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无畏的女孩
第一百九十二章天真无畏的女孩
“闪闪，我得走了。”赫敏看了看自己的指环，发现那少年正在寻觅她。
她微笑起来，轻声对那个表情哀戚的小精灵说，“答应我，闪闪，接下来的这个假期好好休息，找点儿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别总想着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了，好吗？”
小精灵勉强点了点头，依然哭丧着脸，灵巧细瘦的手指头不停歇地给一道烟熏三文鱼摆盘。
正值午餐时间，厨房里的小精灵们都忙得热火朝天。
“格兰杰小姐，麻烦您让一让，别烫到您，或者把您的衣服给弄脏！”一个小精灵细声细气地说，手里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炖锅，里面是飘香四溢的法式杂鱼汤。
赫敏赶紧让开了。
“真是抱歉，格兰杰小姐，太对不起您了，这个时间正是忙碌的时候，我们实在是招待不周！”温迪走到她的旁边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过脸去，尖声对一个在烤箱前忙得团团转的家养小精灵说，“舒芙蕾还有半分钟就做好了，记得按时关掉它！”
温迪紧接着对赫敏说，“格兰杰小姐，您想要吃点什么吗？”
“哦，温迪，谢谢你，我一会儿去楼上吃。”赫敏赶忙说，“我不需要你们招待。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看看闪闪。抱歉，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来给你们添乱的。”
“没关系，格兰杰小姐，霍格沃茨的厨房随时欢迎来拜访的巫师们——每一位都是我们的贵客。”温迪又对她行了个屈膝礼，顺便对一个暂时空下手来的家养小精灵指挥道，“给格兰杰小姐打包一点儿最新鲜的草莓！”
“我不需要——”赫敏讪讪地说。
“格兰杰小姐，今天的草莓格外清甜！唯一的问题是数量有限，不够四个学院的餐桌分的——您必须得先拿一点儿尝尝看！”温迪一挥小手，笃定地说，“给格兰杰小姐挑最大最好的！”
“好！青苹果要不要？”那小精灵尖声问，“格兰杰小姐喜欢青苹果吗？”
“哦，喜欢的——”赫敏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男朋友喜欢。”
“那么，我给格兰杰小姐也挑上几个！”那小精灵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他把两个空牛皮纸袋当成风筝一样举着——它们鼓着风，在空中发出愉快的、呼啦呼啦的响声——飞也似的冲到水果筐那边去了。
赫敏注视着地下礼堂里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家养小精灵们，用一种热情洋溢的声音对他们大声说：“哦，我没怎么见过你们努力工作的样子，事实上我早该见一见的。你们知道吗？像你们这样手法熟练的厨师，是可以拿到不少薪水的；况且，你们做事是如此勤勉，理当得到一个更好的待遇……”
那些忙碌的小精灵们集体顿住了，齐刷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绝非惊恐——而是无奈。
当赫敏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奏效的时候——因为她惊喜地发现大多数的精灵今天都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打个寒噤——他们继续转过头去干自己的事情，一边在嘴里小声嘀咕着：“唉，格兰杰小姐又开始了……”
“格兰杰小姐，请您快去楼上的礼堂吃饭吧！我们是不会听您的话的——您是不能改变我们的想法的！”温迪急匆匆地把那两个装满水果的纸袋塞到她手里，奋力地推着那微微失望的女孩往画像前走，“咱们下个学期再见！”
一缕棕褐色的头发从那副画像后垂坠下来，赫敏·格兰杰轻轻悄悄地打开霍格沃茨的厨房门，目光机警地冲两边扫视了一圈——没人。
她松了一口气，放弃了穿隐形斗篷的打算，忙从敞开的门缝中溜了出来，让那幅水果碗的画像紧紧贴着墙壁关严了。
她向画像上那个爱发笑的大梨子告了别，顺着那条灯火通明的走廊，爬上了通往门厅的楼梯。
时值正午时分，骄阳炽烈灼人。
中庭的学生们都因这炎热的天气而逐渐离去，汇聚到礼堂去享受午餐。
赫敏的白色衬衫像是六月枝头落下的小小的茉莉花瓣，夹杂在巫师袍所凝成的黑河里，逆流而上，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到中庭，去找寻她同样穿着白衬衫的男孩。
“赫敏！”金妮从人群里探出手臂，冲她招呼，“你不吃午餐吗？”
“待会儿！”赫敏冲她摆摆手，“帮我占个座儿！”
她像一只猫那样轻捷地溜进了他们经常见面的游廊里，果然发现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男孩。他正坐在那簇茂盛的藤萝架下，倚靠着后背的石柱闭目沉思。
他右腿悠闲肆意地平放在长条石板上，左腿的膝盖弯曲立起来，左手搁在膝盖上，食指正有节奏敲打着裤子，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他脸上挂着一副审慎的表情，皱着眉头，嘴巴抿得很严肃。
他似乎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赫敏暗暗想。
她歪着头，研究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最终得出结论：这个表情她不喜欢。
于是她调皮地笑了笑，从垂坠的藤萝架上揪下一条碧绿嫩脆的紫藤荚果，放轻脚步——像是一只两眼放光的小猫走近它心爱的逗猫棒那样——充满试探又无声无息。
最终，那只活泼漂亮的猫踮着脚走到了那根石柱的侧面，伸出手去，想拿手里的荚果去搔他的鼻尖，看看他是不是快要睡着了，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扯到了他怀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荚果啊，就这样“啪哒”一声落到了地上。这只猛然睁大圆眼睛的猫，则借着巧劲儿，实打实地落在了他那条腿上。
“想干什么，你这个小坏蛋？”德拉科睁开淡漠的灰色眼睛看她，霎时间，那眼睛里涌出了一点笑意。
“你是怎么——”赫敏微张着唇，双手扶在他肩膀上，试图保持更多平衡。
她忿忿地说，“这太夸张了！我都已经这样小心了，一点动静都没出！”
“我闻到你了。”德拉科说。
那缕空气中浮动的属于她的香气，他怎能轻易忽略呢？
事实上，闭上眼睛的话，反而闻得更清晰。
看她不稳定的样子，他好心地替她调整了一下位置。
是啊，可能这样的坐姿对他有些危险，可似乎这样坐，她更保险一点。
他是属猫的吗——鼻子这样灵？赫敏疑惑极了。
她看着那双温柔剔透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咕哝道：“好吧——我的讨人喜欢的、嗅觉敏锐的、洞察一切的男朋友。”
他的心情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变好了。
