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禾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也许是被孟璇拉上去的，也许是被旁边不知名的长辈给挤上去的。
总之，她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在那光线柔和的温馨房间内，中央大床旁，邵观淮紧紧攥着一只枯瘦的手，把脸拼命埋进其中，肩背佝偻，浑身颤抖。
而床上的人，身形薄如纸张，眼睛闭着，任周围如何纷乱也再不会睁开一下。
再次拥有清晰的行为意识，是在葬礼结束之后。
也许是早有准备，医生宣布死亡后，第二天就举办了葬礼，简单又迅速，据说，是死者的意思。
施禾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可能不太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一直默不作声许久的邵观淮在看见她后眼神总会短暂地亮那么一下。
也就没有人说什么。
秦芸生前是颇具盛名的演奏家，前来追悼的人不少。
邵观淮勉强应付一天，在临近晚上的时候彻底垮了下来。
施禾然扶着人回房间休息，邵观淮躺在床上半晌，一点睡意都没有。
“睡不着”，他说。
“你睁着眼睛，当然睡不着”，施禾然坐在他旁边回。
“呵”，邵观淮罕见地笑了下，幅度极小。
施禾然看着心疼，但从某方面来讲，也安心。
邵观淮不再对她强撑起情绪屏障，不过也许是因为如今已经强撑不起来。
但总之，所见即真实，她不必去猜测了。
“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上来？”，施禾然见他实在睡不着，问了句。
邵观淮偏头看她，没说话，定定盯了会儿后才道：“你是不是瘦了？”
“啊？”，施禾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笑：“没有吧。”
“有，瘦了”，邵观淮固执地认定，眸色认真。
施禾然觉得他这样特别像个小孩子，特别招人疼。
“那，你陪我多吃一点？我下去拿饭？”，她顺势道。
“好”，邵观淮伸手去勾了勾她的指尖：“快点回来。”
“好”，施禾然应着：“我马上就回来。”
房门打开又合上，邵观淮把自己蜷缩起来，蒙进了被子里。
“怎么样？要吃饭了？”，孟璇见她出来问。
“答应了，我给他弄上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孟璇跟她并肩走着，说道：“辛苦你了，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明天再回去吧，他这样我不太放心。”
“也行”，孟璇说：“那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走。”
“好。”
陈姨的厨艺非常厉害，施禾然看着邵观淮就算心里没胃口，但还是吃下了很多。
她只安静地陪着他，时不时给他夹些菜，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结束后，施禾然开始收拾残渣碗筷，邵观淮一把拦下，说道：“我来吧，你休息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我来吧，我不走”，施禾然比他强硬有力：“留下来陪你。”
邵观淮动作呆了下，然后看她道：“我家没客房，你要留下就只能和我一起睡了。”
施禾然波澜不惊，不听他瞎扯，比他还能胡诌道：“可以，我不介意。”
邵观淮：“……”
人一旦不矜持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邵观淮妥协了。
趁着施禾然去楼下放碗筷的时候，都把客房的床铺给整理妥当，洗漱用品也准备了新的。
施禾然看着收拾完备的房间，突然是深刻地感受到了孟璇曾跟她说过的，邵观淮的母亲对他的教导训练。
施禾然没忍住鼻酸，她别开脸又开始愧疚自责。
要是她没有跟林盛在楼下浪费那些时间就好了，她就不会只能看到墙面上的黑白照片。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秦芸带去一点点安慰快乐，也减少一点对儿子的担忧不舍，这个答案，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早点休息”，邵观淮轻声走到门口说了句。
施禾然对背着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头应道：“好，你也是，要实在睡不着，就过来找我，我陪你聊天。”
后半句她是奔着开玩笑，缓和心情去的，但邵观淮闻言愣了愣，没笑，然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客房的门。
施禾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
邵观淮则把稍微背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牛皮信封，封面中央的红色区域，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儿子收。
