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彼此在意的搭档

    从校医院回来的那天,当德拉科出现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获得了斯莱特林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又一次,他凭借自己的能力,而不仅仅是家世,获得了他们的尊重。

    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心情不错地抬起眼,冲他们懒洋洋地一笑。

    “真是了不起!”布雷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以向那些垂头丧气的格兰芬多们吹嘘一整年了。”

    “千万别。”德拉科摇了摇食指,阻止他说,“话先别说得太满——还有两场比赛要打呢。”

    “没错,”路过的马库斯深有同感,“就得这么想。”

    拿到第一个胜利之后,马库斯陷入了更加偏执的疯狂里,似乎要跟什么国际魁地奇球队较劲儿似的,率领队员们在霏霏冷雨中加紧练习。

    每次,德拉科从泥泞的魁地奇球场回到城堡里时,都会被雨水浸得湿透。他预计,马库斯的这种疯狂会像冷雨一样,一直持续到十二月才好转。前世就是这样的。

    等拉文克劳在十一月打败了赫奇帕奇以后,马库斯的疯狂滋生得更加茁壮。

    “格兰芬多们再也输不起了,他们无比渴望一场胜利,我们更不能懈怠!赫奇帕奇今年势头很猛——我围观过他们训练——塞德里克·迪戈里组了一支强队。”战术室里,马库斯紧张兮兮地说,“拉文克劳竟然能打败他们!这说明什么?说明拉文克劳今年更强!”

    “放轻松,马库斯,我们——”蒙太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不明白!”马库斯暴躁地甩开他,“格兰芬多去年打败过拉文克劳!”

    “我们也打败过呀。”佩里金不以为然地在手里转着他的短棒。

    马库斯瞪了佩里金一眼,扭头对他最心爱的找球手说,“德拉科!拉文克劳的找球手今年很强——那个秋·张——我知道她长得不错,佩里金,别笑!这很严肃!塞德里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我能看得出来!德拉科,你得记住,这可不是发扬绅士风度的时候。”

    “哦,马尔福还会有绅士风度?”佩里金被马库斯那副郑重其事的态度逗得直乐,“前两天不是还把咱们学院一个女生击飞到墙上去了吗?叫什么来着,达芙妮?啧,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他扭头就走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话不能这么说,谁让她要偷袭我的?得长点教训。”德拉科冷漠地说,继而对马库斯承诺,“我对我的对手一视同仁。不分男女。”

    “那波特呢?”马库斯沉下脸来说,忽然想到了上次的摄魂怪事件,“你上次还救了他。”

    “我是先拿到飞贼才救他的。”德拉科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不认为竞争与救人之间有什么冲突。”

    “行吧。”马库斯不太满意地嘬了嘬牙花,转头去跟守门员迈尔斯讨论战术问题了。

    不同学院魁地奇院队队员之间的氛围,往往是剑拔弩张的。前世,德拉科与哈利之间越演越烈的针锋相对局面,与魁地奇这项运动不无关系。

    两人都是找球手,是球场上的宿敌,是天然的对立面。夹杂着过去可笑的嫌隙,两人逐渐在运动的对抗中产生了不死不休的怨恨。

    那时候,德拉科还没成熟到可以明白,球场上的敌人也可以是普通同学,甚至是私交好友。他们只不过是各自为学院争夺荣耀而已,只是在球场上立场不同,并不是非要在方方面面都争个你死我活。

    以他那时候的心智,还不足以明白,对于竞争对手而言,除了表达敌意,还可以表达尊重。所以他拼命表现敌意,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在某一天把波特给惹毛了。

    前世的幼稚,今生不会重演了。

    在“私交好友”与“竞争对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关系里,寻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件事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如果是对毫不相干的旁人,比如赫奇帕奇的找球手塞德里克、或者拉文克劳的找球手秋·张,德拉科确乎没有那个耐心;但对于哈利,这个对他有着不切实际的信任、经常冒傻气的救命恩人,这个曾经输给他、却对他真诚道谢的男孩,德拉科愿意匀出一丁点儿耐心和善意来。

    这些天,由于训练时间的重叠——格兰芬多的训练时间紧紧排在斯莱特林的时间表后面——他们经常会擦肩而过。

    假如两人对视了,德拉科会试着对哈利口头打个招呼,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出言挑衅,或者像去年在训练场上遇到时那样冷淡矜持。

