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军对垒。一边是横扫千军之势;一边是喜庆祥和之貌。大红的喜色对上凛冽的纛旗,极致的色彩悬殊冲击着惶惶不安的人心,任谁看了都不禁摇头叹气。这仗寡众分明,怎么打都无法势均力敌。

    栗初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她想不明白麒麟为何要和“凤目”正面硬刚。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说“凤目”有备而来,轻信敌人乃是兵家大忌。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会不知?不应该呀!

    是不应该。栗初缇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若非表面这般简单,那便是麒麟的故意为之,目的是诱导“凤目”轻敌。

    也许吧!她的目光紧盯着前方对峙的两个男人,且看接下来如何发展。

    麒麟和贺兰查新谁也没有动,他们都在等对方出手。君子谋定而后动,看似不动的两人却并非在发呆,这场战棋早已在两人的脑海里拉开了帷幕,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气氛越来越紧张,宛若箭在弦上,稍有不慎便会杀声四起。

    正此时,一声粗哑的鸦叫声传来,随后一只墨黑的乌鸦落在了句凉的纛旗上。扛旗的士兵压低了嗓子驱赶了两下不见成效,不知哪个毛躁的家伙拔箭便射。乌鸦叫唤了两声如愿飞走了,可那箭却穿透纛旗,朝向和亲的队伍直面而去。

    麒麟看着直冲自己眉心而来的利箭猛然一歪头,躲过一劫。

    玄奇冷眸一闪,抬手一挥,朗声道:“句凉挑衅在先,紫金被迫应战。上。”

    “冲啊……”

    “杀……”

    麒麟:“保护公主。”

    抬轿的士兵收到指令,迅速撤退,将三顶喜轿置于队伍的后方保护起来。

    栗初缇被晃得东倒西歪。她猛地抓住窗沿,稳住身形,随后掀开轿帘,望向混乱的人群中越来越远的麒麟。她看见两军穿插进彼此的队伍,看见麒麟和“凤目”骑在马上,打得正酣,相互胶着着。冷峻的长剑和嚣张的长枪激烈地碰撞,剑身擦过枪杆,火花四渐。四周惨烈的叫声此起彼伏,将栗初缇拉回了记忆中的战场。她蓦地放下轿帘,紧闭双眼,不去看,不去想,默默祈祷着战争快些结束,祈祷麒麟毫发无伤。

    麒麟和贺兰查新专心地对付彼此。

    贺兰查新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只因余光瞥见他的影子们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喜轿,势如破竹。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了!他暗暗高兴,挑衅的目光看向麒麟,突然周身一凛,寒气骤生。麒麟的眼神镇定无波,没有一丝担忧。

    贺兰查新掩下怀疑道:“麒麟,给你个机会,看看身后,亲眼目睹你的惨败吧!”

    再看麒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也给你个机会,你再仔细瞧瞧。”说罢,他的攻势减弱。

    贺兰查新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疑心再起,定睛看去,只见他的影子们在快要接近喜轿时突然一个个倒下,不多时便所剩无几。他惊骇不已,愤恨地望着麒麟道:“你使了什么妖法?”

    “好好看看。”麒麟的目光依旧平静。他的心神一分为二,一半分给了眼睛,一半分给了耳朵。目光紧锁着贺兰查新的同时,耳朵时刻警惕着周围是否有异常响动。

    贺兰查新疑惑地扭头看去,同样的一幕在身后上演。这一次,他看分明了。麒麟使得不是什么妖法,而是极易被人忽略的细金丝。紫金的士兵们人人手缠细金丝,俩俩配合,将他的影子们锁死在一张横七竖八的网里,一招疏忽,便身首异处。天杀的!贺兰查新在心底咒骂。他以为是他给麒麟下了网,没想到自己反做了瓮中鳖。

    “麒麟,你卑鄙!”贺兰查新的目光似要喷火,手上力道更加重了。

    麒麟:“兵不厌诈。你不也一样留了后手。轻敌乃兵家大忌,你不会不知。只怪你太过自负……”

