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策醒来时,淡淡的檀香气息在周围萦绕。手下不是冰冷的地砖,身上是柔软的被褥。

    “醒了?”

    君清策支起身体的手一顿,是沧律雅的声音。

    室内光线昏暗,沧律雅静坐已然很久。即使君清策微小的变化,她也注意到了。

    君清策向着沧律雅的方向,慢慢地摸到床沿。

    见此情形,沧律雅起身在床边站立。在她迟疑的时间,君清策已要下地起身。

    可能因为失去了视觉,听觉就更加灵敏。君清策注意到了沧律雅的靠近,他侧身偏开了她的搀扶。

    沧律雅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因为站立,她垂首看着君清策散开发顶,再往下就是那倔强的眉眼。

    看着那闭着的眼与眼尾的伤疤,她悬在空中的手慢慢收紧握拳,最终垂了下来。

    “你要往哪去?”沧律雅低着头,语气低沉。

    君清策自是感受到了沧律雅语气的变化,他慢慢仰起头。

    “自然是我该去的地方。”

    “你说的该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天牢?”沧律雅看着他,言语轻柔。

    “你认为呢?或者我该喊你一声‘妹妹’。”

    沧律雅难得面色僵住,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君清策,你非要如此吗?”沧律雅面色难看。

    君清策却笑得没心没肺,悦耳的声音如环佩碰撞。这样一展颜,倒是像极了盛极时的模样。

    “也是,如今我一介阶下囚又如何配得上?”

    沧律雅怒极,一手按在他肩上,力气之大,将他压倒在了床上。

    君清策本身身体早就虚弱不堪了,轻易地就倒在了被褥上,脸色苍白。

    她低下头,看着君清策。君清策只是面向着她,唇角笑意未减。沧律雅知道,他此刻是嘲笑。

    沧律雅慢慢侧过头凑在他耳畔,轻语:“我永远也不会承认。”

    “自欺欺人。”君清策讽刺道。

    沧律雅撑在他身侧的手僵直,忽而笑道:“君清策,观察了我这么多年,想必也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她的笑容没有温度,而君清策脸色逐渐由苍白转到不正常的红。

    君清策长发散乱在被褥上,他慢慢咬着牙关。脸上不正常的红白变化,显然他并不好受。

    沧律雅微眯眼,僵直许久的手颤抖地抚上他脸颊。

    君清策抗拒地侧过头,沧律雅手下滚烫的温度很快溜走。

    她眼底有些道不清的因素,眼中血丝尽现,手下使力,君清策就面向了她。

    君清策看上去已经消耗了许多力气,有些微微喘,他想摆脱沧律雅的钳制。

    “说起来讽刺,我们虽是同母,各自的父亲却是彼此眼红的敌人。说到底,我才是不该出生的那个,我那早死的父亲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沧律雅近乎痴迷地看着君清策倔强不屈的眉眼。

    君清策听到此处停止了挣扎,本身就没有多少力了。

    沧律雅手抚上了他那紧闭的眉眼,君清策开始颤抖。

    “然而为何你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是说光和殿那次吗?那也不过是暂时镇住你的话而已。”君清策声音渐弱。

    “君清策,你并不擅长对我撒谎。”沧律雅看着他的眉眼,缓缓低下了头。

    君清策撑住了她的身子,她停下了动作,看着撑住她的手。

    那手与主人相似,此刻向上,衣袖滑落而下,露出了瘦而嶙峋的骨,指尖泛白。

    “沧律雅,放过我吧。”

    沧律雅有些凶狠地将他手握住,只是那过于硌人的骨头让她放轻了动作。

    她看着君清策不愿面对她又转过了头,报复性地一笑,低头唇就从他眉眼而过,再也没有多一步动作。

    君清策趁空隙抽回了手,他擦过眉眼,将身上的人推开。

    沧律雅本来已放松,这一推她顺势离开了床上。

    君清策却直接摸到床沿,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沧律雅这时才开始慌乱,她扶起君清策的腰身。

    “你服了什么东西?”沧律雅扶着他,一手擦着他唇角。

    “沧律雅,很巧,我也不想与你做兄妹。”他露出了笑容,竟与沧律雅有几分相似的美感,如同满园春色一时绽放。

    唇角的血越来越多,只是用擦根本就止不住。

    血顺着床沿落在了地上,沧律雅将他紧拥。血又染上了她的衣袖,又掉在了她衣襟。

    “君清策,你如此狠心,非要以此种方式离去吗?”

    见过君清策的决绝,沧律雅眼中湿润,有透明晶莹的泪珠滚落在了君清策脸上。

    君清策摸到了她脸上,替她擦去泪水。

    因为看不见,泪水也抹不净。

    “我虽嘲云临他的疯狂决绝,但我此刻却明白了,我终是流淌着他的血液。或许,这就是巫族印在骨子里的狠。”

    说到最后,君清策闭上的眼下血开始流了下来,两边耳朵,鼻中无一处不开始流血。

    他摸到了沧律雅的眼,语气越来越弱:“现在的我一定丑极了,不要看。”

    沧律雅拿下了他的手,语气凶狠:“服了什么?”

