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开封城,云朔才知道李浮若是乾州防御使李英的义女。入城后,云朔随李浮若住进了乾州防御使李英的府邸,可这几日,云朔从未见过李浮若的父亲——这座宅院真正的主人,听说他去外地任职去了。

    程德玄在京中另有宅院,不过他隔三差五便会入府探望李浮若。府里还住着李英的几房妻妾,可她们与李浮若却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彼此鲜少往来。

    待得久了,云朔越发不解这一家人的关系,可她并未多问,只一心陪在李浮若左右,如此这般的日子一过便是三日。

    三日,在山中,不过是三个日出与日落,可来到开封,却恍若三载春秋。一天天,一日日,云朔一闲下来便无语望天——宋军到底何时才能归朝,自己到底何时能再见到李继隆?

    这般模样,落在李浮若眼中,倒以为她终日待在府中闷得慌,便提议去大相国寺烧柱香,顺便带这孩子出去逛逛。

    大相国寺位于内城南门大街附近,与李府只隔了数条街,约莫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便到了。

    一路上,云朔一直将车帘挑开一条细缝,眼睛睁得大大的 ,似乎对这大宋都城甚为好奇。直到李浮若的贴身婢女洛雨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惊觉大相国寺已经到了。

    大相国寺建于北齐年间,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了。现如今的大相国寺,可是深受朝廷尊崇,就连官家都时常巡幸。但凡有各国使节出使大宋,这大相国寺也是必不可少的观光之地。

    如今虽说春寒料峭,可大相国寺仍旧香火旺盛,人声鼎沸。云朔与洛雨不得不一左一右护着李浮若,以防其被过往的人群冲撞了。

    走得累了,三人便寻了片人迹罕至的地儿,步入那八角凉亭中歇息。

    一阵风窜入亭中,凉飕飕的,混在暖融的阳光里,直叫人忽冷忽热的。云朔跪坐在长椅上,支着脑袋望向远方——隔着疏密有致的几树垂柳,前方是一弯莲池,远远望去,还可留心到池边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如今正值初春,偌大的一片莲池,只耷拉着些枯枝残叶,透着一股别样的萧索。

    云朔望着那片莲池,正神思飘忽,不料凭空一声“扑通”,沉寂的池面霎时水波飞溅——竟是一人跌入池中。

    云朔来不及多想,便朝池边奔去,“救,救命!有人落水啦!”

    远远的,她瞧见池边立着一个粉衫女子,踩着裙裾跌跌撞撞地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待云朔奔到池边时,粉衫女子已没了踪影,只剩下跌入池中的那个女孩,沉沉浮浮的,似乎已没了挣扎的力气。

    “扑通!”脑袋尚未作出反应,云朔整个人已跳下了池塘。

    池内,云朔抱着女孩,一股沉重的力道将她坠向池底,她拼尽全力浮在水面,却再也无力游向池边。

    手中的力气渐渐散去,女孩一点点下滑。云朔咬着唇,死死抓着她。池水起起伏伏,莹白的光芒恍若死亡之手,心中挣扎万分,手却固执地无法松开。

    仰起头,白晃晃的光,晃得她眯起眼来,光亮间,她瞧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匆匆奔来,轻舒一口气,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散去……

    ……

    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她似乎又见到了娘亲。

    娘亲,你快看,那可是今年的第一朵莲花呢。

    娘亲,你说等莲花盛开的时候,爹爹就会回来,是不是爹爹要回来了?要来看凡儿了?

    轻柔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恍惚如一层薄纱飘摇萦绕,“孩子,你的爹爹回不来了,娘亲也要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

    不,娘亲,你不要走……

    奋力伸手抓去,却只抓住一片衣袖。

    视线越来越模糊,天地都晕成白茫茫一片,隐约间,似嵌入了一抹浓厚的黑色……

    黑色,黑色渐渐包裹住她,渐渐的,渐渐的……

    意识慢慢散去,手却依旧紧握着娘亲的衣袖,那样紧,那样紧……

    “娘……亲……”

    ……

    云朔醒来时,天已蒙蒙暗了。

    她唤了一声浮姐姐,李浮若却不在,只有洛雨迎到床边,问寒问暖。

    “浮姐姐呢?”云朔问。

    “娘子回府歇息了,她吩咐我在这儿照顾你。” 洛雨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笑道:“ 今日天色已暗,你且先在这大相国寺里好好养病,明日一早,咱们再回去。”

    推门声起,一位素衣女孩款步走来,她见云朔醒来,喜从心起,“你可算醒了。”

    云朔迷茫地瞅着女孩,并不知这女孩儿是何人。洛雨低声解释道:“这便是你救起的那位落水的娘子,姓李,名素儿。已故淄州刺史李处耘大人家的四娘子。”

    云朔在洛雨的搀扶下缓缓坐起,对着李素儿咧嘴露出了笑,“我叫云朔,白云的云,朔月的朔。”

    李素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从婢女柳馨手中接过药碗,温声说:“这是才熬好的汤药,朔娘且趁热喝。”

    洛雨伸出手来,李素儿笑着将药碗递给洛雨,看着她伺候着云朔饮下。

    “朔娘的救命之恩,素儿铭记于心。”

    云朔连连罢手,只道不必放在心上。可在鬼门关打转的感觉复又浮上心头,她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暗道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李素儿浅浅一笑,不再赘言。二人闲聊了几句,李素儿才在暗暗的催促下起身离去。

    洛雨将李素儿送至廊下,婢女适时地为李素儿送上大氅。李素儿道了声 “姐姐止步”,止住了洛雨继续相送的心思,含笑着转身离去。

    走的远了,李素儿才问身畔的婢女,“承宗哥哥现在何处?”