    “住口。”贺兰查新恼羞成怒,一跃而起,长枪极速刺向麒麟。麒麟抬剑一档,随后猛然一个侧身,飞起一脚,正中枪杆。麒麟这一脚用尽全力,震得贺兰查新手臂一麻,长枪瞬间脱手,直插进不远处的山壁里。同时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士兵们不以为意,仍旧专心地对付敌人,只有麒麟一人侧耳倾听,心下暗自揣测,这声响莫非是……他越想越觉得不妥,一掌击退贺兰查新,贴着山壁仔细聆听。一记掌风袭来,麒麟瞬间抓住袭击他的手臂,严肃道:“住手,山塌了。”

    贺兰查新不依不饶:“麒麟,你简直欺人太甚!从此这世上有你没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此时的贺兰查新已近乎癫狂。他不能忍受败给麒麟,更加不能忍受败给一心二用的麒麟。这是莫大的耻辱。

    麒麟一边对付贺兰查新,一边有些焦急地望向喜轿,心里暗道,得尽快将公主们转移到安全地带。

    贺兰查新终于在麒麟的眼里看到了担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越笑又越觉得悲凉可笑。麒麟的担忧不是因为他这个对手,而是因为他的任务,他的名声。这简直该死!他下手更加狠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麒麟逃离狼牙谷!

    面对步步紧逼的贺兰查新,麒麟一时找不到机会甩开纠缠。他们的武艺在伯仲之间,想要甩开贺兰查新并不容易。他只能用最后一招了——羊入虎口。他要做那只送到贺兰查新嘴边的羊,在老虎骄傲自满之际倏然离去。若能达到目的,自损也在所不惜。

    贺兰查新的机会来了。麒麟的分神终于给他带来了最大的破绽。贺兰查新眸光一闪,手上动作依旧,毫无新意。看似不动声色之下,他化身老虎正在悄然接近。

    麒麟的余光目睹了一切,却仍然视若无睹。他从来都把出现在身边的危险降低或灭掉,没有一次是看着又盼着危险快些走近的。这近乎等于凌迟,残忍又英勇。可唯有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来吧,干脆利落痛快点!

    砰……

    倾尽全力地猛烈一击!

    鲜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麒麟一手扶着山壁一手按住胸口,身体忍不住一哆嗦,面色瞬间苍白,只那双眼睛依然深邃。

    贺兰查新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次身心舒畅。刚才那一掌,他用尽了十成功力,这种难得的机会可不常有,属实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好在他抓住了机会。麒麟啊麒麟,眼下即便给你插个翅,你也难飞喽!

    贺兰查新得意地笑着。他似乎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真灿烂啊!他忘乎所以地把手放到嘴边,口哨声一响,他的坐骑立刻穿越混乱,狂奔过来。

    麒麟的余光注视着一切,忽然快速一闪。就是现在!说时迟那时快,贺兰查新笑着扭头看向麒麟,只觉得眼前倏地闪过一抹重影,随后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眼前,僵住了嘴角。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不出得怪异,看得就近的士兵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望向那罪魁祸首,只见麒麟轻盈利落地上了他家二皇子的马,向紫金的阵营里狂奔而去。士兵顿时汗流浃背,心里不禁腹诽道:“奶·奶·的,什么畜生,竟然连主人都不认识!”

    麒麟虚弱地抱着马脖子一路狂奔,周遭的一切一一退去,他的眼里只有越来越近的三顶喜轿。公主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玄奇跟随麒麟多年,二人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语。他一见麒麟这般模样,顿时了然,立刻下令回撤,就近避难。句凉的士兵还未回过味来,就见对手们迅速向两边的山壁上撤离。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见过如此特别的逃跑路径呢。只见紫金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攀着几乎和山壁融为一体的木桩歪歪扭扭地向山上爬去。

    “我们赢了吗?”

    “赢了,赢了……”

    “哦,我们赢了……”

    句凉的队伍瞬间人传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贺兰查新笑不出来。这变数来得太蹊跷,太匪夷所思了。他不信麒麟是个胆小鬼,会在战场上落荒而逃。可眼前的一切又不由得他不信。

    麒麟,没想到你是个胆小鬼!