施禾然心头的所有杂念登时消散，眼眶被生理性地刺痛。
“我妈让我爸给我的，能陪我一起看么？”，邵观淮说。
“…好”
两人坐在床头，室内光线明亮，轻薄的纸张被小心翼翼地缓缓展开。
信件前半部分字迹优美，后半部分歪曲难辨，邵观淮看得心头一疼。
前半部分应该是早期写的，而后面无疑出自于近期。
可到后面秦芸连自己吃饭拿勺子都疼得没力气做到，邵观淮不知道她是怎么拿起笔写字的。
施禾然不动声色地伸手环住他捏着信纸的那只胳膊，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两人加持下，才勉强能看清纸上内容。
亲爱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离开了你，你肯定会感到非常难过和不舍，所以我留下这封信，想给你最后的安慰。
作为一个母亲，我也许应该先向你道歉，相对于大多数父母而言，我会过早地离开你，没有办法陪你走更长更远的路，给你更多的关怀和教导，对此我很遗憾抱歉。
不过我已经尽可能把自己所有可以想到的东西，都压缩在这几年教给了你，我知道，这种方式有些残忍，也许这就是在时刻提醒你，我不久就要离开。
可换个角度想，以后每当你履行我的教诲，运用我所传授的知识和技能为人处世的时候，你应该就能感觉得到，我其实就在你的身边。
儿子，我很爱你，我同你一样不舍分离，我总想着，只要我在一天，你就能无忧一天，做个不用长大的孩子，这也是，我一直努力对抗病痛的信念和支撑。
但我最近才发现，你好像从知道我病情的那一刻起就被迫长大了。你偷偷改了高考志愿，放弃顶尖学府，选择留在本地。你处处学习护理知识，无微不至地亲自照顾我。你开始学会隐藏，人前开朗快乐，却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在暗处不表不发。
我的孩子，因为我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样子，我一度心疼无比，我开始更加担心，等到我真正不在的那一天，你会不会像天塌了一样受到过大的打击，一蹶不振。
但这一天，你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说起她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生病前的你。
这一刻我就知道，我不用担心了，有人进入了你的心里，她可以撑住你。
我好高兴，我做了一个梦，那里我见证了所有你未来人生的重要节点。
我很想见她一面的，我想告诉她，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值得托付被爱。
可后来我一想，还是算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好看，还是不要吓到她了。儿子，你以后千万要拿我以前弹钢琴的照片向儿媳妇介绍我，我要给她留一个很好很美的初印象才行。
儿子，我今天感觉不错，挺有精神，但这估计不是什么好预兆，我想，我快要离开了。在最后，我其实是想开导和安慰你的，但我也知道，失去我这件事，对你而言将会是一生的潮湿，无法被烘干。
所以，我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你可以尽情地思念我，哀悼我，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也可以不用逼着自己学会死亡这场残酷的告别。
但你把我努力刻进心底的同时，也别忘了，把我还给过去，你的双脚还是得往前走的。
儿子，你如果有时实在太想念太痛苦，那不如就闭上眼睛睡觉吧，我们也许可以梦里相见。
最后的最后，我真的很爱你。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让我放心。
——秦芸绝笔
目光滑至落款时，两个人都已经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拥抱住彼此，久久不能言语。
彩蛋：
邵向文端坐在书房中，摆在面前的是和邵观淮手里外观一模一样的信封。
只是上面的内容不同罢了，写的是：向文亲启。
他盯着那几个字颇久，下意识地不停转着手上的婚戒，直到把那一圈的皮肤磨蹭地发烫发红，他才动了动胳膊。
向文：
见字如晤，展信佳。
最近做梦，总梦到一些嫁给你之前的事情，次数最多的，当属你我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弹错了音，毁了整场演奏，蹲在退场后的舞台上哭，你走过来递给了我一张纸巾。
我觉得不够，毕竟，我是因为偷看了你才分心犯错的。
一张纸巾，可不够负责。
其次，是你在厨房给我做饭的样子。
好奇怪吧，我以为会是求婚，结婚，或者是生儿子的时候呢。
但都不是。
以往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都从记忆回廊被拎了出来，我甚至能闻得到味道，我还记得你是怎么一道道工序把它们制作出来的，记得你手上的水痕，记得你切菜的声音。
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
可你已经足足一周没回来了。
最近你总是出差，找理由不回家看我。
