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从屋内走出来时,便见到小侍女面带苦色地走来,她福了一礼,而后走入主子的书房中。

    雨后的地上被冲刷得干净透亮,映着满园春色,微风从支起的棂窗吹入,将书案上的一沓宣纸吹得猎猎作响。

    侍女敲了敲门,在听到里头的传唤后,步履缓地推门走进。

    她原本该将消息尽快禀告的,但近几日那位府上来的人都被挡了回去,是以她担心此事触了主子霉头。

    小侍女是去年才到主子身边伺候的,对她的事情知之甚少,她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主子有个被赐婚的未婚夫,他们感情甚笃,历经生死考验,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未来的男主子。

    “何事?”

    靠在摇椅上的主子声音平淡地问道,她悠闲地翻着一本书,偶尔伸手在旁边的盘子上捡颗干果吃。

    主子待人和善,不苛责下人,但是这几日她明显心情不好,虽不至于生气,但周身萦绕的气质总是冷淡,让人不敢接近。

    这都是因为她的那位未婚夫。

    “主子,沈大人在门口等着见您。”侍女轻声说道,她没有见到人,是守门的护卫来和她说的,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待人家。

    如果和前几日一样是沈家的小厮,无需和主子禀告便将人挡回去了,可是今天来的人不能用同样的法子。

    萧蕴龄没有什么反应,她翻过手中的游记,像是沉浸在笔墨的山水中。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在侍女想要再开口时,终于听到主子的声音:“不用管他。”

    “是。”侍女虽不解,但她只需听命行事。

    天色渐晚时,侍女在萧蕴龄门前踌躇,青莲见到她,了然道:“还在门口吗?”

    “是啊,这都三个时辰了。”侍女脸上愁意更甚,“青莲姐姐,这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让人一直等着,来来往往的多不好看。”

    青莲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安抚道:“你先下去吧,我会和主子说的。”

    侍女总算松了一口气,有青莲帮忙劝着,主子总能听进去几句。

    青莲提着晚膳进屋,她往桌边看了一眼,主子正睡眼惺忪地醒来,书卷从她身上掉在地上,发出明显的一声。

    “主子,该用膳了。”

    萧蕴龄这才清醒了一些,她弯腰将地上摊开的书本捡起,又将蜷缩在椅子上的双腿放下,穿了鞋子到一旁的洗手架清洗手掌。

    她用餐时不需要人在一旁伺候,但今天青莲仍然没有离去,她抬头看了一眼,语气不满道:“有话直说。”

    青莲看得出来萧蕴龄心头窝着一团火,她温声道:“沈将军看来是要一直等下去了。”

    “他要挟我。”萧蕴龄将筷子搁下,维持了许久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纹。

    青莲柔柔笑开,萧蕴龄瞥见她脸上的笑容,被怒火糊了的脑子渐渐恢复清明。

    要挟这一手段,若是她毫不在乎,他谈何要挟。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青莲劝说着。

    青莲说得有道理,他们这件事拖了太久,她本以为在沈策离京打仗时便已经了结,后来她等待死亡将一切带走,拖拖拉拉的,竟然今日还在乱成一团的线条中打转。

    萧蕴龄重新拿起筷子,她吃东西的速度不快,细嚼慢咽,用完一餐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细密的雨丝绵绵不断。

    青莲进来收拾碗筷,这不是她的工作,但是萧蕴龄见到她不觉得奇怪。

    “还在吗?”她状若无意地问起。

    这个问题问得含糊,但她们都知道她值的是谁。

    萧蕴龄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尚未理清想要听到什么答案,青莲已经答道:“还在呢。”

    屋内安静下来,青莲收拾的速度放得缓慢,在她终于要抬脚出去时,萧蕴龄叫住她。

    “陪我出去一趟。”

    沉重的大门从里打开,门边早已挂上照明的灯笼,萧蕴龄不急不慢地走出门,身旁是提着灯笼的青莲,她仰头看着门口那辆不容忽视的马车,车窗与车门关得严实,让人窥探不到车内的半分情况。

    听到开门声,车内响起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响,萧蕴龄刚迈出门槛,车门也应声打开,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见到沈策。

    他正从车内探身出来,清辉月色落在他身上,但月亮很快又被乌云遮挡,他的面容便也隐于黑暗中,只有朦胧灯光照出他的轮廓。

    可是萧蕴龄还是在那一刹那看清了他的脸,他惊喜她的出现,她有些讶然,如果她一直晾着沈策,难道他会一直等下去吗?