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出一丝浅蓝色，那浅蓝色荡起赫敏心头微微的涟漪。
她的一些理智不免又掉进了这汪具有吸附力的湖泊里，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这会儿，德拉科勾起嘴角看她，手上不老实地捏捏她的腰，问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去看闪闪了。”赫敏忍着那股痒意，倚在他曲着的那条腿上，想要躲他的手，“别这样调皮，说正事呢！”
“好吧。”德拉科有些遗憾地停了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背，以免这个在他腿上不太老实的冒失女孩掉下去。
他叹了口气，“说正事——闪闪怎么了？”
“她又开始没精打采了。我原本还以为她快要恢复精神了呢——”赫敏担忧地说，“她在打扫霍格沃茨城堡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那张报纸。你知道，就是上面有巴蒂·克劳奇先生死讯的那期《预言家日报》。”
“早晚都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德拉科淡定地说。
“德拉科，有点儿同情心吧！”她不满地说。
“对于那些顽固的、忠心耿耿的家养小精灵来说，主人的死亡是它们脱离心灵桎梏的最好机会。”德拉科从容地说，“我认为，这不一定是坏事。”
“等等，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关心家养小精灵的想法了？”赫敏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惊喜地问，“你不是一向对‘解放家养小精灵的思想’这件事，表现得很淡漠吗？”
“随口一提，可别多想。”德拉科扬起下巴，马上又恢复了一点骄傲的神气。
可千万别让她觉得他有所动摇，借机动员他进入“S.P.E.W.”这种天真又荒谬的组织。
赫敏目光闪动，端详着他的脸，什么话也没说。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肩头，笑得有点狡猾兮兮的。
德拉科简直别扭极了，她想。
他那种越来越关心她的S.P.E.W.组织，却又羞于承认的样子——有点可爱。
德拉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能乱动——她还牢牢地坐在他那条腿上呢。
他开始故作凶狠，虚张声势地问：“怎么啦——你在笑什么？”
“我在高兴，惊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爱的、这样讨人喜欢的男孩子……”赫敏微笑着注视他，凑近他，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就像她蹭克鲁克山一样。
男孩脸上浮起隐约的浅红。
赫敏啊……她太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的心境从云淡风轻变得风卷云涌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表情那样严肃？”女孩问他。
“很多事……”他迟疑地说，心中有些纠结。
斯内普的事……邓布利多的事……还有他和她的事……他们即将面临的阴晴不定的天气……
赫敏歪着脑袋瞧他。他那种犹犹豫豫的神色，像极了一只举棋不定的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伸出爪子，去打翻面前的牛奶碗。
于是她忍不住摸了摸他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铂金色头发，对他微笑起来：“说说看嘛，我不喜欢你把事情憋在心里的样子。”
德拉科被她摸得很舒服。
她似乎有一种天赋，能够用抚摸给予他某种宁神静气的慰藉。他精神上的褶皱逐渐被她温柔的手抚平了。他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忍不住也去抚摸她的头发了。
像是两只互相舔舐彼此皮毛的猫那样，他们忽然乐此不疲地抚摸起彼此的头发来。
赫敏显得很有耐心。
她没有继续盘问他，而是抚摸着他，同时接受着他的抚摸。在一种慵懒柔和的融融快意里，她保持微笑，用充满爱意的信赖目光凝视着他。
“我可以说说看，但你得保证你不生气。”过了一刻钟，这犹豫不决的少年被摸得心满意足，终于敢把这话题起个头了。
“这话说得……我都有点心里打鼓了……”女孩秀气的眉毛皱起来，神情有些不安，“是斯内普教授说了什么吗？他刚刚把你叫走，是难为你了吗？”
“什么？”德拉科意想不到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立刻摇摇头。
“完全与他无关。事实上，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嗯”了一声，表情显得有点纳闷。
他则下定决心，直视着她眼睛，语气微凝：“是——我父母。”
“哦。”赫敏语气平平地回应，手指依旧拂过他的头发，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听他在说“午饭打算吃什么”那样平静无波。
她的反应——也太淡定了。
德拉科看她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反而更加慌乱了。
她是不是没听懂？
德拉科斟酌着，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重新对她解释起来：“他们是纯血巫师，是纯血主义的坚定拥护者。”
“嗯哼。”赫敏还在摸他，用目光描摹着那他铂金色的额发在额角投下的小小影子，丝丝入扣地抚摸着他。
“这就意味着，他们可能看不惯一些人，即使那些人与他们毫无利益纠葛，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德拉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
他凝视着她，想要抓住她的眼睛，或者嘴角、鼻翼等部位所透露出来的表情。
她可会对此有一丝受伤的心情？
“是啊。”赫敏正细细入微地看着他。
看他疏朗的眉眼。看他坚挺的鼻峰。看他淡红的嘴唇。看他瘦削的脸颊透出一丝温柔。
如果他此刻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很迷人的，她不禁幻想着。
“他们听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我们回伦敦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火车站见到你的——他们也许会对你有点好奇。”德拉科说，轻抚她的头发，眼睛里忧虑极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你保持一个体面巫师应有的礼貌态度。”
“明显不会。”赫敏轻声说，冷静的眸子终于与他的眼睛对视了，“会对我不客气，甚至很讨厌我吧——毕竟我是麻瓜出身的巫师。”
