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邵观淮开车送施禾然回了学校，不容拒绝。
临分别之前，她坐在副驾上突然问了一句话：“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们研发部有人无聊的时候做了个双向定位软件玩儿？”
“嗯，一个开发给女朋友整的生日礼物，不过后来被其他女同事吐槽太直男，就没弄了”，邵观淮问：“怎么？你感兴趣？”
“嗯，给个安装途径？”
邵观淮抓起她的手在掌中摩挲，玩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这是想和谁，双向定位啊？”
施禾然轻哼了声：“明知故问。”
“哈哈…”
邵观淮当即找人要了东西过来，拿过两人的手机一阵倒腾。
“幸亏他们都有备份的习惯，辛苦做出来的东西绝不销毁。好了，只要保持手机开机，你每次点一下这个更新，就能实时获取到我的最新位置了，不过这毕竟是私下开发的软件，根据公司要求，没有获得相应准许的情况下不得广泛传播，功能也不可以太深入强大，这个只有在两部手机距离五公里之内才有效。”
施禾然拿起他的手机试了一下，自己手机的位置即刻清晰。
“嗯，五公里，足够了”，她说。
邵观淮被她的动作弄得眉心一跳，心有所感道：“然然，你要做什么？不是因为觉得有情调才突发奇想弄这个的吧？”
“怎么不是，有了这个我就能知道你离我多远了”，施禾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你也能知道我。”
邵观淮还想再问什么，被施禾然温柔一笑给挡了回去，她推开车门道：“我上去了，毕业晚会，你一定要来。”
“好”，邵观淮笑了下应道。
晚会是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整结束。
当天施埮难得有时间，施禾然跟他和沈宿一起吃了个早晚饭，完毕一起往场馆那儿走。
“他最近倒是比我还忙，今天不回来？”，施埮淡淡问道。
“回”，施禾然说着，顺手点开软件更新了下，啧，现在已经能看到对方的位置了，还有三公里。
“最近在心理咨询室学习的怎么样？”，沈宿闲聊道。
施禾然收了手机回：“还不错，我最近在研究一些经典病例，涨知识。”
“嗯，经典病例有的具有代表性有的具有典型性，能帮助建立一个规范科学的诊断思维体系。心理疾病是疾病的一种，也往往伴随产生一些身体疾病，只有见得越多才能够逐渐掌握其病理，从而更好的对症治疗。”
施禾然认真听完，笑道：“是的，深究起来，我们所学之处还有共通。”
“那当然了”，沈宿说：“虽说你最终方向还是搞教育，但特殊儿童这部分群体也容易有心理问题，也许情况还会更复杂，你其实就算是大半个心理医生了，而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嘛。”
施禾然点头：“不错。”
话间三人进了场馆，场馆中央搭建了舞台摆满了座位，那是给毕业生们的，而其他年级的人作为自由观众，只能在看台上。
施禾然跟他们暂时分开，跑到D区和走在前面的601其他三人汇合。
她们早就占好了座位，两个。
“禾然你咋一个人来了，”，曹姊往后左右看了看：“你对象呢？”
“还在路上”，施禾然走过去坐下，留了个过道旁的位置，“应该快了。”
场馆很大，可容纳人数众多，而目之所及，也都布满了人。
一人轻声一句话，就能汇成相当震耳欲聋的杂音，施禾然身处喧嚣之中，突然感觉莫名心慌。
她又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看了眼，上面显示两人距离还有两公里。
这个移动速度，应该是堵车了，她想。
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发消息过去，怕分了邵观淮开车的心思。
“哇学姐她们把礼服穿在了学士服里面，这是等学位授予仪式结束就要当场变装的节奏呀”，曹姊在旁边激动道。
颜瑶也说：“好酷！我到时候也要这么干！”
施禾然被两人的话吸引，往场中后方的区域那儿扫了眼。
毕业生们大都落座完毕了，乌压压一大片人，从她的位置上观望，根本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却能捕捉到很多黑色之外的鲜亮存在，那是学姐们藏在学士服下面的礼服衣摆。
看来大家都是精心准备过了，施禾然浅笑着目光往前，想看看施埮和沈宿两人具体在哪儿。
他们都是优秀学生代表，应该会在靠近舞台的位置吧。
这么想着，但目光还没移到最前面，她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施禾然以为是邵观淮到了，可打开一看，提示消息来自于短信通知。
发信人是没存进通讯录的未知号码，她将其点开一看，发现那还不是普通的文字短信，是彩信。
而内容，是一张图片。
一张，看起来似乎是从某个视频里截出来的某一帧图，因为那上面她的脸和林盛的手都有些模糊，场景和布局也熟悉。
施禾然脸上的笑意迅速回收，指尖紧攥住手机，但没退出短信对话窗口，就这么等着。