    而哈利,也总是愿意友好地回应德拉科——抛却学院球队之间的剑拔弩张氛围——对他笑一笑、点点头,无视奥利弗·伍德震惊的眼神。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并不令德拉科觉得讨厌。

    这份友谊,放在马库斯·弗林特和奥利弗·伍德这两个敌对阵营的队长眼里,简直离谱。

    可是,德拉科和哈利都显得旁若无人。当你们曾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共同直面整整一百个摄魂怪,“在自家队长面前展露友谊”这件事,就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渐渐地,其他曾经对此讶然的队员们逐渐有些麻木了。

    两位队长则有些束手无策。马库斯·弗林特和奥利弗·伍德对彼此呲牙咧嘴,却对德拉科和哈利的友谊无可奈何。

    一天傍晚,德拉科在训练中想起一个新战术,想去战术室找马库斯商量,隐隐约约听见门内传来这两位队长互骂的声音。

    “你不管管吗?你这个木头脑袋(Wood,伍德,亦可译为‘木头’),管管你们家的找球手!别让他再对我们的找球手笑了!笑得这么不值钱!”这是马库斯的声音。

    “你怎么不管你们家的找球手?总是对我们的找球手打招呼!是他先主动的!”伍德高声说。

    “胡说,波特要是不看马尔福,马尔福会跟他打招呼吗?”马库斯咬牙切齿地说。

    “马尔福就该把自己的眼给蒙住,不要东看西看!”伍德不甘示弱地说。

    “格兰芬多应该换一个找球手,以免波特在比赛里放水,是不是,霍琦女士?”马库斯忽然冷静下来,不怀好意地说。

    “我看,是你怕马尔福对波特手下留情吧?你怎么不换掉他?”伍德一针见血地说。

    “德拉科·马尔福是最强的找球手!训练也很拼命!比赛从来没输过,我凭什么换他?”马库斯激烈地说。

    “哈利才是最强的找球手!他只不过缺了点运气,遇到了摄魂怪,不然他早就拿到金色飞贼了,还轮得到马尔福吗?”伍德用睥睨众生的语气说。

    “行啦!别像一对老亲家一样吵架了!你们在我这里演什么戏码?罗密欧与罗密欧的两位敌对的老父亲吗?”霍琦女士不耐烦地说,“我算是听明白了。我不觉得这两位找球手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的友谊会带来互相放水的嫌疑。在比赛中,我看到的是两个全力以赴的优秀的找球手。球场上是对手,并不代表私下里不能有交情,这跟球队士气也没什么必然联系。我认为你们可以放轻松一点。”

    德拉科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微微一笑,悄悄离开,一夹飞天扫帚,重新飞回天空的风雨里。

    没错,这样离奇的友谊会得到球队队长的强烈反对;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反对之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都是各自学院最强的找球手,就算介意这件事,也没人舍得换掉他们。

    就是这样简单。德拉科不明白,为什么前世自己要别扭成那样,觉得斯莱特林就不能与格兰芬多做朋友。

    即使做了朋友,天也没有塌下来。

    思及此处,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德拉科不由地往地面瞄了一眼。透过泼天雨幕,他看到,球场边缘的地面出现了金红色的影子。

    德拉科知道,这意味着斯莱特林的训练时间结束,球场的使用权该交班了。

    他还知道,当他落到布满泥浆的地面的时候,往往会看到赫敏·格兰杰,她总是会在哈利飞上天之前,给他的眼镜施个防水咒,以确保他能在雨中看得清。

    “糟糕的雨天?”这天,哈利主动对他打了招呼。

    “非常糟糕。上面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德拉科拨弄着自己淋湿的头发,对哈利抱怨。

    哈利冲他笑了笑,直挺挺地走出看台下的避雨处,悲壮地冲向了高空中的瓢泼大雨。

    “哈利很幸运。有你这样上心的朋友。”德拉科目送哈利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对一旁的赫敏说。他的头发水淋淋地贴在脸上,袍子也湿答答地滴着水,显得有点狼狈。