德拉科被她冷静的眸子看得发慌。
他更加张口结舌起来：“赫敏，你得理解一件事，他们并不是讨厌你这个人，他们是讨厌‘麻瓜出身’的这个概念。他们不知道你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他们被世代固守的偏见遮蔽了双眼。”
“我能理解。”赫敏说，“你以为麻瓜世界就没有类似的理念存在吗？”
她不禁想到了麻瓜世界里，那些曾经在历史上搞种族主义和血统清洗的人，想到了他们所做出的那些恶劣的事情——黑奴贸易——奴隶制——甚至那些罪恶的集中营。
那天，在认清福吉真面目的那天以后，赫敏·格兰杰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巫师社会是麻瓜社会的映射。
这两个社会所涉及的人性黑暗面似乎如出一辙，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不同而已。
“麻瓜社会现在也讲究这一套了吗？”德拉科疑惑地问。
“不，这是麻瓜社会过去曾经流行的东西。现如今，这套观念在麻瓜世界早已过时，社会的思想正在发生改变，人们在追求平等的权利。”赫敏目光灼灼地说，“真希望巫师社会也能早日做出这样的改变。有时候，我觉得，巫师界的某些观点过于落后了，比麻瓜界落后很多年。”
“理想很远大。改变陈旧不堪的巫师社会什么的，是个好主意。”不可避免地，德拉科被她亮起来的眸子短暂地晃了心神，觉得有理想抱负的她显得很美。
他不免想起她在迷宫外对他所说的“换个图景”的豪言壮语。
“改天换地”这个词，对德拉科·马尔福来说，是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图景；对赫敏·格兰杰来说，仿佛是一件简单又轻易的事情，是一个理直气壮又不假思索的选择。
能说出这样宏阔的想法来的女孩，无论此刻她的思想成分里包含着多少天真的成分，都无法掩盖她的头脑里那些令人惊艳的色泽。
少年痴迷地看着这斗志昂扬的女孩，手中握着一缕坚韧有力的棕褐色头发，像是握着一团生机勃勃的、泛着光泽的、香气扑鼻的火种。
过了好一会儿，德拉科才重新记起自己要说的话。
他讷讷地说：“可是，我想强调的是……我父母的立场问题……还有对你的态度问题……你不会生气吗？”
赫敏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德拉科·马尔福，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父母可能会对我不客气，而不理你、生你的气吗？”
“不会吗？”他愣愣地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老早以前就跟我说过你父母的立场了？”她笑眯眯地问。
德拉科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傻兮兮的。
他出乎意料地问：“什么时候？”
“你忘了？去年在天文塔上，你对我坦白你在干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告诉我，你是怎么违背父母的教育理念，在偷偷抵抗黑魔王了。还有今年春天的时候，在借阅卡收藏室那会儿，你不是也提到过，你父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吗？”赫敏说。
她显得有点不以为然。
“他们曾是神秘人的拥趸，可能不会理解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
“话虽如此——我想说的是他们对麻瓜种的看法。”德拉科努力地去强调这一点，心里却开始有些微妙的喜悦的气泡开始上浮了。
她好像挺淡定的，完全没有心情受伤的征兆。
“是啊，我一早就知道他们痛恨麻瓜种。早在二年级开学的列车上，罗恩就已经给我科普了不少你父母的传闻。”赫敏轻松地说，“我承认，一开始得知这些情况以后，我感到挺惊讶的。”
她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耳朵，直到他的耳朵变得通红。
“毕竟，你一直对我很友好，完全不像固守纯血主义至上观念的家庭出身的孩子啊。”她说。
听闻此话，德拉科心虚地瞟着头顶那些嫩生生的荚果，偷偷地在心里嘀咕：
不。实际上，前世他也曾不友好过，非常、非常不友好。
赫敏昂着头，捏着他的耳朵，有些傲气地说：“早在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我并没有期待他们喜欢我。我也做好了被他们威胁的准备，毕竟我偷走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偷走——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德拉科小声说，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
他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荡的荚果，看它们偶尔触碰到一起的样子，觉得心脏似乎也被什么触碰到了。
与其说是被偷走，不如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的……
“可是，他们究竟会怎么对我呢？你说的不礼貌，是指什么？”赫敏问，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的因子。
“我预想，可能涉及到一些审视、打量以及冷言冷语……”他语气飘忽地说。
“我能感受到，你很在意你的父母。”她的不安感加重了，摸着他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可是，如果他们嘲讽我、侮辱我，你会怎么做呢？”
“我想，他们大概还没到那么不体面的程度。”德拉科的目光忍不住游弋到她脸上，看着她忐忑的神情，心中发紧。
他开始隔着头发轻轻拍她的后背，“我不会接受任何人侮辱你的。假如他们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我会维护你的。在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在他们向你道歉之前，我不得不做一件可能会令你觉得有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我要先替他们向你道歉。然后，我会努力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自始至终，我都只在意你的看法。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想我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态度。”赫敏说，“可能现在这样说显得我也有点儿自以为是，毕竟我也没真的面对他们，只不过在纸上谈兵而已。”
她忽然又有点儿焦虑了。
“也说不定，我一见到他们，就会完全丧失了此刻的镇定。”她小声说。
德拉科的眉间出现了许多皱褶。
