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浇打桃花,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顺着地砖缝隙汇成水流。檐下的红灯笼摆动许久,豆大的烛火明灭变换。

    澄心站住屋外走廊,伸长了手臂去够着窗户,轻轻将它们阖上。

    雨水溅到她的脸上,澄心低着头试图避开,余光窥见萧蕴龄睡在窗边的榻上,手指攥着衾被,双眼紧闭,嘴唇轻启,似乎陷入痛苦的幻梦。

    窗户顺着力气关上,澄心眼前只剩贴着剪纸的菱格,她疑惑五小姐方才奇怪地神情,但再开窗无疑会将五小姐吵醒。

    澄心抬脚回到自己的屋内,幽宁院归于静谧。

    被子被推到一旁,萧蕴龄本能地向墙边靠近,那里渗透着屋外的凉意,能缓解她梦中的焰火。

    她沉沉坠落在梦网中,丝丝缕缕的绳索将她缠绕,她被牢牢桎梏在无际的黑暗中,地狱的火焰炙烤她的身体,她如渴水之人,在濒死的煎熬中,既渴望有什么来解救她,又恐惧未知之物将她拉入地狱。

    她皱紧眉头思索,发出不明的呓语。

    翌日,澄心进门见萧蕴龄拥被坐在榻上,神情迷茫,她脸颊旁边的头发被汗湿沾在脖子上,未着袜的脚底踩在衾被上。

    “五小姐。”澄心不自在地叫她,心中羞愧。

    原本她该离开了,但心中对萧蕴龄有愧,担心她走了幽宁院没有人可以帮忙,因而她留下来几天,待后天五小姐出嫁,她便离开誉王府,去投奔大姐。

    “去衙门了吗?”萧蕴龄见她身上带着潮气,揉着眼困倦地问道。

    “去了。”澄心见五小姐愿意理会她,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雀跃的笑容:“后天我离开王府后,先去姐姐家里暂住,再找点活计。”

    “长点心眼。”萧蕴龄提醒她。

    “知道嘞!”

    “听说王公子今天还要来访呢。”澄心听李嬷嬷说的,她嘱咐多准备些早食。

    萧蕴龄手指停顿在太阳穴上,她蹙眉看着澄心,“他总来做甚?”

    “王姨娘喜欢他。”

    心中冒出隐隐约约的不耐烦,萧蕴龄沉默着将它们尽数压下去。

    她不应该这么对待她未来的夫君。

    身上粘腻将萧蕴龄的注意转移,她夜里出了汗,需要沐浴,她起身去吩咐抬热水进来,行走间腰间被拉扯的微微疼痛让她放慢脚步。

    萧蕴龄穿戴整齐时,王万利已经到了,他进房时感到扑面的潮气,迷蒙水雾中,他的未婚妻身姿玲珑地坐在榻上,干燥的布巾被压在乌黑的湿发上。

    萧蕴龄绞着长发,她想着方才沐浴时看到的腰上红痕,那处已经有些青色,一看便知道是成年男子手指把玩落下的痕迹。再过两天她就要嫁人了,这些痕迹让王万利看见了总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在成亲前将它们消去。

    她烦恼着,因而手中的布巾被人接过时,萧蕴龄以为是澄心。

    “她”耐心地捧起长发,轻柔地吸着发上的水,是从未有过的体贴。

    萧蕴龄的手指隔着衣服按着腰侧,柔媚的脸上眉目忧愁:“有没有消肿化瘀的药?”

    “龄龄,你受伤了?”男子担忧的声音响在耳边,萧蕴龄猛地回头,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是她两天后的夫君。

    她缓过神,浅笑盖过惊讶,萧蕴龄柔声安抚着他:“只是方才撞上桌角,膝盖有些青了。”

    她心中不满姨娘总让王万利进她屋子,但两日后他们便要生活在一起,没必要在此时争吵,因而萧蕴龄没表现出来半分。

    “我住处有些伤药,我让人给你送来。”王万利边说着边为她绞着头发。

    发上的触感温柔耐心,很像小时候姨娘的怀抱,但是萧蕴龄僵着身子,她尽量避开王万利的触碰,现在她仍然不适应与王万利亲近。

    浓密的长发终于擦干,萧蕴龄对着铜镜梳妆,她看着镜子中王万利的身影,问道:“表哥,你寻我有事吗?”

    她的头发披散在背上,随着她梳发的动作晃荡,被衣裙勾勒的细腰在发丝间隐约可见。

    方才她起身时,手指扶在上面,坐下时似乎也在避免腰间用力,像是腰上有伤似的。

    消肿化瘀的伤药?王万利默默思量。

    他喝下杯子中的水,侧身看着未婚妻,如一个体贴合格的夫婿一般。

    “我在这里除了你们无其他相识之人,龄龄不会嫌弃我来吧?”他笑容和煦,望着镜子中她的美丽容颜。

    王万利遮掩着眼中怀疑的神色,他总是疑心未婚妻的去向,哪个男子都不愿意妻子不守妇道,尤其是她未出阁时便不安分,他得盯紧她。

    但他的到来好似没有成效,上一个是她兄长,现在这个是谁?

