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凌今天出门做买卖的时候其实对自己的容貌是有所遮掩的。

    这里离他之前所在的地方不远,两边来往很频繁,所以他也害怕某天会遇到熟人,然后将自己还没有死的消息透露给单家。

    若是这样就真的完全没有后路了。

    他摇摇头答道:“没有,出门的时候我都会用头巾遮盖自己的容貌,所以他们都看不到我长什么样子。”

    鱼真撑着脑袋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现在这种方法有些冒险。

    “今天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打听你是哪里来的了吗?”

    她还有些摸不清楚情况,村里人好像很忌讳从乱葬岗上救人下来,所以一直都只敢对外宣称褚凌是她的远方弟弟。

    若是真的被他们知晓褚凌的来历,说不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别想着赚钱了,能不能在这里安然度过冬天都两说。

    虽说褚凌平时呆呆愣愣的,面对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情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抹布将桌上的污渍擦干净来掩饰自己的惶恐:“我说我是您的表弟,家道中落无人可依,专门来投奔您的。”

    这也是鱼真对外的一贯说法,但他说出来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些别扭。

    他低着脑袋收拾碗筷,不敢抬头看鱼真的表情。

    而鱼真那边却感叹起了褚凌的机智:“对,就按照我平时和外面说的那样讲,不然到时候露馅儿了外面那些人指不定要说什么闲话呢。”她满意地伸手拍了拍褚凌的肩膀,接着快速将碗里的饭吃完。

    “好啦,我吃饱了,接下来就麻烦你洗一下碗咯。”

    在鱼真回房之后,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又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动静才完全歇下来。

    木门开合发出吱呀的响声,一个浅灰色的人影轻手轻脚地从里面出来找了块石阶坐下,月光洒落下来将院坝内照得如同白昼。

    他手上握着被救回来那天死死抓握着的玉佩,眼神望着天上将散未散的云朵不知在出什么神。

    前几日收割下来的草堆里面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几个蝈蝈,躲在院里不知名的角落发出阵阵鸣叫,叫声一如他内心一般杂乱无章。

    我现在也算是有家的人了吗?

    他想起刚才鱼真说的话,温暖的笑容仿佛和另一个人重叠起来。

    泪水从少年的眼角滑落,呜咽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明显。

    他不知哭了多久,衣袍都被眼泪沾湿了大片。

    寂静的院中只有虫鸣与他作伴。

    次日鱼真起得很早,因为前一日午觉睡得实在太久,且心中思绪繁杂,因此晚上睡得并不算太好。

    窗外鸡鸣三声刚歇,她便掀起被子起床去了。

    昨日她将赚钱的任务交给了褚凌,想必这时他也应该已经起床准备食材了。

    她悄悄摸到厨房去准备看看褚凌在做些什么,却发现少年早已全副武装准备出门了。

    褚凌刚准备出门就看见鱼真乱糟糟的头发,他将包裹得严实的头巾扯下来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道:“主……姐,您醒啦?洗脸水已经为您备好,我现在就先出门开摊了。”

    自从昨日答应收留褚凌之后他的态度便有些奇怪,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感觉随时就会跪下给她行个大礼。

    鱼真有些不开心,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慢慢引导。

    她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转头就去了木匠家,打算给褚凌准备一个礼物。

    虽然现在褚凌天天都用头巾遮盖自己的样子,但外面风吹雨淋的很不方便,她前两天去定做拖车的时候见到木匠家里有几个面具,看起来挺实用,因此就起了买下来的心思。

    虽然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但却是实实在在能保命的东西。

    木匠这两日生意很好,成天没日没夜地开工,鱼真刚进去便碰到了木匠师傅在里面刨木头。

    “小鱼怎么来了?来来快坐。”虽然鱼真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是和这些工匠却打得火热,因为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她家里的很多东西都需要定做。

    鱼真弯起眼睛笑了一声,铺垫道:“我这不是来感谢你了嘛!”