你肯定是生气了吧。
对不起，我不该说离婚这种话。
我是疼糊涂了，你别怪我。
但我又总想，算了，我还是不解释了。
你如果怨我多一点，也许等我走的时候，你就会难过少一点吧。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总是口是心非的，我说想让你忘了我，其实是害怕你忘了我。
我听人说，要是爱人把自己忘记了，那下辈子两个人可就遇不到了。
你是天下第一好，我下辈子还想遇见你，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我很怕疼，你知道的，我碰到个桌角都要你哄半天才好。
可我现在好疼啊，太疼了，比生儿子的时候都还要疼，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样，它每时每刻都不停歇地在折磨我。
我无数次在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如此活着，没有尊严，没有自主，只有痛苦。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发现床头柜里的东西了对不对。
所以你发了脾气，摔了杯子，这么多年来，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对不起你，我太自私了，可我没有办法，还得请你帮我保密。
我很会恃宠而骄，我醒来的时候，听儿子说你去国外出差了，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不忍心责怪我的。
你是去找那个严苛的收藏家，为我取那架钢琴了吧。
我曾经说过，那架世界之顶是所有演奏者的梦想，如果能用它演奏一曲，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但现在，我的想法早就变了。
跟你在一起，拥有这个家，才是不可替代的，最最幸福的事情，而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年。
谢谢你，你给我的爱和婚姻从不是埋没与束缚，所以我仍是我自己，无论何时，都会做出忠于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也总会支持尊重我的。
我何其有幸，能做你的妻子。
不能霸占这个位置到永远，是平生最遗憾的事情。
希望有来生，我要更努力赖着你久一点。
好了，我要去睡觉了，我这一睡着身上就再也不会疼了，还会一直梦见你。
我就这样等着你吧，反正你不会嫌我懒的。
但提前说好，下次再见面，我想找你要两张纸巾，亲爱的邵先生，请你可一定要记得带给我。
——爱妻绝笔
总之，她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在那光线柔和的温馨房间内，中央大床旁，邵观淮紧紧攥着一只枯瘦的手，把脸拼命埋进其中，肩背佝偻，浑身颤抖。
而床上的人，身形薄如纸张，眼睛闭着，任周围如何纷乱也再不会睁开一下。
再次拥有清晰的行为意识，是在葬礼结束之后。
也许是早有准备，医生宣布死亡后，第二天就举办了葬礼，简单又迅速，据说，是死者的意思。
施禾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可能不太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一直默不作声许久的邵观淮在看见她后眼神总会短暂地亮那么一下。
也就没有人说什么。
秦芸生前是颇具盛名的演奏家，前来追悼的人不少。
邵观淮勉强应付一天，在临近晚上的时候彻底垮了下来。
施禾然扶着人回房间休息，邵观淮躺在床上半晌，一点睡意都没有。
“睡不着”，他说。
“你睁着眼睛，当然睡不着”，施禾然坐在他旁边回。
“呵”，邵观淮罕见地笑了下，幅度极小。
施禾然看着心疼，但从某方面来讲，也安心。
邵观淮不再对她强撑起情绪屏障，不过也许是因为如今已经强撑不起来。
但总之，所见即真实，她不必去猜测了。
“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上来？”，施禾然见他实在睡不着，问了句。
邵观淮偏头看她，没说话，定定盯了会儿后才道：“你是不是瘦了？”
“啊？”，施禾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笑：“没有吧。”
“有，瘦了”，邵观淮固执地认定，眸色认真。
施禾然觉得他这样特别像个小孩子，特别招人疼。
“那，你陪我多吃一点？我下去拿饭？”，她顺势道。
“好”，邵观淮伸手去勾了勾她的指尖：“快点回来。”
“好”，施禾然应着：“我马上就回来。”
房门打开又合上，邵观淮把自己蜷缩起来，蒙进了被子里。
“怎么样？要吃饭了？”，孟璇见她出来问。
“答应了，我给他弄上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孟璇跟她并肩走着，说道：“辛苦你了，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明天再回去吧，他这样我不太放心。”
“也行”，孟璇说：“那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走。”