“赫敏，我会努力试着让他们转变思维的——用我的方式。可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扭转思维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中间还会夹杂着一些苦痛。”
他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虽然这样的请求非常过分，甚至会让你觉得委屈……但是，赫敏，在这件事上，你——能等等我吗？”
等他把父母搞定，等他让他们转向，等他把马尔福家从黑魔王的巨轮上彻底解绑，让一切成为定局……德拉科在心中苦苦思量。
重生以来，他从未停止过观察父母的言谈举止，从未停止过对于他们思想倾向的深度揣测，也从未停止过思考——思考那些能够影响父母的思想倾向的办法。
只不过，在他预定的计划里，他需要更久长的时间来实现这一点。
“与赫敏在一起”这件事，打破了德拉科原本的计划。
原本预定的很多温和的手段，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用了。
今年的暑假必定会是水深火热的两个月。
可他不后悔。
是的，德拉科原本压抑着自己，想要再等等，等一切成为定局，等障碍全部扫清，他再好好地、心无旁骛地去追求她；可是，这感情来得急烈迅猛、无法自抑，他沉迷其中、毫无办法。
然而此刻，他不想与父母闹僵，也绝不能闹僵。他还指望父亲能听听他的劝，指望母亲能在他的影响下逐渐转变父亲的思维，不要再试图拥护黑魔王了。
假如现在他与父母闹僵了，他可以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吗？
德拉科·马尔福无法看着自己的家族走向覆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的庄园可能会再次被黑魔王所占领。
那些折磨、苦痛，那些父母所遭受的侮辱、蔑视将再一次上演。
他不能，不能看着父母就这样沦陷。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父母啊，即便他们是心有偏见的纯血主义拥护者和前食死徒。
只是，他似乎又一次委屈了她。
她原本值得最好的、最耀眼的、最光明灿烂的爱，而不是黑暗中的跌跌撞撞、深渊中的无尽煎熬。
“赫敏，如果你不接受‘等待’这件事，我能理解的。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德拉科垂下眼睛，哑着声音说。
他的手指悄悄攥住了她的发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攥得很紧，不舍得松手，尽管他的嘴里说着他心中难以承受的预备要松手的话，“如果你觉得疲惫，不想等我的话，我可以放你自由，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赫敏双手托着他的脸颊，当机立断地说：“我会等你的。”
“我还没说完——”德拉科呆呆地说。
他还有长篇大论的内容想要向她论述呢。
那些利害关系，那些优劣得失，那些左右权衡。
还有那些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替她思来想去了很久，却无奈地发现，在这方面，他似乎总是排在很后面的位置。
她需要知道这一切。她需要了解这一切。
在这样糟糕的局面下，她或许需要思考别的、更多的、更好的选择，而非仅仅是他，他绝望地想。
“德拉科，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我不认同你的话。我压根儿就不需要你放我自由。”她的语气里显出几分固执的味道，“我认为我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无论跟不跟你在一起。而我自由的灵魂选择等你。”
“你——会等我吗？”他轻声重复着，似乎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句话所制造出来的源源不断的蜜糖。
“我当然会等你。一千次一万次地等你。”她凝视那因为饱受内心折磨而显得有些黯淡苍白的脸颊，神情严肃极了，“德拉科，我想我心里可能还是会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可推己及人地想，我同样不可能对自己父母的想法熟视无睹。你爱他们，不是吗？我愿意尊重这一点，我愿意等你。”
赫敏啊……德拉科内心轻叹。
天真、无畏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他们曾经对你做过什么？
一旦你知道，他们前世曾对你是那样冷酷无情……你还能这样淡然自若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充满爱意地拥抱一个自私、懦弱、卑劣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把你一步步拖入了滚着噬人岩浆的深渊里？
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的话语还在继续，打断了他内心的纷纷扰扰。
“我知道你爱着他们，不愿意让他们伤心，即使你们理念不合。”她说，“可我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德拉科抬起眼睛来，小心地从她鸦黑的眼睫下寻找她眼中的神色——那是清澈的、坚决的、毅然决然的神色。
“我知道你在夹缝中生存会有些艰难。我没有觉得疲惫，我可以等。”她终于搂住了他，给了他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忽然在他脖颈边轻声笑了，“我可以等的。不过，我认为我不是那种只拘泥于等待的类型，比起等待，我更想要陪你一起去努力。”
她把下巴搁在他温暖的肩膀上，轻轻嗅着他，用一股积极自信的腔调说：“还记得吗？我们要努力搞清楚魂器的数量，假如有更多的魂器，还要去消灭它们。我们要抵抗神秘人，在他卷土重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还要找到帮助哈利的办法。我们——还有很多的重要事情要一起去完成，有很多未解之谜需要一起去探索呢。”
“说真的，你父母的态度，可能是我们所思考的事情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她轻松地说。
德拉科闭上眼睛，紧紧攥着她的头发，沉浸在她柔软紧密的拥抱里，聆听着她劝慰的话语，心头像是同时灌入了蜂蜜和黄连，甜蜜又苦涩。
没错。
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去完成、一起去经历、一起去改变。
“德拉科……我会等你的……我更会陪你一起去努力……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赫敏轻声呢喃。
头顶的藤萝荚果因风而动，那些圆叶发出了飒飒的声响，她充满信赖地、全心全意地陷入他怀里，这一瞬间太过美好，令人醺醺欲醉。
他满足地叹息着，将心底的那些苦涩和担忧咽了回去，在正午酷烈日光所照不到的这一小爿清凉的藤萝架下，无比快乐地拥抱她，把脸上的挣扎藏在了她浓密馨香的头发里。
既然如此……陪着我吧……陪着自私、懦弱、卑劣的我……一起吧。
一起跳吧，这复杂的、黑暗的、滚着噬人岩浆的未知深渊，一起跳进去吧。