    萧蕴龄走近马车,她仰头看着坐在车内的男子,车内没有点灯,她看不见沈策的神情,因此她也能装作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到府内一叙?”

    在门口说,她担心被旁人胡乱编排。

    沈策知道自己反复无常,萧蕴龄对他的耐心总被消磨,现下她想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去一趟山上吧,我们从前的住处。”他话音刚落。

    萧蕴龄脸上的警惕不再隐藏,她简直气笑了:“同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两次,沈将军不觉得荒谬吗?”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们之间的事总要一一理清,才好结束。”他伸手试图抚摸她的脸颊,但萧蕴龄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让五脏六腑都酸涩难言。

    萧蕴龄退开之后感到后悔,她应该将沈策的手拂去,而不是一副害怕他动手的模样,让自己落了下风。

    近日总是围绕她的烦躁又从心底冒出,她厌恶这种感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而让她觉得自己处于下风,在她悲伤犹豫时,沈策总有其他行为让她感觉自己隐约是位于上风的,位卑时烦忧,位高时怀疑。她看不懂沈策,也看不清自己在这段感情的位置,这让她无法做出相应的举措应对。

    她就不应该出来这一趟,一见到沈策,所有被尽力压下的情绪便又冒出来,他根本不想和她解决问题,只是不愿意让她好过。

    萧蕴龄下了决心,她转身欲走,但是那只没有摸到她脸颊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挣扎时仍不愿意放开。

    女子的耳珰晃动不止,牵着车厢的马儿不安地踢踏地面,沈策的这场苦肉计让他伤了身体,至今不太能使上力气,他勉强不让萧蕴龄离开,在她挣脱前将一物塞入她手心。

    萧蕴龄下意识握住,坚硬的外壳,指甲摩擦雕刻其上的花纹发出刺耳声响,她敲了敲,对它的手感不陌生。

    这是一把短匕,刀刃被刀鞘容纳。

    沈策拉住她,只是想把这把刀递到她手上。听到她挣扎动静上前的护卫守在她周围,萧蕴龄将匕首拔出,刀面折射灯笼的光芒,她看了一眼,是已经开刃了的。

    “给你防身。”沈策靠在车壁上,他垂眸看着站在车下的萧蕴龄,在见到她凌乱的发髻时笑了一声,“不够的话你还可以将身边这群人带上,我不会伤害你,也伤不了你。”

    萧蕴龄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她虽然不懂沈策非要她去山居的原因,但是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带一队人跟在车后。”萧蕴龄吩咐青莲,她没有避着沈策,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从前任由摆布的弱者。

    雨后山间的青草气味弥漫在身边,但是车内的药味很浓,将这股气味冲淡了许多。

    灯笼横亘在二人之间,萧蕴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若不是他的手指不间断地敲击膝盖,她以为沈策已经睡着了。

    一路无话,萧蕴龄原本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马车缓缓驶进大门,她从车窗观看这座熟悉的院落,草木更茂盛了。

    里边的人早知道会有人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萧蕴龄跟在沈策身后下了车。

    即使有心理准备,越靠近房屋,她脸上的血色消失得越多。

    哪怕知道青莲就跟在她身后,哪怕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有护卫保护她。

    她曾经在这里毫无尊严地伪装,祈求他能够放她离开。

    博古架与白釉梅瓶的位置如故,在沈策要去转动梅瓶时,她顾不得身后的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策侧身看向她,她的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糕,杏眼中俱是惊恐。

    沈策知道萧蕴龄在意,但不知道她害怕到这种地步,他大步走向她,在她没反应过来前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在他用力握住时才止住抖动。

    “我该向你赔罪。”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让萧蕴龄误以为他在悲伤。

    萧蕴龄神思恍惚,她委屈之前沈策对她的作为,又因为他这句难得的认错而伤心。

    轻柔的触感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原来是想要听到沈策的道歉的。

    良久,萧蕴龄从沈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止住哭泣,回头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守在外面。”

