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真和庄师傅又多聊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人并不符合印象中世外高人的形象,但更多的也看不出什么。

    索性刚才的钱已经给出去了,看样子也是要不回来的,只能顺着话头让褚凌每天下午去学习。

    鱼真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劲,一来是害怕遇人不淑令褚凌吃亏,二来也是想让他尽快能步入正轨。

    思来想去还是敲响了对面人家的大门。

    “张大哥在家吗?”距离上次和张礼搭话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若不是今天去武馆,她都快忘记了这号人的存在。

    之前承了他不少人情,一下子是还不完了,还不如直截了当多问些事情。

    她左右提着一包面包,怀中抱着一小筐土豆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见屋里没人就打算先回家等着,却冷不丁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

    “小鱼你怎么来了?”

    张礼刚从外面打猎回来便见到鱼真站在家门口,秋风将她的衣角猎猎吹起,一双白嫩的小手紧抱着怀中的东西冻得直哆嗦。

    他的肩上还扛着刚从山上打来的几只野兔,几只冷箭贯穿了兔子的喉咙,猩红的鲜血将灰白的绒毛染得脏兮兮的,就连衣服上也沾染了些许血点,空气中也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张礼不动声色地向鱼真怀中的东西瞥了一眼,倾身打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先进屋吧,外面露气重。”

    这还是鱼真第一次来张礼家,之前一直忙着照顾褚凌和赚钱,闲下来又想着如何学会自保,几乎要将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院子被他收拾得很干净,左边墙角码着一层高高的柴火,院子中央居然还种了几颗红梅。

    “张大哥,之前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登门道谢,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下意识用衣服擦了擦手心。

    他挠头笑得憨厚,从厨房为鱼真倒来了一杯热茶:“邻里邻居嘛,举手之劳而已,今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多多找我,我不怕麻烦。”

    见鱼真站着没动,他才反应过来鱼真并不是来闲聊的,将茶水推到鱼真面前主动问道:“这次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鱼真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张家武馆的事情。

    “你知道张家武馆吗?我想让弟弟学武防身,但我也不懂这些东西,想着你打猎手法不错必定是练过的,因此就想来问问你。”

    她没有提及村民口中二人之间的渊源,想看看张礼究竟是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一问还真套出了点东西。

    几乎是刚说出张家武馆这个名头的时候,张礼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但也只是一瞬便被掩盖了下去。

    “略有耳闻,”他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将情绪掩盖下去,但紧缩的眉头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但听说他家拳脚功夫不怎么样,你还不如让弟弟来我这学习,我可以免费教他。”

    “那怎么好意思。”鱼真假装惊讶于他的毛遂自荐,仍佯装解释道:“今日我们已经去问过了,银子也给了,如若不去怕是有些亏了。”

    今天的那一锭银子原本只是个敲门砖,印象中拜师学艺应该要交更多的钱,可如今看来除了那一把刀,其余的应当和打水漂没有区别了。

    “还是让他先去学几日看看吧。”她睁大眼睛盯着张礼不动声色的脸,再未看出什么端倪。

    张礼点头道:“可以,闲暇时间让他找我学习也可,正好最近缺个帮手,可以让他同我一起去打猎,就当是学习了。”

    “那就谢谢张大哥了。”鱼真忍不住勾起笑容道谢毫无扭捏之色。

    时值秋日,山脚下的天气已然转凉,萧瑟的秋风染红群山遍野,傍晚时分的露珠也更浓重些。

    难熬的冬日即将来临。鱼真不自主拢了拢衣物,想起刚才扛进来的那几只兔子,生出了别的主意来。

    “刚才那些兔子能卖给我吗?还有其他动物皮毛我也想要些。”

