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暄告诉她夏燃的真实情况到她火速处理完毕业的事情回到鹿特丹,她用了一个月,这一波接着一波的事情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很难让她静下心来捋一捋,但真的静下来又能捋得清吗?生活不就是一团乱麻,永远没得解。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的姜离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触摸到来自真实世界的种种艰难。

    回到家,夏燃吃的新药已经慢慢进入了适应期,状态有所好转,所以她才能放心让小暄独自陪着夏燃。

    “我回来啦,小暄来帮忙。”姜离推门进来,夏燃赶在小暄前面接过了东西。

    姜离稍愣了一下,把东西递给了他。

    夏燃在生她的气,从小相处到大,她很了解夏燃。她也知道夏燃在气什么,所以不知道怎么哄他,干脆破罐破摔,不去管他了。

    换了鞋,她走近客厅去看小暄。

    她回来之后小暄也慢慢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惊慌失措中恢复了过来,他本身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所以很多事情不用姜离多说,他都能察觉得到。只是年纪小,有些事情接受起来比较困难。比如,现在让夏燃非常恼火的这件事——结婚。

    登记结婚是前天的事情,但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姐姐突然变成了Mrs. Xia。夏燃也一直黑着脸,更让他难以理解如今三人的关系。

    “小暄,你别管夏燃,他爱生气就生去,你离他远点儿就行。”

    此刻夏燃正好从厨房出来,冷哼了一声。

    姜离也有些烦躁,但没理他,只盯着小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他还是他,没有什么变化。我跟他结婚是为了方便照顾他,不会有其他的变化,你明白吗?”

    “可是……你们结婚了啊。”小暄有些艰难的消化着这一切,结婚诶,是结婚啊,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小暄你回房间吧,我要和Ally聊聊。”夏燃此刻从病理上的狂躁转为情绪上的狂躁,双眼冒火,恨不得直接把姜离燎成灰。

    夏孟暄哦了一声,困惑的转身离开了客厅。

    “反正已经登记完了,你现在想后悔也只能是离婚了。”姜离先发制人。

    夏燃被她气得脑壳嗡嗡的疼,但又说不出什么,因为他知道她的想法和打算。他根本没有立场说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夏燃,你知道我的,所以你何必跟我生气呢,这就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姜离看着有些消瘦的男人,心中一阵心疼。

    “那你想过以后吗?”夏燃叹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远着呢。”

    ……

    沈霆第二次遇到姜离,是在离他家不远的一条路上。

    姜离正和夏燃一起遛狗,前段时间他们领养了一条大型犬,小暄喜欢了很久,终于抽出时间办理了领养手续,满足了小男孩小小的愿望。

    他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夏燃他有印象,所以这么贸然的搭讪也不算太过突兀。

    “你好。”

    “你好。”夏燃认识沈霆,虽然没怎么直接交流过,但还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姜离在一旁日常放空,刚刚夏燃边遛狗边跟她聊最近看的一部小众独立电影的细节,所以她这会儿还在消化。这是她和夏燃相处的日常,一顿疯狂灌输之后夏燃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理解,然后等她转化为自己的东西。

    “额……”沈霆冒失的开口,但发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夏燃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姜离,把她叫回来。

    “嗯?”姜离回魂,看到站在他们面前的男生,是那天挡路的那个,“哦,是你,你好。”

    沈霆松了口气,她还记得他:“你好,我叫Timmathy,我就住在旁边,以后有事可以随时叫我帮忙。”

    姜离点点头:“姜离,Ally。”

    “嗯……那好,你们继续,我……Nice to meet you.”姜离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气势莫名的很足,让沈霆有些紧张。

    夏燃笑笑,说了句“再见”,两人一狗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

    “你看,这就是我不赞成你和我结婚的一个原因。”夏燃说话的语气像是个老父亲。

    姜离被他逗笑了:“这是什么原因?怕断了我的桃花?”

