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门被无声推开,从屋外卷起的晚风吹过帷帐,青色的轻纱往床内吹拂,若隐若现地露出女郎恬静的睡颜。

    女郎娇艳的容颜卧在云堆中,因脸上无法逃避的触碰而往后陷落。

    黑色皂靴迈出门槛,门扉阖上,飘荡的轻柔帷帐便又安静地垂落在床榻周围,遮掩尚在睡梦的女郎。

    已近丑时,整个院落已无人声,只有夜里的几声虫鸣不知疲倦地响起。

    守夜的仆人见主子走向书房,片刻后窗户投射出光亮,映出坐在窗前的身影。

    沈策拿下书架上带锁的木盒,通身漆黑的盒子与成年男子的手掌一般大小,钥匙插入铜芯,在咔哒的声响中黄铜圆锁掉落在桌案上,烛火随之跳跃许久。

    明灭变换中,他打开了这个送往他书房多日的木盒,其中整齐叠放的书信,每日一封无间断地送到他书房中,又被他完好地锁进盒子。

    封泥依旧完好,此时被人打开。

    密布的文字记录了萧蕴龄在京城之后的起居与行踪,除却她在宫中,其余时刻的言行举止都被详细地写在素白纸张上。

    厚厚的一沓,被烛光照得清晰。沈策从第一张开始翻过,在阅读的过程中,一个与在他面前不同性格的女子跃然纸上。

    蜡烛的灯火逐渐暗下,他半边身体隐于光亮顾及不到的黑夜中,窗外有飞蛾挤进轩窗缝隙,盲目轻率地撞入灯芯中。

    烛泪凝固,在它尚未发觉危险时吸附飞蛾触角,它再想离开时,明亮的焰火已吞噬它的头部,又流淌着蔓延到振幅微弱的翅膀,温暖的火焰由盛转衰,余烟若隐若现,随着烛泪融化滴落,烛台边只留下黑色残骸。

    沈策出神地盯着渐渐熄灭的火苗,良久,嘴角扯起自嘲的笑。

    次日休沐,萧蕴龄醒来时,天光大亮,侍女端着盥洗用具进屋。

    一切都和往日无异,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

    待梳洗用膳过后,萧蕴龄面带倦色地坐在铜镜前,玉梳从头顶梳到发尾,轻柔的动作令她更加昏昏欲睡,萧蕴龄手撑着脸颊,双眼阖上地等待发髻梳理整齐。

    青莲将梳篦放在妆匣中,耳珰从珐琅嵌宝石首饰盒中拿出,冰凉的触感贴着萧蕴龄的脖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青莲拿起另一只。

    “昨夜沈将军来了。”青莲在她耳边轻声道。

    萧蕴龄闻言一愣,她垂眸看着盒子正面的红宝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它。

    她虽然住在沈策的山居中,但避子汤药口感苦涩,萧蕴龄喝过一回后便不愿再喝,再则她住进沈策的居所已是超出世俗界限,她不想为他破例太多,因此仆人收拾出新的空房,给予她居住。

    昨天夜里,他们处理完宫女的衣裳,回程路上是长久的静默,但回来后沈策又让人给她煮了驱寒汤药。

    萧蕴龄收回在匣子上发呆的目光:“他待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青莲回忆道。

    萧蕴龄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未敷脂粉的脸上透着苍白,她接过青莲递过来的口脂,凝望了片刻鲜妍的红色,她将它放回远处。

    这副模样刚好,不需要再多余的修饰。

    她扶着桌沿站起,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待视线明晰后,她径直走向沈策的书房。

    往常这个时辰,他总在书房的。

    书房外的桃树已经没有了花瓣,尚未成熟的果实累累坠着,萧蕴龄一直等着它们成熟,现在大多还是青色,只某些角落透着些粉。

    走近禁闭的门扉,有谈话声从书房内传出。萧蕴龄站在果树下,等待他们结束。

    她听不清那扇门后面的内容,只在最初听到了“仵作”的字眼,很快门后的声音便低下了。

    七月的风已经待了凉意,但未到寒冷的时候,她站在树下,却感到难忍的寒意,从骨头缝隙缓慢地渗透出来。

    她大约是要生病了。

    和沈策在书房中的是一名成年男子,长相普通,萧蕴龄不曾见过他,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不陌生,好像已经认识她很长时间。

    那人在几步之后行了一礼,萧蕴龄还未出声,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是谁?”萧蕴龄推开未栓上的门,问着仍坐在窗边的沈策。

    “一个暗卫。”沈策不奇怪她的到来,从她靠近,书房内的人便都警觉。

    萧蕴龄走近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桌案上已经熄灭的蜡烛,有黑色的灰烬掉落在灯台旁边,好似什么虫子的残骸,那轻飘飘的碎屑像是翅膀。

