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肃穆安静,众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听闻长公主的话,虽然表面上不作反应,心中却在猜测这个惠柔郡主是何许人。

    早些时间的确有位女子被封郡主,但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那时无人在意。

    萧蕴龄谨记尚仪教导她的礼仪,她的视线缓缓从鸾凤斑斓的尾巴往上,直到停留在赤色的翅膀。

    橙黄的暖光轻柔地展现少女的容颜,楼外盛大的焰火再一次绽放,令她额间的花钿闪着细碎的金光。

    “是个美人。”

    萧蕴龄的长相令萧华想起誉王,她生得与她父亲有些相像,但眉目柔和了许多,看着像远离世间污秽的仙子。

    她大概能猜到沈策喜欢这女子的原因,从小到大他身边围绕着强势严厉的双亲,进入朝堂后每日接触勾心斗角的同僚,战场上又是冰冷坚硬的刀剑,会喜欢这般无害的女子再正常不过。

    萧华随口夸了一句便从她身旁经过,余留萧蕴龄猜测着萧华话语的意思。

    她克制地抬起一点眼帘看着萧华的背影,缂丝衣裙上金丝绮丽地勾勒她的威仪,凤鸟高贵不可直视,六名宫女提着长公主璀璨夺目的裙摆跟在她身后,她所行之处皆是恭迎跪拜,礼乐与鼓声不停。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随之萧华落座,一地的大臣命妇逐渐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席间被营造得热闹非凡,暖香阵阵,推杯换盏。

    萧华手指抵着额头听着每个人上来说些祝贺她的话,这样的场合每年都有一次,但她乐此不疲,掌控着权力给她带来的享受。

    她与身边的宦官说了几句,其他人或等候着与长公主有机会说上只言片语,或眼睛盯着歌舞,暗中注意着高座上萧华的一举一动。察觉长公主的举动,他们都屏住呼吸等候宦官的传话,期待幸运的降临。

    长公主喜欢让感兴趣的人到身边为她斟酒,被传唤的人小则名声大噪,大则升官进爵,这是每次宴席最令人期待的环节,也是鲤鱼跃龙门的捷径。

    萧蕴龄听着姐姐给她的解释,心中惊讶,但很快便理解了他人的看法,为普通人斟酒或许是耻辱,但发生在位高权重者身上便是赏赐的殊荣。

    当然也有看不惯萧华作派的臣子,但他们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出言顶撞,只私底下鄙夷着阿谀奉承之徒。

    “惠柔郡主,请到前边来。”宦官尖细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落在萧蕴龄耳朵里。

    歌舞升平的大殿之中,其他人再次注意到这个被长公主两次眷顾的少女,她来自永州,父亲虽是亲王,但相比其他王爷,永州并不出众,只是个小地方。长公主即使要拉拢藩王支持,也不会首选誉王。

    这位惠柔郡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长公主看重?甚至下旨亲封了她为郡主。

    那位先帝流落在外的成年皇子也是出自永州,他们敏锐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只是……

    萧蕴龄提着烟紫裙摆从靠近漆红大门的坐席上起身,步履平稳从容地经过所有人的注视,神情温顺得像家养的羔羊。

    虽然举止得体,长相娇美,但看着与京城中其他贵女毫无区别。

    萧华也是这般看法,她侧目看着少女乖巧地坐在她身边,眼眸垂下地专注杯中微微摇晃的酒液,目光触及座下沈策瞥来的一眼,萧华轻笑着接过萧蕴龄递过来的酒杯。

    “平日喜欢看什么书?”

    醉人的香醇酒味中,萧蕴龄终于听到长公主的问话,一瞬间神智清明,她迎着萧华明艳含笑的面容,首先排除了《女诫》这般对她先人后己的告诫,是该回答诗词歌赋之类的书籍,还是科举涉及的史书。萧蕴龄心中纠结,又因自己平日的懈怠而懊悔。

    她正开口准备回答,殿外的宦官的声音忽然响彻大殿,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驾到——”

    萧蕴龄与其他人一般讶异地看向大门,触及明黄常服的一角,她随着其他人再次跪拜在地。

    萧华眉毛微挑,慢悠悠地从坐席上起身,她不与其他人一般跪拜,也不行礼,只在言语间道了声:“参加陛下。”

    萧期同样不敢让她行礼,他克制着颤抖的手,尚带稚气的脸上是强撑出来的镇定,“皇姐生辰宴,朕特意选了如意一对,恭贺皇姐福寿双全。”