    赫敏轻声笑了。她麻利地对他施上一打烘干咒、清洁咒和保暖咒,直到他身上变得干干爽爽。

    “谢谢。”每到这时候,德拉科总会有些感慨万千。

    这姑娘可真是令人不容小觑。开学的时候,他在她面前用了一次烘干咒,她就已经牢牢记住,并且掌握得很好了。

    一年级的时候,他曾她面前用过一次冰冻咒,她也记住了,并且在二年级的课堂上用它冻住了草包洛哈特所放出的那群狂妄的康沃尔郡小精灵。

    保护神咒算是她唯一承认掌握得比较慢的咒语。可即便这样,她也只花了两个月就变出了水獭。德拉科到现在还没变出来呢。

    人比人,气死人。

    德拉科越来越发现,在咒语这方面,她比大部分的巫师都有悟性;同时,她在不动声色之间汲取知识的能力也让人觉得惊讶万分。

    他相信,如果自己再不抓紧空余的时间去搞搞学术的话,不久以后,她就会在考试中重新坐上第一名的宝座的,就像前世一样。

    赫敏并不知道面前男孩心里的想法。

    她快活地打量着他松松软软的铂金色头发,忙着打趣他,“瞧,现在是谁更幸运了?我敢打赌,你朋友对你上心的程度绝不比对哈利的程度少。”

    斯莱特林与格兰芬多的交情啊——又何止在说哈利——从来都不只是在说哈利。德拉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中浮动着愉快的气泡。

    观察了一阵子以后,他逐渐确定那天晚上的任性举动没有惹她生气。她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切,甚至更加亲切了。

    每次同哈利打完招呼,他都能顺势同她说上一会儿话,让她得意洋洋地把湿冷疲惫的他打理得干爽愉快,无论身心。

    没错,斯莱特林从来不做无好处之事。这就是,同哈利打招呼所带来的最大好处啊。

    “这还差不多。”他懒洋洋地说,忍不住对她笑了。

    赫敏则压抑着自己时隐时现的“心跳综合症”,同他一起笑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因为自己的毛病而躲着德拉科了,这毫无用处;德拉科在此事上实属无辜,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况且,那次魁地奇比赛时,她目睹他被摄魂怪攻击,发现比起自己的心脏毛病,“他可能会出意外”这件事更加令她受不了。

    何况,他还那么会撒娇,那样可爱兮兮的。病床上的他,展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德拉科·马尔福给她看。

    虽然只展现了短暂的一晚,第二天他又恢复了骄傲淡定的样子,可她已经把他那副撒娇样子牢牢记在心里了。

    这成了他们共同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时候,看着人群里板着面孔、严肃至极的少年,赫敏总因为想到这个秘密而感到自得其乐、沾沾自喜,并时常陷入隐秘的微笑里。

    她想看到他。每天都想看到他。

    遇见他的那刻,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如果他再对她说几句话,那就更加完美了。

    一个格兰芬多本不该与一个斯莱特林过从甚密的。拦住任何一个格兰芬多的学生,他们都会这样告诉你。

    可赫敏已经做过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她在格兰芬多被斯莱特林打败的当天晚上,爬上了斯莱特林找球手的床。

    她甚至被他搂着睡了一夜,并且像个荒唐的女孩那样第二天悄悄溜走了。

    现在,仅仅是多看他一眼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甚至找到了一些不起眼的漏洞:她是为了送哈利去球场训练,恰好每周三次、风雨无阻地遇见德拉科的,谁也不能因此说什么;平日里,上课做搭档,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赫敏·格兰杰,以她聪明的格兰芬多的大脑,歪曲出了一条斯莱特林式的迂回道路,达到了思考逻辑的完美自洽,并且毫不犹豫地抛掉了她的心理负担。

    对于德拉科·马尔福而言,最直观的感受是,自己在一夕之间重新获得了赫敏·格兰杰的宠爱——作为学习搭档而言。

    她不再对他避如水火。每节课前,一抹棕褐色的活泼的影子都会停驻在他桌边,像是偶尔停歇的梦中的蝶。他会抬起眼皮,冲她心情不错地笑笑,懒洋洋地替她拉开身边的椅子。

    而后,赫敏冒着心跳加剧的风险,满脸骄傲地坐下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变形课如此,算数占卜课如此,魔药课也是如此。

    任何需要合作的课堂,他们都是一对儿——学习搭档,一切如常。

    “为什么呢?”德拉科捣鼓着那些空烧杯、量筒、滴管和矮颈瓶,饶有兴趣地问她,“为什么不再同某些需要额外帮助的学生做搭档了?厌倦了助人为乐?决定试试斯莱特林的方法和手段,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当然不是!我对于斯莱特林的方法和手段没有任何兴趣!我当然还会帮助有需要的同学!”她红着脸——打算称量一下手里那个巨大的滑溜溜的鳄鱼心脏——不耐烦地甩了甩两边的头发,“如果纳威问我课业问题,我还是会指导他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斯内普教授扣分了!”

