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镇已经好多天没有放晴了,一阵阵闷雷过后,豆大的雨滴第无数次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梁青玉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上楼,一层,两层,三层......

    “快点把钱给老子拿出来!”熟悉的吵闹声在空旷的楼道中显得格外刺耳。梁青玉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冲上五楼拧开家门。入目又是满眼狼藉,客厅里的玻璃茶几碎了,主卧的门大开,洁白的木制门上布满了脚印,被踹坏的门锁就那样垂着,要掉不掉。梁云龙好像没看到她一般,发狂一般将抢过来的包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嘴巴里不停地念着“钱呢,钱呢...。”见一直没有在包里找到钱,他上前几步,狠狠扼住方洁的脖子,仿佛眼前这个虚弱无力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一般,冲着她大喊“再不把钱拿出来,老子让你们知道厉害。”

    梁青玉眼看着方洁的脸从苍白慢慢变青,对着梁云龙冷冷开口“再掐下去,她就真死了。你不仅要不到钱,还得去给她陪葬。”冷漠的话像一个重重的巴掌,让掐红了眼的梁云龙逐渐恢复理智。他以一种骑跨的姿势将方洁压在地上,见眼前这个女人确实已经气若游丝,甚至翻了白眼。也许是害怕自己真背上了人命,再加上女儿厉鬼一般的表情和语气令人胆寒,他迅速从方洁瘦小的身子上爬起来,离开了这个狭小而潮湿的屋子。

    最后残存的一丝自尊心让梁青玉跨过满屋的碎片,将家门缓缓关上。她的眼神从尚且还躺在地上的母亲身上一扫而过,方洁的脸上青红一片,嘴角和布满纹路的脖子上也皆是明显的淤青。

    梁青玉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弯腰从地上一堆碎掉的玻璃里捡起了自己的塑料杯子,又从幸免于难的老式大红热水瓶里倒了杯开水,静静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不不,这早已不是她的房间了,在她六岁的时候弟弟梁舟就出生了,当时梁云龙还没有背上这么多赌债,满屋欢声笑语,仿佛只有她一个外人,随着弟弟渐渐长大,她这个“外人”自然要把房间给让出来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方洁牵着六岁的弟弟,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说“以后这个房间就是你的了,但是你姐姐也要借住在你的房间里啊。”于是本就迈不开腿的房间里又被强行搬进了一张很小的床,那张床是属于梁青玉的,是方洁花了五十块钱从二手市场里淘的,小到什么地步呢,彼时才十二岁的小青玉睡在那张床上时,两条腿都会伸出床外。

    梁青玉觉得匪夷所思,奶奶和爸爸重男轻女也就算了,就连同为女人的妈妈都看不起自己。从小到大,梁青玉就像个透明人一样,游离在这个腐烂的家庭之外。在她眼中,这个家从出生开始就不属于自己,从梁云龙在她十四岁那年染上赌习,输光了所有家产,又欠了好多外债之后,这个家更是彻底散了。梁青玉痛恨梁云龙的残暴和无耻,也痛恨方洁的软弱和隐忍,甚至痛恨命运的不公。可她到底还只是一个高二的学生,想要逃离来说对她淤泥一般的安清镇,却是力不从心。

    从小时候就暗自发誓要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她,自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就开始为自己的学费奔波。真是可笑至极,以全县第一的成绩升入高中的优秀学生,头上悬挂着的,逼着她向前走的,竟然是减免后的八百块学费和一个月三百多的生活费。

    梁青玉平时住校,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放月假可以回家。自己宿舍里也没多少钱了,但是也不会向方洁开口,她的钱也早就被梁云龙拿的七七八八了,如今死死守着的最后一点钱应该全部都是留给宝贝儿子梁舟的,一分也不会给她。

    梁青玉从床下一个隐秘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这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她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带走它。里面的一部分现金来自竞赛的奖励和所有假期里打工或者是帮别人赚的钱。小匣子里最有价值的是外婆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几个人金戒指和耳环,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青玉镯子。所幸她一直很努力的赚钱存钱,还不至于变卖外婆留给她的物件。

    外婆临终时轻轻把手覆在她手上,枯槁的面容牵起一抹苦笑“外婆知道你受苦了,但是外婆也没什么能力改变,我这一辈子也就剩下这么点老东西了,希望我的乖乖以后可以健康成长”说完就把一个小盒子偷偷塞进了小青玉的口袋里。想到外婆,梁青玉的眼泪就忍不住要溢出眼眶,虽然自己的妈妈对自己很坏,但妈妈的妈妈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喜爱自己的人。

    不能再把这些东西留在家里了。这个家,从今天开始,她一次也不会再回来了。把小盒子装进书包放好,然后就背上书包准备离开家回学校。一出房门就看见方洁收拾残局,梁青玉心中忍不住地叹气“真是软弱又可怜的女人”。