“闪闪，我得走了。”赫敏看了看自己的指环，发现那少年正在寻觅她。
她微笑起来，轻声对那个表情哀戚的小精灵说，“答应我，闪闪，接下来的这个假期好好休息，找点儿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别总想着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了，好吗？”
小精灵勉强点了点头，依然哭丧着脸，灵巧细瘦的手指头不停歇地给一道烟熏三文鱼摆盘。
正值午餐时间，厨房里的小精灵们都忙得热火朝天。
“格兰杰小姐，麻烦您让一让，别烫到您，或者把您的衣服给弄脏！”一个小精灵细声细气地说，手里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炖锅，里面是飘香四溢的法式杂鱼汤。
赫敏赶紧让开了。
“真是抱歉，格兰杰小姐，太对不起您了，这个时间正是忙碌的时候，我们实在是招待不周！”温迪走到她的旁边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过脸去，尖声对一个在烤箱前忙得团团转的家养小精灵说，“舒芙蕾还有半分钟就做好了，记得按时关掉它！”
温迪紧接着对赫敏说，“格兰杰小姐，您想要吃点什么吗？”
“哦，温迪，谢谢你，我一会儿去楼上吃。”赫敏赶忙说，“我不需要你们招待。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看看闪闪。抱歉，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来给你们添乱的。”
“没关系，格兰杰小姐，霍格沃茨的厨房随时欢迎来拜访的巫师们——每一位都是我们的贵客。”温迪又对她行了个屈膝礼，顺便对一个暂时空下手来的家养小精灵指挥道，“给格兰杰小姐打包一点儿最新鲜的草莓！”
“我不需要——”赫敏讪讪地说。
“格兰杰小姐，今天的草莓格外清甜！唯一的问题是数量有限，不够四个学院的餐桌分的——您必须得先拿一点儿尝尝看！”温迪一挥小手，笃定地说，“给格兰杰小姐挑最大最好的！”
“好！青苹果要不要？”那小精灵尖声问，“格兰杰小姐喜欢青苹果吗？”
“哦，喜欢的——”赫敏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男朋友喜欢。”
“那么，我给格兰杰小姐也挑上几个！”那小精灵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他把两个空牛皮纸袋当成风筝一样举着——它们鼓着风，在空中发出愉快的、呼啦呼啦的响声——飞也似的冲到水果筐那边去了。
赫敏注视着地下礼堂里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家养小精灵们，用一种热情洋溢的声音对他们大声说：“哦，我没怎么见过你们努力工作的样子，事实上我早该见一见的。你们知道吗？像你们这样手法熟练的厨师，是可以拿到不少薪水的；况且，你们做事是如此勤勉，理当得到一个更好的待遇……”
那些忙碌的小精灵们集体顿住了，齐刷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绝非惊恐——而是无奈。
当赫敏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奏效的时候——因为她惊喜地发现大多数的精灵今天都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打个寒噤——他们继续转过头去干自己的事情，一边在嘴里小声嘀咕着：“唉，格兰杰小姐又开始了……”
“格兰杰小姐，请您快去楼上的礼堂吃饭吧！我们是不会听您的话的——您是不能改变我们的想法的！”温迪急匆匆地把那两个装满水果的纸袋塞到她手里，奋力地推着那微微失望的女孩往画像前走，“咱们下个学期再见！”
一缕棕褐色的头发从那副画像后垂坠下来，赫敏·格兰杰轻轻悄悄地打开霍格沃茨的厨房门，目光机警地冲两边扫视了一圈——没人。
她松了一口气，放弃了穿隐形斗篷的打算，忙从敞开的门缝中溜了出来，让那幅水果碗的画像紧紧贴着墙壁关严了。
她向画像上那个爱发笑的大梨子告了别，顺着那条灯火通明的走廊，爬上了通往门厅的楼梯。
时值正午时分，骄阳炽烈灼人。
中庭的学生们都因这炎热的天气而逐渐离去，汇聚到礼堂去享受午餐。
赫敏的白色衬衫像是六月枝头落下的小小的茉莉花瓣，夹杂在巫师袍所凝成的黑河里，逆流而上，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到中庭，去找寻她同样穿着白衬衫的男孩。
“赫敏！”金妮从人群里探出手臂，冲她招呼，“你不吃午餐吗？”
“待会儿！”赫敏冲她摆摆手，“帮我占个座儿！”
她像一只猫那样轻捷地溜进了他们经常见面的游廊里，果然发现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男孩。他正坐在那簇茂盛的藤萝架下，倚靠着后背的石柱闭目沉思。
他右腿悠闲肆意地平放在长条石板上，左腿的膝盖弯曲立起来，左手搁在膝盖上，食指正有节奏敲打着裤子，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他脸上挂着一副审慎的表情，皱着眉头，嘴巴抿得很严肃。
他似乎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赫敏暗暗想。
她歪着头，研究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最终得出结论：这个表情她不喜欢。
于是她调皮地笑了笑，从垂坠的藤萝架上揪下一条碧绿嫩脆的紫藤荚果，放轻脚步——像是一只两眼放光的小猫走近它心爱的逗猫棒那样——充满试探又无声无息。
最终，那只活泼漂亮的猫踮着脚走到了那根石柱的侧面，伸出手去，想拿手里的荚果去搔他的鼻尖，看看他是不是快要睡着了，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扯到了他怀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荚果啊，就这样“啪哒”一声落到了地上。这只猛然睁大圆眼睛的猫，则借着巧劲儿，实打实地落在了他那条腿上。
“想干什么，你这个小坏蛋？”德拉科睁开淡漠的灰色眼睛看她，霎时间，那眼睛里涌出了一点笑意。
“你是怎么——”赫敏微张着唇，双手扶在他肩膀上，试图保持更多平衡。
她忿忿地说，“这太夸张了！我都已经这样小心了，一点动静都没出！”
“我闻到你了。”德拉科说。
那缕空气中浮动的属于她的香气，他怎能轻易忽略呢？
事实上，闭上眼睛的话，反而闻得更清晰。
看她不稳定的样子，他好心地替她调整了一下位置。
是啊，可能这样的坐姿对他有些危险，可似乎这样坐，她更保险一点。
他是属猫的吗——鼻子这样灵？赫敏疑惑极了。
她看着那双温柔剔透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咕哝道：“好吧——我的讨人喜欢的、嗅觉敏锐的、洞察一切的男朋友。”
他的心情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变好了。
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出一丝浅蓝色，那浅蓝色荡起赫敏心头微微的涟漪。