“好。”
陈姨的厨艺非常厉害，施禾然看着邵观淮就算心里没胃口，但还是吃下了很多。
她只安静地陪着他，时不时给他夹些菜，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结束后，施禾然开始收拾残渣碗筷，邵观淮一把拦下，说道：“我来吧，你休息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我来吧，我不走”，施禾然比他强硬有力：“留下来陪你。”
邵观淮动作呆了下，然后看她道：“我家没客房，你要留下就只能和我一起睡了。”
施禾然波澜不惊，不听他瞎扯，比他还能胡诌道：“可以，我不介意。”
邵观淮：“……”
人一旦不矜持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邵观淮妥协了。
趁着施禾然去楼下放碗筷的时候，都把客房的床铺给整理妥当，洗漱用品也准备了新的。
施禾然看着收拾完备的房间，突然是深刻地感受到了孟璇曾跟她说过的，邵观淮的母亲对他的教导训练。
施禾然没忍住鼻酸，她别开脸又开始愧疚自责。
要是她没有跟林盛在楼下浪费那些时间就好了，她就不会只能看到墙面上的黑白照片。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秦芸带去一点点安慰快乐，也减少一点对儿子的担忧不舍，这个答案，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早点休息”，邵观淮轻声走到门口说了句。
施禾然对背着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头应道：“好，你也是，要实在睡不着，就过来找我，我陪你聊天。”
后半句她是奔着开玩笑，缓和心情去的，但邵观淮闻言愣了愣，没笑，然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客房的门。
施禾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
邵观淮则把稍微背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牛皮信封，封面中央的红色区域，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儿子收。
施禾然心头的所有杂念登时消散，眼眶被生理性地刺痛。
“我妈让我爸给我的，能陪我一起看么？”，邵观淮说。
“…好”
两人坐在床头，室内光线明亮，轻薄的纸张被小心翼翼地缓缓展开。
信件前半部分字迹优美，后半部分歪曲难辨，邵观淮看得心头一疼。
前半部分应该是早期写的，而后面无疑出自于近期。
可到后面秦芸连自己吃饭拿勺子都疼得没力气做到，邵观淮不知道她是怎么拿起笔写字的。
施禾然不动声色地伸手环住他捏着信纸的那只胳膊，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两人加持下，才勉强能看清纸上内容。
亲爱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离开了你，你肯定会感到非常难过和不舍，所以我留下这封信，想给你最后的安慰。
作为一个母亲，我也许应该先向你道歉，相对于大多数父母而言，我会过早地离开你，没有办法陪你走更长更远的路，给你更多的关怀和教导，对此我很遗憾抱歉。
不过我已经尽可能把自己所有可以想到的东西，都压缩在这几年教给了你，我知道，这种方式有些残忍，也许这就是在时刻提醒你，我不久就要离开。
可换个角度想，以后每当你履行我的教诲，运用我所传授的知识和技能为人处世的时候，你应该就能感觉得到，我其实就在你的身边。
儿子，我很爱你，我同你一样不舍分离，我总想着，只要我在一天，你就能无忧一天，做个不用长大的孩子，这也是，我一直努力对抗病痛的信念和支撑。
但我最近才发现，你好像从知道我病情的那一刻起就被迫长大了。你偷偷改了高考志愿，放弃顶尖学府，选择留在本地。你处处学习护理知识，无微不至地亲自照顾我。你开始学会隐藏，人前开朗快乐，却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在暗处不表不发。
我的孩子，因为我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样子，我一度心疼无比，我开始更加担心，等到我真正不在的那一天，你会不会像天塌了一样受到过大的打击，一蹶不振。
但这一天，你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说起她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生病前的你。
这一刻我就知道，我不用担心了，有人进入了你的心里，她可以撑住你。
我好高兴，我做了一个梦，那里我见证了所有你未来人生的重要节点。
我很想见她一面的，我想告诉她，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值得托付被爱。
可后来我一想，还是算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好看，还是不要吓到她了。儿子，你以后千万要拿我以前弹钢琴的照片向儿媳妇介绍我，我要给她留一个很好很美的初印象才行。