    青莲试图制止她,但萧蕴龄态度坚定。

    青莲退出屋子,门扉在她眼前关上,她盯着那扇门,精神紧绷着,若是里面情况不对,她立即带入闯进去。

    萧蕴龄将门轻轻阖上,她走向沈策,脸上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她不难想清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因此克制怒气与恐惧问道:“我总是无法理解你,你到现在还在算计我。你如果真的不想活了,何必将药渣留在蕙兰叶子上,你刻意让我知道你的病,又设计让我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现在呢?利用我急于断绝一切将我到来这肮脏地,然后故作惭愧羞辱我。”

    她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你既然看不起我的虚荣,却又算准了我会心软。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报复我?嘲讽我?”

    这一番话费了她许多精力,萧蕴龄无力地垂下头,泪水将要滴落,被她背过身擦去。

    她实在太贪心了,在永州时蓄意高攀京城的贵人,在京城时贪图他的钱财,沈策早就看清了她,他鄙夷她,现在又带她来这里故意侮辱她。

    她后知后觉自己走错了路,她应该早些收手,而不是贪得无厌,让沈策抓住把柄,一次次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将她的反应算得准确,在她最脆弱时说出要赔罪的话语。

    如果没有发现他的破绽,她或许是会让事情翻篇的。

    可凭什么她要按照他的设想?他高高在上,连道歉都像是施舍。

    手中一直抓着的匕首怦然落地,萧蕴龄蹲下身子,才缓解了突然在眼前闪烁的黑暗。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蹲在她身前,许是幻觉,她竟然看到了沈策焦急担忧的样子。

    沈策想要将她扶起来,但是萧蕴龄不想被他触碰,他只能跟着蹲在她身前,衣摆在地砖散开。他的声音不稳,萧蕴龄第一遍有几个字没有听清,正在努力拼凑时,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祈求你的心软。”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甘心。”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微,原以为说出口会很艰难,但一旦开口,后面的话便顺利许多,“因为不甘心感情的不对等,所以才做下错事。”

    “不对等?”萧蕴龄疑惑地重复道。

    “我总想让你更喜欢我一些,因此想要你的生活只有我。”

    他像一个赌徒,投入了便想要更多的回报,但是他看到了风险,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不得不强撑面子,不叫人看见他的失败。

    他知道萧蕴龄看上他的地位和钱财才谋求他的爱慕,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的沦陷,如果她的目的达到了,他就失去价值。

    沈策重新将匕首拿起,他拔去刀鞘,光滑的刀身映着萧蕴龄朦胧的眼,她的手指被拉着握住刀刃,随着呲的一声,尖锐的一端已经刺入沈策的胸膛。

    他穿着黑衣,血迹不明显,但是滴落到地上仍然是明显的声音。

    “我是真的想与你道歉,没有半分羞辱之意。”他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甚至想要伸手将刀柄往里压。

    萧蕴龄慌乱地将刀拔出来,他的血染到她的手上,她怔怔地看着沈策将她的手掌撑开,沾血的匕首被他放在地上,擦拭干净她的手后,又擦去刀刃上的血,沈策沉默地将刀鞘套回去,把匕首放回她的手中。

    他解释自己做下错事的原因,又以伤口表示道歉的诚意,可他想要独占她,就能罔顾她的意愿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策没有回答,他只是承诺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托着萧蕴龄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着站起,绕过地上流淌的血液,她有些呆愣的跟随他走到梅瓶旁边。

    萧蕴龄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怕再说下去,沈策又要拿刀刺向自己。

    手中的刀柄残留湿意,她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分明已无血迹。

    密道的门在一阵轰隆中打开,她看着那条通往鸟笼的路,沈策刚才说的话在脑海中重复。

    他说祈求她的心软,可是做的事情总是在逼迫她心软,而他的方法决定了他要受的苦难不少。

    沈策走入密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他没有回头看她,把选择权放回她手中。

    他克制自己的情绪,恐再惊吓到她。

    萧蕴龄凝望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她清楚往里面继续走,视线会越来越开阔,金碧辉煌的装饰不亚于皇宫,各种珍贵布料与宝石被堆砌在那个精妙绝伦的笼子里。

