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将至,晚春的晚霞甚美,泠烟坐在屋顶上,望着天边发呆,这种景象在神域都是最常见的,那时候主人经常会带着乘月和她坐在白玉瓦盖的房顶上,看着洒落在人间的晚霞。

    她就这么坐着,静静抚摸着手中的同世镜,橘红的光落在她身上,给身形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绒边,圆圆的眼眸亮晶晶的,发髻上的珠钗折射出耀眼的光,看起来像一幅朦胧的画。

    主人肯定也想不到她亲手养大的小黑蛟会死在劫雷之下。

    日落月升,时间过得飞快,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树影落下斑驳的光影,泠烟一直坐着没有动过,想起往日的事情,越想越心酸,抱着膝盖好一阵郁闷。

    忽然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在干净的同世镜上砸出一个小水花,荡漾起几圈波澜。

    镜子里倒映出了一个热闹的大宅院,院中曲水流觞,歌舞升平,好不热闹,穿着鲜艳的女眷们三三两两攀谈着。

    阁楼上男子们围棋对坐,摇着扇子笑得无比开怀,不知是谁说了句,“喻大人真是好福气,恭喜恭喜啊。”

    此人声音爽朗,引得在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接连说起了祝福的话语。

    被称作‘喻大人’的中年男子一年喜气,拱手朝诸位道谢,“各位能来参加我小女的订婚宴实乃喻某的荣幸,大家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女子,被众人称作‘喻夫人’,她笑盈盈地被好友拉到了一旁。

    宅中一片祥和,画面一转,到了晚上,灯火通明的宅院里走出了许多喝醉被搀扶着的客人。

    夏夜蝉鸣声重,月光如雪,一名女子拿着书卷靠坐在窗下,及腰的长发随意用发带绑着,旁边放着一个小摇篮,尚不足一岁大的婴孩躺在其中自顾自玩着玩具。

    “姑娘,信来了,信来了!”丫鬟急匆匆推开门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女子闻言才从书卷里抬起头,她生的好看,皮肤白皙,脸部轮廓流畅,看起来没有攻击力,有着江南女子的韵味。

    “小声些,好不容易不哭了。”她嗔怪着接过丫鬟手里的信。

    丫鬟赶忙噤声,蹲在摇篮边逗弄婴孩。

    “姑娘与许家婚约在即,可偏偏发生了这种事,不是李家做鬼还能有谁?”丫鬟十分不满。

    女子看完,将信纸烧了,“父亲会处理的,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李家虽然胆子大,但还没有大到敢去贩卖私盐,更何况就凭李泱泱那个蠢货也想抢走她的婚事?

    “姑娘说的是,李家做事畏首畏尾,成不了大气候,”小丫鬟把摇篮里的小婴孩抱给她,“大姑娘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真是可怜了小少爷。”

    女子伸手揪了一把婴孩胖乎乎的小脸,“阿姐马上就会回来了。”

    院子里的杏花树长得甚好,落叶飘飞,一晃眼就过去了月余。

    喻老爷十天前进京面圣,回来时整个人都颓然了,在随行侍从地搀扶下颤巍巍下了马车,手止不住地颤抖,喻夫人一脸担心,“怎么了这是?”

    喻老爷回到书房,关起门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桌案上的东西全被拂到了地上,摔的劈里啪啦。

    “他李兴真是好大的胆子!”

    “喝茶喝茶,小心别气坏了身体,”喻夫人端着一盏热茶走来,“怎么了呀?”

    喻老爷生气地把手上的东西扔在桌子上,“你自己看。”

    喻夫人看清那道折子上的内容后吓得手都在抖,折子应声掉在了地上,“这分明就是诬陷,可怎么办呀?”

    喻老爷气的脸色涨红,为了以防万一,他静了静说道:“莫急,陛下现下只是疑心,不相信我更不相信李兴,待我找到证据,必定狠狠参他!届时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带着孩子们先走。”

    他说的激动,胸膛止不住地起伏,喻夫人轻轻拍着他的胸膛,“别气别气,他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时间一天天过去,再次传来的消息是喻老爷入狱,据说李兴呈上来的证据确有其事,就连人证也有不少,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责一百仗将其关进了诏狱。

    当日晚上,喻夫人欲带家眷出逃,却被人反锁了大门,一把火将喻宅烧了个干净,那夜求救声哀嚎震天,街坊四邻无一人敢探头看。

    ……

    月光之下,泠烟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在刚才那短暂的睡眠中,她似乎做了一场梦,那梦跟玉溪上回同她说的似乎能衔接上。

    只是梦中人脸模糊,场景跳转过快。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干涸的眼泪,正准备起身下去时就看见了回廊处的裴寂竹,他身着墨色长衫倚靠着廊柱,手上提着一盏烛灯,微微抬头看着她。

    四目相撞,她突然不想下去了,于是问他,“上来坐坐吗?”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感觉就在等她这句话,在她问完之后快速应了声,一闪身便到了她身边,长衫在夜风的带动下有意无意扫过她的手腕。

    裴寂竹坐下,问道:“有心事吗?”

