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警钟大响,云朔握着李素儿的手,一双杏眼戒备地盯着对面两人,一副母鸡护雏的模样。

    粉衫女孩咬着唇,瞪向李素儿,“你要撒泼,到别处去,不要招惹我二哥!你家被我慕容氏给毁了?真会恶人先告状!当年,若不是你爹,我爹爹怎会亡故?是你们李家,毁了我慕容家!”话未说完,泪已淌出,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死死咬着唇。

    “你!”酒气上涌,李素儿面色通红,眼中仿佛喷起了熊熊烈火,“当年你爹病重而亡,关我李家何事?反倒是你慕容家,仗着你父亲和官家兄弟情深,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住口!”慕容德丰低呵一声,李素儿反将头一昂,“我为何要住口?想我爹爹赫赫功勋,却被小人所害,贬谪淄州,抑郁而亡!我身为人女,岂能让爹爹死后还受你们这些小人诋毁!”

    “哈哈哈。”慕容茵茵破涕为笑,“你爹原就该死,早在他害死我爹爹之时就该为我爹爹陪葬!倒是老天无眼,让他多苟延残喘了三年!我还听说你二哥在蜀中摔下了山,哼,他怎么不干脆摔死……”

    “茵茵!”慕容德丰打断自家妹子的话。慕容茵茵被她二哥这么一呵,立刻闭了嘴,怯怯生生地垂下了头,又颇为不甘地拿着一双泪眼恨恨地瞪向李素儿。

    云朔却被慕容茵茵口中的“摔下了山”四个字惊得心头狂跳——她倒是在蜀中,遇见一个摔下了山的宋兵,巧了,也姓李。

    云朔低下头,见李素儿面色惨白,抬头,又瞧见慕容茵茵一脸得意的模样,真是……讨厌得紧,“原以为是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没想到竟是心肠歹毒的蛇蝎美人。”

    慕容茵茵不悦地侧过头,却在瞧见说话之人时,惊住。

    这个女孩……不就是那日在大相国寺救起李素儿之人吗?

    慕容茵茵的目光瞬间变得慌乱,但看对面之人似乎并未认出她,自我安慰一番,便舒了一口气,可想到方才的话,又是气怒至极,“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云朔挡在李素儿身前,“一个女孩儿家,开口闭口死啊活的,原来这便是京师贵女的教养,我算是开了眼了。”

    “你,你……”

    “我什么我,娘子莫非还想骂人不成?”

    “我,我骂你怎么了,你这个贱婢……”

    “娘子慎言,小女子乃良民,并非贱籍。”

    “小妹年幼,”慕容德丰打断二人争执,“还望两位原谅其无心之语,我在此代她替两位赔罪。”

    李素儿撇过脸去不理会,又听慕容德丰继续道:“小妹虽言语无状,却终究是爱父心切,想必李家娘子也能感同身受。我慕容家与李家的纠葛,当年官家已有决断,我们为人臣,为人子,岂可妄议?今日,我怜李家娘子酒后无心,便不再多做计较,但今后若再让德丰听见有人侮辱我君,侮辱我父,德丰定不善罢甘休。”

    冷冷的话语,李素儿听罢,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却终究未再多言——方才酒意上头,此刻才豁然惊醒,自己一味替父鸣冤,言语间颇有些大逆不道,若被有心人听去,只怕后果不可设想!

    慕容茵茵见慕容德丰三言两语就让李素儿变乖了,心中暗乐,不由得眉开眼笑。慕容德丰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垂下了脑袋。

    慕容德丰眼底带着几分打量,“不知娘子府上何处?”这话却是对着云朔说的。

    云朔望向慕容德丰,心头忽的一跳。她眼珠子一转,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小女子家境贫寒,无宅无府。”

    慕容德丰:“……”

    “义妹顽劣,让慕容郎君见笑了。”

    一抹温雅的声音突兀地冒出,四人齐齐扭头,却见楼道前方,两位年轻男子并肩走来,却不知此番争执被他们听去多少。

    云朔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程德玄。而慕容德丰已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德丰见过赵府尹,见过程先生。”

    原来,站在程德玄身旁的男子,便是担任开封府尹的皇弟赵光义。

    李素儿见到赵光义,顿时没了那份横眉冷对的模样,面色倒有些不自然。慕容茵茵也怯生生地躲在兄长身后行了一礼。

    赵光义漫不经心地一笑,慢悠悠地上前两步,虚浮了兄妹二人一把,“我与程兄来此小酌,远远瞧见此处热闹,还以为遇仙楼又推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这才冒昧前来,没想到扰了四位雅兴。”赵光义平平道来,眉眼温和,说到最后还真歉意地叹了一声。

    四人一时面面相觑,都僵在那儿。慕容德丰摸不准赵光义话语间的意思,只得平声道:“让赵府尹、程先生见笑了。”

    赵光义淡笑几声,“无妨,年轻人玩玩笑笑,倒也无伤大雅。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不妨坐下来,一起小酌几杯,有什么话,关起门来慢慢说。”

    这几人一起小酌?