她的一些理智不免又掉进了这汪具有吸附力的湖泊里，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这会儿，德拉科勾起嘴角看她，手上不老实地捏捏她的腰，问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去看闪闪了。”赫敏忍着那股痒意，倚在他曲着的那条腿上，想要躲他的手，“别这样调皮，说正事呢！”
“好吧。”德拉科有些遗憾地停了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背，以免这个在他腿上不太老实的冒失女孩掉下去。
他叹了口气，“说正事——闪闪怎么了？”
“她又开始没精打采了。我原本还以为她快要恢复精神了呢——”赫敏担忧地说，“她在打扫霍格沃茨城堡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那张报纸。你知道，就是上面有巴蒂·克劳奇先生死讯的那期《预言家日报》。”
“早晚都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德拉科淡定地说。
“德拉科，有点儿同情心吧！”她不满地说。
“对于那些顽固的、忠心耿耿的家养小精灵来说，主人的死亡是它们脱离心灵桎梏的最好机会。”德拉科从容地说，“我认为，这不一定是坏事。”
“等等，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关心家养小精灵的想法了？”赫敏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惊喜地问，“你不是一向对‘解放家养小精灵的思想’这件事，表现得很淡漠吗？”
“随口一提，可别多想。”德拉科扬起下巴，马上又恢复了一点骄傲的神气。
可千万别让她觉得他有所动摇，借机动员他进入“S.P.E.W.”这种天真又荒谬的组织。
赫敏目光闪动，端详着他的脸，什么话也没说。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肩头，笑得有点狡猾兮兮的。
德拉科简直别扭极了，她想。
他那种越来越关心她的S.P.E.W.组织，却又羞于承认的样子——有点可爱。
德拉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能乱动——她还牢牢地坐在他那条腿上呢。
他开始故作凶狠，虚张声势地问：“怎么啦——你在笑什么？”
“我在高兴，惊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爱的、这样讨人喜欢的男孩子……”赫敏微笑着注视他，凑近他，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就像她蹭克鲁克山一样。
男孩脸上浮起隐约的浅红。
赫敏啊……她太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的心境从云淡风轻变得风卷云涌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表情那样严肃？”女孩问他。
“很多事……”他迟疑地说，心中有些纠结。
斯内普的事……邓布利多的事……还有他和她的事……他们即将面临的阴晴不定的天气……
赫敏歪着脑袋瞧他。他那种犹犹豫豫的神色，像极了一只举棋不定的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伸出爪子，去打翻面前的牛奶碗。
于是她忍不住摸了摸他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铂金色头发，对他微笑起来：“说说看嘛，我不喜欢你把事情憋在心里的样子。”
德拉科被她摸得很舒服。
她似乎有一种天赋，能够用抚摸给予他某种宁神静气的慰藉。他精神上的褶皱逐渐被她温柔的手抚平了。他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忍不住也去抚摸她的头发了。
像是两只互相舔舐彼此皮毛的猫那样，他们忽然乐此不疲地抚摸起彼此的头发来。
赫敏显得很有耐心。
她没有继续盘问他，而是抚摸着他，同时接受着他的抚摸。在一种慵懒柔和的融融快意里，她保持微笑，用充满爱意的信赖目光凝视着他。
“我可以说说看，但你得保证你不生气。”过了一刻钟，这犹豫不决的少年被摸得心满意足，终于敢把这话题起个头了。
“这话说得……我都有点心里打鼓了……”女孩秀气的眉毛皱起来，神情有些不安，“是斯内普教授说了什么吗？他刚刚把你叫走，是难为你了吗？”
“什么？”德拉科意想不到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立刻摇摇头。
“完全与他无关。事实上，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嗯”了一声，表情显得有点纳闷。
他则下定决心，直视着她眼睛，语气微凝：“是——我父母。”
“哦。”赫敏语气平平地回应，手指依旧拂过他的头发，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听他在说“午饭打算吃什么”那样平静无波。
她的反应——也太淡定了。
德拉科看她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反而更加慌乱了。
她是不是没听懂？
德拉科斟酌着，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重新对她解释起来：“他们是纯血巫师，是纯血主义的坚定拥护者。”
“嗯哼。”赫敏还在摸他，用目光描摹着那他铂金色的额发在额角投下的小小影子，丝丝入扣地抚摸着他。
“这就意味着，他们可能看不惯一些人，即使那些人与他们毫无利益纠葛，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德拉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
他凝视着她，想要抓住她的眼睛，或者嘴角、鼻翼等部位所透露出来的表情。
她可会对此有一丝受伤的心情？
“是啊。”赫敏正细细入微地看着他。
看他疏朗的眉眼。看他坚挺的鼻峰。看他淡红的嘴唇。看他瘦削的脸颊透出一丝温柔。
如果他此刻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很迷人的，她不禁幻想着。
“他们听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我们回伦敦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火车站见到你的——他们也许会对你有点好奇。”德拉科说，轻抚她的头发，眼睛里忧虑极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你保持一个体面巫师应有的礼貌态度。”
“明显不会。”赫敏轻声说，冷静的眸子终于与他的眼睛对视了，“会对我不客气，甚至很讨厌我吧——毕竟我是麻瓜出身的巫师。”
德拉科被她冷静的眸子看得发慌。