而果然，没过两秒，对方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不想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话，现在立刻自己一个人到场内的B16储藏室里来。』
“我去上个厕所”，施禾然起身冲孟璇说了一句：“要是邵观淮过来问起，帮我跟他说一声。”
“我陪你去吧，现在这里人多，太乱了”，孟璇说。
“不用，你在这儿帮我等着邵观淮”，施禾然说。
孟璇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坐了回去：“好吧。”
除了观众席和内场区，场馆内部也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就位于看台之下，有非常多不同功能的房间，会根据每次活动的性质选择性开放和分配。
B16储藏室，听名字，是处在看台B区下面，施禾然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对应的场内入口，但发现大门是被锁住的。
那看来这部分区域在今天是不开放了，施禾然转身往外走去。
场内不能进，但从场外还有一个入口，就是得绕路，场外入口一般应该也是会同步上锁的，可…
今天没有。
施禾然临进去前看了眼手机，邵观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过来了一条消息，她居然都没感知道。
『还有五百米！一会儿估计还要找停车位，最多十五分钟，等我』
施禾然轻笑了下，把屏幕熄灭，一脚迈进了前方安静且空旷的区域内。
看台下空间的结构非常简单，两侧是排列规律风格一致的房间，中间就是宽阔的通道，偶尔放下几根高度不一的长方体柱子做支撑，周围清一色贴的是大白瓷砖，走的是极简风。
施禾然往里迈了些，两侧房间几乎都被紧闭着，她也没费力去瞅门上贴着的编号了，因为再走几步，便直接看见了唯一开着门的一个房间。
就是那里了。
远远就见房间里很黑，没透出一丝光亮，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内窗，还是有人刻意把窗帘拉上了，总之营造了一种幽深无底的氛围。
施禾然靠边走过去，在门前隔墙处迅速俯身把手机轻放在了外面，然后没有犹豫地一脚迈了进去。
完全不同于场内的喧嚣，看台下本来已经是很安静了，但一身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竟然有种程度更深的感受。
仿佛所处空间被从这个世界上割裂出去，然后又丢进了外太空一样。
施禾然屏住呼吸无声地扭头，继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关门的响。
然后室内便又恢复了窒息般的寂静。
施禾然同对方僵持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身主动开口，叫了声：“汤悦学姐。”
片刻后，对方笑了一声，声源就在正前方，也许她正靠在门板上也说不定。
“你猜到了？”
“嗯”，施禾然平静地回道：“临时更衣室，鬼屋，你已经出过两次手了，我要再猜不出来，恐怕有愧于我的高考分数。”
“哈…哈哈哈…挺有意思的”，汤悦说：“你比你哥，有意思多了。”
“只要是同时认识我们俩的，基本上都会这么说”，施禾然顿了下，问道：“学姐，为什么？”
汤悦：“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叫你过来，还是为什么我会有那段视频？”，她语气有些轻佻。
“都不是。”
“林盛是你的男朋友，你有视频，不奇怪。”
汤悦沉默几秒，然后笑道：“这你都猜出来了？可以啊。”
“谢谢夸奖”，施禾然深吸了口气问道：“我其实是想知道，你针对我的理由。”
“哦，这样啊…”
汤悦音调拖拉了一下，回答道：“理由有好几种，比较复杂。”
施禾然：“嗯，没关系，你慢慢讲，我认真听，我们今天有时间的。”
“…施禾然，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啊”，汤悦突然道。
“会让我产生恐惧的是什么，你昨天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施禾然伸手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摸到，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
“学姐，请说说吧，我想知道。”
汤悦没立刻讲话，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不明声响。
也不知道是在攥拳头还是在扯衣服发泄。
施禾然没催她，耐心等着。
终于，汤悦开口了。
“第一个理由是，我也看不惯施埮那副嘴脸，我了解林盛的过去，所以认同他的报复计划，并且作为他的女朋友，我愿意配合，帮助，甚至是接手他的计划。”
