施禾然在小区楼下谢别谭齐后,原地站了几分钟,并没回家,而是往马路对面走。

    约摸一刻钟后,她拐进了一座繁华的商场,径直去了顶楼。

    顶楼是与下面大相径庭的冷清,没有人来人往,只有偶尔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阵阵回响,昭示着这里同样处于营业状态。

    因为最高层并不是休闲娱乐区,而是一整片的健身房和各类运动馆,所以人流量不大。

    施禾然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右侧回廊靠里一家招牌红彤彤的店铺,上面写着——

    红兴拳击

    “请问您找谁?”

    前台接待早就换了人,施禾然不认识,对方也不认识她。

    “你们老板,罗霞”,施禾然问道:“她在店里吗?”

    “啊,在的,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找她不用预约,麻烦您帮我跟她讲一声”,施禾然说:“我叫施禾然,她的学生。”

    前台也没有为难人,当即打了电话进去确认。

    “好好好…那我带她过去…嗯。”

    “请您跟我来”,前台放下电话引路。

    施禾然边跟着走,边一路打量如今的拳击馆。

    明亮很多,宽敞很多,设施数量增加,学员也充实了不少,跟五年前相比,做了全方位的升级。

    就是罗霞的私人训练室,还是在那个位置。

    越临近那里,清脆的击打声就越响亮,哪怕训练室是掩着门的。

    “你进去吧”,前台止步走了。

    施禾然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训练室里四面都是强化可视镜,罗霞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进入,停了手转身。

    她因为刚运动完呼吸的幅度还很大,双肩不停起伏,但目光却静静地盯着施禾然,看起来从容安定。

    施禾然反手把门关上,叫了声:“霞姐。”

    “诶”,罗霞笑了下,其实算是柔美的脸上露出一种心疼又惋惜的表情。

    “我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再找我的。但现在看来,是我还没把你治好。”

    施禾然手上松了力道,重重的大包咚地落在地上,她捂住脸,迟来地崩溃道:“照片…当年他还拍了照片…”

    罗霞眸子一缩,解着拳击套拧眉道:“他拿着照片威胁你了?”

    “我没见到他…”,施禾然捏拳道:“他不停加我的微信,然后…今天把头像换成了那张照片。”

    “畜生”,罗霞啐了一句,过去捏住她的肩膀道:“那他还说什么了没?提条件了没?”

    “暂时没有,但应该会的”,施禾然俯身单手把手机碎片拿了出来,说道:“迟早的事情。”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部手机”,罗霞拍了拍她。

    几分钟后,手机卡重新归了位。

    施禾然登录上微信,除了邵观淮之前发过来的早安消息外,通讯录上也有一个红点。

    两人打开一看,果然又是林盛。

    ——我拍得还不错吧?你说我要不要造福一下大众呢?

    罗霞抢过手机背着施禾然查看了一眼那张图片,看完后她忍了忍某种破坏冲动,骂道:“简直无法无天!”

    施禾然却已经能够相对平静了,她抬手撑着额头道:“霞姐,你说这个如果散播出去,那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不是,你别这么想…”,罗霞赶紧否定她这句话。

    “但是”,施禾然突然打断她:“就算会这样,我也不准备为此妥协什么。我想,你是彻底地把我治好了的。”

    罗霞怔住,半晌后别开脸默默擦了下眼泪。

    ******

    初二那一年的夏天,某日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路上,施禾然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双手扶着路边的大树,不知道为什么连腰都直不起来,身上与她同一学校标志的校服,都被汗水完全浸透了。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施禾然上前问道。

    对方转过身,眉目清秀无比,看着文质彬彬,因此也备显虚弱苍白。

    “我…有点低血糖,同学你…你身上有糖之类的吗?”

    “哦!有的有的!”

    施禾然赶紧从包里拿出没吃完的零食,三两下撕开包装后递给他。

    那人吃了之后缓了会儿,脸色好看很多。

    “我叫林盛,初三的,你呢?”

    “我是初二的,我叫施禾然,你没事了吗?”

    “没事了”,林盛冲她笑:“谢谢你,你人真好。”

    “举手之劳嘛”,施禾然看看时间,摆摆手道:“那我回家吃饭啦,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

    自那之后,施禾然便经常碰见林盛,在上学下学的路上。

    施禾然的性格不是特别活泼,但也算开朗,每次遇见林盛,两个人也能有说有笑,随口聊些学习以外的琐事。

    渐渐,施禾然就同等地得到了关于林盛的一些基本信息。

    初三年级,学霸一枚,和施埮一个班。

    那个时候的施禾然,在知道对方和施埮是一个班级的之后,还刻意躲避过他几次。

    因为她当时正处于对施埮以及一切能跟施埮扯上关系的人和事都本能排斥的一个阶段。

    但没过几天,施禾然就还是遇见了林盛,在一个课外补习班里。

    施禾然下定决心要超过施埮,自然马不停蹄的学习,但林盛的成绩她也看过,已经是非常优秀了,每次考试名次仅次于施埮,她对对方仍然需要补课感到奇怪。

    “我也想超过施埮啊”,林盛笑得轻松,问她:“怎么,不躲我了?”

