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竹说话算数,当真第二天就带她出了沧澜暗渊,走的是一条林荫小道,今天天气很好,地上落了很多的金黄银杏叶,她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放在手心,嘴里念咒施法在叶子上,等了一会儿,叶子没有任何变化。

    什么情况!?她怎么用不了法术?灵池里的灵力好像一潭死水,无论怎么样都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又试了很多次,始终没有成功,于是气急败坏地把叶子揉碎了。

    裴寂竹没来的时候她在宗门好歹也是剑道魁首,只要她拔剑就没有任何活物能在她剑下活着,堪称天目山中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第一人,但现在竟然落魄到了这种地步,梦里泠烟不愿杀他,若是换作她,早一剑了结了他,岂能容他一个妖魔活到现在?

    裴寂竹身姿如松,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你刚醒来,灵力不稳,等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

    喻轻离没说话,谁想理他啊。

    等找到同门,一定要把他杀了。

    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出林荫小道,前面是一大片松林,中间空旷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练功台,圆台分别用六根石柱围绕着,石柱上面雕刻着倾洒的杏花。

    喻轻离看见这个练功台怔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指尖忍不住捏紧袖口,这里竟然跟梦里那座雪山山坳一模一样。

    雪山山坳间的松林空地被建造了一个练功台,她的视线忍不住往松林深出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在寻找什么呢?

    其实这样说不对,她在期待,在期待那里有一座木屋小院的出现。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自己都惊了,但是仍旧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她不想让裴寂竹看出来自己受到了梦境的影响,即便那是她的前世。

    然而裴寂竹并没有看她,而是跟她一样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平静,说道:“走吧。”

    前面是更为茂盛的松林,但其中有一条并不显眼的小道,被葱郁的灌木林覆盖。

    喻轻离跟着他踏上那条小道,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退意,她想要远离这里,离这里远一点,可是不行,她还要救出师兄师姐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这条小道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她下意识觉得应该走左边这条,但裴寂竹毫不犹豫地走了右边,她又走了右边,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但喻轻离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主动说话,但是现在她忽然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又不想安慰他,拜托,他可是邪魔,于是她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说道:“裴寂竹,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的声音不大,保证他能听到,果然,他脚步慢了一瞬,但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声音听不出悲欢,异常平静,“是吗?那我一定会很期待那一天。”

    喻轻离:“……”

    有点儿疯了吧?

    还是说邪魔都这样?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喻轻离看着面前的房屋,跟梦境里的木屋小院简直是天差地别,没有院子,也没有很多房间,就连简单的二层楼都没有,唯一让人觉得好的就只有临溪了,一条清澈的小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不见首尾。

    裴寂竹叩响了木屋的门,破损的木门传来沉闷的响声,她在远处看着,心想他还怪有礼貌的,难道不应该直接一脚踹开吗?

    等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一条缝,一双微红的眼睛露了出来,看见来人才打开门,“您来了。”

    是一个女子。

    喻轻离没有见过,但女子身姿窈窕,长相柔美,说话的语气和风细雨,不像是邪魔。

    “进来吧。”裴寂竹进门前看了眼她。

    喻轻离应了一声跟着进了屋,边走心里边打鼓,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在沧澜暗渊,邪魔的地盘,要不是他真的没杀自己还真不敢跟着他来这里。

    木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进屋最先看见的就是摆满各种草药的八仙桌,空气中都是浓郁的草药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女子领着裴寂竹继续往前走,掀开帘子就看见了一个院子。

    喻轻离站在门槛上,如果院子里没有放满尸体的话肯定很空旷。

    尸体躺在木板上,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换气用的鼻孔,其余地方都用白布裹着,半浸泡在绿色的水里,那些绿色的水闻起来有一股怪味。

    裴寂竹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一一查看,然后询问那名女子:“最近怎么样?”

    “大人放心,一切都好,已经没有继续侵蚀的迹象了。”女子回答,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喻轻离听不明白,“不是说带我见师兄和师姐吗?”

    裴寂竹看着她,朝那些尸体歪了歪头:“都在这里。”

    “什么!?”她的声音几乎劈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寂竹问:“要来看看吗?”