“嗯，可以理解，继续”，施禾然说。
汤悦咬了咬牙：“……”
“第二个理由是，呵，跟林盛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曾发现过很多次，他看着你们的那段视频解决生理问题，所以，我恨你，你是横在我们俩之间的一块石头，一块美丽得过分的石头。”
这次，轮到施禾然沉默了，片刻后她才评价道：“怪恶心人的。”
“还有吗？”
“…你当是在审问犯人吗？”，汤悦带着怒意吼了她一句。
施禾然淡淡道：“要说犯人，被你关进来的我才比较像吧？”
“……”
“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学姐，你都说了两个了，剩下的请也一吐为快吧。”
“…施禾然，你这副气定神闲无畏无惧的样子，真让我恶心”，汤悦低声道。
施禾然想了想反问道：“因为你做不成我这样的人，所以才觉得恶心吗？”
空间凝滞一瞬，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伴着深重的吸气音。
那是人因为要用出力气，而下意识会有的反应。
施禾然身体没动，抬手一挡，一推，弹开了对方挥过来的手臂。
“恼羞成怒，我猜对了。”
“施禾然！！！”
“你嫉妒我”，施禾然又问：“具体是什么？”
汤悦急喘着气没吭声。
施禾然沉默片刻后起身道：“好吧，不说也没关系了。”
“理由应该就是这些了吧，但就这些，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汤悦：“什么意思？”
施禾然在黑暗中摊手道：“前两个原因说白了都是因为林盛，你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个人品不怎么样的男人，就来威胁我，报复我，冒着相当大的风险，不觉得太傻了吗？”
“最后一个理由算是你为了自己，但其实，我不管你是因为嫉妒我有什么，我想说的是，我们并非一届，平日交集甚少，我也不爱抛头露面争取什么，所以下至学业成绩，上至一些奖学金升学名额，我都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又是何苦在意我这么个人？”
汤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觉得我傻，觉得我是在做无意义的蠢事是吗？”
“是。”
施禾然响亮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缓声道：“学姐，收手吧，趁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就当，过来闲聊了。”
“听听，听听你这仿佛劝人改邪归正的口气”，汤悦恨恨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评判我指责我！像你这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的人，当然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了！怎么？是因此觉得自己高贵，高我们这普罗大众一等了是吗？？？”
施禾然蹙眉道：“学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余地，哪里来的余地？”，汤悦的声音远了些，但尖锐得很：“从我知道我的男朋友天天跟踪你想要得到你的时候，从我每次看到你身边有那么多真心的朋友，亲人，还有优秀的追求者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单方面的恨了。施禾然，我应该比林盛，还要恨你，毕竟，他对你的心思可不那么纯粹。”
施禾然攥拳沉声道：“那你忘了，林盛的前车之鉴了吗？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去做？你不怕为此付出代价吗？”
“错的？不，我不觉得我是错的，也不觉得他是错的”，汤悦的方位往侧方移动了一丝，施禾然跟着扭头。
“我和林盛在遇见你们兄妹俩之前的人生，都是还过得去的，至少，不觉得痛苦难忍。但自从遇见了你们，就什么都变了。所以你们是苦难的源头，罪恶的成因，就应该被惩罚，被审判。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施禾然被这番言论震在原地，好半晌才艰难道：“是我错了。”
“我以为，你是受人蒙蔽，或是为情所困…可原来，你们是一类人，还真是…相配啊。”
汤悦没说话，啪地一下，周围忽然大亮。
灯被打开了，施禾然站在房间正中央，看见此间无论是上下左右，甚至是脚底地面，都被完完全全严丝合缝地钉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大图。
那是由无数根颜色差异甚微、口径细小的吸管，通过控制色彩排列和长短而搭建出的一个具有凹凸立体感的人脸。
