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误入蛇群的狮子

    墙上的挂钟正忙不迭地走着,正如罗恩·韦斯莱交卷的速度一样着急。

    罗恩奔出考场时衣袍所带来的风,一瞬间鼓动了德拉科·马尔福桌面上的试卷。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压住这张迫不及待的羊皮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挂钟。

    他把防作弊羽毛笔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了个圈,抿着嘴,继续从眼角看着不远处那个用羽毛笔疯狂答题的女孩。

    终于,她答下了最后一句话,松了一口气,搁下了羽毛笔。在同一瞬间,他舒缓了嘴角,猛然站起身,同她一前一后地交了卷,离开了魔法史考试的教室。

    “等等,我得对一下那些答案!”赫敏一屁股坐在藤萝架下的走廊座椅上,拼命翻着她的魔法史课本,对德拉科遗憾地说,“我总觉得我少答了一句话!哦,我这次没时间在考试前把它们翻上第二遍。”

    “慢慢看。”德拉科说,觉得她认真翻书的样子很有趣。

    在她喃喃的嘀咕声中,他抬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看到威克多尔·克鲁姆正带着他的父母在场地上散步。

    他的灰色眼睛警惕地盯着那边,语气里倒是透露着同眼神不一样的和缓,“我有点惊讶,罗恩竟然是第一个交卷的。他的魔法史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考试前听罗恩提了一句,说他妈妈和哥哥来看哈利了。我估计他是想早点交卷,忙着去跟家人打招呼。”赫敏急急地翻着书本说,“待会儿,我也得去跟韦斯莱夫人他们打个招呼。”

    韦斯莱夫人。

    德拉科微微叹了口气,没再注意远处的克鲁姆,重新把目光放到了眼前。

    是啊,韦斯莱一家会在决赛日这天来给哈利加油,在格兰芬多的餐桌上齐聚一堂。

    在德拉科的印象里,韦斯莱夫人对于“任何一个马尔福”都怀着一视同仁的厌恶情绪。

    前世,在伦敦的特快列车站台上、或者在对角巷迎面而来的偶遇时刻,他曾经遭受过她不止一次的白眼,这些白眼往往是她对他们一家人的无差别攻击。

    年幼的他曾经对此莫名其妙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遭受如此鄙视的目光。

    向来都是他鄙视别人,怎么还能有人鄙视他?凭什么?

    前世,德拉科曾简单粗暴地以为,韦斯莱夫人针对他们家的不体面的态度,源于某种“下等人”才特有的无礼和小家子气;直到今生,他搞清楚了一件事情,才知道自己的理解有多么离谱:

    斯莱特林密室的开启是父亲卢修斯所做出的不成功的阴谋策划,是他把日记本塞到了韦斯莱夫人的女儿金妮·韦斯莱的旧课本里。

    如此说来,险些痛失爱女的韦斯莱夫人,的确有理由痛恨马尔福家。

    今生,韦斯莱夫人一如前世,向来不掩饰对于“马尔福”这个姓氏的厌恶目光。经历了前世种种,德拉科对这种厌恶目光早已经适应良好,他自认对此并不在意。

    只不过,一旦这位心怀怨念的夫人知道赫敏和自己的恋情,大概会为难她吧。

    “你很喜欢韦斯莱夫人吗?”德拉科忽然问。

    “韦斯莱夫人对我很不错的。”赫敏正喜笑颜开——她满意地发现自己答题的时候没有漏掉课本上的任何一句话——她对德拉科说,“暑假的时候我在罗恩家住,她一直很照顾我。还记得魁地奇世界杯吗?那个时候,韦斯莱先生没搞到足够的票,她就把票让给我用了。”

    “哦——”德拉科顿了顿,说,“我明白了。”

    他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这样盛大的、开在英国巫师界家门口的、人人都渴望一睹为快的魁地奇世界杯赛事,韦斯莱夫人竟然愿意自动放弃去凑这个热闹,留守在家里。

    没有任何一个巫师会放弃凑这种热闹的,无论他们打从心底里喜不喜欢魁地奇。

    原来是这样吗?这位对他盛气凌人的夫人,把自己位于顶层包厢的门票让出来,慷慨地让给了赫敏?德拉科悄悄端详着女孩的侧脸,她正明媚地笑着,心情愉悦地往前走着,似乎并没有担心自己的恋情是否招所有人待见。