    “你还小……”夏燃本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几年前突然领个孩子回来。但对于姜离,两人从年幼便相识,那种陪着彼此长大的情谊太深,他觉得她值得最好的。她也本可以去争取最好的一切,只是自己最后竟成了那个拖累她的人。

    “夏燃哥哥,你是觉得自己成了我的拖累吗?”姜离语气平静,说出的根本不是个问句,因为她太清楚夏燃是怎么想的了。

    姜离越生气,语气越平静,夏燃很了解,一时语塞:“我……”

    “你和小暄是我唯一的家人,如果没有你们,我的幸福又从何而来?”姜离看着他,清亮的嗓音在努力的克制之后显得愈发的淡,透出些终于符合她当下年龄的脆弱和委屈,“我只有你们,所以夏燃哥哥,你不要推开我。”

    夏燃突然觉得被一阵看不见的风迷了眼,当年那个拽着他衣角跟不上他步伐的小姑娘长大了,可他……

    姜离抬手握住了夏燃的手,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峭壁,我们一起走吧。

    姜离回到鹿特丹的第一年,一切都还算顺利。

    她偶尔会遇到沈霆,两人会说上几句。见面几次之后,姜离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心思,然后很自然的让沈霆知道了她和夏燃的关系。虽然这种所谓的婚姻关系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是一种特殊的解读,但不妨碍她拿这个事实存在的关系去拒绝不感兴趣的桃花。

    沈霆第一次知道的时候确实愣了,因为碰到很多次她和夏燃一起,但从没想过也没看出来他们竟然是夫妻关系。

    这个晴天霹雳让沈霆消沉了许久,随后他开始刻意回避与姜离碰面,这个女人像是罂粟花,离得近了,容易让他失了心智。

    再一次联系,是姜离主动电话给他。

    “Timmathy,抱歉打扰你了,能否请你帮个忙?”

    夜里十一点,姜离站在街头,整个人濒临破碎的边缘。

    沈霆开车停到她身边的时候,要不是深夜的路口已经没什么人,不然真的很难认出曾经那个冷淡却很出彩的人。

    像是放在荒原风吹日晒许久的娃娃,憔悴,甚至有些凋零……

    “抱歉,但是他状况不太好,我一个人搞不定,这么晚打扰你了。”姜离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可奈何。

    “别这么说,他人呢?”夏燃一个月前病情突然加重,沈霆是知道的。

    “不知道,但我不想叫警察或者医院,我想把他带回家。”

    “别着急,我们找找,他知道你会担心他的,不会走远。”

    姜离晚上让夏燃吃了药刚回到自己房间,因为洗澡,她没听到开门关门声,等到收拾好准备睡觉之前想着再去看一眼夏燃,才发现他早已经不在房间了。这才急急忙忙出门寻找,情急之下给沈霆打了电话。

    那天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找到夏燃,等到把夏燃安顿好看着他睡着,天已经大亮了。

    从那之后,沈霆重新开始出现在姜离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强势。而这种强势,一定程度上是夏燃默许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意识不清醒时的状态,他无力改变自己,但希望姜离可以不要自己独自承担太过辛苦。

    姜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不会固执的认为自己一个人无所不能,但也不太愿意把自己本可以承担的甩给别人。

    但有了夏燃的默许,姜离根本推不开沈霆。

    所以对于沈霆,她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

    她无法否认沈霆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给了她非常多的帮助,可沈霆要的她给不了,她无数次向沈霆表达的无关爱情的感谢沈霆也不需要。就这么拧巴着一直到夏燃离开,到骆景行要带她走,两人都互不相让,最后就硬生生的断了联系。

    沈霆沉默了许久。

    姜离离开的十几年他并不是完全空窗,但每结束一段感情,姜离在他心里的印记就会深上几分。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执念还是爱情,所以想要来确认一下。

    可是到底确认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Timmathy,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了,我有多固执,在我照顾夏燃的这件事情上你应该已经有足够的了解了,所以你何必……”

    “Ally!”姜离话没说完,突然被推门而入的夏孟暄打断了。

    屋内的二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Timmathy?”夏孟暄愣在门口,一瞬间有种穿越回十几年前他从学校回家经常会遇到的场景中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眼门外,又转头看了看门内,确认了一下所处的时代:“额……”

    “Even?”沈霆本来有些不确定,但长大后的夏孟暄身上有很多夏燃的影子,所以不算难认。

    “真的是Timmathy?你怎么来中国了?来找Ally?”夏孟暄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姜离离开后他还偶尔可以见到沈霆,但后来去上大学,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姜离有些烦躁:“进来,把门关上,站门口要开广播站吗?”

    他赶忙反手关上门,凑到了沙发前:“你什么时候来的?来干嘛?追求Ally吗?”