那张脸的五官熟悉无比，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是施埮。
或许又是她自己。
这种和蜜蜂窝一样的呈现方式，实在是每一个部分都狠狠踩中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发病点，施禾然当即浑身凉透，冷汗如雨而下，头脑发晕身体发软地瘫倒在了地上，狼狈无比。
这比看见那件黄色星星的礼服还要难受痛苦一万倍，纵使施禾然来之前就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仍然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冲击。
“怎么样，我还是挺有创意的吧？”
汤悦的声音逐渐靠近，人也靠近，只是施禾然无法发觉也发觉不了，她甚至开始耳鸣，这让本就被激荡起的焦躁恐惧感又加重很多，人都在本能发抖。
“你说，你以后一看见你哥，或者一照镜子，会不会就想起今天呢？”，汤悦诡异地笑了两声，继而语气昂扬道：“呀，那你岂不是，再也没办法面对他，面对你自己了？哈哈哈…太绝了，我也太聪明了，这样的惩罚方式，真是痛快啊。”
施禾然闭上了眼睛，趴在地上，拼命想着别的画面去缓解挣脱，可不仅没成功，反而心里还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你接触的地面也是密密麻麻。
她汗毛直竖，又强撑着想要起来，感觉皮表像过了电一样，鸡皮疙瘩争前恐后冒出头后又恨不得当场爆掉。
恰逢，汤悦走到了她面前，趁着她毫无抵抗力的虚弱状态，扬起胳膊就冲着她的左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
直接把施禾然打得歪身到了另一边，可痛感覆盖过其他所有知觉一瞬，施禾然竟觉得好受了些。
她动了动嘴巴，尝到了口腔里被自己牙齿磕出来的血腥味儿。
“下手挺重，感觉得出来，你有多恨我了”，施禾然大口喘着气，慢慢站起了身体，张开了眼睛。
汤悦意外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笑了声：“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我呀。”
她说着，立刻跨步从她眼前移开，晃到侧面，对着反应有些迟缓的人，又是一巴掌。
这次是右脸，施禾然身体晃了下，腿下往另外一边横跨一步才没被重新打倒。
临分别之前，她坐在副驾上突然问了一句话：“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们研发部有人无聊的时候做了个双向定位软件玩儿？”
“嗯，一个开发给女朋友整的生日礼物，不过后来被其他女同事吐槽太直男，就没弄了”，邵观淮问：“怎么？你感兴趣？”
“嗯，给个安装途径？”
邵观淮抓起她的手在掌中摩挲，玩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这是想和谁，双向定位啊？”
施禾然轻哼了声：“明知故问。”
“哈哈…”
邵观淮当即找人要了东西过来，拿过两人的手机一阵倒腾。
“幸亏他们都有备份的习惯，辛苦做出来的东西绝不销毁。好了，只要保持手机开机，你每次点一下这个更新，就能实时获取到我的最新位置了，不过这毕竟是私下开发的软件，根据公司要求，没有获得相应准许的情况下不得广泛传播，功能也不可以太深入强大，这个只有在两部手机距离五公里之内才有效。”
施禾然拿起他的手机试了一下，自己手机的位置即刻清晰。
“嗯，五公里，足够了”，她说。
邵观淮被她的动作弄得眉心一跳，心有所感道：“然然，你要做什么？不是因为觉得有情调才突发奇想弄这个的吧？”
“怎么不是，有了这个我就能知道你离我多远了”，施禾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你也能知道我。”
邵观淮还想再问什么，被施禾然温柔一笑给挡了回去，她推开车门道：“我上去了，毕业晚会，你一定要来。”
“好”，邵观淮笑了下应道。
晚会是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整结束。
当天施埮难得有时间，施禾然跟他和沈宿一起吃了个早晚饭，完毕一起往场馆那儿走。
“他最近倒是比我还忙，今天不回来？”，施埮淡淡问道。
“回”，施禾然说着，顺手点开软件更新了下，啧，现在已经能看到对方的位置了，还有三公里。
“最近在心理咨询室学习的怎么样？”，沈宿闲聊道。
施禾然收了手机回：“还不错，我最近在研究一些经典病例，涨知识。”
“嗯，经典病例有的具有代表性有的具有典型性，能帮助建立一个规范科学的诊断思维体系。心理疾病是疾病的一种，也往往伴随产生一些身体疾病，只有见得越多才能够逐渐掌握其病理，从而更好的对症治疗。”
施禾然认真听完，笑道：“是的，深究起来，我们所学之处还有共通。”