    但是再华丽的笼子,本质仍是禁锢的,不能见天日的宝物,即使全部装饰在身上,也不能让她欢欣。

    她不喜欢这里,甚至害怕这里。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那把刀,害怕来源于无能为力,她现在怕他什么,总不能留着一道不愈合的伤疤不管,挖去腐肉才能重生。

    绣鞋踩在地上没有多大声音,但是在寂静之地的回响让沈策清楚地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暗室的烛台被点亮后,这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瞬间亮如白昼。

    他站着笼子外,仰头看着顶上的太阳鸟,它们被工匠留下最美丽的姿态,黄金不腐不朽,不管过了多久它们依旧安分地停在这里。

    清浅浮动的香气在他身边飘浮,沈策的余光里瞥见女子紧绷的脸色,她终究不喜欢这里,她是肉体凡胎,不是黄金和宝石铸造的太阳鸟,而世上只有这么一个萧蕴龄,不能失去。

    萧蕴龄一直警惕,刀鞘在暗室外早已被拔出,锋芒随着烛火跳跃而晃动。

    沈策转头看向她,又看到了她向着他的刀尖,只是她的手腕不稳,似乎没有狠下心。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手中的刀一样,向她靠近,于是她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是栀香的气味。

    一把钥匙被递了过来,锯齿复杂,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她不止一次见过这把钥匙,沈策用它将她锁在这里。

    现在它被递到她面前,萧蕴龄没有伸手,沈策今天的行为反常,她到现在都看不懂他的意思。

    “拿着吧。”沈策将它向前更递近了几分,萧蕴龄迟疑地接下。

    接着她看着沈策走进她的噩梦之地,栏杆造成的门被他从里关上,他云淡风轻地坐在笼子里,对她说:“你带来的人,可以接手这里了。”

    这是他道歉的方式,他无法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缝,就只能经历一遍她在意的噩梦。

    脑子里一片轰鸣,萧蕴龄的视线暗了又亮起,她撑着身子,忍受来自脑海深处的敲击。

    待那阵疼痛消失后,她将钥匙扔在地上,她很用力,但那把钥匙材质坚硬,与地砖撞击在一起没有半分损失。

    无尽的荒谬将她淹没,他们的地位竟然颠倒了,可是她没有半分喜悦和快意,她只是委屈,她难以维持自己的从容,语无伦次道:“那你在这里待一辈子!”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明亮的笼子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所以琐事都远去,只有她知道他的存在,只有她会记得他。

    沈策阖上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青莲等到焦急时,就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没见到萧蕴龄身上有什么伤口,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没有完全放下担忧,是因为萧蕴龄的脸色比进去前还要难看,分明很愤怒,但是眼中却盈满泪水。

    “这里的管事在哪?”萧蕴龄将泪水擦去,冷着脸问道。

    很快就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被带上来,他态度恭敬,对她和她身后的十几人没有露出半分惊讶,想必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回事。

    沈策一切都吩咐了,她之前在笼子里怎么生存,管家就按照原先的方式对待他。

    “你们守在这里。”萧蕴龄指了四个人,“不允许屋内的人出来。”