    喻轻离倒是想过去看看,可用白布裹着泡在水里,能看出什么来?

    “他们的精魂和体内的灵池都受到了影响,正在急速的枯竭和消散,用这些药水浸湿布缠绕在身上能有助于他们精魂的消散,”裴寂竹说:“我是妖魔,枯竭的灵池我没有办法。”

    喻轻离知道他说的这些有到底有多严重,对于修士来说灵池和精魂是最重要的,如果灵池枯竭就会变成一个废人,而精魂消散人就死了。

    裴寂竹还在说什么,可她听不见,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寂竹走向她,因为身高的缘故,看起来非常有威压,喻轻离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不得不说,他长得确实是好看。

    喻轻离听见他说:“因为你师父。”

    师父?

    她皱眉,太荒唐了 ,师父待他们向来亲厚,怎么可能会把师兄师姐们变成这样?

    “你胡说,”喻轻离瞪着他,眼里尽是戒备,“师父生前广结善缘,为民除妖,深受百姓爱戴,你把师父杀了不够,还要污师父身后名,当真是忘恩负义。”

    她的声音不大,但落在裴寂竹耳朵里却像是刀子,他双手负在背后,双拳紧握,目光死死盯着她,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倒像是个邪魔,就在喻轻离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是啊,要不是我撞破他的所作所为我都要觉得是我忘恩负义了,”裴寂竹冷笑:“你还真以为他让你来竹院是为了赔礼道歉?”

    喻轻离不解,“不是吗?本就是师父宽宏大量,不计较你的过错。”

    她这样觉得也无可厚非,裴寂竹没有再说,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确实是很难相信教养自己数十年的人是个恶人,不过没关系,等到她亲眼看到的时候会相信的。

    他走出木屋,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站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跟上。”

    “我要把他们带走。”

    裴寂竹:“你带不走,离开这些东西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会灰飞烟灭,连转世的可能都没有。”

    喻轻离看着那些绿色的液体,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以她现在的能力赌不起师兄师姐的性命。

    “我们现在去哪儿?”

    裴寂竹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垂下眼睫,说道:“我没想过要杀你。”

    喻轻离一怔,而后笑道:“但你的那一剑确实是刺进了我的心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死,可能是因为我命大,也可能是你的剑术也没有那么好。”

    他的剑术是神剑灵所授,绝无失手的可能,

    但那一剑也确实是无心之失。

    “妖魔重利益,你不杀我,可能是我对你而言有利可图,图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跟你玩这种无聊的她逃他追的话本戏码。”

    师门没了,师父没了,同门生死不知,这每一件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一击,绝无可能跟杀人凶手和平相处。

    裴寂竹没有解释,也不善解释,他想,如果泠烟在的话一定会相信他的。

    他并不想图她什么,也没想过跟她玩什么戏码,人间千年,他已经看够了,现在只想留在她身边,跟以前一样,赏雪喝茶。

    心中千万句话,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我没有。”

    喻轻离没有说话,跟着他往外走,这里草木茂盛,不像沧澜暗渊四处灰败,透露着令人感到恶心的妖魔之气,回去的路程格外远,远到让她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

    裴寂竹这么执着泠烟很大可能是因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他依赖她,信任她,外界危险,只有她身边是安全的,所以他把依赖当成了爱。

    在喻轻离看来,爱是一种很深奥的东西,她自幼在天目山长大,据师父所说父母因为她是女儿,所以将她放在木盆里顺水而流,正好被他捡到,襁褓里有一块刻着‘喻’的玉佩。

    轻离轻离,轻别离,不为任何别离而伤心。

    师父没有教她什么是爱,但是师姐以前告诉过她,爱一个人就是想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在一起,他如果不喜欢自己的话就会很伤心,可除此之外呢?没有了。

    更何况裴寂竹是妖魔,妖魔也会产生爱吗?

    在即将离开松林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裴寂竹,你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沧澜暗渊?”

    裴寂竹站住,靛蓝色的长衫衣角轻轻晃动,风吹响树叶,也将他的回答带进她的耳朵里。

    “我想你能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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