“那当然了”，沈宿说：“虽说你最终方向还是搞教育，但特殊儿童这部分群体也容易有心理问题，也许情况还会更复杂，你其实就算是大半个心理医生了，而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嘛。”
施禾然点头：“不错。”
话间三人进了场馆，场馆中央搭建了舞台摆满了座位，那是给毕业生们的，而其他年级的人作为自由观众，只能在看台上。
施禾然跟他们暂时分开，跑到D区和走在前面的601其他三人汇合。
她们早就占好了座位，两个。
“禾然你咋一个人来了，”，曹姊往后左右看了看：“你对象呢？”
“还在路上”，施禾然走过去坐下，留了个过道旁的位置，“应该快了。”
场馆很大，可容纳人数众多，而目之所及，也都布满了人。
一人轻声一句话，就能汇成相当震耳欲聋的杂音，施禾然身处喧嚣之中，突然感觉莫名心慌。
她又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看了眼，上面显示两人距离还有两公里。
这个移动速度，应该是堵车了，她想。
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发消息过去，怕分了邵观淮开车的心思。
“哇学姐她们把礼服穿在了学士服里面，这是等学位授予仪式结束就要当场变装的节奏呀”，曹姊在旁边激动道。
颜瑶也说：“好酷！我到时候也要这么干！”
施禾然被两人的话吸引，往场中后方的区域那儿扫了眼。
毕业生们大都落座完毕了，乌压压一大片人，从她的位置上观望，根本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却能捕捉到很多黑色之外的鲜亮存在，那是学姐们藏在学士服下面的礼服衣摆。
看来大家都是精心准备过了，施禾然浅笑着目光往前，想看看施埮和沈宿两人具体在哪儿。
他们都是优秀学生代表，应该会在靠近舞台的位置吧。
这么想着，但目光还没移到最前面，她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施禾然以为是邵观淮到了，可打开一看，提示消息来自于短信通知。
发信人是没存进通讯录的未知号码，她将其点开一看，发现那还不是普通的文字短信，是彩信。
而内容，是一张图片。
一张，看起来似乎是从某个视频里截出来的某一帧图，因为那上面她的脸和林盛的手都有些模糊，场景和布局也熟悉。
施禾然脸上的笑意迅速回收，指尖紧攥住手机，但没退出短信对话窗口，就这么等着。
而果然，没过两秒，对方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不想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话，现在立刻自己一个人到场内的B16储藏室里来。』
“我去上个厕所”，施禾然起身冲孟璇说了一句：“要是邵观淮过来问起，帮我跟他说一声。”
“我陪你去吧，现在这里人多，太乱了”，孟璇说。
“不用，你在这儿帮我等着邵观淮”，施禾然说。
孟璇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坐了回去：“好吧。”
除了观众席和内场区，场馆内部也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就位于看台之下，有非常多不同功能的房间，会根据每次活动的性质选择性开放和分配。
B16储藏室，听名字，是处在看台B区下面，施禾然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对应的场内入口，但发现大门是被锁住的。
那看来这部分区域在今天是不开放了，施禾然转身往外走去。
场内不能进，但从场外还有一个入口，就是得绕路，场外入口一般应该也是会同步上锁的，可…
今天没有。
施禾然临进去前看了眼手机，邵观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过来了一条消息，她居然都没感知道。
『还有五百米！一会儿估计还要找停车位，最多十五分钟，等我』
施禾然轻笑了下，把屏幕熄灭，一脚迈进了前方安静且空旷的区域内。
看台下空间的结构非常简单，两侧是排列规律风格一致的房间，中间就是宽阔的通道，偶尔放下几根高度不一的长方体柱子做支撑，周围清一色贴的是大白瓷砖，走的是极简风。
施禾然往里迈了些，两侧房间几乎都被紧闭着，她也没费力去瞅门上贴着的编号了，因为再走几步，便直接看见了唯一开着门的一个房间。
就是那里了。
远远就见房间里很黑，没透出一丝光亮，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内窗，还是有人刻意把窗帘拉上了，总之营造了一种幽深无底的氛围。
施禾然靠边走过去，在门前隔墙处迅速俯身把手机轻放在了外面，然后没有犹豫地一脚迈了进去。
完全不同于场内的喧嚣，看台下本来已经是很安静了，但一身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竟然有种程度更深的感受。
仿佛所处空间被从这个世界上割裂出去，然后又丢进了外太空一样。