他更加张口结舌起来：“赫敏，你得理解一件事，他们并不是讨厌你这个人，他们是讨厌‘麻瓜出身’的这个概念。他们不知道你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他们被世代固守的偏见遮蔽了双眼。”
“我能理解。”赫敏说，“你以为麻瓜世界就没有类似的理念存在吗？”
她不禁想到了麻瓜世界里，那些曾经在历史上搞种族主义和血统清洗的人，想到了他们所做出的那些恶劣的事情——黑奴贸易——奴隶制——甚至那些罪恶的集中营。
那天，在认清福吉真面目的那天以后，赫敏·格兰杰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巫师社会是麻瓜社会的映射。
这两个社会所涉及的人性黑暗面似乎如出一辙，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不同而已。
“麻瓜社会现在也讲究这一套了吗？”德拉科疑惑地问。
“不，这是麻瓜社会过去曾经流行的东西。现如今，这套观念在麻瓜世界早已过时，社会的思想正在发生改变，人们在追求平等的权利。”赫敏目光灼灼地说，“真希望巫师社会也能早日做出这样的改变。有时候，我觉得，巫师界的某些观点过于落后了，比麻瓜界落后很多年。”
“理想很远大。改变陈旧不堪的巫师社会什么的，是个好主意。”不可避免地，德拉科被她亮起来的眸子短暂地晃了心神，觉得有理想抱负的她显得很美。
他不免想起她在迷宫外对他所说的“换个图景”的豪言壮语。
“改天换地”这个词，对德拉科·马尔福来说，是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图景；对赫敏·格兰杰来说，仿佛是一件简单又轻易的事情，是一个理直气壮又不假思索的选择。
能说出这样宏阔的想法来的女孩，无论此刻她的思想成分里包含着多少天真的成分，都无法掩盖她的头脑里那些令人惊艳的色泽。
少年痴迷地看着这斗志昂扬的女孩，手中握着一缕坚韧有力的棕褐色头发，像是握着一团生机勃勃的、泛着光泽的、香气扑鼻的火种。
过了好一会儿，德拉科才重新记起自己要说的话。
他讷讷地说：“可是，我想强调的是……我父母的立场问题……还有对你的态度问题……你不会生气吗？”
赫敏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德拉科·马尔福，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父母可能会对我不客气，而不理你、生你的气吗？”
“不会吗？”他愣愣地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老早以前就跟我说过你父母的立场了？”她笑眯眯地问。
德拉科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傻兮兮的。
他出乎意料地问：“什么时候？”
“你忘了？去年在天文塔上，你对我坦白你在干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告诉我，你是怎么违背父母的教育理念，在偷偷抵抗黑魔王了。还有今年春天的时候，在借阅卡收藏室那会儿，你不是也提到过，你父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吗？”赫敏说。
她显得有点不以为然。
“他们曾是神秘人的拥趸，可能不会理解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
“话虽如此——我想说的是他们对麻瓜种的看法。”德拉科努力地去强调这一点，心里却开始有些微妙的喜悦的气泡开始上浮了。
她好像挺淡定的，完全没有心情受伤的征兆。
“是啊，我一早就知道他们痛恨麻瓜种。早在二年级开学的列车上，罗恩就已经给我科普了不少你父母的传闻。”赫敏轻松地说，“我承认，一开始得知这些情况以后，我感到挺惊讶的。”
她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耳朵，直到他的耳朵变得通红。
“毕竟，你一直对我很友好，完全不像固守纯血主义至上观念的家庭出身的孩子啊。”她说。
听闻此话，德拉科心虚地瞟着头顶那些嫩生生的荚果，偷偷地在心里嘀咕：
不。实际上，前世他也曾不友好过，非常、非常不友好。
赫敏昂着头，捏着他的耳朵，有些傲气地说：“早在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我并没有期待他们喜欢我。我也做好了被他们威胁的准备，毕竟我偷走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偷走——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德拉科小声说，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
他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荡的荚果，看它们偶尔触碰到一起的样子，觉得心脏似乎也被什么触碰到了。
与其说是被偷走，不如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的……
“可是，他们究竟会怎么对我呢？你说的不礼貌，是指什么？”赫敏问，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的因子。
“我预想，可能涉及到一些审视、打量以及冷言冷语……”他语气飘忽地说。
“我能感受到，你很在意你的父母。”她的不安感加重了，摸着他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可是，如果他们嘲讽我、侮辱我，你会怎么做呢？”
“我想，他们大概还没到那么不体面的程度。”德拉科的目光忍不住游弋到她脸上，看着她忐忑的神情，心中发紧。
他开始隔着头发轻轻拍她的后背，“我不会接受任何人侮辱你的。假如他们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我会维护你的。在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在他们向你道歉之前，我不得不做一件可能会令你觉得有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我要先替他们向你道歉。然后，我会努力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自始至终，我都只在意你的看法。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想我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态度。”赫敏说，“可能现在这样说显得我也有点儿自以为是，毕竟我也没真的面对他们，只不过在纸上谈兵而已。”
她忽然又有点儿焦虑了。
“也说不定，我一见到他们，就会完全丧失了此刻的镇定。”她小声说。
德拉科的眉间出现了许多皱褶。
“赫敏，我会努力试着让他们转变思维的——用我的方式。可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扭转思维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中间还会夹杂着一些苦痛。”