    今年收成不好,村里的裁缝店价格标得老高,镇上的成衣店更是不用多说,一件衣服能几乎能将她的荷包清空,因此只能想办法自己做衣服。

    张礼是个打猎的好手,打回来的猎物基本都是一箭封喉,皮子处理得也很好,将刚才那几个兔子保存起来还能在冬日打打牙祭。

    “你要这些干什么?”张礼有些疑惑但还是将东西扛了出来,“我家就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处理好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你挑挑看。今日那些兔子还得等我处理好之后才能给你。”

    “这些在村里都没什么人要,都是卖到外面的皮货店去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从工具间扛出几块处理干净的动物皮毛放在桌上,里面居然还有几块狐狸皮,灰白色的杂毛狐狸脑袋耷拉着,隐约能看出活着时候的威风模样。

    “前段时间山上出了几窝狐狸总是偷村民的鸡吃就被我打了下来,别的都卖了,统共就剩下这么一点。”张礼见鱼真的眼神黏在狐狸皮上还以为她感兴趣,拿起便想往她脖子上套,“我听说大户人家最喜欢拿这些东西做围脖了,你莫不是也喜欢这种时兴玩意儿?”

    鱼真一下没反应过来,狐狸尾巴便套在了她的脖子上,粗硬的毛发扎得她脖颈皮肤发毛,属于野生动物的腥臊味直往鼻子里钻。

    “不不不,这个太贵了我买不起,我就想买点兔皮这类便宜的做衣裳,这不眼见着要入冬了,家里还没件像样的冬衣。”她忍住咳嗽将狐狸皮拿下来,转而挑出里面的兔皮放在一旁。

    她脸上仍旧笑着,却对张礼刚才的动作忍不住长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些我都要了,算上今日那些兔子麻烦你给我算个数,等会儿我喊弟弟将钱送过来,顺便也让你们二人认识一下。”

    鱼真将褚凌喊回来与张礼相识,自己便早早脱身回了家。

    张礼的热情令鱼真有些害怕,只能下意识拉开距离。

    “从明天开始你早晨就去和对门的张大哥去学习打猎,下午再去武馆,家中的活计你就不要管了。”她将钱塞到褚凌手中,语气不容置疑。

    褚凌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但思及今日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汹涌浪潮又歇了心思,乖乖点头将东西送了过去。

    好容易安静下来,鱼真却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打算,刚进厨房捣鼓了一番却又听外面有人唤她名字:“小鱼在吗?”

    她赶忙将手擦净迎了上去,便见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肩扛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局促地等着。

    是连日未曾露面的文珊。

    多日未见,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将孩子背在身上,嘴唇因为多日未曾饮水而干燥起皮,连眼睛竟也是红彤彤的,像是多夜未曾睡好一般。

    “快进来。”鱼真匆匆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引人坐下,便听对面妇人窸窸窣窣拆出包袱里的东西——是一件冬衣。

    文珊将东西递到她面前,一时竟眼泪婆娑地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婷儿吧……”

    眼见着人就要跪下,鱼真也管不得手湿漉漉的便将人扶起来:“有什么能帮到忙的你就说,我受不住你这样。”

    仔细算来鱼真也不是她求助第一人选,毕竟她只是个初来乍到的丫头,虽然在镇上赚到了一点微薄的收入,但自认为帮不到这些人什么。

    文珊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背后的孩子更是情况堪忧,一张通红的小脸紧紧皱起,睡得很不安稳。

    眼见着情况不对,鱼真赶忙伸手测了一下额温,竟发现小小的婴孩在凉爽秋日下发着烫人的温度。

    “孩子生病了去找郎中啊,你找我有什么用!”