施禾然屏住呼吸无声地扭头，继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关门的响。
然后室内便又恢复了窒息般的寂静。
施禾然同对方僵持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身主动开口，叫了声：“汤悦学姐。”
片刻后，对方笑了一声，声源就在正前方，也许她正靠在门板上也说不定。
“你猜到了？”
“嗯”，施禾然平静地回道：“临时更衣室，鬼屋，你已经出过两次手了，我要再猜不出来，恐怕有愧于我的高考分数。”
“哈…哈哈哈…挺有意思的”，汤悦说：“你比你哥，有意思多了。”
“只要是同时认识我们俩的，基本上都会这么说”，施禾然顿了下，问道：“学姐，为什么？”
汤悦：“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叫你过来，还是为什么我会有那段视频？”，她语气有些轻佻。
“都不是。”
“林盛是你的男朋友，你有视频，不奇怪。”
汤悦沉默几秒，然后笑道：“这你都猜出来了？可以啊。”
“谢谢夸奖”，施禾然深吸了口气问道：“我其实是想知道，你针对我的理由。”
“哦，这样啊…”
汤悦音调拖拉了一下，回答道：“理由有好几种，比较复杂。”
施禾然：“嗯，没关系，你慢慢讲，我认真听，我们今天有时间的。”
“…施禾然，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啊”，汤悦突然道。
“会让我产生恐惧的是什么，你昨天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施禾然伸手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摸到，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
“学姐，请说说吧，我想知道。”
汤悦没立刻讲话，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不明声响。
也不知道是在攥拳头还是在扯衣服发泄。
施禾然没催她，耐心等着。
终于，汤悦开口了。
“第一个理由是，我也看不惯施埮那副嘴脸，我了解林盛的过去，所以认同他的报复计划，并且作为他的女朋友，我愿意配合，帮助，甚至是接手他的计划。”
“嗯，可以理解，继续”，施禾然说。
汤悦咬了咬牙：“……”
“第二个理由是，呵，跟林盛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曾发现过很多次，他看着你们的那段视频解决生理问题，所以，我恨你，你是横在我们俩之间的一块石头，一块美丽得过分的石头。”
这次，轮到施禾然沉默了，片刻后她才评价道：“怪恶心人的。”
“还有吗？”
“…你当是在审问犯人吗？”，汤悦带着怒意吼了她一句。
施禾然淡淡道：“要说犯人，被你关进来的我才比较像吧？”
“……”
“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学姐，你都说了两个了，剩下的请也一吐为快吧。”
“…施禾然，你这副气定神闲无畏无惧的样子，真让我恶心”，汤悦低声道。
施禾然想了想反问道：“因为你做不成我这样的人，所以才觉得恶心吗？”
空间凝滞一瞬，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伴着深重的吸气音。
那是人因为要用出力气，而下意识会有的反应。
施禾然身体没动，抬手一挡，一推，弹开了对方挥过来的手臂。
“恼羞成怒，我猜对了。”
“施禾然！！！”
“你嫉妒我”，施禾然又问：“具体是什么？”
汤悦急喘着气没吭声。
施禾然沉默片刻后起身道：“好吧，不说也没关系了。”
“理由应该就是这些了吧，但就这些，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汤悦：“什么意思？”
施禾然在黑暗中摊手道：“前两个原因说白了都是因为林盛，你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个人品不怎么样的男人，就来威胁我，报复我，冒着相当大的风险，不觉得太傻了吗？”
“最后一个理由算是你为了自己，但其实，我不管你是因为嫉妒我有什么，我想说的是，我们并非一届，平日交集甚少，我也不爱抛头露面争取什么，所以下至学业成绩，上至一些奖学金升学名额，我都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又是何苦在意我这么个人？”
汤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觉得我傻，觉得我是在做无意义的蠢事是吗？”
“是。”
施禾然响亮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缓声道：“学姐，收手吧，趁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就当，过来闲聊了。”