    她用帕子将它们包裹,随意地放在一旁。

    男子的睫毛长而浓密,但他的睫毛不像她一般往上卷翘,弧度并不明显,因此她只在居高临下时才看清它们的长度,让她很想用手指去抚摸。

    柔若无骨的手指伸到眼前,沈策提笔写字,头没有抬起,他语气冷漠道:“旁边有椅子。”

    她被他的冷漠刺伤,伸出的手掌颤了一下,在空中停顿几息后才缓缓收回。

    萧蕴龄站在原地盯了他许久,却不见沈策有任何反应,浓墨在纸张写下兵法,笔锋凌厉得几乎破纸而出。

    他在生气。

    萧蕴龄明显地察觉到了。眼下她不应该闹脾气,沈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只要她耐心哄着,他总会原谅她。

    她抬起脚尖,在转身走向桌子一旁的圈椅时,她又望了一眼铺开的白纸,他写到了‘杀’。

    带着杀气的字像是他怒气的宣泄,萧蕴龄深吸一口气,而后她改变方向,径直往沈策走去。

    手腕被推开,笔尖压在纸张上,蘸了墨水的毛笔重重压在杀字最后一笔,顷刻间便糊了整个字。

    萧蕴龄猝不及防地坐在他腿上,察觉沈策想将她拉开,她牢牢地抱着他的腰,挣扎间桌面上的笔架被碰倒,沾了墨汁的衣袖将桌面污得四处都是。

    她心中装满了不知原因的怒气,只想拉着他一同沉沦。

    “萧蕴龄!”耳边是他明显的警告,手臂被他手掌握得发痛。

    她既不想问他是否后悔与她订亲,也不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此时无比希望沈策在婚后便立即死去,她便再不用被酸涩的心情裹挟,也不用时刻注意他对她是否还残留喜爱。

    如果他们的婚期早一些就好了,他不会在婚前发现她的伪装,不用在发现她的欺瞒后憎恨她的骗术。

    “我不如你想象中柔弱,你是不是很失望。”她喘着气问道,腰下的墨砚浸湿她的衣带,她能明显感到湿润的墨水在她衣袍上的洇染。

    被压着躺在废纸稿间的女子从眼角落下泪水,喘气声断续,双唇被咬得通红。

    萧蕴龄看着他从她身上离开,但他的手还留在她脖子上,贴着跳动的血脉,缱绻地往上,经过她垂落的耳坠,又落在她的眼睑上,她下意识地眨动眼睛,眼上的异物感仍然明显。

    “你有一双很会骗人的眼睛。”

    她颤颤巍巍地睁着眼看向他,一颗泪珠便顺着滚落。

    “就像此时,你依然无辜,好像这个吻是我强迫你。”他俯下头颅,气息若即若离,动作温柔地安抚已经红肿的唇瓣,“主动躺在这张桌案上的是你,主动亲吻的也是你,但你却在颤抖。”

    “是你太粗鲁了。”萧蕴龄启唇道,便让他寻到机会入侵。

    他好像听从了她的建议,动作温和,她的身体从恐惧中慢慢平复,眉眼软和下来。

    沈策手指勾着她的珍珠耳饰,“再粗鲁点,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她从温柔乡中惊醒,旋即无措地看着他,耳朵上的牵扯让她不敢摇头,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他的问题吓到。

    “就像上一个。”他说着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也像浸了墨水,覆着一片阴沉。

    沈策坐回圈椅上,案上的女郎虚弱地撑着桌面坐起身子,他看到了她腰带上的墨迹,朝她伸出手。

    萧蕴龄犹疑了片刻,便被他抱着腰坐在腿上,沈策看到了她身后的斑斑墨迹,像是一副天然而成的水墨画,绘制在月白的衣裙上。

    黑与白,极致的相反,却能和谐存于画卷上。

    “知道你敢杀人后,那些记忆中的画面有了新的解释,你当时想让我帮你杀了王万利,可惜我并未看懂。”沈策一边解开她系成祥云结的衣带,一边回忆萧蕴龄的神情,那时她也是和现在一样惶惶不安。

    萧蕴龄无从解释,她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系带被解开扔下地上,问:“你是后悔了吗?”

    她被污染的衣裳也跟着落在地上,之后是雪白的里衣。

    “你还年轻,可以重新教导。”他的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还想和她继续。

    那块已经没有墨水的砚台被推到边缘,萧蕴龄扭头看着它,总觉得它会摔碎在地上。

    兜衣上的莲花在波纹中游荡,带凉意的桌案紧贴肌肤,她像是被困在岩石缝隙中一般艰难呼吸。

    “不想喝避子药。”她别开眼,轻声道。

    “婚期将至。”他拨开她的手指,“若我死了,你也不必另找人给你留个孩子。”

    萧蕴龄知道他还在回忆她上一段婚约时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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