    他的嘴角再次上扬,抬手一挥道:“乘胜追击,别让他们跑了!”

    句凉的士兵们气势大盛,奋勇追敌。

    轿子里的栗初缇闭着双眼,耳边充斥着震天得呼喊,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她听到了与众不同的声音。在一群杀气腾腾中似乎夹杂着一声焦急地命令:保护公主!

    她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中气不足,却威严不损:保护公主!

    是麒麟的声音!

    他受伤了吗?

    栗初缇一刻也不耽搁,瞬间掀开轿帘,撩起盖头望去,只见麒麟伏身马上,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周遭顿时静默无声,只有他身下的马儿哒哒的蹄声清脆地响在她空旷的心里。

    他受伤了!

    栗初缇将盖头一扔,提起裙摆向麒麟跑去。麒麟微微抬起头,视野有些模糊,依稀可见一身嫁衣的她朝他而来,神情大抵是担忧之状。

    是公主!他用尽全力直起身,朝前方的她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握。不待麒麟使劲,栗初缇一个飞身上马,落在了麒麟身后。此时的麒麟意识混乱,无暇分辨身后到底是谁。他伸出一只手,将身后之人的手拉过来,环在腰上,有些虚弱地说道:“坐稳了。”随后一拉缰绳,马背上的两人向远方奔去。

    闷热的夏风撩乱了秀发,也撩乱了栗初缇的心。她紧紧抱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心思百转,终点都只有一个:她愿意这样跟着他,天涯海角,四海为家!

    嘴角不自觉翘起,双手环着的腰身似乎越来越无力。栗初缇有些疑惑轻唤道:“麒麟,麒麟……”竟然发出了声音,只是沙哑又难听。

    麒麟完全没有心思做他想,轻飘飘回道:“一直跑,别回头。”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靠向了身后,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不知道能否带她跑赢这场灾难,他心焦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栗初缇望了眼改靠在她怀里的麒麟,将他紧紧环住,随后把缰绳握紧,继续狂奔。她要带他跑赢这场灾难,势必!一定!

    身后的盛气凌人声不知不觉起了变化,变得散乱且凄惨。栗初缇忍不住回头望去,蓦然一惊。远方泥浪滚滚,正在奔涌靠近。避无可避的句凉士兵和战马瞬间便被吞没。山壁上不时掉下一两个紫金士兵,像河边树枝上一两只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只有有心人觉得真是可惜!

    混乱的场景里,两抹红色越离越远。一抹孤身攀壁,一抹抱紧玄衣人和栗初缇一样逆风狂奔。谁是谁有什么要紧,生命同等重要。

    ………………

    寂静的夜,星垂平野。哒哒的马蹄和着微风,渐渐平复着一颗死里逃生的心。马背上的两人狼狈不已。栗初缇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麒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静静凝望着怀里昏迷的麒麟,悠悠叹了口气,心下暗道:“今日大难不死,来日必有后福!”

    “嗯。”麒麟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回应。栗初缇陡然瞪大了眼睛,轻唤了两声他的名字,声音依旧难听。等了片刻后,麒麟毫无动静。她仔细盯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看,想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要将他深深烙印在心里。

    他就是麒麟,她的心上人麒麟。真好!

    麒麟仿佛睡着了,睡得很沉,呼吸还算平稳。栗初缇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

    她在一条清净的小溪边将麒麟扶下马,就地驻扎,随后独自生火,驱虫,照顾麒麟。后半夜,麒麟浑身发烫,痛哼不断又呓语连连,她才知道他不似表面那般云淡风轻。他很累,很痛,很孤独。他紧握她的手像是抓紧一根救命稻草,嘴里不断唤着她的名字。栗初缇又心疼又欣慰。她不敢睡去,一直守着他,直到繁星淡去。渐渐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栗初缇打了个哈欠靠卧在他身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麒麟呓语一声:“初缇。”

    “嗯。”栗初缇轻声回应。

    少顷,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麒麟再一声呓语:“古意。”

    “嗯?”栗初缇蓦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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