    “是啊,没错。”他闷笑一声,没继续问下去。

    这个任性的女孩!简直把他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而他,却只顾着对此感到满意——看来,她终于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她的了。

    别误会,他只是在说学习搭档这件事。仅此而已。

    德拉科有些得意地盯着她泛红的侧脸瞧,看她苦恼地甩头发,生怕头发落到鳄鱼心脏上去,心下了然。

    他心情大好地捏起操作台一角的发带,凑近她,用懒洋洋的语气说,“别动。我给你把头发扎起来——在它沾到那颗心脏以前。”

    “啊,谢谢。”赫敏低下头说。

    失策了!她乍然同他搭档,一下子慌了手脚,有些不够谨慎,竟然忘记了“扎头发”这样重要的步骤。现在,她手上湿漉漉的,骑虎难下,似乎只能寻求他的帮助了。

    他已经凑近她了。他的手像蜻蜓的翅膀那样轻,擦过她的耳朵,握住了她的头发。那双手微拢着她的发根,手指不经意间在她后脖颈浅浅滑动了一下——羽毛一样轻柔——痒意便顺着脖颈一路往下走,把她的“心跳综合症”的开关触发起来。

    赫敏闭了闭眼睛,忍耐着心头的激荡。

    他们在教室的最后头,前头的学生们都忙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她脸上火烧火燎的。她默默瞧着面前天平的刻度和旁边的砝码,总觉得手里冰冷湿滑的鳄鱼心脏似乎还在跳动。

    德拉科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

    他只知道她做魔药以前一定得扎头发,而她的手已经被那颗带着腥味的心脏搞得黏糊糊的了,怎么能再去碰那头散发着香气的可爱的头发?

    况且,魔药制作时间有限,光凭她自己来回洗手折腾,恐怕来不及在下课前,交给斯内普教授一份像样的魔药。

    另外,确实有一点小私心。他最近有点喜欢碰她头发。那天,在校医院病床上握着她头发睡着以后,这个嗜好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他总想把那些棕褐色的弯曲的精灵握在手里,让手心不再空荡。

    可能是摄魂怪攻击留下的后遗症。没错,就是这样。他虚虚给她扎了个低低的马尾,很小心地没弄疼她,没扯到任何一根不听话的头发。

    “好了。”他满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准备去给坩锅开火。

    “扎得太松了。”她感受了一下,抱怨着,“不到下课就得散了。”

    “哦,这样?那我重新来?”他回头,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很愿意再捣腾捣腾她的头发。

    “别,别,就这样吧。”她急忙说,怕他又要给她制造一波心跳高峰,“大概能撑过做魔药的时间。斯内普教授正往这边瞧呢,我们快开始吧。”

    西弗勒斯·斯内普最近心情尚可。

    斯莱特林院队的第一场魁地奇的胜利,使得他从黑魔法防御术的博格特阴霾里彻底走了出来。

    教工休息室里,不管是米勒娃还是卢平,都有点无精打采的。门厅里标示着学院分数的沙漏里,斯莱特林的宝石堆积如山、遥遥领先。

    就连波特这个“惹祸精”,都显得不那么刺眼了。假如这孩子能不那么爱跑霍格莫德,而是老老实实待在城堡里,该省多少心!西弗勒斯蹙着眉,悄无声息地瞥了那孩子的绿眼睛一眼,扭过头去了。

    至于隆巴顿那个蠢孩子,西弗勒斯今天选择少看他——眼不见为净。这孩子的坩锅又摇摇欲坠了,真是无可救药!今天,连格兰芬多那个天天背课本而不动脑子的万事通也放弃了他,已经不再站在隆巴顿身旁做一个显眼包了。

    然而下一秒,他打算去看看自己的爱徒,看看那个为斯莱特林加了一百五十分的功臣,却发现他旁边赫然站着那个招人烦的显眼包—万事通—赫敏·格兰杰。

    当然了!不然她还能站在哪里?她也就站在德拉科这孩子旁边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张狂无知、肆意卖弄,而是能流露出一个优秀学生该有的谦虚谨慎来!