    可德拉科无法不担心这件事。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直到此刻为止。他在意她那张无邪的脸上是否会出现任何为难的表情,正如他在意她那张无畏的面孔上是否会出现某种羞于向别人介绍他的身份的困窘神色。

    因此,在走进礼堂前,德拉科艰难地开了口:“呃——赫敏,你先进去,好吗?我——有点事,要去找斯内普教授一趟。”

    心里想着魔法史试题的赫敏,对自己男友波动纷扰的思想状态一无所觉。

    她对他轻松地笑了笑,率先进入了礼堂,“那么,一会儿见。”

    德拉科当然没去找自家院长——他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斯内普教授抓去做任何稀奇古怪的改良魔药——斯内普教授最近好像挺热衷于这件事的。

    他充分发扬了一个魔药大师的专注精神,无休无止地待在他的魔药操作台前忙活,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那些宝贝坩锅。

    德拉科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斯内普教授,在楼梯口打了个转,又拐回到礼堂外,期间还遇到了塞德里克·迪戈里。这位赫奇帕奇的勇士正带着自己满脸笑容的父母从另一面的楼梯——挨近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那边的明亮通道的那侧楼梯——缓缓地走上来。

    在德拉科看来,迪戈里一如既往地会做表面文章。瞧瞧他,当着自己惊讶的父母的面,对德拉科点了点头,语气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嗨,马尔福。”

    他——他说不定只是在假装客套而已!德拉科可不想对他表现出什么额外的善意。

    他勉强冲迪戈里点点头,连句话都不想对他多讲。他赶忙转过头,继续靠在墙上看他的风景了。

    阿莫斯·迪戈里哼了一声,他打量着那个靠在墙边的冷淡非常的男孩,对于他毫无礼貌的漠然回应感到十分不快。

    他认得那个马尔福家的男孩——他很难不对那男孩印象深刻。

    不仅仅是由于他醒目的铂金色头发所代表的姓氏,也不仅仅是由于在魁地奇世界杯的那夜,这男孩对所有魔法部官员那种不放在眼里的傲慢无礼的态度,还由于他曾经目睹了那个男孩是怎么因为他父亲的食死徒背景被巴蒂·克劳奇刁难,正如他目睹了那个姓格兰杰的麻瓜出身的女孩是怎么护在他面前,同巴蒂·克劳奇勇猛地对着干的。

    这个板着脸的男孩,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你甚至看不明白他的立场,阿莫斯暗忖着。

    他究竟是一个持有纯血主义观念的傲慢无礼的马尔福,还是一个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亲麻瓜的叛逆少年?

    他究竟是一个阴险毒辣的斯莱特林学院特产的那种黑巫师,还是一个与哈利·波特等人关系打得火热的正派巫师?

    无论这个复杂的男孩心里在想什么,阿莫斯可以确定一点,他此刻所展现的傲慢无礼神态,同他那个不太正派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阿莫斯不高兴地问自己的儿子:“塞德里克,你怎么会跟一个马尔福打招呼?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哦,父亲,我跟他在球场上打过几次交道。他是斯莱特林的找球手。”塞德里克轻快地对他的父亲说。

    “哦,他是你的对手?怪不得呢,我看他的态度并不像是你的朋友。”阿莫斯一边往礼堂里走,一边大声对自己的儿子说,“我一向看不惯那些斯莱特林。那个学院出来的人总是不太懂礼貌,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别人的友好招呼,对不对?”

    德拉科听着这位爱子心切的父亲的指桑骂槐,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他正陷入某种亟待解决的心结里:前世的这天晚上,塞德里克·迪戈里失去了生命,这位神气活现的父亲那时候痛不欲生。今生,这件事还会发生吗?

