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个文臣,右一个武将,一个接一个拜见,道贺,奉上贺礼。真是一对璧人!众声啧啧,交口称赞。

    我渐渐不耐,坐着也嫌累,满脸写着大大的不高兴。

    一道道相似的贺词,听在耳里,像不断念诵的咒语。尤其讨厌的,是那些从眼底漏出的,若有似无的目光。

    “殿下,忍忍吧,别叫人看出来……”

    一股困意涌上来,我不敢张大嘴,硬生生把它压下,但那股气憋在咽喉底下,不断翻腾,泛作一股酸涩从眼中流出,我的眼圈立时红了。

    我莫名其妙地哭了,正下拜的官员瞠目结舌,一脸困窘。只听太子妃淡淡悠悠道:"太子是被众位诚心所感动,情不自禁落泪,张大人不必在意。”

    常询也打着圆场:"张大人,你的诚心和献礼,太子一并收下了。"

    "是,是!谢太子恩!″

    完了,我又失态了。我垂眸望着地面,直到内侍念出中郎将官职名姓,我才振作起来。

    很想看看,他送我什么礼物。

    中郎将身材长硕,即使双膝跪地,也给我一种被他俯视的感觉。

    他后背挺直,开始进献礼品。

    "卑职向太子,太子妃,献上百子珠榴石【注,石榴石】,并蒂秋兰一株。″

    还是那熟悉的身姿,保持沉稳的音色。

    "卑职所有,皆是陛下所赐;这枚珠榴石,也是前年随陛下到祺山巡视矿脉,陛下无意间获得,赠与卑职!卑职在太子殿下大昏前夕,特令名匠按其纹理,刻出百籽图,以此献予太子,太子妃,祝愿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伉俪,早得皇嗣!

    “另——献上并蒂秋兰一株,乃家母于自家花苑所得,也是家母心意,望太子与太子妃——同心永结,恩爱长久!"

    声音平和地传进耳里。他仰起下巴,凝视的目光乌黑深邃。

    "窦大人请起,"太子妃接口,“常舍人,还不接过来?"

    “是!″常询弯身接过,摆上几案。中郎将肃身起立,两手仍合抱揖礼。

    打开香木匣,一枚宝石跃入眼帘。

    珠榴石按石头原纹,雕刻出颗颗饱满的粒粒,剔亮晶莹,完全看不出雕凿的痕迹。

    拿在手里轻轻转动,籽实圆凸的棱面,闪着艳艳的红光,像新鲜的,滚烫的血块在燃烧,在流动。

    看着看着,我惧怕起来,微勾下头,不敢再觑一眼。

    "这珠榴石刻得活灵活现,如真的一样!"太子妃兴致勃勃,赞不绝口,“第一次见到并蒂秋兰,竟是出自岐山长公主苑中!中郎将,你们这番心意,我们收下了!请代我们谢过长公主,明日,我还要当面,好好感谢长公主殿下!"

    “是,卑职一定转达!”

    “窦大人,你是太子表兄,又是岐山长公主独子,不必如此拘礼。”

    我心神不宁地探出身体。“中郎将,你——″

    “太子!"太子妃截断我,温言软语,“殿下,这不是闲聊的时候,还有那么多大臣等着。"

    看中郎将一步步退下,我轻轻瞪一眼太子妃。她只作没看见,继续谈笑风生。

    扭头望那秋兰,并头结出两朵花,长身玉立,淡雅优美,却是背靠背站在一起。

    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等最后一人退出殿外,等天边堆起靛青的云片,墨色在天幕晕开。婢女为我们脱下礼服,将其整理好挂上木桁。

    太子妃坐在妆镜前,一枚枚花钗,长簪从她髮環取下,鬒黑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盥面、沐浴,又到了安寝时分。

    胸口传来轻微的紧绷惑。我惴惴不安,像只躲在草丛里竖起耳朵的白兔。

    "殿下。"旁边一声轻唤。

    "啊。"我目光些许闪躲。

    “太子方才想对窦大人说什么,可让常舍人去转告。"

    “算了,"我没精打彩,"我忘了。"

    太子妃低头,似在思忖。我们一时无语。稍顷,她含笑抬眸,一声低语打破沉静:"殿下是怕了妾身吗?"