他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虽然这样的请求非常过分，甚至会让你觉得委屈……但是，赫敏，在这件事上，你——能等等我吗？”
等他把父母搞定，等他让他们转向，等他把马尔福家从黑魔王的巨轮上彻底解绑，让一切成为定局……德拉科在心中苦苦思量。
重生以来，他从未停止过观察父母的言谈举止，从未停止过对于他们思想倾向的深度揣测，也从未停止过思考——思考那些能够影响父母的思想倾向的办法。
只不过，在他预定的计划里，他需要更久长的时间来实现这一点。
“与赫敏在一起”这件事，打破了德拉科原本的计划。
原本预定的很多温和的手段，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用了。
今年的暑假必定会是水深火热的两个月。
可他不后悔。
是的，德拉科原本压抑着自己，想要再等等，等一切成为定局，等障碍全部扫清，他再好好地、心无旁骛地去追求她；可是，这感情来得急烈迅猛、无法自抑，他沉迷其中、毫无办法。
然而此刻，他不想与父母闹僵，也绝不能闹僵。他还指望父亲能听听他的劝，指望母亲能在他的影响下逐渐转变父亲的思维，不要再试图拥护黑魔王了。
假如现在他与父母闹僵了，他可以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吗？
德拉科·马尔福无法看着自己的家族走向覆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的庄园可能会再次被黑魔王所占领。
那些折磨、苦痛，那些父母所遭受的侮辱、蔑视将再一次上演。
他不能，不能看着父母就这样沦陷。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父母啊，即便他们是心有偏见的纯血主义拥护者和前食死徒。
只是，他似乎又一次委屈了她。
她原本值得最好的、最耀眼的、最光明灿烂的爱，而不是黑暗中的跌跌撞撞、深渊中的无尽煎熬。
“赫敏，如果你不接受‘等待’这件事，我能理解的。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德拉科垂下眼睛，哑着声音说。
他的手指悄悄攥住了她的发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攥得很紧，不舍得松手，尽管他的嘴里说着他心中难以承受的预备要松手的话，“如果你觉得疲惫，不想等我的话，我可以放你自由，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赫敏双手托着他的脸颊，当机立断地说：“我会等你的。”
“我还没说完——”德拉科呆呆地说。
他还有长篇大论的内容想要向她论述呢。
那些利害关系，那些优劣得失，那些左右权衡。
还有那些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替她思来想去了很久，却无奈地发现，在这方面，他似乎总是排在很后面的位置。
她需要知道这一切。她需要了解这一切。
在这样糟糕的局面下，她或许需要思考别的、更多的、更好的选择，而非仅仅是他，他绝望地想。
“德拉科，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我不认同你的话。我压根儿就不需要你放我自由。”她的语气里显出几分固执的味道，“我认为我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无论跟不跟你在一起。而我自由的灵魂选择等你。”
“你——会等我吗？”他轻声重复着，似乎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句话所制造出来的源源不断的蜜糖。
“我当然会等你。一千次一万次地等你。”她凝视那因为饱受内心折磨而显得有些黯淡苍白的脸颊，神情严肃极了，“德拉科，我想我心里可能还是会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可推己及人地想，我同样不可能对自己父母的想法熟视无睹。你爱他们，不是吗？我愿意尊重这一点，我愿意等你。”
赫敏啊……德拉科内心轻叹。
天真、无畏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他们曾经对你做过什么？
一旦你知道，他们前世曾对你是那样冷酷无情……你还能这样淡然自若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充满爱意地拥抱一个自私、懦弱、卑劣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把你一步步拖入了滚着噬人岩浆的深渊里？
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的话语还在继续，打断了他内心的纷纷扰扰。
“我知道你爱着他们，不愿意让他们伤心，即使你们理念不合。”她说，“可我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德拉科抬起眼睛来，小心地从她鸦黑的眼睫下寻找她眼中的神色——那是清澈的、坚决的、毅然决然的神色。
“我知道你在夹缝中生存会有些艰难。我没有觉得疲惫，我可以等。”她终于搂住了他，给了他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忽然在他脖颈边轻声笑了，“我可以等的。不过，我认为我不是那种只拘泥于等待的类型，比起等待，我更想要陪你一起去努力。”
她把下巴搁在他温暖的肩膀上，轻轻嗅着他，用一股积极自信的腔调说：“还记得吗？我们要努力搞清楚魂器的数量，假如有更多的魂器，还要去消灭它们。我们要抵抗神秘人，在他卷土重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还要找到帮助哈利的办法。我们——还有很多的重要事情要一起去完成，有很多未解之谜需要一起去探索呢。”
“说真的，你父母的态度，可能是我们所思考的事情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她轻松地说。
德拉科闭上眼睛，紧紧攥着她的头发，沉浸在她柔软紧密的拥抱里，聆听着她劝慰的话语，心头像是同时灌入了蜂蜜和黄连，甜蜜又苦涩。
没错。
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去完成、一起去经历、一起去改变。
“德拉科……我会等你的……我更会陪你一起去努力……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赫敏轻声呢喃。
头顶的藤萝荚果因风而动，那些圆叶发出了飒飒的声响，她充满信赖地、全心全意地陷入他怀里，这一瞬间太过美好，令人醺醺欲醉。
他满足地叹息着，将心底的那些苦涩和担忧咽了回去，在正午酷烈日光所照不到的这一小爿清凉的藤萝架下，无比快乐地拥抱她，把脸上的挣扎藏在了她浓密馨香的头发里。
既然如此……陪着我吧……陪着自私、懦弱、卑劣的我……一起吧。
一起跳吧，这复杂的、黑暗的、滚着噬人岩浆的未知深渊，一起跳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