    他听见迪戈里先生对他的儿子亲切地说:“我的孩子,你得学会分清楚,究竟哪些才是值得发展友谊的、值得托付信任的交友对象。”

    “父亲,我不确定,”塞德里克没有像往常一样热烈地认同着他的父亲,反而出言反驳了他,“我想,他有可能是个忠诚的朋友。”

    一瞬间,塞德里克想起了这个无比别扭的男孩是怎么言辞犀利地来试探他对哈利·波特的看法,用某种极度不讨人喜欢的方式关注着哈利·波特的安危的。

    他也想起了这个看似顽劣的斯莱特林少年是怎么站在阴沉沉的魁地奇看台上,在暴雨中对着那两个笨拙粗壮的、瘫倒在地的、几乎已经要丧气的男孩嚷嚷着:“不许低下头!不就是没配合好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记得那少年铂金色的头发被雨水黏在脸上,狼狈极了。可那少年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他猛地向前一扑,把那只捣乱成功的、得意洋洋地冲向他们的游走球恶狠狠地抱住了。

    然后,那少年怒气冲天地把球塞到那个姓“克拉布”的男孩的怀里,严厉地冲他们大声喊:“你们比别人少什么?少条胳膊还是少条腿?你们只是缺乏练习!再来!听到没有,站起来,再来!再来一次!”

    “孩子,想要看一个人适不适合交朋友,要从看他有没有基本礼貌开始!”这会儿,阿莫斯笑呵呵的声音打断了塞德里克的回忆。

    这位父亲的语气里充满自豪,“我想,在这方面,你就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朋友,这一路走来,我已经听到不少人在赞扬你了!”

    “他们只是想让您高兴。”塞德里克说。

    “你总是这样谦逊。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可是——”阿莫斯微笑着说,“对于那些不尊重你的人,不要总是以德报怨,偶尔也要有点脾气。”

    “我明白。我不否认他的性格比较冷淡,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他没有把我视为朋友。”在跨进礼堂的门前,塞德里克又瞟了一眼那个把后脑勺对着他们的少年,温和地对他的父亲说,“可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球场对手。”

    一个值得尊敬的球场对手?

    这个虚伪的完美男孩,是如此定义他的吗?德拉科终于回过头去,想看一眼迪戈里说这话的表情里是否有那么一丁点儿真诚,却只看到了他迈入礼堂的最后一角黑袍。

    黑袍。如同斯内普教授的黑袍一样。

    斯内普教授唯一一次把他的黑袍脱下来,就是在前世的今夜。

    他把它盖在了塞德里克面向天空的僵硬的脸上,盖住了那双空洞的、呆滞的、毫无生机的灰色眼睛。

    塞德里克·迪戈里,他清白无辜地死在了那个命运多舛的夏天,倒在了黑魔王的魔杖下。

    德拉科·马尔福不得不承认一点,他对于迪戈里在前世的乍然死亡,一直都很在意。

    他的死亡,某种程度上象征着黑魔王的复生归来。他的死亡,某种程度上在隐隐提醒他,黑魔王对于纯血巫师的血统毫无尊重。

    前世,在那个充满谣言的夏天,任何一个食死徒都不能忽视这样一个年轻优秀的男孩的殒命。前世的卢修斯和纳西莎,也曾经在深夜的马尔福庄园的吸烟室里,讨论过这个丢了命的倒霉男孩。

    “那个可怜的男孩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的,”那时候,纳西莎语气里略带遗憾地对卢修斯说,“凭着他三强争霸赛勇士的身份,加上在霍格沃茨所取得的优异成绩,他大概一毕业就会进魔法部,在家族的底蕴和自身能力的加持下,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的。”

    那时候,在门边偷听的德拉科,听见父亲卢修斯不安地说,“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他碍了黑魔王的事。”

    “可是,那是一个纯血巫师家族出身的孩子啊。”纳西莎的声音很轻、很浅、很犹豫,“卢修斯,他出身不凡,迪戈里家族是纯血二十八族之一。他们家祖上,早年还出过一个魔法部部长。任何人对这种有历史底蕴的巫师家族,无论是敌是友,都不敢掉以轻心。可他毫无顾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格外小心。”卢修斯嘶嘶地说,“假如他想要惩罚谁、杀死谁,他可不会因为血统和出身就高看我们一眼。”

    德拉科那时候还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如此忧心忡忡。

    直到现在,他才大概明白父母的顾虑是什么。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凭借血统、出身和财富,能在黑魔王的阵营中独领风骚,却没想到,黑魔王根本不吃这一套。

    就连纯血巫师们最为自豪的“纯血二十八族”的出身,在黑魔王眼里也如同瓦砾一般,松散易碎又不值一提。

    塞德里克·迪戈里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黑魔王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他随手一挥、说杀就杀、毫不惜才,只是因为“塞德里克·迪戈里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他的出现可能会碍事”。

    塞德里克·迪戈里,他死得有点可惜。德拉科伫立在墙边,对着六月的明亮阳光,感受着和煦的暖风,微微叹了口气。

    要多管闲事吗?犹豫了这么久的时间——自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犹豫了——德拉科终于不得不叩问自己这个问题。

    要做点多余的事情,以确保这位赫奇帕奇的魁地奇对手能继续做他明年的魁地奇对手吗?

