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

    床榻上的少女病态尽显,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看起来苍白无比,残留在唇角的血迹艳丽,衬得她格外凄美。

    “怎么回事?”青年冷着脸,眼尾染上了一层薄红,唇瓣紧抿着,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情绪。

    一大片黑影从他脚底爬出,在一步之外的距离凝聚成了一个少年,少年黑衣着身,黑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蹙眉看着他怀中的少年,“都说了她们两个不能见面,你为什么不听?”

    “我以为她能想起来。”

    少年冷笑一声:“你忘了孟浮玉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了么?”

    “她的情况跟慕初一样,想要活下来必须牺牲一个,选吧,若是你选择放弃泠烟,那现在就杀了她,或者选择喻轻离,只是等她想起来,也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他说完,沉吟片刻,给了个比较中肯的建议,“选喻轻离吧,虽然那老不死的把她骗得团团转,但起码人还活蹦乱跳的,泠烟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也不知道能吊多久,你总不能一直守着她。”

    他说的没错,但……

    裴寂竹抬眼,眼中杀意迸发,“先杀了他。”

    少年知道他说的是谁,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

    喻轻离在人间游玩了整整半个月,山南海北都玩了个遍,只是奇怪的是掌门至今没有传信催促她回去,以往她下来两三日灵信都要发来好几封,正在她略感奇怪的时候听见路便茶摊有人小声讨论着天目山,她凑近听了一耳朵,当即脸色大变。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茶摊前的三人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拉着她坐下,“哎哟喂,你小声些,这种事情要是让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喻轻离定了定心,放轻了声音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我一个远方表兄,前两日刚从天目山回来,那模样,啧啧,腿都断了一条,身上的伤更是数不胜数。”

    “可不是,谁能想到平日里最得器重的大师兄竟然会堕魔啊,听说还是因为他妻子死了。”

    有人立即附和:“原来是为情入魔。”

    喻轻离听的云里雾里,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头重脚轻。

    什么叫裴师兄堕魔了?师妹怎么死了?

    脑子灵光闪过,她忽地想到半个月前,脸色瞬间煞白,看起来跟重病已久的病人一样。

    “姑娘,你没事吧?”

    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回过神,勉强地说了句‘没事’就离开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师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偏偏正好她走了师妹就死了,为什么如此赶巧?

    这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裴师兄堕魔残杀同门师兄弟的消息。

    “诶!据说是因为裴仙君的妻子被掌门害死啦。”

    “不能吧?我上回去送我弟弟见过掌门,挺和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害自己弟子的人啊。”

    墙角,几名妇女正站在那里说着喻轻离未曾听过的事情,她们那个地方正好能看见天目山,山上火光冲天。

    有人笑了一声:“你们还不知道吧,天目山里有个弟子叫喻轻离,是掌门收养的,从小养到大,掌门就是借她的手杀的人。”

    “这要是真的,那这掌门真是有够狠的,多大仇多大怨啊。”

    喻轻离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顾不上被磨破的手,爬起来问道:“你说是谁杀的?”

    有位妇女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掌门跟他收养的弟子呗,要我说啊,他们还真是够狠心的,那裴仙君的妻子本就重病,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竟也下得去手。”

    喻轻离睫毛颤了颤,激动地拉着妇女的手臂,“谁跟你说的?这些都是谁跟你们说的?”

    “什么谁说的?”妇女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抽回手,“都传遍了,谁知道是谁说的。”

    她反驳道:“不可能的,就算是掌门和他的弟子杀的,那山上那么多无辜的人,又为何要杀他们?”

    在也等不及了,她要亲自去看看,去告诉他人不是她杀的。

    残败的骸骨随处可见,喻轻离还没上去就看见从山上流下来的蜿蜒血河。

    每往山上走一步她的脸色就更加惨白一分。

    她要怎么说呢?怎么说师妹的死跟她没关系?可为何他就认定人是掌门指使她杀的?

    裴师兄常年在竹林闭关,若是被妖魔蛊惑了倒也说得过去。

    “师兄!”

    青年身着浅蓝色长衫立于山巅之上,手里所持之剑上还滴落着血迹,在地上积起了一片血洼,闻言,他转头看去,眸光一滞,而后勾起了唇角。

    喻轻离跟这位师兄的相处时间其实不长,一年里也就见那么一两次,所以拿不准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环顾着周围凄惨的景象,她掩住心中的悲痛,说道:“师兄,不管你信不信,师妹的死跟我没关系。”

    算解释吗?算吧。

    她不确定裴师兄会不会信,但这是真话,他若不信,就只能刀剑相向了,这些年她勤学苦练,虽然偶尔会有所懈怠,但大多时候都泡在剑阁,即便不能在十招之内取胜,也肯定不会在十招之内就败。

    “是么?”