    “德拉科,我收到学院前院长霍拉斯·斯拉格霍恩的一封信,他说你对狼毒药剂感兴趣。” 他看了一眼他们坩埚里的药水,脸上浮现出一丝愉悦,点了点头,“我恰好要熬制这副魔药,正缺帮手……周五晚上八点,来魔药教室。”

    意外之喜啊。德拉科早就想请教斯内普教授了,暑假里学了一半的狼毒药剂,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赫敏呢?她能不能来?”德拉科说,瞥了一眼旁边状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听的女孩,“她也学了不少狼毒药剂里的基础药剂配置,动手能力不比我差。斯拉格霍恩先生大概也提过她吧?”

    斯内普教授的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僵硬。他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那个格兰芬多的女学生,薄薄的嘴唇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话,“随便她来不来;敢给我添乱的话,我会把她赶出去。”

    “哦……谢谢您,先生。”赫敏有点慌张地说。

    斯内普教授冷哼了一声,迈开大步,黑袍翻涌着走到了教室的前头。

    “我一直觉得他不喜欢我。”赫敏苦着脸说,把最后一点称量好的材料递给他,“德拉科,你刚刚真不该多加这句话,瞧瞧斯内普教授的脸色!”

    “可是,我以为你想要学完这个药剂。”德拉科往锅里撒着材料,观察着药水的颜色和坩锅上方腾起的气雾,“这药剂最早不是你提出来想学的吗?”

    “话是没错。”赫敏小声说,往坩锅里瞧着,“可是——”

    “对了,暑假的时候,我因为彼得·佩迪鲁的事情提早离开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学下去?”德拉科在坩锅前让出了一片地方,好让她凑过来,看得仔细些,“我相信,斯拉格霍恩先生肯定很乐意继续教你的。”

    “哦,我当时也挺犹豫的。毕竟机会难得。”赫敏抖了抖魔杖,把坩锅下的火变成了文火,对他说,“可是,你离开了以后,爸爸妈妈跟我讨论了一下——虽然的确很可惜——最终我决定不学下去了。要知道,如果没有你送我回家的话,妈妈不太放心。”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重要。”德拉科嘴角微微翘起,“看来莫妮卡真的对我印象不错。”

    她冲他笑了笑,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的神色有些游离,看起来依然对于去学习狼毒药剂心存犹豫。

    “听着,赫敏,也许斯内普教授嘴巴是毒舌了一点,可我不觉得他讨厌你。”德拉科劝着她,收拾着操作台上剩余的魔药材料,“假如隆巴顿能全须全尾地回答出他的问题,他大概会跪下感谢梅林;可你回答出问题,他却总要嘲讽你是‘从书上原封不动抄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替他打开了储存的盒子,好让他直接把药材从台子上扫进去:“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对你要求格外严格。他认为你能达到更高的高度,他对你有更高的期许。他可能期待,你能回答出课本以外的东西;他可能认为,你的天赋远比你现在展现的还要高。”他慢慢地收拾着剩余的材料,语气里有一丝认真。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赫敏愣住了。她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问题。

    “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德拉科的脸上闪过点司空见惯的神色,“说实话,我在私下里也曾被他严格要求。有时候,他的要求堪称苛刻。他就是那种不断探索你上限的教授,虽然,有时候这方法和手段过于极端。”

    “斯莱特林们特有的方法和手段?”她打趣他。

    “没错。”他愣了一下,承认道。

    “不可理喻的方法和手段。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教授对学生应该以鼓励为主,而非打击学生的信心。瞧瞧他对纳威做的事,有达到好的效果吗?”赫敏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而且,你敢说他对于斯莱特林的学生不偏心?连城堡画像里的那头长颈鹿都嚷嚷着他偏心眼儿!他从不扣你们的分;扣我分的时候,却毫不留情。”

    “没错。我承认,他是偏心,这是他人性的弱点。”德拉科耸耸肩,一挥魔杖,把桌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和收纳盒都用“Pack(收拾)”打理得得整整齐齐,“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其他学院的院长就一清二白,对本院的学生没有施加‘特殊照顾’吗?”

