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云笑着道:“姑母也这么说,我就更放心了,我也觉得那孩子不错,沉稳,说不定能治治这个不着家的。”

    卫瑾被她点名,一脸不以为然。

    他岂是一个女郎就能管住的?

    “就是家世差了点。”卫舒南话音一转,流露出些许不满意。

    “家世差点也没什么,”江晏云并不介意,“左右我们也不必挑什么家世。”

    听了这话,卫舒南雍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惊讶:“你从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江晏云叹一口气:“还不是因着老二的事,当初给他挑了个家世人品都出挑的娘子,唯独忘了考虑两人间是否有情意,现在老二院子成了那个样子,谁瞧着都不好受。”

    作为姑母,卫舒南对王府里的事也略有耳闻,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叹气。

    江晏云自己倒是很快便想开了:“老二的事现下后悔也于事无补,只是老三这边更不能重蹈覆辙,光我喜欢不行,得他们自己也愿意才好。”

    卫舒南点头:“也是,日子总是他们自己过的。”

    “就是有一点,”提起这事,江晏云更加发愁,“他是个倔的,现在连见人家娘子一面都不肯,这半年,我起码给他寻了十来个娘子,都是顶好的,他一个都不愿意。”

    别说相看了,就连小像都不愿意看一眼,这一次要不是她发了火,真让人去庄子上把他绑回来,他恐怕要一直赖着不回来。

    动手揍一顿吧,一是这么大的人了,再揍不合适,二是江晏云自己也有些舍不得,骗着去或者逼着他去呢,她试过不少次,这人简直是个属泥鳅的,轻易抓不住。

    见那边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到让他去相看这件事上面来,卫瑾只觉得头疼。

    和娘子见一面倒也没什么,可有句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他虽然对相看不无不可,可他娘自从自己拒绝过一次后,便使尽了手段想法设法让自己答应。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面越是强硬,他便越是要对着干,可他娘偏偏不是个软性子的。

    这一次赴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来,昨天还躲在庄子里,是昨天晚上她母亲差了十几个护卫,强绑着他回的家。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如他母亲的意。

    他赶忙寻借口离开:“皇姑奶奶,我今日赶着来看您,连朝食都没吃,让厨下给我做点吃的吧。”

    卫瑾倔归倔,却是个会服软卖乖的,卫舒南看着他长大,本就疼爱他,对此更是毫无招架之力,自然要什么给什么。

    “饿坏了吧,让厨下给你熬点鸡丝粥送过来,这个快,要开席了,你先吃点清淡的垫垫。”

    卫瑾就是想找个借口溜走,自然不可能答应:“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像什么样子,我去小叔叔院里吃吧,小叔叔在院子里吗?我都许久没见过他了。”

    小叔叔霍清辈分比他大一轮,两人年纪却差不多,关系从小就好,他借口去找霍清,谁也不会说什么。

    “行,他在院子里,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呢,你去找他吧,”卫舒南笑着应下,又补充一句,“若是他不在,你就回来寻我们。”

    卫瑾应一声,溜之大吉。

    远远听见他娘在抱怨:“你看看他,一提起这事就跑。”

    抱怨归抱怨,却并非真正生气的样子。

    卫舒南安慰她:“霍清从前也是这副样子,郎君嘛,迟早会懂事的。”

    卫瑾出了正厅,直奔着霍清的院子而去,到了院子,又被女使引进客厢。

    他偶尔会来公主府接住,通常都住在霍清的院子里,这里有一间专属于他的客房,府里的女使对他也很熟悉。

    霍清似乎不在这里,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也不是一定要见到霍清。

    虽然他并非真的想找霍清,但饿了的事却不假。

    昨晚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夜半,挨了他娘一顿训,洗漱结束躺上床榻,等消了气彻底睡着的时候,外面的日头都快出来了。

    一觉睡到晌午,被他娘从被褥里赶出来后便要洗漱换衣,压根没有时间吃朝食,他娘心里有气,还特意吩咐不许再马车上放吃食。

    半天多没吃一厘米,他早已饥肠辘辘。

    鸡丝粥送得很快,就是分量不多,两口喝完,一点饱足感也没有。

    时间还早,开席少说还得一个时辰,霍清的院子清静,他便干脆和衣躺下,趁机睡一觉。

    等到真的躺下后,卫瑾却迟迟也睡不着。

    秦家娘子的名字,他其实一早就听说过。

    秦大人在京中的名头不显,他这位女儿在年轻郎君中确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卫瑾知道她的时候,她在京中已经小有名气。

    听说因为家世门第这些原因,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秦娘子。

    不过她字写得极好,画画得极好,诗做得极好,人也生得极好,三月三踏青归来,一幅鸭戏春水图流传开后,明里暗里爱慕她的儿郎便不知有多少。

    肤浅。

    卫瑾嗤之以鼻。

    京中这些公子哥他又不是不清楚,风雅的少,附庸风雅的多,秦娘子便是有了才名,又有几个真的是爱慕她的才华?