    萧蕴龄知道他家离誉王府有十日车程,他租了一个院子,后日先在那里完婚,再启程回他的老家。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们即将是夫妻。”她如此答道,仿佛一心在准备出嫁事宜。

    王万利见她将珍珠耳环拿出,泛着银光的环脚穿过耳垂,垂落下的莹润珍珠轻轻敲打她修长的脖颈。

    她生得娇美,身上无一处不精致秀丽,眼波温柔无辜地晃动,明明是混乱不堪的人,却生了一双纯澈的眼睛,让他对她总是多了许多包容,她的美丽应该用在他身上,而不是堕落在毫无意义的男女交欢中。

    “能陪我出去逛逛吗?”王万利对着梳理整齐的萧蕴龄道,这王府以后他怕是很少有机会进来了,多看一眼是一眼。

    萧蕴龄今日身上仍然软绵无力,她心中疲倦,不愿意出门,但担心姨娘知道后责备她,遂答应下来。

    -

    誉王近来身体不好,大夫进出多次,劝诫他勿要多思虑,需得静养,因此王府比往日安静许多,往来下人三缄其口,生怕触了哪个主子霉头。

    远远望见萧蕴龄的身影,侍女们吓得避开在一侧的假山中。

    起伏的石头纹路被昨夜雨水冲刷得清晰明亮,侍女们攀附着假山边缘,借着假山后的隐蔽遮掩身形。

    “那是六小姐吗?”有人害怕地问。

    一夜之间,萧蕴意在府上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她便对待下人严苛,被父亲放弃后手段愈发残忍,昨日竟将怠慢她的一名小厮活活鞭挞致死,血肉落在地砖上,吓晕了经过的侍女。

    王妃将她关在屋里,等待誉王身体好些再行处置,现下没有下人敢接近萧蕴意。

    “不是。”身旁的人向前探着身子端详,而后松了口气,“是五小姐。”

    她们终于从假山后离开。

    -

    王万利伸手摘下高处的树叶,被雨水浇灌后的叶子仍然有些微弱的淡香,他对周围的富丽很是新奇。

    他有些家底,但与真正的皇亲国戚比起来显得上不得台面,集万民供养的贵族,府上的一颗树也是罕见名贵。

    更何况在这里长大的萧蕴龄,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彰显富贵人家的教养,只是内里如何不为人知。

    王万利注视着仪态优美的萧蕴龄,眸中神色逐渐满意,花瓶的瓶身中藏着何物不重要,被人赏玩的物件看着能值回价钱即可。

    萧蕴龄脚步停住,她望着几步之外熟悉的院子,翠绿枝叶从院子四周的矮墙探出摇曳,她听到了林枫和吴百山的声音。

    她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王万利也听到了院子里男子的交谈,与之相随的是刀剑碰撞的铛铛声响,他好奇问道:“这是府上哪位贵人居住?”

    萧蕴龄面色平静,如方才介绍路边花卉一般随意:“是从京城来的一位将军,暂住在此。”

    京城的将军?王万利的脑海中陡然浮现一双凤眼,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身边的未婚妻。

    原来是赏花宴上总将目光落在萧蕴龄身上的那位将军,王万利至今不知道那些注视是否为巧合,他们究竟有没有关系?

    而那个在萧蕴龄身上留下痕迹,让她腰肢酸疼的男人,是他吗?

    “这位将军,是什么来路?”王万利喉间发紧,状若平常问道。

    “他是武安侯的儿子。”萧蕴龄低垂着眼,看着手中捧着的茶花。

    是个身份贵重的客人,王万利心中记下。

    “这里已经靠近前院,我们回去吧。”萧蕴龄发觉自己的双腿越来越软弱无力,她看了一眼天色,乌云遮天,并无阳光,可是她却感到阳光照耀的闷热。

    她直觉是昨天残留的药性,因而愈发焦急想要回去。

    转身时她脚下踉跄,手挽着王万利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在地,王万利及时扶着她的肩膀。

    在他们之后,走出院门的沈策看着抱在一起的男女,冷淡出声道:“五小姐。”

    那对未婚夫妻齐齐向他看来,沈策的目光落在萧蕴龄脸上,珍珠滚落在她脖子两侧,碰撞出点滴潮红,杏眼水光潋滟,眼尾缱绻多情。

    这样的神情,立即让他回忆昨日还蜷缩在他腿上的无助情态。

    王万利也发现了未婚妻的不对劲。风月场上一些男人喜欢在女子身上用药助兴,她此时的情况,分明是沾了不干净的药物。

    他落在萧蕴龄肩上的手掌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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