    “麦格教授就很公正!”赫敏自豪地说,顺便冲他示意——坩锅里的药水已经熬好了。

    “是啊。公正。”德拉科短促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坩锅里文火熬制的药水,给它熄了火。

    赫敏点点头,对于药水的成色和他的话语都很满意。

    “一年级的时候,哈利不遵守霍琦女士的规定,擅自用飞天扫帚飞行,你还记得吧?麦格教授没有扣他的分数,也没有给予他任何惩罚,反而破例让他当了校队的找球手,不是吗?你敢说,她就没有自己偏爱的学生?”德拉科犀利地说,扫了她一眼,“可别急着否认,你当时还为此生了好一阵子的气。”

    赫敏被他将了一军。她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兀自鼓着脸,她没再看他,径直去前面的滴水嘴石兽水池那里洗手去了。

    谁知这男孩阴魂不散,又跟上来,口气总算缓和了些:“当然,即便麦格教授有自己的偏爱,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在院长们里面算是比较公正的了。”

    “你承认就好。”赫敏高傲地说,让那个男孩替她把水龙头打开了。

    “赫敏,想想吧。”德拉科轻柔地说,注视着那个满脸傲气的小姑娘,“如果斯内普教授不希望你去学习的话,直接在下课以后叫住我,单独告诉我这件事就好了。他为什么非要挑你在的时候,过来通知我这件事呢?”

    “哦,”她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喃喃道,“这倒是。”

    “相信我,他对你的好感绝对比他此刻体现出来的多。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惜才之心的,虽然藏在刻薄的语言和无情的面孔下。”德拉科用积极的口吻说,往她手上倒了一堆清洁药剂,“相信我吧,我是个斯莱特林,还是能明白点斯莱特林们的心思的。”

    “斯莱特林们…...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的话——”赫敏嘟囔着,眼睛里重新闪出些不服输的斗志来,“周五晚上八点,是不是?”

    “没错,地点是魔药教室。”德拉科轻声笑了。

    从卢平的状态来看,周五的狼毒药剂熬制还算成功。本月的满月,德拉科一声狼嚎都没听到。

    “斯内普教授对我们那天的表现挺满意。”他对赫敏说,“他让我们下个月开始,试着单独熬制一份狼毒药剂交给他。”

    “好吧。”她耸耸肩,继续研究一份密密麻麻的笔记,拿羽毛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德拉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趴在图书馆窗户边的一张大桌子上,《魔法图符集》、《魔法字音表》、《魔文词典》、《糊弄麻瓜的简单法术》、《英国麻瓜的家庭生活和社交习惯》以及麻瓜搬动重物的图解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她面前。

    “你为什么不去我们的学习角了?”他不解地问,“我好像很久没见你来找我了。”

    “我喜欢从这扇窗户往外看风景。”赫敏冲他笑了笑,“从这扇窗户,可以俯瞰整个霍格沃茨。”

    虽然很想,但她不能随时随地都跟他在一起,否则,就只顾着心脏生病,而耽误自己的学业了;况且,她还藏着一个时间转换器的小秘密,一直在德拉科面前学术的话,说不定哪天就露馅了。

    德拉科走到那扇窗户面前,扫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近处的场地,远处的黑湖,禁林的边缘,甚至是魁地奇球场的一角,都尽收眼底。

    赫敏·格兰杰,连看风景都要掌握霍格沃茨的一切动向——这跟他倒是很像——隐隐有种控制欲在里面。

    “这位置选得不赖。”德拉科说。在她笔尖重新制造出的沙沙声里,他无声无息地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歪过头来打量她的脸,“话说回来,这么多课程,你真的吃得消吗?瞧瞧你这黑眼圈。”

    “很明显吗?”赫敏紧张地拿起一个银质手镜检查了下自己的眼眶,她低下头,沮丧地说,“没办法,作业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少学两门课呢?”德拉科注视着她搬开书本,似乎在寻找《魔文词典》。

    “我办不到!”她十分愤慨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被烫到了的猫一样,“任何一样都不能随意放弃!”

    “你得学会取舍。人生是一定要选择的,你不能什么都抓在手上,否则什么都会失去。世上没有那么多完美无缺,没有人能学会所有的课程。”德拉科拖着腮,研究了一会儿她四处翻动书籍的忙乱样子,最终懒洋洋地替她拎出来那本词典,递到她手里。

    “谢谢!但是我听说,霍格沃茨历史上是有学生能拿到12个O.W.L.s.证书的!”她抿着嘴,猛地打开那本词典,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不过是跟随前人的脚步而已!”