    可问题是,这对德拉科·马尔福来说,是不是过于缺乏理智?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德拉科的特殊对待。他和迪戈里之间的联系,仅限于魁地奇比赛,还是竞争敌对的关系。

    一向傲慢的德拉科·马尔福忽然对自己的魁地奇对手表达过度的关怀,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假如贸然出言提醒他些什么,会不会改变不了迪戈里的命运,反而增加了暴露自己秘密的风险?德拉科跨进闹哄哄的礼堂的时候,忍不住想。

    况且,前世与今生的情况迥异。邓布利多已经提前知道了黑魔王的计划,“触碰火焰杯就会被带到墓园”这种事,大概率是不会发生的,那奖杯一定会被检查得很仔细;他前几天还提醒过西里斯,让他们预备人手在墓园接应,防止这微乎其微的死亡的可能性。

    大概是没问题的。他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不需要他再画蛇添足地提醒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心不在焉地盘算完这个问题,德拉科坐在斯莱特林的餐桌边,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汁。

    经历完艰苦卓绝的内心思考,这个板着脸的少年微微松了一口气,决定做点自己最喜欢的餐桌日常活动——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的女朋友。

    赫敏啊。

    她一直表现得挺喜欢韦斯莱一家,她暑假的时候甚至都住在他们家里了!她似乎挺讨那家人的喜欢。他们对她好像挺热情,甚至对她展露了很多真诚。

    因此,德拉科愿意试着后退一步,给她一点空间,去跟那家人其乐融融地相处。

    这种后退,对满心惴惴且占有欲极强的德拉科·马尔福来说,并不容易。

    这会儿,那女孩坐在那群红头发的韦斯莱们中间,显得很自在。他静悄悄地瞥着她,忍不住心里泛酸:比起马尔福家的矜持氛围,说不定,韦斯莱家的热情氛围更合她的胃口。

    他食不知味地解决着面前的那道苹果派,看她高高兴兴地置身那群韦斯莱中间,眼睛发亮地同他们交谈,目光许久都没同他对视过了……

    这有些令人失落。

    以往,她的目光总能越过人群,时不时地与他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可现在……她一直忙于同他们交谈,甚至于吝惜一个眼神。

    也许,赫敏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马尔福”在格兰芬多餐桌或者韦斯莱夫人面前是多么不受欢迎。

    她会不会羞于把自己的恋情在韦斯莱夫人的面前暴露,因而才不愿意看他?

    也许,他在她心中,已经是一个需要被藏起来的、见不得人的、为人所不齿的斯莱特林男友了。就像阿莫斯·迪戈里所鄙夷的那样;就像其他那些正派巫师们所认为的那样。

    德拉科试图满不在乎地笑笑,却更像是苦笑。

    他后悔了。他不该后退。他就该搂着她出现在格兰芬多餐桌旁边,向所有对她面露觊觎之色的男生宣誓主权;他该向看不惯他的韦斯莱夫人大大方方地袒露他们的感情,而非把自己委委屈屈地藏起来。

    这少年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派,苹果的甜、柠檬的酸、肉桂的烈,都没法让他患得患失的心情有一丝好转,更没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的脸——那张永远充满好奇之色的漂亮的脸。

    突然地,那张鲜活灵动的面孔似乎在某一瞬间僵住了,她的笑纹消失了。

    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愁闷着什么。她的表情不像之前那么美好了。

    难道他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还是给她脸色看了?德拉科皱起眉来,盯着她,试图辨认她脸上的更多情绪。

    她好像有点犹豫,又有点失魂落魄。

    他要不要过去帮她撑个腰,放个狠话什么的?德拉科把刀叉放下,有点想要撸袖子了。

    可没等他撸起袖子来,罗恩的妹妹就看了他一眼,对她咬起了耳朵。那女孩猛然与他对视,眼睛闪闪发亮,对他毫不掩饰地微笑了。

    此刻,她眼中的光芒不似作伪。这一瞬间,德拉科忽然意识到,之前那些过度脑补并不是真相。

    她对他的感情丝毫没有消减的痕迹,也没有被韦斯莱一家的阖家欢乐迷了眼,想要同他划清界限。

    事实上,赫敏·格兰杰,她就像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在大庭广众之下,猝不及防地从格兰芬多的餐桌边划过,迅捷地落到斯莱特林的餐桌边,落在他的手心里。