    萧华身边的侍从接过礼物,另有他人在长公主身边摆了新的座位,萧蕴龄退坐在一侧,为方才帝王所说的“恭贺”二字而震惊。

    其他人早已习惯这种情形,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陛下的失误。

    -

    太后寝殿中,名贵的瓷器在金砖上破碎,殿外的焰光明灭地映在窗户菱格上,烛台的灯火因欢呼而动荡。

    “陛下亲自去了?”太后气愤地喘着气,不敢相信地再次问道。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碎片旁边,颤声说着“是”。

    “懦弱不堪!”太后几乎要被儿子这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气得病倒,她千叮万嘱,让他对萧华的生辰只做不知,没想到这个好儿子还是捧着礼物巴巴地去了。

    哪里有帝王的样子,这般让那些支持他的大臣如何放心将家族荣辱寄托于他。

    殿内气氛严肃不安,宫女太监低垂着头,无人敢回应太后的话,殿外热闹的声响愈发明显了。

    良久,太后心情稍稍平复,她靠坐在贵妃榻上,贴心的宫女为她按摩摔累的手臂,地上的碎片狼藉已被清扫干净。

    她想起了萧华每年的花样,问道:“今年萧华看重了何人?”

    等候着的小宫女轻轻答道:“是惠柔郡主,誉王的女儿。”

    “永州来的。”太后若有所思。

    -

    皇帝到来,萧华便不再继续方才和萧蕴龄的话题,她只沉迷于歌舞,偶尔考校萧期的学业。

    萧蕴龄安分守己地为她添上空了的杯盏,听着他们的陛下断断续续地回答。

    萧期七岁登基,在长姐的阴影下当了三年皇帝,最惧怕的人便是她,随着年龄增长,他夜里愈发不能入寐。

    虽然母后责备他的恐惧,但他仍然精心为皇姐选了如意的礼物,表明自己无意争夺的决心,又因被问着不熟悉的知识而回答得语句混乱词穷。

    她问的那些问题,太傅也曾问过他。彼时年迈的太傅失望于他的答案,叹息着望着日暮西山,而现下皇姐却很满意,他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小了些。

    “跟她们去玩罢。”萧华看着一整晚温驯安静的少女,不再拘着她,她看穿了萧蕴龄的强撑,难得好心:“平日多看些书。”

    萧期闻言一抖,他抬眸看了萧蕴龄一眼,发现不关他的事后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

    萧蕴龄一回到原先的座位,身边的人便争相围上,她们亲近地称赞她,又将好奇隐藏在试探的言语抛给她。

    萧蕴文对这样的场合早已游刃有余,她一边替妹妹挡回那些不怀好意的言语陷阱,一边让她出去看焰火。

    萧蕴龄从人群中抽离,她躲在安静的屋檐下,圆柱的阴影遮掩她的身形,令她躲过上前攀谈的人。

    她听着周围的喧哗,像被繁华隔离在门外,脑袋因着酒水而昏昏沉沉。

    直到清冽的酒香打破了这处停滞的空气。

    许谨阳盯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萧蕴龄,他在心中几乎将她等同为以色事人的心机女子,对她抬头看来的盈盈目光感到厌恶。

    这类女子惯会伪装柔弱,她恐怕就是利用这副模样骗过沈世子,又令沈世子将她引荐给长公主。

    “你很讨厌我。”萧蕴龄主动道。

    她今夜陪伴在最尊贵的两个人身边,一举一动皆被他人注视着,为了不出错,她耗费着许多心神,此时声音透着疲倦。

    “很明显吗?”许谨阳问了一句,又肯定她的说法:“不知羞耻的女子,确实令人讨厌。”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他目光中暗含的鄙夷,但萧蕴龄在永州经历了许多这种目光,在他第一次注视着她时,她便敏锐地感知了。

    因此她对许谨阳亦是十分厌恶,他拿着名声当做构陷他人的武器,美化自己不礼貌的行为。

    她哀伤地望着他,请求道:“许公子,我不知为何你对我的看法如此,但请你不要随意污蔑我的名声。”

    “那日在沈世子马车中的难道不是你吗?”他年轻气盛,一心为姐姐感到不值,瞬间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男未婚女未嫁,同乘一辆马车是何居心,我说的难道有错?”

    “我誉王府并不缺一辆马车,我也不需要攀附他人不放。”她叹息一声,美目中藏着化不尽的忧愁,“只是他……”

    许谨阳等着她的辩解,可是她却似乎说不下去了一般,睫毛颤抖不止,眼中的湿意被眨着眼睛逼退,只有眼角发红。

    他疑惑地看着少女轻薄的披帛从他身前扫过,他抬手想要阻拦,却只在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玉。

    女子头顶的步摇轻轻相碰,从他手上离开,留下悦耳声响。

    她好像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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