    施禾然嘴硬道:“我没躲你。”

    林盛不在乎,“原谅”了她的不礼貌。

    同在一个补习班,见面的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但施禾然一早就被老爸耳提面命地教育过,不准跟男孩子走得太近,更不准早恋。

    她从来不主动去找林盛,她觉得,自己平时的行为处事,还是很正常规范的,距离保持的也很好。

    只是…只是。

    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某个周六的中午,施禾然记得,那个周六刚好赶上端午节,所以去补习的人特别少,连整个补习班都冷冷清清。

    她本来按照老师的布置,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做作业的,但手机突然收到消息。

    林盛说,他低血糖犯了,教室里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

    施禾然抬头一看,自己的老师也不在。

    也是,任谁节假日加班估计都是不愿意的,恐怕老师是回工位上暂时休息了,况且老师也不一定有糖之类的东西储备。

    施禾然没想太多,从包里抓了几颗糖就往楼上的教室那里跑。

    林盛确实在教室里,她去的时候人正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情况不明。

    施禾然心里一紧,急切地跑过去想查看,但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衣角,对方就突然起身,顺势抓住她伸过去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

    施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胸前开始被大力地揉搓着,少女本就先天条件极好的身体顿时由人肆意把玩侮辱。

    那陌生又令人恐慌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直竖,害怕至极,但她却该死的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了一下。

    林盛见状笑了,垂眸勾着唇意外道:“没看出来你挺喜欢啊?”

    这话才终于把施禾然砸回魂,她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令人恶心的漩涡,只是林盛动作更快,直接一个胳膊箍住她的腰身,把人紧锁。

    “放开我你放开我啊啊啊啊唔唔唔——!!!”

    施禾然凄厉地哭喊一瞬,嘴巴也被捂住,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用力,但没想到看似瘦弱的男生,实际上力气居然那么大。

    大到她在其面前竟然毫无抗争之力。

    “怎么,你想叫人来围观吗?”

    林盛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施禾然瞪着眼睛瞬间停止了挣扎,眼泪簌簌而下。

    “嗯,乖,你放心,我们初三今天其实不补课,所以这层没别人”,林盛亲了下她的耳尖,放在她腰部的力道松懈了一点,诱哄道:“你配合的话,这件事就只会有我们两个知道。”

    施禾然颤抖地眨了下眼睛,算作同意。

    林盛仍然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开始去掀她的上衣。

    施禾然紧紧咬住牙齿,就在他胳膊完全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把头猛地往后一仰。

    ——砰

    “嘶…”

    施禾然不知道自己是砸到了林盛哪里,但听声音就知道不轻,而自己的嘴也被下意识放开。

    她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用尽所有力气,可能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了教室的门。

    出去!出去!只要出去就好了!

    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祈祷,施禾然慌乱地跌撞出去了,并且一跑到楼梯口就碰到了自己的老师。

    对方也许是来找自己的。

    “啊啊啊啊!!!!呕——”

    施禾然情绪激动地刚栽进老师怀里一秒,就扭头吐了个天昏地暗。

    回到家以后,施禾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肯说。

    爸妈只以为她是着凉生病了,也没敢多深究,况且,那时候他们工作也忙,并分不出太多精力和时间观察她的情绪。

    而施禾然出于对自我的各种谴责,也拒绝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

    她变得沉默寡言,草木皆兵,她偷偷买了好多束身衣,紧紧把自己某个地方包裹起来,她甚至,开始害怕上学。

    因为林盛总是会出现在某个角落,静静盯着她看。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毛骨悚然的事情了。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是她的班主任。

    那位和蔼可亲的女教师十分细心和负责,并在多次询问无果后,带她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罗霞的地方。

    罗霞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其本身的亲和力就非常高,很容易建立起信任感,和倾诉欲。

    有些事情,也许对着最亲近的人都说不出口,却能对着陌生人坦然。

    施禾然压抑委屈太久,她最终选择对罗霞敞开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是我做什么事情让他误会了吗?是我没记住爸爸的教导和提醒,是我自己大意…我甚至,我甚至不能第一时间拒绝他,老师,我…我是不是个不检点的坏女孩儿?不然为什么是我呢?”

    施禾然快把自己的胳膊搓出血来,每一句话都是对自我的否定和苛责。

    罗霞强硬地拿开她的手,温柔又坚定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不是你的错,有罪的是他。”

    罗霞答应了施禾然要保密,这件事哪怕在多年以后也仍旧是连爸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当时,施禾然本受到鼓励,要给学校打报告,处理这件事的。

    但,林盛毫无预兆地转学了。

    一打听,说是跟随父母工作调动,要去国外念书,其实手续也早就办好了,其他人只是等他不见的那一天才知道罢了。

    她们没办法准确得知,对方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肆无忌惮。

    只是人也走了,施禾然这边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上报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刺激源消失也有好处,罗霞开始给施禾然治病。

    那短短的十几秒钟,带给施禾然的伤害和阴影是无法想象的巨大。

    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自我,否定所有,害怕异性,抗拒任何肢体接触。

    这每一块看不见的伤疤,都深刻而灼痛,只有罗霞知道,施禾然究竟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勇气,才一点一点把自己抚平治愈,缝补得跟从前没有太大分别。

    只唯有一点,施禾然发现自己有密集恐惧症。

    “大概是他那天穿的衣服,满身的白星星”,施禾然当时有点颓废,摇头道:“我试了很久,我还是克服不了这个。”

    罗霞给她宽心,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之后,总结道:“哪怕是正常人,看太密集的东西也会出现生理性地不适。况且,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影响的,也许你是本来就有这个症状呢?只是之前没发现而已。”

    到最后,施禾然连这个小小的缺憾都接受了。

    她在无人知晓间,就这么顽强地从一场毁灭性的风暴当中活了下来,成为一名孤独的勇士。

    ******

    “我初二那年,就已经把这辈子胆小怯懦的额度用光了,现在,我只想着怎么反击。”

    施禾然从包里掏出刚到货不久的新装备,冲罗霞眨了下眼睛:“老师,来检查一下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懈怠退步吧。”

    罗霞眼睛还是红的,又欣慰又佩服,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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