    像做梦一样。他微笑了。

    她用直接的行动昭告睽睽的众目,她是他的。她不是他们的,她是他的。

    再没有比这更讨人喜欢的无言表白。

    她视旁人于无物地站在他面前,紧紧地盯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一个人讲,似乎整个礼堂里只有他可以理解她。

    德拉科正式承认,他感受到了格兰芬多们那种大胆鲁莽所释放的魅力。

    她旁若无人、横冲直撞地奔过来的模样,堪称美丽。

    于是他站起身,向她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邀请他心爱的公主降临他的王座。

    对面的布雷斯和潘西正张大了嘴巴,被她刺激得像是两只即将放声尖叫的土拨鼠;所有斯莱特林们都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牙疼声,正如其他餐桌的学生正在发出此消彼长的呛咳的响动。

    可他统统不在乎。他笑着,注视着她,顺手拉了她一把,拉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

    她当然要坐下来。难道要让千里迢迢跑来探望他的女朋友,站着跟他说话吗?

    德拉科心情不错,甚至冲她开了个玩笑,“怎么?总算厌倦那些红头发了?”

    赫敏不理睬这玩笑,也没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她一脸认真地说:“德拉科,我简直等不及要——”

    还没等她说完话,一颗草莓就被他叉起来放到她嘴唇前。

    “尝尝。”他灰亮的眼睛快乐地盯着她瞧。

    她懵懂地面对这猝不及防的状况,露出了微微惊奇的表情。

    德拉科早就想干这件事了——在斯莱特林餐桌上公然喂女朋友吃东西什么的——天知道他多么羡慕布雷斯和潘西,他们总是在他面前互相投喂,甩他一脸狗粮。

    投喂啊——德拉科笑得心满意足——这恰巧是他可以接受的那类公共场合可以秀恩爱的方式,只是苦于没有多少机会实践而已。

    “来,乖女孩,张嘴。”还没等赫敏的大脑反应过来,他温柔的诱哄声音已经促使她乖乖把草莓含进了嘴里。

    她微微脸红,一时忘了自己打算对他说些什么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喂她吃水果了。上次,在魔法把戏坊的阁楼的时候,他也曾经用类似的诱哄语气让她乖乖服从。

    那个慵懒午后的记忆清晰如昨。他一本正经地说要帮助她,要喂她吃樱桃。他揽她入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他耐心地一颗颗喂给她吃,直到把她喂饱为止。

    然后……他像天底下最贪婪的商人一样斤斤计较,就着她嘴里的樱桃汁水吻她,说要收点利息,尝一尝樱桃的味道。

    赫敏愣愣怔怔地咀嚼着,脑子里回荡着那些樱桃味的酸甜交织的吻,口腔里却毫无防备被草莓独特的果香所攻占,它的滋味是区别于樱桃的清甜。

    他一只手撑在自己腮边,歪着头打量她的嘴唇:“好吃吗?”

    她不自觉地微笑了:“好吃。”

    面前的少年得意洋洋地笑了:“你刚刚想要对我说什么来着?简直等不及要干什么?来找我?”

    他的话拉回了赫敏的思绪。

    她脸上的甜蜜表情登时熄灭了,严肃的神色再次显露出来,“不是的,不全是这样,德拉科,这件事很重要!我有个想法——”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些偷偷投射向他们的视线。

    那些人为什么要看他们?赫敏烦躁地想。

    为了不叫旁人听见这机要的内容,她只能把带着淡淡草莓味的唇越过他的鼻尖,贴近了他耳际,打算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于是,布雷斯和潘西现在能看到不可一世的德拉科·马尔福的泛红的耳根了。

    德拉科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冲他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他怀疑他们事后可能会取笑他好一阵子。

    赫敏没有意识到对面情侣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她正焦急地把手覆在他的耳朵上,小声说,“你还记得哈利梦见的那个被杀死的女人吗?我刚刚听韦斯莱夫人说,魔法部失踪了一个部员,伯莎·乔金斯——”