    “是。”他们齐声应道。

    事情诡异但顺利地完成了,夜已深了,萧蕴龄没有赶回城里,山居留有她的住处和一应用具,她适应得很快。

    半夜被风雨吵醒时,她在枕边摸索,匕首还在。

    听着雨声,利刃刺入沈策胸膛的画面蓦地在脑海中浮现,刀刃划开皮肉的阻力她不是第一次感受,但是她想着那画面,却和第一次刺伤别人一样泛起战栗。

    笼子里什么都有,他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会给自己上药的。

    她说服自己,才在雨夜中睡去。

    萧蕴龄直接在山里住下,荒谬过去后,她开始好奇,她好奇沈策的想法,好奇自己拥有一个笼子后是否会感到满足。

    她试图将自己代入到沈策的角色,想象如果是他,他心中会是什么感受,是得偿所愿的餍足,还是到手后的不在意。

    但她只是烦躁,像养了一只金贵的鸟,她不想轻易放他自由,但是又要担心他在笼子里是否已经死了。

    沈策自然没死,每天都有人给他送吃食,他除了伤口裂开没有其他事情。

    他身上的毒药也不是没有解开的法子,她总能闻到煎药时的味道。

    他倒是随遇则安。

    萧蕴龄踏入了这间暗室,笼中鸟的肤色更苍白了,他正坐在地上,抚弄琴弦,琴声如流水声悦耳。

    “你来了。”琴声停下,他似乎很惊喜,脸上的颓败一扫而空,凤眼明亮。

    萧蕴龄将锁打开,她走进笼中,环视了一番,四周的布局没有大变化,只是生活痕迹和她之前不同。

    比如这把终于被拿出来的古琴,还有桌案上的一套茶具,以及被翻了多次的书籍。

    落得如此下场,还能自娱自乐。

    她只看了几眼,就离开了这里,落锁的声音响起,沈策手指一顿,而后琴声继续。

    接下来几天萧蕴龄总要进去看一眼,他过得和在外边没有区别,从容得令她难受。

    萧蕴龄坐在对面,接过沈策递过来的一杯茶,她缓缓喝着,水雾朦胧中,煮茶的人眉眼平和,昳丽的长相被柔和的神情中和了一些。

    她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轻轻搭在沈策的眉骨上,她没有放下手,而是抚弄他的垂下的睫毛。

    他的长相总是好的。

    放在桌下的一只手紧握成拳,才抑制住对眼前女子的渴望,沈策放缓呼吸,顺从地任由她动作。

    萧蕴龄今日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华丽的笼子里,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宽大的白衣,靠在栏杆上凝望她。

    他自我放逐,将所有托付给她,包括他自己。

    他说的赔罪原来是这个。

    萧蕴龄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她不喜欢沈策知道她虚荣,但她现下虚荣于自己在这段关系成了掌控的一方。

    只是她将一个活人关在这里,心中负担日渐增长。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沈策看出她的矛盾,眸色愈暗,“我只有你,永远待在这里等你。”

    她的这份心软用在他身上时,总让他难以自持。

    他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

    萧蕴龄不被他蛊惑,她停住擦拭长发的动作,问道:“如果这样的日子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你也觉得好吗?”

    沈策点头。

    萧蕴龄泄了气,他知道她在意被锁在这里的经历,便调换角色来让她出气,可是他不知道她气什么,他待在这里,也没有她当时的彷徨。

    根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在她手上的布巾要掉下时,沈策伸手接住了它,他站到萧蕴龄身后,用柔软的布巾包裹她一头潮湿长发,耐心地将她的湿发绞干。

    这样惬意的时光,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那段安稳的日子,她没有生出野心和贪婪,只是跟随在姨娘身边,需要姨娘照顾。

    她不排斥野心,也不想回到过去,可她怀念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不会发生在朝堂上,但可以存在于后院中。

    “你真的会一直陪我吗?”她轻声问道。

    “我已递了辞呈,殿下允了。”他失去了征战沙场的能力,剩下的日子是遵从早年的期望死去,还是被囚于不见天日的笼子,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也只有萧蕴龄还会感念他最初的帮助,不忍真的报复他。

    沈策亲吻她的脸颊时,她没有阻止,萧蕴龄睁着眼打量眼前的人,只是片刻亲近,他却珍惜万分的样子。

    世上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沈策算一个。

    她不用伪装自己,不用讨好他,只需要顺其自然地和他相处。

    顺其自然已是难得。

    萧蕴龄往后稍微避开,在沈策隐含不满的眼神中,她的手指摩挲他的手臂,隔着衣物,有伤疤遍布其上,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道:“即使想要我感动,也不需要受伤得这么逼真,对吗?”

    她完全动心的时刻,是在佛寺的大火中,沈策满身伤痕走向她时,那时她想要以感情为筹码赌一次。

    被矛盾和怨怼充斥的生活里,她将这些伤痕视为耻辱,是欺骗她的手段。

    “对。”沈策珍重地亲吻她的嘴角,道:“那时我很害怕,但发现被欺骗后都转变为愤怒。”

    因为愤怒,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她终于肯回应他,默许他的继续。

    他们的经历注定了两个人无法经营合乎常理的家庭,但试试呢?即使是不一样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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