    “妈妈再见”,这是上高中以来梁青玉第一次和这个生下自己的女人打招呼,她决心割裂自己与过去的一切,就当是与过去的自己道个别吧。

    梁青玉坐公交到校门口时,淅淅沥沥的雨又将这个偏远小镇笼罩起来,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由于公交站旁的路灯年久失修,连带着水洼中被映出的微黄也忽闪忽闪的。“倒是应景”她不自觉的低嘲从嘴角溢出。眼前这破落的景象就像她破落人生的惨败光景。

    可人生终归是要继续下去的,她是坚韧的野草,不会被这些风雨击垮,失去生的希望。

    初夏带着微微的炎热,前些阵子盘旋在安清镇上方的阴云也慢慢散开。六月转瞬即逝,高二期末考结束,梁青玉的名字依旧牢牢占据着年级大榜第一的位置。

    在这期间,她萌生出了一个重要的想法,那就是想要去千里之外的津南市看看,看看传闻中遍植津南城的梧桐树,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无法忍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安清镇的一切像沼泽一样,她淹没其中,几近窒息,想要逃出生天,却不得其法。没人对她施以援手,她就得自己救自己。此时的她,迫切的需要逃跑一阵子,为自己找一个喘息之地。

    前几天在杂志上的津南市是一个好地方,她被那个关于民国某军阀和梧桐的故事深深吸引。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在太远,为了节省路费,十七岁的梁青玉不得不在长途火车上辗转几天。但没关系,远点也有远点的好处,离得越远,她越轻松,越痛快。每一分钱对梁青玉来说都很珍贵。她暗自计算着,吃饭花不了多少钱,反正早些年里她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顿饭,早就习惯了。可是住宿却是个很大的问题。这时候的她还没有大酒店的概念,她从没走出过安清镇,只知道镇上的旅馆大概五六十一晚,津南是大地方,住宿恐怕更昂贵。

    没办法,只能暂时在这里留一个月,继续再赚些钱。外面的世界实在太陌生了,她要为自己多预留些“风险费用。”还好虽然是放暑假,但学校的宿舍还可以继续住。

    又熬了一个月,梁青玉终于踏上了去津南的火车。她买的是无座,比卧铺少出一百多块,比硬座节省八十块。她从宿舍带了一个折叠小板凳,不用花钱还能坐,跟硬座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八十块省着点花应该足够她在津南市十来天的吃喝了。她去津南是为了看看从没见过的广阔世界,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路上辛苦点没什么的。

    乘坐这个老旧的绿皮火车,要摇摇晃晃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达津南市。梁青玉比较幸运,在车厢靠门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她就带了一个大大的背包,那是方洁年轻时候外出打工时用过的包,黑色的布料上有很多明显的擦痕,后来方洁嫌破用不上了,就随手丢给了梁青玉。车厢的空间本就不大,加上很多人都是站票,就显得拥挤不堪,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汗臭味和烟味混合的味道。梁青玉担心遇到扒手率,就把包包背在胸前,坐在小板凳上紧紧抱着。嘈杂的声音混作一团充斥着整个车厢,她闭了闭眼,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的,熬一熬就到津南了。”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夜幕降临。梁青玉发现这段行程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很快就会过去,身体上的疲惫和百无聊赖的感觉将28个小时无限拉长。午夜时分她渐渐有些困了,可是在这种吵闹和陌生的环境中,即使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她也没办法沉沉睡去,只是迷迷糊糊中处在睡与不睡的边缘。

    “京北市到了...”这种绿皮火车里没有播音系统,到站或发车都是靠工作人员在列车里大声喊着通知旅客。就在列车员站在门口向车厢里大喊还有没有下车时,梁青玉被吵醒了,脑子里还一片混沌着,一股大力冲撞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大叔很快的往厕所方向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屈坐在这里的小女生。本来十几个小时的劳累就让她浑身无力,又是刚刚清醒,梁青玉身子一歪就要摔倒。这时

    一股力量突然托住她向右倒去的上半身,她看向扶在她肩膀上的这双手,骨骼分明,微微突出的青筋显得漂亮无比。顺着手臂往上看,这个“好心人”的眼睛黑漆漆的,有魔力一般让人深陷其中,正在暗自里将“剑眉星目”这四个字和眼前这个人的长相比较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你还挺可爱的,这样斜着坐舒服吗。”

    纵然他声音十分温润,也没有带半分不正经的语气,梁青玉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因为她发现自己看着他的脸出神的那几秒,竟然忘记自己坐好,此时上半身还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被他扶着!

    其实也不能怪梁青玉会发呆那几秒,毕竟眼前这个人确实不仅长相非常优越,周身的气质也是十分出众,而梁青玉平时接触到的那些男生,长相都十分普通,即使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的,气质也远远比不上这个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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