    她将昨日夜晚泡好的腌萝卜递给木匠,接着道,“您上回做的拖车十分好用,给我弟出摊减轻了不少负担。”

    木匠招呼鱼真坐下,拍了拍满是木屑的手接过东西将其放在桌子上,笑答:“好说好说,下次想做什么东西还找我就成。”

    这回鱼真倒是没有搭话,一脸笑眯眯的,眼神不住往墙上挂着的几个面具上面瞟。

    木匠有些疑惑地顺着鱼真眼神望去,终于反应过来。

    “嗐,你对这些面具感兴趣啊?早说。”他从墙上取下一个花花绿绿的面具递给鱼真,但她却摇了摇头,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木匠摸不清头脑,又找了另一个雕工华丽的递过去,“这个也不喜欢就没招了,这俩都是萨满人之前在这定做的,好多年了一直没人来拿,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做工没得挑。”

    鱼真还是摇摇头,眼神望着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棕褐色面具:“那个呢?怎么卖的?”

    太华丽的太引人注目,面具只要能遮盖住面容就可以了,不需要太惹眼。

    “这个你想要就免费送你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我刚开始学习木雕的时候做的小玩意儿。”木匠用湿手帕将面具上面的灰擦干净递给鱼真,笑容真诚。

    “我很高兴有人能喜欢它。”

    民风淳朴是鱼真对这里的一概看法,虽然有的村民是很喜欢管闲事不假,但是大多数都待人和善,就算是鱼真这样的外乡人也颇受照应。

    可她还是不习惯从别人那里免费拿东西走。

    她从荷包里掏出几块铜钱攥在手心,接着问道:“老伯,我还想问问文家村怎么走啊?”

    她一手接过面具,一手悄悄将铜钱放在了装萝卜的罐子后面。

    “我们两个村隔得不远,你一直往西走看到的第一个村子就是。”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鱼真面前还想再说些什么,鱼真就已经道谢先行一步了。

    脚步匆匆扬起一片尘土,似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木匠摇摇头暗自评价鱼真做事风风火火,提起萝卜准备往厨房走时才看见后面放着的铜钱。

    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愿意占。

    果然如同木匠所说,文家村她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但是也不算近。

    她顺着大路走了很久才见到灰褐色的屋顶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能见到几人挑着担子往回走,身后还跟着几个孩童。

    她一路打听文珊家的地址,顺着指引终于找到了一处破落的小屋。

    文珊家沿河而建,门口开了些不知名的小花。

    屋顶上冒出几点青绿色的痕迹,像是青苔在砖瓦缝里扎了根,绿意昂扬的别有一番趣味。

    破败的院门在山风的吹拂下吱嘎作响,旁边的房子早已经无人居住,出出进进的鸟儿也在柴房里安了家。

    鱼真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声,以为自己扑了空,刚准备走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声。

    “婷儿别哭,娘出门看看是谁来了。”文珊将婷儿抱在怀里,行动不便地将门打开,温婉的神情刚看见鱼真就变得极为怪异。

    但既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只能语气生硬地招呼人进来,态度与前几日来找鱼真时完全不同。

    “您怎么来了?”虽然两村距离不算太远,但走过来也要颇费些力气。

    那边婷儿还在哭闹着,双手伸出襁褓在空中乱抓。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搬到我家一起住?”鱼真的邀请来得突然,将文珊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扯开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半蹙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您说什么?”

    虽然她如今生活贫苦,但还没有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若是她要搬到鱼真家里去,那她应该以什么身份过去?朋友?亲人?亦或是奴仆?

    鱼真知道自己这番邀请有些冒昧,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将话说明白。

    “我刚到这里来时也是孤身一人,知道女子一个人生活的难处。更何况你现在还带着孩子,若是有人照应不是会轻松得多吗?你是我的朋友,我们二人住在一起也能有个伴,而且我家总归是比你这里方便些。”

    不然她也不会大老远挑着担子跑到其他村去卖东西。

    她自顾自找了张凳子坐下,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但是文珊却不买账,她一想起那个从乱葬岗里救出来的少年就浑身难受。

    她双手安抚着怀中的婷儿喝奶,低垂着脑袋没有回话,鱼真便知道自己的邀请失败了。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悄声从袖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钱放在桌上。

    文珊只顾着低头喂奶,自然是没有发现。

    鱼真接着寒暄了几句,见文珊兴趣缺缺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这里。

    走之前还不忘告诉文珊以后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愿意来都可以,虽然她知道文珊应该是不会来找她的。

    鱼真走后,文珊默默将婷儿安抚好,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婷儿这一个亲人了,若是再离开这里,她与这个家的关联就会彻底断裂。

    过去的耻辱、亏欠、痛苦就会在岁月中逐渐褪色,仇恨也会被安逸的生活遮蔽。

    她不能走,她生来只适合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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