    婢女柳馨道:“就在前面不远,奴婢这便带娘子过去。”

    李素儿颔首,步履匆匆。

    其实,李素儿落水之后,虽被闻声赶来的云朔死命拽住,暂时护住了性命,但是云朔终究力气太小,始终无法将人拖上岸。那个时候,柳馨受李素儿所托去往别处办事,等她回到池边时,便瞧见自家主子落了水,吓得面色惨白。

    柳馨不会水,只得与洛雨一同四处寻人救命,可她们顾念着姑娘家的名声,不敢将落水一事情完全闹开。正急得团团转,好在半路遇上了二皇子赵德昭与赵普之子赵承宗。此二人本就与李家有旧,听闻李素儿落了水,二话不说就跑过去跳下水去,赵承宗拖着李素儿,赵德昭拖着云朔,将两个小丫头救起。

    这些事情,洛雨没和云朔细说,可李素儿却从柳馨口中一五一十地知道了所有经过。

    李素儿醒来之时,二皇子赵德昭被官家传唤,早已回宫去了,而赵承宗因嫌自己跳水之后一身的泥泥水水,说什么也不肯见人,非得要沐浴更衣一番。李素儿见此,便先行去往云朔处,听闻云朔还未苏醒,便一直守在云朔院子里,帮着生火熬药,直到云朔醒来后方才离开。

    李素儿在柳馨的带路下,迎风走去,不多时,便见前方回廊转角处,一少年迎风斜倚。摇曳的枝叶下,少年如同醉卧花间的风流浪子,又似潇洒不羁的江湖豪侠,恣意得不似这俗世中人。

    李素儿苍白的唇不经意地抿了抿,她忽然想起了自家兄长。多年未见,曾经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三兄弟都已变了模样,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家皇子,一个成了游戏人间的丞相衙内,可另一个,却得收起锋芒,在泥潭里摸爬滚打。

    神思飘忽间,便见少年慵懒地侧头,看向自己。不过是瞬间,李素儿已带上了盈盈笑意,冷风呼啸而过,似乎一切都是幻觉。

    “承宗哥哥。” 李素儿甜甜地唤了一声。

    赵承宗迷离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透着丝魅惑人心的笑。

    “几年不见,素丫头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也不晓得得勾去多少王孙公子的魂儿。”

    脸蓦的红了,李素儿跺了跺脚,“承宗哥哥再浑说,小妹可不理你了。”

    赵承宗嘴角一勾,勾起一抹痞气的笑。他潇洒地翻身坐起,抖了抖新换的蜀绣织锦,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罢罢,不说了,小妮子长大了,脸皮子也变薄了,” 眼瞅着李素儿凤目圆瞪,赵承宗忙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说说吧,好端端的,怎的掉水里了?”

    李素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都怪我自个儿,原是站在池边赏景,却不小心脚底打滑,跌入池中,幸而遇见承宗哥哥与德昭哥哥,否则小妹可就魂断于此了。”

    赵承宗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了句“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若要谢,你便好好谢谢李英家的那个小丫头,若非她一直拽着你,你未必还有命等我们来救。”

    李素儿点了点头,“素儿明白。”

    “你怎会认识李英家的人?” 赵承宗又不经意地问道。

    李素儿却摇了摇头,“我与李英家大人家的内眷从无往来,今日也是首次相见。”

    “从无往来……” 赵承宗喃喃了一声,又勾起唇笑了一笑,“素昧平生,竟以命相救,有意思。” 赵承宗不禁又想到,那个李英家的小丫头,在被赵德昭救起后,小小的身子骨缩成一团,还抱着赵德昭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喊娘。想到赵德昭那张冰块儿脸当时的表情,赵承宗忍不住笑出了声。

    “罢,你既已无事,我便先走了,” 赵承宗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佳人有约,已误了时辰,若再晚些,佳人可该生气了。”

    赵承宗悠然起身,扬长而去。

    冷风肆虐的天地间中,那一抹风流俊逸的身姿惹得恰巧经过的两个小女孩脸颊绯红。李素儿摇头而叹,红颜祸水,果真是红颜祸水。

    李素儿提步也欲离开,那厢,“红颜祸水” 隔着寒风扬声道:“忘了告诉你,伐蜀大军约莫四五日后进城。”

    李素儿一喜,四五日后?可笑容还未展开,又化作愁丝一抹,凝在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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