    青年的声音不大不小,被风迎面送来,喻轻离听着却觉得心惊胆战,手已经隐隐摸上了剑,双眼看着他不曾开口回答。

    忽然一纸传音穿过厚重的云层落在她面前,她熟悉这传音纸上的纹路,是绫霜师姐的传音。

    “阿离,快离开!”

    传音纸中空灵的声音围绕着她,像是在她耳边轻语,却使她身体轻颤。

    她放在后面的手悄悄给绫霜师姐回了一条传音,“师姐,你们没事吧?你们在哪儿?”

    半隐形的传音纸刚飘到一半就被打散了,晶莹剔透的散落一地。

    她蓦然抬头看去,只见山巅之上的人冷着脸道:“跟我回去。”

    跟他回去?听不懂。

    “裴师兄如此心狠手辣,不知我若是真跟你走了,还有命活着吗?”

    青年眉头紧皱看着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凉意,手上的剑嗡鸣不止,像是在催促,“他们没死。”

    喻轻离略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看着满地的尸骸残骨,那里躺着许多熟悉的面孔,虽然没有太大交集,但起码有过一面之缘。

    刚才绫霜师姐给她传音,那她肯定还活着,只要找到绫霜师姐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也能搞清楚裴师兄到底是因何入魔的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裴师兄,看他现在的架势,肯定是奔着要自己命来的。

    “今日师兄若是有本事,尽管来便是!”

    她唤出命剑,莹白色的剑气环绕着长剑,杀意十足,青年的目光在触及到那剑气时愣了一瞬,霎时黑色的魔气便将他全身都环绕住,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杀了她,为泠姑娘报仇。

    ——泠姑娘对你可真是好啊,就连临死前都还记挂着你,你难道不想为泠姑娘报仇吗?

    ——现在,只要她死了泠姑娘就能活过来了,这难道不是你一直都想做的事情吗?

    在他耳边,一道道话语像是蛊惑,蛊惑他赶紧杀了面前的这个人,他皱眉抗拒,拿着剑的手微微颤动。

    “不,跟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若不是她蠢笨,怎么会被那重桦老儿当枪使?

    ——到现在你都还为她开脱,这样的一个人,你杀了他难道不是为民除害了吗?

    ——放心,只要你杀了她,保证泠姑娘能活过来,我跟你说过的,你也知道。

    他眉心紧皱,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磅礴的,刺痛的,能够让他神智不清的,那是潜藏在他体内的魔气。

    ——为什么要抗拒我?你应该迎合我,我跟你才是最合适的,当然了如果你实在喜欢泠姑娘的话我也可以勉强跟她共享你。

    “滚啊!”

    喻轻离看着他,素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困惑,看着他跟围绕着自己的魔气做斗争,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可再不明白也不能让同门白死,就算她杀不了他,也一定不能让他再杀戮下去。

    她脚尖点地,轻轻跃起,站在他对面的一座小山峰上,山上的桃花还没有完全凋谢,她的剑术是整个天目山最出众的,天生剑骨给她带来了不小的优势,就连修炼上也轻松不少,虽然她不知道裴师兄的修炼程度,但想来也不会比她强多少。

    “裴寂竹,今日我必取你性命为同门报仇!”

    话罢,一柄长剑以破风之势直击他的面门,空中气息流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忽然他抬起眼,眼中猩红一闪而过,黑色的魔气从他身后渗透出来,环绕住她的剑。

    喻轻离前进困难,转动手腕破开禁锢,翻身悬在空中,握剑的那只手虎口有些发麻,她运转体内灵力,再次袭去。

    青年拿起手中的剑,迎了上去,一瞬间山崩地裂,沙石飞溅,碎石划过她的脸,开了一小道口子,鲜血渗出来被环绕在她周围的魔气舔舐干净,魔气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哆嗦。

    “你!”喻轻离咬牙,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裴寂竹笑了笑,“如果你选择跟我走的话会少受很多罪。”

    缭绕的魔气一点点向她侵蚀而来,不得已只能远离他,两柄剑分开的的时候激起了巨大的冲击力。

    喻轻离被震得嘴角溢出血迹,那跟随着她的魔气想要再次舔上来却被她提剑斩断。

    两人对站,她终于是有些气急,凭什么啊?

    这几百年她都在想着如何把师门发扬光大,每年的历练也都是她带着新入门的弟子前去,最危险得地方她都去过,最凶狠的妖兽她都杀过,

    可凭什么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师妹死了却要怪到她身上?

    想着想着盈在眼眶的泪水溢出,落在被她劈散的魔气上,那团漆黑的气息像是被烫到一般消散了。

    裴寂竹看着她,忽然就懂了孟浮玉说的那句话,原来即便是同一个人也是会有所不同的。

    因为,泠烟从来都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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