    跟随前人的脚步——而已?德拉科嘴角抽动着,不知该如何评价。

    在德拉科的记忆里,他只听说过韦斯莱家的两个孩子——威廉·韦斯莱和珀西·韦斯莱——拿到了12个O.W.L.s证书;或许,此前还有别人也曾拿到过,但那绝对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事事追求完美的万事通小姐啊。他默默地端详着她的侧脸,记起来前世的O.W.L.s考试里,她总共拿了10个证书:九个O(优秀,Outstanding)和一个E(良好,超过预期,Exceeds Expectations)。

    已经是相当令人惊艳的成绩了。足以让前世的卢修斯和纳西莎嫉妒到面目扭曲,嫉妒到记住了这个他们一向轻视的麻瓜出身的女孩的姓名、长相和一切。

    假如赫敏是他们的孩子——取得这样灿烂夺目的成就——他们可能会在整个巫师界大摆流水席,庆祝一个月,甚至一整年。

    而有些巫师出身的孩子,惫懒、应付、缺乏进取心,能拿到三四个证书都已经心满意足。

    一个麻瓜出身的小女巫,远比巫师出身的孩子志存高远。

    有野心是好事,德拉科欣赏有野心的女孩。斯莱特林们欣赏野心勃勃的人。

    “况且,这些课程都很有趣。”她倔强地补充说明,以显示自己不是完全追求成绩,或者争强好胜,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有趣?可能吧。至少,你可以退掉占卜课,我以为你不喜欢它,也不感兴趣。”德拉科耸耸肩,瞄了一眼最底下的那本《拨开迷雾看未来》,又把眼神游移回她的侧脸,研究她下眼睫毛所覆盖的微微暗色。

    “我承认我不喜欢占卜课,我始终不信特里劳妮教授那一套。可是,既然别人可以——”赫敏翻着书,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她继续埋头对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奋笔疾书起来,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德拉科皱了皱眉。这世上还有比赫敏·格兰杰更犟的姑娘吗?

    既然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德拉科猜想,她所省略的下半句大概是这样的。

    赫敏·格兰杰,永不服输。他欣赏不服输的人。

    她抿着嘴的样子挺好看的。她专注认真的表情也挺让人拔不开眼。

    可是,她不会觉得疲倦吗?

    长此以往下去,她那段脆弱纤细的优美脖颈会不会因为24小时低头学术而骤然断掉?

    饶过它吧,赫敏,你跟你的颈椎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德拉科想找点什么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却无计可施。她似乎打定主意耗在这张桌子上,书本翻得雷厉风行,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笔走龙蛇,连头都不抬了。

    她甚至都不抬头看他一眼。

    这时,那只名叫克鲁克山的姜黄色的丑猫,顺着图书馆的窗户台轻手轻脚地溜进来了。

    它慢悠悠地在窗台上踱步,用一种德拉科难以理解的轻盈方式跳过了赫敏的那一大摞书,最终趴在他面前的空桌子上注视着他。

    德拉科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它一眼。这只猫有着一张暴躁兼被怪异地压瘪了的扁脸,好像什么时候曾经一头冲到了墙上似的。

    他微笑了,试着想要摸它,它却站起身,冲他呲了呲牙。

    “哦,克鲁克山,别这样!”赫敏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放缓了语气,对那只猫说,“他是我的——学习搭档,你得客气点。”

    克鲁克山温顺地冲赫敏摆了摆肥肥的、好像瓶刷子一样炸起的尾巴,用黄色的圆眼睛看了德拉科一眼,像是在掂量他有多少本事似的。

    德拉科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只猫,总感觉它在考虑着什么。

    最后,像一块姜黄色的大皮毯子那样,克鲁克山放松了戒备,重新趴在德拉科面前不动了。

    “它经常这样,你知道,从图书馆的窗户跳进来看看我在干什么……”赫敏换了一张新的羊皮纸——上一张已经被她写完了——对他说,“光看书、不写字的时候,我会摸上它一阵子,它就会特别高兴。”

    德拉科颇感兴趣地抚摸着克鲁克山杂乱无章的毛,翻起它的耳朵看了看。

    “你是从哪里搞到它的?”德拉科问。

    “对角巷的一家神奇动物商店。”赫敏匆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可不是普通的猫,”德拉科唇边漾起微笑,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盯着她,“这是魔法生物猫狸子和波斯猫的混血。非常聪明的猫,也很忠诚。”

    这下,他的话吸引了赫敏的全部注意力,她终于舍得从那些大部头的书籍间抬起头来。

    她喜孜孜地看了克鲁克山一眼,伸手过来抱它,“是吗?克鲁克山,原来你这么厉害吗?”