    “你认为她就是那个女人?”德拉科惊讶地接了话。

    赫敏点点头。这下,德拉科也无暇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了——他把全副精力都用于消化赫敏所提及的这件事上。

    不得不说,有些令人震惊,又有些令人茫然。在赫敏告诉他这件事之前,他从未想过,要从这个角度去串联问题。

    前世,德拉科没怎么注意伯莎·乔金斯是否失踪。似乎确实有一个无足挂齿的魔法部部员死去了,还被无事生非的丽塔·斯基特报道过几次……

    德拉科那时候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他那时候的心思,都放在挤兑哈利他们身上了。

    此刻,当他认真抓取前世的零星痕迹的时候,德拉科忽然记起来,父亲卢修斯曾经隐约提到过几句,说复生前的黑魔王曾经在魁地奇世界杯前抓住了一个去阿尔巴尼亚旅游的倒霉鬼——似乎是个魔法部部员——套了不少情报出来。

    可那个倒霉鬼究竟是不是叫伯莎·乔金斯来着?德拉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除了丽塔·斯基特这种无聊的八卦记者,谁会特地关注一个无足轻重的魔法部普通职员的失踪案?德拉科神思恍惚地给赫敏倒了点儿苹果汁,心里想:巫师们恐怕更愿意关注一下巴蒂·克劳奇这个国际魔法交流合作司司长的葬礼规格问题。

    “伯莎·乔金斯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能说详细点吗?”德拉科严肃地问,嘴角的笑容淡化了。

    赫敏便把从韦斯莱夫人那里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绝不是单纯的巧合,对不对?”她喝了一口面前的那杯苹果汁,对他说,“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伯莎·乔金斯所失踪的时间,与哈利做梦的时间是高度重合的。”

    “说得对。”德拉科思索了一会儿,忧虑地看着她,“不是没有可能。哈利怎么说?”

    “韦斯莱夫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确定,是不是要在今天来问他这件事,你知道,晚上就要比赛了……”赫敏肃着脸,把目光移向哈利的背影。

    那位格兰芬多的勇士似乎正侧着头,涨红着脸对韦斯莱夫人说些什么,对“伯莎·乔金斯”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依旧浑然不觉。

    “他的确需要全神贯注地应对比赛,今天晚上绝不轻松。”德拉科凝视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来,“可这件事同样不能耽误,越快确认越好。”

    “如果真的是她,她作为魔法部部员,知道的信息大概不会少吧?”赫敏机警地说,“听说她还在不同的部门之间调来调去,人又特别八卦,我敢说她比很多魔法部职员知道的秘辛要多得多。”

    “完全赞同你的看法。我们得尽快弄清楚她的职员权限,包括她可能了解的内容,都有哪些。”德拉科的唇角抿起来,“假如她真的落在他的手里,有太多的内部消息可能会被他提前获知到了。”

    “假如他获取信息的通道变多,那么,今晚的一切可能会充满变数,对不对?”赫敏问。

    “没错。”他轻轻叹气,“要知道,今天晚上,从来就不止是比赛那么简单。”

    今夜,黑魔王一定会想尽办法做些什么的。

    根据哈利的梦境,黑魔王很可能有“两手准备”,但西里斯和邓布利多至今对他的第二道准备毫无头绪,他们除了小心地加强已有计划的各个环节的防范,没有别的确定的大方向可以使力;现在,赫敏可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很关键。

    “可这只是我的猜测,那个女人也有可能是别人。仅凭几句描述,没办法确定她是不是哈利所看到的人。”赫敏苦恼地说,就着他的手又吃了颗草莓,“我不得不注意到一点——哈利在听韦斯莱夫人描述伯莎·乔金斯的长相的时候,显得毫无反应。也许那根本不是她。”

    德拉科沉吟一会儿,说:“不如这样,我们搞一张伯莎·乔金斯的照片。我们只让哈利看一眼,确认一下,再从长计议。”

    “好主意。假如他看完照片却根本不认识,我们就什么都不提,让他专心去比赛。”赫敏态度积极地说,又开始活动她的大脑,“可是,从哪里可以迅速地弄到她的照片?听韦斯莱夫人的口气,她与伯莎·乔金斯并不是很相熟。”

