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勾起一道恶意,紧逼一步,把我罩在他的阴影里。"你就——死给他们看!"

    一股冷风直灌耳道,冰冷又咸湿,在心上盘旋,缠了一圈又一圈。我好像一束枯花败叶,卷在肆虐的风里,呜呜咽咽,抖抖索索。

    他观察着我的表情,冷冷的似笑非笑,半是讥讽半是戏谑。

    忽而他目光一敛,诡异地笑开。"又不是真叫你死!吓吓他们罢了!"他毫不掩饰地大笑,"别当真!别当真!"

    身边响起一圈狂笑,有高有低,像在深夜荡漾的狼嗥,从一座山头到另一座山头。

    我睫毛抖动着,喉骨吞咽几下,干干涩涩,迟迟发不出音。

    "哭了?"他玩味地挑了挑眉,含着冷笑。我抿紧唇角,不说话。

    他嘴角轻蔑地翘起,动作散漫地抬手,拍一拍我的面颊。

    “玩笑,玩笑,陛下!"

    我瞪愣着两只眼,从他的脸移到他的笑。

    他慢慢收起笑容,目光深炯,似利箭似闪电,射进我的心底。

    "我在北方建了座城——"他不急不慢,目光好像在眺着远远的某处,"只等陛下下诏,把它封作我的食邑!"

    我呆惘地听他说,神情活络了一些,说出的声音还木木的。“乌衣郎的城,为什么要我,我封呢?"

    他哼笑,目光叵测,森沉。

    "那块地,在隗国与夔国之间,不在岱国之内,由岱国之君赐予他人,不定——又是场大战呢?"

    我习惯地偏起脑袋,努力理解了一下。“又要,打仗吗?"

    他的眸中幽光闪烁,嗓音变得浓/稠。"陛下,怕不怕?"

    我微微扬起头。打仗?对我来说,打仗就是那些外面传来的消息,像风一样飘来飘去。

    还有那一晚,满地红雨,湿漓漓。

    冻结的心颤了一颤。

    "乌衣郎不怕!我不怕!"

    "好!"他赞叹一声,不复方才的冷厉。我愉快地弯起嘴角。

    随即,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往半空一抛。

    卷帛像人一样立了起来,直挺挺竖在空中,不借任何人力,自己一步一步打开。

    那么细窄的绢帛,展开来,比我平伸的两条胳膊还要长,还要大。

    是一幅巨大的画,一边伸展一边长长。我看到黄褐的沙土,奇形怪状的树,满身尖刺的草,还有一群群四肢强壮在林间奔跑的野兽,或灰或棕的毛,或金色或黄色的眼瞳,锐利又警觉,像狗又不像狗。

    画是活的,一切都在动,跟着那些野兽移动。

    画面出现弯弯曲曲的河,河里流着红色的水,卷着大大小小的漩涡。

    树上结满累累的,成熟到腐烂的果子,流着发黑的红汁,不断滴到地上。

    穿过树林,是一座黑石和夯士垒起的城。

    一座黑森森的城。

    城门半开,没有人进出。夜幕开始降临,隐藏城池的轮廓,和野兽的身形。它们的双瞳聚着亮,一双双绿光莹莹。

    画面逐渐朦胧,边角淡去,与四周重合。我目光飘移,瞟向身周的铁燕军,一阵瑟缩。他们与它们。相同的眼晴,一样强健的身躯。

    "我的城,棘城!"如落潮一般,他眸中隐去素来的厉色,但那种无视我的目光,像滩边遗留的深深潮痕,携着一种平静的傲然,“隗国叫它芄兰,夔国叫做罗摩!"

    芄兰,罗摩,乌衣郎的棘城。心回暖,又是浓浓的欢喜。“乌衣郎,要做大将军吗?我封你大将军!"

    他哼哼一笑,暗暗哑哑。"将军可以,大就不必了!"

    "好!我封乌衣郎,做将军!"我满眼生花,语气雀跃。但,叫什么好呢?什么将军呢?

    我微微拧眉,又犯了愁。

    他轻轻匿笑,又是一眼看穿,唇齿落到我颈侧。"陛下随意。″

    我像被蛛网缠绕的白蝶,坦现无/垢的内里。

    他利落抱起我,踏上玉阶。

    放/纵,荒唐。

    肆意,欢/娱。

    缠/绵在网里,我喃喃自语,絮絮不休。“乌衣郎,我只喜欢你,乌衣郎,陪我。乌衣郎,只要乌衣郎……”

    他一句不应,用他的体温灼/烤着我,紧紧封住我的唇,贪婪地吸/食我的气息和水分。

    大殿之上,铁燕军静静悄悄,密密稠稠。

    火光摇摇晃晃,我尚未醒来。

    远远,似乎有咚咚军鼓响。

    细缕的亮光,洒了进来,像白昼的雪光,顺水而下的碎冰,越过火光的间隙,波光粼粼,没过视野。

    羽睫轻扇,我还站在城楼上,眼角泪痕未干。满眼,日光明澈 ;  过路的风,沁满湿/潮。

    心空了大半,好像丢失了什么。我吸了吸湿/稠的空气,望了望远处青黛的山。

    “常询!”

    “在。″

    "后天是大典吗?"

    “是。”

    “你没说,没人说!”

    常询直直跪下,低头认错。"陛下!那是……大将军说,他会亲自指导陛下!″

    我抬抬手,让他起来。

    我漫步下城楼,遥遥见太傅立在城墙下。也不知他在望哪个方向,目光黯如暮色苍烟。

    见了我,他也无言,曲身向我揖礼。常询代我发话,不阴不阳。"太傅进宫,是为诚废王送行?″

    太傅缓缓摇头。"诚王叛逆身亡,臣岂能为他送行!”

    “难道太傅,不是在为诚王难过?”

    太傅沒睬他,背弯得更深。“臣难过,只为先帝血脉……”

    我将他打断,眼神空空浅浅。"太傅不是来教我念书吗?难过什么呀?″

    我头戴旒冕,身穿帝服,端坐于金饰铜銮车上。銮【天子马车铃】声哕哕。车前六匹骏马,金鞍宝勒。

    骑兵,步甲兵开道,威武雄壮,后是引驾的卫队,声势赫赫,还有大小旗扇仪仗,随待的宫人内侍。

    他们把我的车驾护在中间,缓慢前进。

    长长的红毡铺开,在眼前绵延。

    道旁,文武分列两班,依序而立,军士列阵相迎。

    窦将军扶我下车。他戴着高冠,身穿黑底红边的锦服,身姿英挺,神釆奕然。

    心被什么猛扎一下,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让人止不住地心痛。

    记忆断断续续跳出,像一块块碎片,形成模糊零散的画面,在脑海中漂漂浮浮。

    张红挂彩的车,连绵不断的红。

    文武百官拥着我,走到一座高坛前。

    祭坛高筑,高三层,七十二级。

    礼乐奏响。窦将军牵起我的手,陪我一同登坛。

    他牵着我,步履从容,一步一步,徐徐登级,爬上最高处。

    他的手很暖,把我抓得很紧。

    慢慢地走着,耳畔,拂过一道轻语,如树叶随风交叠的声响。"阿硕,今日大典,像不像你我的昏礼?”

    (待续)

    (2024年10月31日16:27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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