    夏孟暄非常会找话题,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

    见二人都很沉默,他非常自觉地自说自话:“那你来晚了,姜离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见过,人狠话不多。”

    夏孟暄要是长了毛比猴都精,十几年前年纪小,但也不妨碍他后来完全理解了姜离执意要和夏燃登记结婚的本意,所以沈霆写在脸上的感情又怎么能逃过他十几岁的眼睛。

    今天来姜离工作室纯属巧合。

    是的,就是这么巧……推门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惊了。

    沈霆被夏孟暄这么一连串不带间断的输出镇住了,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离内心笑了一下,对沈霆有了一丝丝愧疚,当初给她的帮助还不知道怎么还呢,夏孟暄又毫无防备的给他往心上捅了这么多刀,怎么办好呢……

    “夏孟暄,你渴吗?”

    “渴,我出去拿瓶水。”

    姜离目送夏孟暄一顿噼里啪啦之后又瞬间消失,才又转头看向沈霆。

    “你觉得我对你的不是爱吗?”沈霆沉吟很久,再次开口问道。

    “你的感觉,只有你自己清楚。我只清楚我对你的感觉不是爱,我非常感谢你在那段时间对我的帮助,但也知道你想要的不是我的感谢,对么?”

    沈霆点点头,这样的对话他们进行过很多次了,只是他不愿意听,不想听。

    一路走来,沈霆只觉得在遇到姜离的那一年,他的生活突然变得有些期待了,不再是一成不变。但最终她也只是路过而已,不管从前还是往后,都不需要他的参与。

    姜离把沈霆送到工作室门口,虽然知道他大概不会再来了,还是说道:“你在这边的工作,如果有需要地方,尽管跟我说。”

    沈霆没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干脆的转身离开了。

    “不会觉得遗憾吗?Timmathy还是不错的。”夏孟暄从里面走出来,拿着一听可乐,边喝边打嗝儿。

    “你要觉得Timmathy不错怎么不帮我争取?收段弈珩好处费了?”姜离转身往回走,夏孟暄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嘿嘿。”

    “你对他有多少印象啊?”姜离记得从她回去之后就把小暄送到寄宿学校去了,连见她的机会都不多。

    “Ally,我是年纪小,不是脑子不好……”夏孟暄大逆不道的翻了个白眼。

    姜离被他梗得抬腿踹了他一脚,小崽子现在越来越猖狂了。

    路过办公区,工作人员通通对夏孟暄投去敬仰的目光,老板的小少爷,果然敢说敢做,气魄非凡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夏孟暄才用开口说道:“当年我看到的Timmathy,对你的喜欢是真的,旁观者视角非常清楚,可他还是太强势了,也不够尊重你。”

    姜离难得的困惑:“你十几岁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Gifted.中文怎么说?天赋……”

    姜离罕见的没有挖苦他,替他补完了这句非常臭屁的自我夸奖:“天赋异禀。”

    “Exactly!Dad甚至还跟我说过你们俩的事。”

    “他真的是……”

    “我知道,他是太不放心你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反正我怎么着都是拖油瓶了,不如keep queit。”夏孟暄时刻都能看清局势,并且很快找好自己的位置,不给夏燃或者姜离添多余的麻烦。

    他太聪明太敏感,所以要比同龄人承担更多,这也是姜离一直放不下心的地方。就好像当初的夏燃,怕他一个人,怕自己太辛苦。好在,命运真的怜惜他们,竟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各自合适的人。

    “陈路柯把你照顾的很好。”姜离紧了紧嗓子,轻轻的开口。

    夏孟暄坐到姜离身边,长臂一伸搂紧了她,这是他们少有的亲密距离,但每次对彼此都非常治愈:“是的,Dad,你和他,把我的整个世界都填满了,Ally你要高兴。”

    姜离在男孩子愈发成熟的怀抱中点了点头,也伸手环住他。他们都在不断的修补彼此的世界啊。

    “所以接下来你还有事吗?你答应要去看我的画的。”夏孟暄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今天已经被Timmathy搅和成这样了,什么也做不了了,走吧。”姜离看了看桌上的策划,再想想小暄那些寄放在画廊的画,比较之下,策划案显得毫无竞争力,于是干脆的放弃,带着小暄光明正大的翘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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