“听听，听听你这仿佛劝人改邪归正的口气”，汤悦恨恨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评判我指责我！像你这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的人，当然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了！怎么？是因此觉得自己高贵，高我们这普罗大众一等了是吗？？？”
施禾然蹙眉道：“学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余地，哪里来的余地？”，汤悦的声音远了些，但尖锐得很：“从我知道我的男朋友天天跟踪你想要得到你的时候，从我每次看到你身边有那么多真心的朋友，亲人，还有优秀的追求者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单方面的恨了。施禾然，我应该比林盛，还要恨你，毕竟，他对你的心思可不那么纯粹。”
施禾然攥拳沉声道：“那你忘了，林盛的前车之鉴了吗？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去做？你不怕为此付出代价吗？”
“错的？不，我不觉得我是错的，也不觉得他是错的”，汤悦的方位往侧方移动了一丝，施禾然跟着扭头。
“我和林盛在遇见你们兄妹俩之前的人生，都是还过得去的，至少，不觉得痛苦难忍。但自从遇见了你们，就什么都变了。所以你们是苦难的源头，罪恶的成因，就应该被惩罚，被审判。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施禾然被这番言论震在原地，好半晌才艰难道：“是我错了。”
“我以为，你是受人蒙蔽，或是为情所困…可原来，你们是一类人，还真是…相配啊。”
汤悦没说话，啪地一下，周围忽然大亮。
灯被打开了，施禾然站在房间正中央，看见此间无论是上下左右，甚至是脚底地面，都被完完全全严丝合缝地钉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大图。
那是由无数根颜色差异甚微、口径细小的吸管，通过控制色彩排列和长短而搭建出的一个具有凹凸立体感的人脸。
那张脸的五官熟悉无比，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是施埮。
或许又是她自己。
这种和蜜蜂窝一样的呈现方式，实在是每一个部分都狠狠踩中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发病点，施禾然当即浑身凉透，冷汗如雨而下，头脑发晕身体发软地瘫倒在了地上，狼狈无比。
这比看见那件黄色星星的礼服还要难受痛苦一万倍，纵使施禾然来之前就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仍然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冲击。
“怎么样，我还是挺有创意的吧？”
汤悦的声音逐渐靠近，人也靠近，只是施禾然无法发觉也发觉不了，她甚至开始耳鸣，这让本就被激荡起的焦躁恐惧感又加重很多，人都在本能发抖。
“你说，你以后一看见你哥，或者一照镜子，会不会就想起今天呢？”，汤悦诡异地笑了两声，继而语气昂扬道：“呀，那你岂不是，再也没办法面对他，面对你自己了？哈哈哈…太绝了，我也太聪明了，这样的惩罚方式，真是痛快啊。”
施禾然闭上了眼睛，趴在地上，拼命想着别的画面去缓解挣脱，可不仅没成功，反而心里还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你接触的地面也是密密麻麻。
她汗毛直竖，又强撑着想要起来，感觉皮表像过了电一样，鸡皮疙瘩争前恐后冒出头后又恨不得当场爆掉。
恰逢，汤悦走到了她面前，趁着她毫无抵抗力的虚弱状态，扬起胳膊就冲着她的左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
直接把施禾然打得歪身到了另一边，可痛感覆盖过其他所有知觉一瞬，施禾然竟觉得好受了些。
她动了动嘴巴，尝到了口腔里被自己牙齿磕出来的血腥味儿。
“下手挺重，感觉得出来，你有多恨我了”，施禾然大口喘着气，慢慢站起了身体，张开了眼睛。
汤悦意外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笑了声：“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我呀。”
她说着，立刻跨步从她眼前移开，晃到侧面，对着反应有些迟缓的人，又是一巴掌。
这次是右脸，施禾然身体晃了下，腿下往另外一边横跨一步才没被重新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