    多的是贪图美色的人。

    幸好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卫瑾熟识的那些人。

    卫瑾玩得来的人都和他年岁相仿,大多在去年便定了亲,有了心上人的郎君,自然不会随意议论别的娘子。

    至于没定亲的那些,和卫瑾一样,从来不去要卖弄文墨的场合,很多人连秦娘子的面都没见过。

    一个不认识的人,就更没什么好聊的了。

    他们中唯一和秦娘子见过面的就只有常逊,他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和笔墨纸砚有些交情的人。

    可惜他不喜欢太过正经的娘子。

    秦娘子恰巧就是再正经不过的娘子。

    “那位娘子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睛却比上京城的第一场雪还冻人,我都没靠近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长相?别问我长相,没看清,肯定是个才貌双绝的佳人,可惜我只能远观。”

    他这样说着,还夸张地真打了个寒战。

    娘子性格冷些,卫瑾倒是对此没什么成见,他也从不贪图什么美色,不过他不愿意去见秦娘子的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

    他讨厌墨汁的臭味儿,这种东西永远别想近他的身。

    一个才女,自然是整日要和笔墨打交道的,这样的娘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被轻缓的敲门声叫醒的时候,卫瑾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甩了甩头,清醒一点儿后,才开口询问外面敲门的女使:“是开席的时辰到了?”

    “是,郎君,”外面响起一道略有些陌生的声音,“殿下差婢子来带您去席上。”

    外面天色还早,不过望月宴的重头戏自然是晚上的圆月,宴席也会开得早些,好留出足够的时间赏月,让夫人娘子们赶在宵禁之前回去。

    卫瑾没急着答应,只是让霍清院子里的女使进来替他梳头。

    那女使进来,见睡得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卫瑾,也不惊讶,而是熟练地从一旁的小屉子里取出梳子,替他梳头。

    自从去年,长公主府的宴会变成了江晏云设法让他相看娘子的地方开始,卫瑾便时常会来霍清的院子躲一躲,也总会在这里小睡片刻,院子里的女使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男子的发型虽然简单,可要梳好,时间也不短,等梳到一半,卫瑾才对等在外面的女使道:“我知道地方,等会儿和小叔叔一起过去,你先回去吧。”

    那女使有些犹豫:“可是郎君……”

    卫瑾冲她眨眨眼:“我会和母亲说明的,绝对怪不到你身上。”

    况且,他母亲本就不是这种迁怒别人的性格,怪也只会怪他。

    女使这才松一口气:“多谢郎君,婢子告退。”

    卫瑾满意点头吗,让她离开。

    他对长公主府,就像是对他自己家一样熟悉,何须特意安排女使过来给他引路?

    想也知道是他母亲的计划,他当然不能按着她的安排走。

    这边卫瑾拒绝了女使的带路,自然不会遇见由另一个女使引过来的秦樨一群人。

    等到了宴席上,他坐在卫舒南的身边,秦樨的位置却远在后面,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今日的席开得早,却不紧促,教坊的歌舞吹奏一样都没少,一顿宴吃下来,少说也得个把时辰。

    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长庚星已经开始在天际闪烁。

    卫瑾坐在皇姑奶奶下首,看着对面面色平静的母亲,心思活泛起来。

    母亲知道自己没按她的安排走,却一脸平静,肯定是藏了后手。

    他心生警惕。

    幸好今日母亲不坐在他身边,不能硬拘着他。

    卫瑾找了个借口,从席上离开。

    卫舒南正专心看着教坊新编的舞,没仔细辨别他的话,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他是特意挑这个时间说的,皇姑奶奶饮了酒后便十分好说话,再加上她最感兴趣的新舞,此时她根本没有心思搭理自己。

    顶着江晏云投过来地眼神,卫瑾大摇大摆离开。

    他一个年轻郎君,提前一小会儿离席不算什么,他母亲贵为王妃,可不好就这么出来。

    秋夜,虫蚁早已绝迹,鸟雀都在安眠,所有人都在席上,公主府内极为安静。

    踏着夜色,卫瑾走过九曲回廊,穿过湖面,来到僻静处的八角水榭,顺着一旁的树爬上了屋顶,躲在重檐下。

    这偌大的长公主府,有哪些偏僻角落适合寻个安静,他一早就摸查得清清楚楚,够他再躲一年都不会重样。

    可这一次,他却没能得到想要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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