    烫人的温度令鱼真下意识将手收回来想带人去找郎中,却被人给拉住了。

    “昨天刚发作的时候我便去了,但郎中开的药实在是太贵了,我……”尽管强忍着泪水,但文珊的语气仍不禁带着哽咽。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绝不会来找鱼真,但孩子的病确实耽搁不得。

    鱼真自认为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摆在前面又不能束手旁观,思虑半天最后只能咬咬牙将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银子揣进怀中,将孩子抱过来:“人命关天,还是先将孩子给我吧,旁边就是医馆,不用一刻钟便能到。”

    钱还能再赚,但人命是不能耽搁的。

    鱼真一路飞奔,身后扬起阵阵黄沙,终于在医馆关门前将老庄头堵在了门口。

    虽然上次鱼真和老庄头闹得并不愉快,但医者父母心,他并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怎么才送来?孩子都烧成啥样了?”老庄头用手测了测额温,又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赶忙将人迎进门在婷儿的曲池、合谷、中宣等穴位扎了几针,待病情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又开了几剂药交代他们回去静养。

    “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保暖,可不能让孩子再着凉了,冬日难熬,孩子也跟着遭罪”

    鱼真连连点头称是,瞥眼望了望一脸担忧的文珊将老庄头拉到一旁准备付钱。

    “多少钱?”老庄头的针灸技术不错,见效快,但价格应该也不会低,否则文珊不会找到她头上来。

    “看在咱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算你五百文就可以了。”老庄头低头拨弄算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但在鱼真听来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

    他抬眼瞥了一下鱼真震惊的面庞,怕人赖账一般将配好的药尽数打包完放在面前伸手要钱。

    鱼真紧紧护着怀中的荷包,咬咬牙还是仔细算了算将钱递了过去,甚至脸老庄头笑得如同菊花一般的脸都不敢看。

    她紧紧将药包攥在手中,匆忙将二人带回了家,等到婷儿完全退烧之后才找了件衣服将人盖得严严实实送出门去。

    “我可……怎么感谢你好。”文珊眼含热泪,通红的脸上挂着几条长长的泪痕。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原是不想来打扰你的。”她一手抱着婷儿,一手扯起袖子擦干眼角的泪水,“钱……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若是今后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您尽管说,我必定尽力做到。”

    自从前些年父母双亲去世之后,她就彻底没了依靠。本来家中还有几口薄田,若是身子健壮还能勉强种出一点微薄的粮食养家糊口,可偏偏在这个当口怀上了婷儿。

    她家血脉单薄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双亲去世后那些亲戚除了葬礼的时候瓜分财产露过面,基本上就不见人影,平日里不被吸血就不错了,更遑论求他们帮忙了。

    她这一胎来得不是时候,之前过度伤神伤了身子好容易才保下来,今后每一天都只能依靠着家里的老本过活。

    好不容易孩子长大一点稍微能攒下一些积蓄,婷儿又隔三差五地出一些小毛病,这些年是一点钱都没有攒下来。

    文珊是个要强的性子,鱼真早就看出来了。之前在她那里买了高价买了一点蔬菜她都要千方百计还人情,如今这样她一定不好受。

    她目光一转,眼神停留在文珊带来的冬衣上面。这衣服的衣料虽不起眼,但针脚却整齐且密,一看就是适合过冬的好衣裳。

    “不着急,钱的事慢慢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婷儿养好身子。”鱼真默不作声地将衣服放回到文珊带来的包袱里,挽着手便要将人送回去。

    “可是我这衣裳做的不符合您心意?”文珊被鱼真带出门外,眼见着东西就要被还回来心中难免慌乱。

    “不是,只不过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件衣裳。”鱼真将东西塞进她怀里,眼神停留在文珊眼下乌青的眼圈上,“你回去好好休息,照顾好婷儿。若是有闲暇功夫便帮我做几件冬衣,就当是还了我刚才的医药费了。”

    褚凌早已经回到了屋里,此时正窝在厨房的炉边烧火,从张礼家买来的兔毛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任风吹拂。

    “你将这些拿去,最好是做上三四套衣服,若是材料不够能做棉衣也成,但钱我可是不会再多出的了。”鱼真将买来的东西一股脑放在箩筐里递给文珊,“衣服质量一定要和今天的这件一样。”

    正说着,文珊眼中又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水来深深地向鱼真鞠了个躬,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婷儿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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