    我撇开视线:"我哪里怕了?"

    她眸光细微闪烁,又是那种锋利的光泽。"殿下不怕妾身,为什么离得那么远?"

    确实,我一进门就坐得远远的,像要随时准备逃开。

    心思被说破,我又羞又恼,脸红了大半,耳根也火烧似的发烫。

    偏偏她又刺了我一句。"是妾身今早说的话,让殿下觉得我心思重,害怕起我来?"她自言自语着,轻吁一声,"真心话,果然说不得的……″

    "谁、谁说我怕了!"我腾地起身,三两步迈了过去。

    与我目光碰撞,她眸光没有分毫动摇。"如果不怕,殿下为何不敢与妾同/床?”她微微启唇,笑靥如花。

    "我才不怕!″一股羞愤充斥心胸,让我身体膨/胀起来。

    胸口像燃起一把火。

    喘一口粗/气,我将她推倒,一把扯/开她衣衫。

    伏/起,深/陷。

    与暗夜一同睡去。

    一夜细雨,滴滴答答。我仰面望着头顶绮丽的帷帐。

    一片昏暗中,白皙透明的我,像具被掏/空的躯壳。

    细雨淅沥,东宫殿内却似百花盛开,温暖如春。

    太子妃单独接见女眷,夫人,贵女们,照理太子不用作陪,我却硬着头皮去坐了坐。不为别的,就想见见她。

    为了这一眼,我不得不在众女面前,和太子妃扮演夫妻和睦。

    "连日昏庆,太子不辞辛苦,也要陪着太子妃,我们这些老妇见了,也好生羡慕。"

    长公主作为宗室女眷长辈,领头称赞。

    太子妃谦虚地笑笑:"长公主殿下,说哪里话?殿下从前就是都城第一美人,如今也姿容不减,如何称起老妇?倒叫我们这些小辈,情何以堪呐!"

    “从前是从前……我们来给太子妃庆贺,太子妃倒好,反捧起我来!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长公主亲切地牵了牵太子妃的手,"嫁进皇室,便是一家人,你还是和太子一样,称我姑母,我也叫你霁儿,别显那么生疏!"

    “好的,姑母!"太子妃拉了我,一起向长公主行礼,"霁儿和太子,拜见姑母!"

    “霁儿怎的如此多礼?今日是你们作主,你们这般客气,倒叫我为难了!"

    “姑母,这是霁儿作为侄媳的拜见之礼,姑母,无论如何得受霁儿这一拜!″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姑母已受了,还不起来?”

    长公主扶起她,欣喜不已。我配合地从嘴角挤出艰涩的笑意。视线游移,一刹凝固。

    长公主身旁,稍稍靠后,紧跟着一人。不是她又是谁?

    白净的脸稍稍抬起,四目略微相/交,我愣在当场。傅氏。

    是她,又不像她。

    太子妃轻轻碰了碰我:"太子,快请姑母入座啊!"

    我嘴唇受牵引似的动了。“哦……姑母请坐。"

    她陪着长公主入席,静静端坐,别人笑她也笑,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我分明瞅见,那细细笑容敛着淡淡的忧愁,好像白色绢帛边角抽出的一缕细丝,如影随形地飘在她唇角。

    好像,在烦闷什么。

    虽然我满心期望她烦恼,可见到她这样,我内心逐渐焦燥,气愤难平。

    有什么可烦恼的?她都嫁给了中郎将!

    不就是——几天没回家嘛!

    嫁给心上人,还这样小气。

    她要气,就让她更气好了。我硬起心肠,恶意地想。

    (待续)

    (2024年2月24日18:51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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