    “哦,不用担心,我认识一个人。”德拉科轻飘飘地说,给赫敏倒了杯南瓜汁,把整盘的雪崩草莓蛋糕推向她,“再吃点东西,这事交给我来办。”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时候,赫敏才发觉自己有多饿。

    心头的大石落下了,身体的感受才涌上来。

    原本她就经历了一场耗神的魔法史考试,后来又在餐桌上想着心事。整个中午,她只不过在格兰芬多餐桌上吃了几口苹果派,喝了一两口南瓜汁而已。

    “你怎么知道——”

    ——我没怎么吃东西呢?赫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在他专注凝视她的眼神里,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可能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总是喜欢在餐桌对面看她,这次也不例外。

    赫敏没再说话,叉起一块自己最喜欢的蛋糕,用快乐的眼神看向她身边的男孩。

    他此刻的目光柔和极了。这感觉不赖。赫敏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想,他们似乎很少有机会并排在餐桌上吃饭,一般都只能透过人群对视,真是遗憾。

    等一下!

    他们怎么会在霍格沃茨的餐桌上并排而坐——这是反常的!

    抵达了斯莱特林餐桌的半小时后,赫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件被她忽略了很久的事——作为一个格兰芬多,她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斯莱特林餐桌的某个前排的座位。

    身边那些令她隐约疑惑的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此时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长袍上绣有金红色纹饰的她,闯入了斯莱特林们的银绿色领地,正如一头莽撞的狮子误入了群蛇的巢穴,一锅滚水浇入了酷寒的冰层。

    他们当然会诧异、不安、适应不良,甚至会觉得被冒犯了。

    “德拉科,我得走了——”赫敏慌乱地说,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被他给一把按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在被我喂饱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德拉科的嘴角挂着让人想犯罪的笑容,说话的语气有点蛮不讲理,“现在想走已经晚了。你都坐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了。”

    他眼角的余光可没忽视掉韦斯莱夫人对他们投来的不善目光。此刻,赫敏再回到格兰芬多的餐桌边去,说不定会感到更尴尬;不如就暂且待在他的羽翼下,起码在斯莱特林餐桌这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欺负她。

    “没人会这样坐的。我都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违反什么规定。”赫敏扶着额头说,满脸通红。

    她刚刚太专注于伯莎·乔金斯的问题,乃至于忘记了一切俗世规则和餐桌秩序。

    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某种程度上,她成了蛇群的不速之客和狮群眼中的叛徒,尽管她认为自己有一个不容置疑的正当理由。

    “校规里没有这一条,连《霍格沃茨,一段校史》里也没有任何先例,来限制任何学生坐在任何一张餐桌边。”德拉科精明地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气定神闲地说,“某位可以变通的女孩,最好不要把某些约定俗成的陋习,当做必须遵守的铁律。”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怎么再可能放你走?德拉科面有得色,心头暗喜。

    “可是——”赫敏不安地说,觉得自己又饿又没胃口,“他们都在盯着我们看。”

    德拉科从柔情蜜意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冰冷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斯莱特林的餐桌,那些扎在她身上的视线顿时消失了不少。

    格兰芬多的餐桌上照例有一些愤愤不平的眼神投射过来,但那大多都是针对他,而非她的。

    拉文克劳的餐桌是四大学院情绪最稳定的了,他几乎没感受到什么特别的关注。

    还有一些过度兴奋的目光来自赫奇帕奇餐桌。德拉科凶狠地瞪视回去,驱散了大部分的目光,却发现,还是小部分皮糙肉厚的学生死猪不怕开水烫,比如厄尼·麦克米兰、贾斯廷·芬列里和汉娜·艾博,他们三个正姿势一致地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在围观他们……

    这些无时无刻不在八卦的赫奇帕奇们!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放弃了与厄尼·麦克米兰长久对线的打算。自打这个碎嘴子赫奇帕奇在他这里学过守护神咒以后,就总用一副自来熟的口气对他说话,就好像他们是朋友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他微微打了个寒噤,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赫敏身上,懒洋洋地问:“好点了吗?”

    “好了一丁点。”赫敏如坐针毡,她匆匆喝着苹果汁,认为自己该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你究竟认识谁?我是指从谁那里获取伯莎·乔金斯的照片。”

    “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你得保证不生我气。”德拉科说,吊得那个满眼好奇的女孩胃口足足的,猜了好半天都没猜对。

    直到赫敏撅着嘴点头同意不生气,他才说:“事急从权,我打算跟丽塔·斯基特做点交易。”

    “那个无孔不入的无良女记者!”她一阵呛咳,敏感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问:“你疯了吗?她是个不择手段、做事毫无底线的人,她才刚报道了西里斯的绯闻!”