    慕容德丰俊挺的身姿有些僵硬,嘴唇也紧抿着。而李素儿与慕容茵茵更是大眼瞪小眼,若非赵光义与程德玄在此,只怕又得冷言冷语一番了。

    虽心有不愿,但赵光义都发话了,岂敢不从?可偏偏有一人敢驳了赵光义的面子。只见程德玄慢悠悠地走到云朔身边,拱手道:“义妹不善饮酒,为免扰了诸位雅兴,我且带她先行回府。”

    赵光义眼底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却故作憾然道:“罢了,我看诸位今日也累了,咱们还是改日再聚吧。”

    慕容德丰面容一缓,对着赵光义程德玄二人行了一礼,便带着慕容茵茵匆匆离去。

    .

    藏青色的马车内,李素儿此刻才觉得头痛,枕在云朔肩膀上难受地闭着眼。云朔僵硬地直挺着身子,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一会儿瞅瞅程德玄,一会儿瞅瞅赵光义,却见程德玄一直安然静坐着,赵光义则索性闭目养神,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悠闲的笑。

    马车先将李素儿送回家家,又驶向李英府邸。少了李素儿,云朔觉得这狭小的空间愈发气氛压抑了。

    她抓着新买来的蝴蝶风筝,默默垂着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马车驶到了李英府上,程德玄偕同云朔下了马车,“多谢赵大人相送。”

    赵光义嘴角微翘,淡淡地点了点头。

    程德玄将云朔送回院子,云朔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程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程德玄嘴角微牵,“你觉得呢?”

    云朔挠了挠脑袋,“我知道,这儿不是云台山,我应该谨言慎行才对,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不给你和浮姐姐添麻烦,”然而,想到慕容茵茵那副模样,又颇为不忿,“那慕容娘子也忒坏了!”

    程德玄浮起了一丝极淡的笑,“你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坏,什么是好?”

    云朔争辩道:“她不光嘴坏,心也坏。”云朔没将慕容茵茵推李素儿下水一事说出来,此事李素儿既然不提,她便不会多嘴,但不妨碍她在心里默默给慕容茵茵画上了一把小叉叉。

    程德玄轻笑一声,低语道:“好好坏坏,是是非非,哪里是那么容易分辨得清的?”程德玄说完这番话,忽然垂首,自嘲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做甚,你还小,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云朔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却是抬起头来,眼底一派清明:“既然那么难以分辨,我不去分辨就是。我只管听心里的声音,跟着心走即可。”

    程德玄眼波微闪,良久,他才垂下头,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云朔。

    “呀?”心头的惊讶远超过身体的疼痛,“程大哥,你怎么知道?”

    程德玄淡淡一笑,“路上瞧见你揉了好几次腰了。”

    云朔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儿,手中紧紧地握住瓷瓶,瓶身冰凉,可她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程大哥,你方才为何要说我是你的义妹?”

    “你既然唤我为大哥,换浮儿为姐姐,我称你为义妹,有何不可?若再有人询问你身份,你便都说是我的义妹吧。”

    云朔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程德玄抚了抚她的脑袋,“回去歇着吧。”

    “嗯。”

    云朔进了院子,程德玄凝视着云朔的背影半晌,也转身离去。步子刚迈出几步,又听见身后脆生生的一声“程大哥”。

    云朔如蝶儿一般飞了过来,仰起头,眼巴巴地问,“程大哥,你可以给我讲讲素娘爹爹的事么?”

    程德玄轻笑着打断她的话,“又想多管闲事?”

    云朔分辩道:“如何是多管闲事?素娘是我的朋友。”

    程德玄无奈地笑了,他走到旁边草丛间的石阶上,撩起长衫躬身坐定。

    “说起李四娘的父亲,那倒也是位奇人。你既对他感兴趣,我便与你细细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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