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袁军的捷报传回广陵,陈登去鱼户家里买了条鱼。

    鱼不算太大,稻田水浅,鱼儿虽然长得快,但总归是没有江里面的鱼一样,经年累月的,慢悠悠的长成数十斤的大鱼,要几个人合力,才能把咬钩的鱼儿捞上来。

    便是到了岸上,那鱼尾一甩,被挣脱跳回江里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条鱼在稻花鱼中算是个头较大的了,他拿起刀,准备刮去鱼鳞。

    一颗一颗的血珠从鱼鳞底部沁出来,接连不断,很快整块砧板都被染红了。

    这红色多么熟悉。

    月圆的夜晚是朦胧的明媚的,不需要点上太多烛火,借着莹莹的月光,门前屋后散散步,邻里乡亲聊聊天。

    他是太守,也是东阳老人的孩子。

    乱世的年轻人多数被服了徭役,老人们便把他这么个后生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他结束不了乱世,能做的,只能当做东阳的孩子,守护东阳,守护稻田,守护这边土地的百姓。

    贵族应该是什么样的?陈登一点都不在意。

    太红了,红的刺眼。

    烈火映月华,照亮了满地的尸身。

    地是湿的,血水汩汩的流淌,好像春雨过后的土地,雨水滋养着麦田。

    他踉跄着从马背上爬下来,跪倒在地上。

    麦田里的火还在焚烧,血腥在火焰的热浪下愈发焦灼。

    手下的土地,被每天经过此处的百姓的鲜血浸湿。

    黏稠的粘在他的手上,他的衣袍上,他垂落在地的发丝上。

    他张嘴,喉头有千钟重,竭尽全力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眼睛干涩的很,连用眼泪像个孩子一样为枉死的百姓哭一哭都做不到。

    血腥味从鼻尖冲到胃腑,满腹的脏器挣扎呐喊,涌上喉头,咸腥味从舌根涌出来,带着酸水呕了出来。

    手死死的抓着土里的草根,全没了,全都没了!

    百姓,麦子,稻谷,全都没了。

    人在哭,好痛好痛!救救我啊!

    大地在哭,好痛好痛!这世道何时能好啊?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王朝更迭,为万物生灵哭,为无道天下哭……

    天悲人也。

    人不自悲。

    人哭完了,抹了泪,低下头,弯下腰,日复一日。

    苦水里泡久了,胆汁吸满了苦水,便无知无觉,同傀儡般只想着今日事,不为过去痛苦,不为明朝发愁。

    陈登跪在地上,脸贴着泥土,大地经年累月的哭声扣着他的耳膜,擂鼓般的哭声扯着他的心房。

    人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战马不知人的悲伤,它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悠然的吃起了路边的野草。

    被火烧过的野草,地下还留着根,这比战场的干粮美味多了,也比同类的尸骨好吃。

    吃饱一些,吃饱一些才好,跑得更快,让骑着他的人能杀掉更多的敌人。

    它跑的快,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你匆匆追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陈登昏迷在地上,带他过来的马在一旁用蹄子撅着草根,它吃的满足,你速度忍不住落下泪。

    你当年在宫中也有自己的马,马官照料,它对草料格外的挑剔,不满意便扭头不吃是常有的事情。

    你取出自己带的水,喂了马。

    抱起昏迷的陈登,登上了马背,趁着乌云遮月,带他往广陵赶去。

    陈登昏迷了整日,你在书房处理送来的急报,听闻他醒了,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见他。

    他在喝粥,一边吐一边坚持往嘴里送粥。

    “主公,广陵危急,昨夜是晚生任性了。”

    “晚生请缨,镇守广陵城门,请主公撤于北城!”

    他挣扎着起身,眼中布满了血丝。

    “东阳陈元龙,请缨镇守广陵城门,请主公撤于北城!”

    你看着他,你知晓他说的对,你上前扶起他,双臂穿过他的腰侧,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你若不能活着见我,我会心痛欲死,无药可救。”

    你靠着他的肩膀,他垂首伏在你颈侧,抱住了你,却给不出回答。

    战局难定,广陵这块地方,早就被多方势力觊觎,没有援兵,你小心翼翼的做着交易,拖延时间,寻找最后的破局之法。

    “蟹婆还活着,去看看她吧。”

    “好。”

    你松开手,看着他的面容。

    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他的承诺,“我会守住广陵的!”

    火烧粮草。

    这是你最后的办法了。

    袁氏的粮草位置,袁基终于做出了选择,那个人并不愿意看到一个弟弟独大的局面。

    险之又险的破局之法。

    你同意了蟹婆的提议,全民皆兵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只有她去,袁军才能毫无防备,才能让如今的广陵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喘息的机会。

    你看着她和陈登告别,不动声色。

    你并无十成的把握瞒过他,你陪着蟹婆演戏,他大约也在陪着你们演戏。

    广陵不能成为下一个东阳!

    袁军撤退。

    广陵的危机暂时结束了。

    你听说陈登去买了鱼,亲自去开鱼鲙,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去寻他。

    鱼躺在砧板上还好好的,砧板上都是血,他握着刀,片鱼鲙一样片着掌心的血肉。

    旁边的小碟子里放了小半碟的血肉。

    你握住他拿刀的手,夺过他的刀,拽着他去找张仲景处理外伤。

    仿佛牵了一个木偶人,任人摆布的包扎好好伤口。

    张仲景难得没有出言讽刺你带着这么个脏兮兮的家伙进了他的房间。

    “主公,鱼流了好多血。”

    “我本想先尝尝味道,却发现实在是苦的要命。”

    “鱼鲙,怎么变的这般难以下咽?”

    “主公,外头怎么这么吵?好多人在哭。”

    “我们不是胜了吗?”

    你抱着他,“哭吧,元龙。”

    “求你,哭一哭吧。”

    肩膀被他的眼泪濡湿,他声嘶力竭,嚎啕大哭。

    “累了,便睡一觉吧。”

    人总是这样,再多的苦,日升日落,慢慢的,都能咽下。

    第二日,或是报仇,或是遗忘,总归是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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