    “你能不能先陪我去找‘炎陨’?”问完又觉得不好,哪有人不想见自己爹娘的?叹了口气,“算了……”

    裴寂竹沉默了片刻,觉得泠烟的情绪从南疆回来就不对劲,换做之前她早就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哪里会问他?

    “你不能去昆仑山是不是?”裴寂竹轻声说:“没关系,有‘星轮’指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泠烟没吭声,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裴寂竹想到什么,取下腰间的玉珏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泠烟看着那个在月光照耀下泛着冷白光的玉珏,闷声问:“这有什么用?”

    这种装饰物她不知道有多少,泠家有一整个库房放的都是她的首饰头面,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一个玉珏就想收买她?不可能!

    她答应裴寂竹的事情做到了,但裴寂竹答应她的事情现在还没影儿,任谁都不会放心。

    “这里面有一只灵宠,我用血浇灌养成的,有了它,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能找到我。”

    她为何总是不放心自己?

    裴寂竹垂下头,不由分说地将玉珏挂在了泠烟腰侧。

    腰间骤然一重,泠烟看去,说道:“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裴寂竹摇摇头,“你送给我的东西很多。”

    没看完的心法,没用完的法器符箓,趁手的‘春生’,罕见的千禧玲珑,每一样都出自她手。

    泠烟躺在屋瓦上,说道:“裴寂竹,上次玉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你要听吗?”

    “愿闻其详。”

    得到回答,泠烟酝酿了一下,说道:“很久以前沧州有一位官员,这位官员与夫人和睦,育有一儿两女,日子和谐,前路光明,官员的小女儿心性纯良,天真活泼,是沧州才女,人人艳羡,更让人羡慕的是她有一桩好婚事。”

    “可惜好景不长,官员遭人陷害,锒铛入狱,含冤而死,府中亲眷全都死于一场大火,但小女儿却在兄长和姐姐的帮助下逃了出去。”

    她说完问道:“你说,她会怎么做?”

    裴寂竹思量道:“报仇。”

    “对,她杀了那个陷害自己父亲的人,他的子女,妻子,小妾,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就连一条狗都没有放过。”

    “说来奇怪,我竟然觉得无比畅快。”

    泠烟忽觉月光晃眼,慢慢闭上了眼睛,“你猜猜,若我是那小女儿,会怎么做?”

    裴寂竹想说她会跟故事中的小女儿一样,赶尽杀绝,但不知为何说出来的却是,“你会放过他的妻女和亲朋。”

    泠烟哈哈笑了起来,“错了,我会把他们所有人的骨肉剁成肉泥,然后做成肉饼喂给路边的野狗。”

    她只会比小女儿更狠。

    裴寂竹沉默了,他就知道。

    后半夜的风格外冷,泠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模样已经恢复如常,“虽然孟浮玉不让我跟你去昆仑,但没说不让我去琉璃塔,镇海关,我倒是真想问问你父亲,当初是用什么给你封印的妖力。”

    “所以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来皇城找我。”

    说完就消失了。

    裴寂竹看着亮起灯的房间怔了一会儿才回房间,十天对他来说足够了。

    -

    次日天一亮众人便在楼下集合吃了个早饭,因为裴寂竹和裴暮云有事要离开,余下的人都跟着李迎初回了皇城。

    泠烟去皇城是因为要看着泠赋,芙黎自然是跟着她的。

    但是谢珏清最近对芙黎格外殷勤,让泠烟不得不怀疑那日在南疆他是不是把脑子给祭出去了。

    迎着初升的太阳,众人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世子,我不喜欢吃这个。”芙黎看着他递过来的芙蓉糕,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

    谢珏清把芙蓉糕放回储物戒里,又拿出了一盒糖饼,“这个呢?我刚才看你早饭都没怎么吃,回京路途遥远,中途不一定能有店子,现在吃点垫一垫也好。”

    芙黎笑道:“我现在不饿,不如等会儿饿了我再找世子要?”

    听她这么说谢珏清只好老实坐在一旁。

    出城之后几人便坐上了马车,马车宽敞,坐了六个人也不见拥挤,李迎初亲昵地挽着泠烟的胳膊,仔细介绍着天戍秘境。

    “天戍秘境三年开一次,这一开便是不少捉妖师挤破头都想进的时刻,因为除了大能遗留的秘法和觉醒天赋之外还有许多门派会来择选新一届弟子。

    秘境分为三层,每一层的难度都不一样,只有全部通过了才有机会进入到弟子擢选的环节。”

    “公主想进哪个门派?”泠烟顺着她的话问。

    李迎初笑嘻嘻说:“听说泠姑娘小时候在云山仙府修习过?所以我想请泠姑娘看看我有没有进入云山仙府的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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