    克鲁克山抬起头,敏捷地跳到她怀里接受她的爱抚,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德拉科。

    “没良心的小坏蛋。”他笑着咕哝了一句。

    天知道,他究竟在说谁没良心。

    “我对克鲁克山的品种毫不知情。你知道,我去买它的时候,店员说它一直无人问津。是不是,你这个小可怜?”她用一种甜蜜蜜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对那只猫说。

    语罢,她双手抓起克鲁克山鼓囊囊的腮帮子,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它的鼻尖。

    小可怜?太腻歪了。

    她对谁都这么说吗?德拉科嫌弃地想,因为她蹭鼻尖的动作而感到心头不爽。

    “你怎能这样可爱?我最喜欢你了……”赫敏用一种亲切的语气,爱怜地摸着它脸上柔软的细毛。

    “哦,拜托了,赫敏,别靠它那么近,它头上还沾着些草叶。它洗澡了吗?”他以一种被冒犯的口吻说。

    克鲁克山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它打了个呵欠,从她膝头懒洋洋地跳下来。

    德拉科看到它灵巧地从赫敏椅子后面绕着走,偷偷摸摸顺着原路跳出了窗户。

    “是的,这是个大问题。”她撅起嘴,重新拿起她的羽毛笔说,“克鲁克山,它有些活泼,有时甚至有些狂野。它总是神神秘秘地消失不见,每次回来的时候爪子上都带着泥土和落叶。我猜想,它可能是去禁林闲逛了,那里对它来说,安全吗?”

    “没关系。”德拉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呃——满月的时候看牢它就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赫敏莫名其妙地说。

    “禁林里不是每天都太平。巫师家庭的孩子基本上都会被父母警告,说禁林里说不定会有狼人。”德拉科似笑非笑地学了一声狼叫——路过的平斯夫人对他怒目而视——逗得赫敏笑出声来,“满月的时候,千万不要学狼嚎,不然狼人会奔着你跑过来的。”

    “德拉科,你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神经兮兮又胆小如鼠了?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你还求我带你去禁林呢——”赫敏忍俊不禁。

    绝不是小题大作。真的有狼人在霍格沃茨啊!德拉科皱着眉头想。

    赫敏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反而一派轻松地问他:“喂,这位斯莱特林的胆小同学,你能不能偶尔向我学一学格兰芬多的勇敢?”

    勇敢?那是德拉科·马尔福永远不会有的东西。

    “格兰芬多的勇敢,我永远学不来。”顿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斯莱特林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而我,一向就痛恨风险。”

    他的语气里蕴含着一丝过于严肃的认真。赫敏听出来了。她用敏锐的眼神打量他,笑容逐渐消失,怀疑地问,“关于狼人,你是认真的吗?”

    “这——”德拉科犹豫了。他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德拉科一直对卢平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一个斯莱特林最厌烦的就是沾染上什么麻烦。他并不想制造什么多此一举的传言,让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内心深处知道,卢平是个还称得上是友善的狼人,他与芬里尔·格雷伯克有所不同。

    在霍格沃茨任教期间,卢平从没伤害过任何一名学生。

    他有何立场,去影响他人的命运?

    只不过,德拉科控制不住自己——他总对她有些可笑的、不必要的担心。

    他总是会无法控制地想到,前世格雷伯克对她贪婪注视的样子。

    那时候,格雷伯克想要咬死她。一想到那狼人的肮脏眼神,和他话语里所指向的恐怖的可能性,德拉科就觉得心头刺痛。

    明明知道,格雷伯克正远在千里之外,此刻还不认识她,离她远远的;明明知道,卢平有狼毒药剂压制狼人天性,她在霍格沃茨很安全。

    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意她、担心她。他不希望她身上出现哪怕一丝伤痕。

    也许乔治说得没错。他对她有些过度保护了。

    他完全是在过度担心,这是全无理智的。德拉科想,看着她逐渐紧绷的脸。

    他大概越界了——越到了远比安全距离近的地方——她正变得紧张、戒备、警惕。

    他只是个学习搭档而已。他什么别的都不是。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他猛然起身,慌乱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只留下停住笔的女孩,坐在窗边岿然不动。她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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