    “正因为她不择手段、做事毫无底线,她才能在最快速度内搞到任何她所感兴趣的报道对象的照片。”德拉科说,“我们要利用她的这一点特性。”

    “利用她?”赫敏不认同地说,“她凭什么会听你的?”

    “用‘伯莎·乔金斯失踪’这件她还没注意到的魔法部小秘密,同她换张照片并非难事。”德拉科淡淡地说,“我猜她会很乐意去挖掘挖掘。”

    “话说回来,”赫敏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我早就想要问你这件事了。你跟丽塔·斯基特怎么会说得上话?她对你来说,算是什么?是你的朋友吗?”

    “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同很多斯莱特林都打过交道,不管是毕业的还是没毕业的,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德拉科说,“我个人来说,并不是她的粉丝。”

    他与丽塔·斯基特打交道,主要是为了威胁她不要报道赫敏,连带着不要报道哈利。德拉科安静地扫了赫敏一眼,觉得这件事里充满了她现如今还无法理解的相互威胁和利益互换,此刻,并不适合提及。

    “既然她不是朋友,你就不该同她贸然打交道。”赫敏说,“她可不是好对付的。瞧瞧她的那些报道在霍格沃茨搅出的风浪!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德拉科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可能永远只跟与你关系好的人打交道。即便是最讨人厌的人,只要有价值,就可以为我所用。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赫敏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蛋糕,连奶油粘在脸颊上也毫无察觉——与这样满腹诡计的人交易,德拉科无疑是在玩火。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完全认同他这样的处事风格。

    赫敏悻悻地说:“总而言之,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德拉科面不改色地说:“我从没说过这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好办法。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的方式。我只想确保一件事:能在今天比赛前拿到照片,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你只讲求结果,不讲求过程吗?”赫敏正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审视他,语气里有点严厉,“实现结果的手段,你全部都不在意吗?”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德拉科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照片,确认伯莎·乔金斯的身份。坚守那些道德底线,只寻求朋友的帮助,忽视身边某些可以利用的资源,能帮助我们抢占到先机吗?”

    赫敏板起脸来——她心中的秩序感再一次被德拉科打破了。

    他的一些剑走偏锋的小手段时常会令她惊讶。这些手段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一个难以磨灭的事实——他的的确确是一个纯粹的斯莱特林。

    尽管他心怀光明,他依然是个斯莱特林,行事作风里也往往闪现着斯莱特林们一以贯之的思维和准则。这种观念上的碰撞,偶尔会让格兰芬多的好学生赫敏·格兰杰感到万分惊讶。

    眼下,这个有点儿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正在轻柔地用纸巾帮她擦脸颊上沾到的奶油。他不安地说:“赫敏,别对我板着脸,你保证过不生我气的。”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端详她。赫敏毫不怀疑,他正在试图解读她的脸色,在心里判断着她的想法。她意识到,他明白他们之间的观念存在迥异,他在担心她生气。

    赫敏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当那双灰色的温润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她很难忍心去责怪他什么了。

    他有什么错呢?赫敏轻叹。他只不过想要用他所擅长的斯莱特林的手段,为抗击神秘人出一份力。

    静下心来想一想,她觉得,他所提出的解决办法,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他的确在紧急的情况下做到了资源最优化的处理。他有些功利性的唯结果论,她依旧不太赞成;可鉴于这是为了抵抗神秘人,她又没办法剧烈反对。

    当下,出于对哈利的深切担忧,赫敏难以对德拉科的方法说出完全拒绝的话。她的心中总是凝结着一丝对于今晚比赛的不安感,这让她比任何人都急需那张照片。

    实话实说,假如有人现在让她去破坏秩序——在大街上抢劫丽塔·斯基特来获取那张重要的照片之类的——她说不定也会做得毫不犹豫。

    “好吧。一会儿我陪你去猫头鹰棚,你要给她寄信,是不是?”赫敏打定主意,不再纠结了。

    她决定抓紧时间,暂时性地陪他做点不择手段的事。

    德拉科忙不迭地对她点点头。赫敏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然。”于是那双灰色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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