儿子，我今天感觉不错，挺有精神，但这估计不是什么好预兆，我想，我快要离开了。在最后，我其实是想开导和安慰你的，但我也知道，失去我这件事，对你而言将会是一生的潮湿，无法被烘干。
所以，我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你可以尽情地思念我，哀悼我，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也可以不用逼着自己学会死亡这场残酷的告别。
但你把我努力刻进心底的同时，也别忘了，把我还给过去，你的双脚还是得往前走的。
儿子，你如果有时实在太想念太痛苦，那不如就闭上眼睛睡觉吧，我们也许可以梦里相见。
最后的最后，我真的很爱你。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让我放心。
——秦芸绝笔
目光滑至落款时，两个人都已经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拥抱住彼此，久久不能言语。
彩蛋：
邵向文端坐在书房中，摆在面前的是和邵观淮手里外观一模一样的信封。
只是上面的内容不同罢了，写的是：向文亲启。
他盯着那几个字颇久，下意识地不停转着手上的婚戒，直到把那一圈的皮肤磨蹭地发烫发红，他才动了动胳膊。
向文：
见字如晤，展信佳。
最近做梦，总梦到一些嫁给你之前的事情，次数最多的，当属你我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弹错了音，毁了整场演奏，蹲在退场后的舞台上哭，你走过来递给了我一张纸巾。
我觉得不够，毕竟，我是因为偷看了你才分心犯错的。
一张纸巾，可不够负责。
其次，是你在厨房给我做饭的样子。
好奇怪吧，我以为会是求婚，结婚，或者是生儿子的时候呢。
但都不是。
以往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都从记忆回廊被拎了出来，我甚至能闻得到味道，我还记得你是怎么一道道工序把它们制作出来的，记得你手上的水痕，记得你切菜的声音。
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
可你已经足足一周没回来了。
最近你总是出差，找理由不回家看我。
你肯定是生气了吧。
对不起，我不该说离婚这种话。
我是疼糊涂了，你别怪我。
但我又总想，算了，我还是不解释了。
你如果怨我多一点，也许等我走的时候，你就会难过少一点吧。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总是口是心非的，我说想让你忘了我，其实是害怕你忘了我。
我听人说，要是爱人把自己忘记了，那下辈子两个人可就遇不到了。
你是天下第一好，我下辈子还想遇见你，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我很怕疼，你知道的，我碰到个桌角都要你哄半天才好。
可我现在好疼啊，太疼了，比生儿子的时候都还要疼，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样，它每时每刻都不停歇地在折磨我。
我无数次在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如此活着，没有尊严，没有自主，只有痛苦。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发现床头柜里的东西了对不对。
所以你发了脾气，摔了杯子，这么多年来，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对不起你，我太自私了，可我没有办法，还得请你帮我保密。
我很会恃宠而骄，我醒来的时候，听儿子说你去国外出差了，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不忍心责怪我的。
你是去找那个严苛的收藏家，为我取那架钢琴了吧。
我曾经说过，那架世界之顶是所有演奏者的梦想，如果能用它演奏一曲，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但现在，我的想法早就变了。
跟你在一起，拥有这个家，才是不可替代的，最最幸福的事情，而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年。
谢谢你，你给我的爱和婚姻从不是埋没与束缚，所以我仍是我自己，无论何时，都会做出忠于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也总会支持尊重我的。
我何其有幸，能做你的妻子。
不能霸占这个位置到永远，是平生最遗憾的事情。
希望有来生，我要更努力赖着你久一点。
好了，我要去睡觉了，我这一睡着身上就再也不会疼了，还会一直梦见你。
我就这样等着你吧，反正你不会嫌我懒的。
但提前说好，下次再见面，我想找你要两张纸巾，亲爱的邵先生，请你可一定要记得带给我。
——爱妻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