    “巫族禁药而已,我从遇到你那刻开始已是叛族之徒,这只是我必然的结果。”

    “告诉我,背后是谁?”沧律雅感受到了手下冷热交替之后的君清策开始越来越冰凉,她语气慌乱。

    君清策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不用去寻了,他们非沧海巫族一派。”

    说到最后,他声音颤抖,带着恐惧颤音。

    “……”

    沧律雅见过他的美丽骄傲与决绝,却从未见过他的恐惧。

    他重复着,突然狠狠抓住了沧律雅衣襟:“不要去寻,答应我,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沧律雅艰难地应下了,君清策手这才放心地从她衣襟滑落。

    “他们是真正的疯子……”

    身子越来越凉,慢慢地,让人吃惊的变化在君清策身上发生。

    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息越来越冷,沧律雅发现君清策脚底下开始凝结冰,那冰一直在慢慢往上身蔓延。

    沧律雅起身将剑握在手里,她狠狠地凿着那冰。

    “没用的,沧律雅。”君清策脸上开始凝结冰花,他语气死沉,

    沧律雅眼红吼道:“你给我活下来。”

    君清策艰难地拉住沧律雅的臂弯,平生第一次最温柔的语气。

    “我喜欢你看着我时那样温柔的目光,就像第一次相遇那样。”

    沧律雅停下了动作,她看着君清策的笑容。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并不知道你是我妹妹。你是那样的温柔,也许是那该死的血缘,我却也感谢这样的奇妙的关系。因为那样,才让我遇见你。”

    “沧律雅,你才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以后,若有以后……我们……”

    冰在到达君清策腰身时,速度极快,一路延伸到发顶,君清策最后的话语冰封在了此刻。

    沧律雅手中长剑滑落,她慢慢地俯下身,将那块巨大的冰紧紧抱住。

    冷气四溢,她心却比这冰还冷。

    寂静的大殿,檀香燃尽,与冰融入,化作一股冷香。

    冷香在空中萦绕,又被窗缝隙吹进的风送向另一边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冷香很快消逝。

    无边广袤颜色越发深的绿树暗示着季节的更替前兆。

    宫墙厚重,暖风四面八方而来,墙也抵挡不住。

    不起眼的一两只小蝴蝶飞过绿树与高墙,落在了窗沿边。这时,窗沿边一只手伸出,小蝴蝶颤抖着翅膀飞在了那只手上。

    小蝴蝶不甘心只落在掌中,又向手主人的眼前飞去,易夙游止住了蝴蝶的动作。

    小蝴蝶在她周围转了几圈,又飞向外面,易夙游看着窗外美好的光景,与这接二连三发生大事死气沉沉的宫墙内不同,植物的长势一如既往生机盎然。

    “走吧。”

    易夙游跟着蝴蝶,在半途中身形消失。

    熟悉的高楼,向外望去便是江河美景。易夙游看着侧身懒散地躺着不停灌酒的花凝,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还有伤,喝这么多酒?”看着散落在她塌边的酒坛,易夙游提出了疑问。

    花凝却是媚然一笑,红唇似火,带着饮过酒的光泽。红衣散乱也没系,媚骨天成。

    “一个趣事。”

    “说说看。”

    花凝喝了一口酒,便道:“还记得那画卷木匣子吗?上次送墨岁萌回去后,他还真去问了他小姨。”

    花凝又忽然笑道:“那木匣子出自他小姨之手,说是当年有个傲气的男子来请求打造画卷木匣子。只是那个男子傲气十足哪像是求人来的,本来他小姨还不满,但又看到那个男子眼中带情意,眉眼如星河。她也一时玩兴起,给他在木匣子内部造了个鬼怪。对方又出手大方,而且还是个美人,老一辈的倒是没什么成见,给他造了同心锁。”

    易夙游慢慢地随着花凝的叙述,勾勒出当年的云临。

    想是真爱极了那沧奕,那画卷为他而作,那孩童估计是沧奕按着爱人的模样想象勾勒的,所以才会笔墨停顿。

    又想到了景帝提到的巫族,这沧海长老会中的巫族成员也没有见到造反的迹象。不知这景帝是知晓了什么,又说出那天那番话。

    花凝见易夙游在神游,她一把扔过去一旁的一壶酒。

    易夙游下意识地接住了酒壶,她停下了思考。

    “接下来去哪?”花凝没劝她饮酒,只提出了疑问。

    “还不急,近些日子该见到的人也该来了。”易夙游摸着酒壶边缘,并未开封。

    “可是你那对便宜父母?”花凝又饮了一口酒。

    易夙游点了点头。

    “跟在你身边上次那个少年呢?”花凝扫了眼她。

    “在国师府邸。”易夙游老实地回答道。

    “有意思。”花凝轻笑,她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见底了。

    她一手拧高了酒壶,仰头倒着。

    几滴酒滴了下来,她喝完扔开了酒壶,慢慢起身。

    花凝有些醉意,她轻笑走到易夙游身前,低头看着正襟危坐的易夙游,打了个酒嗝。

    “那个君清策有些古怪,还记得那次贵香苑第一次见面吗?他倒像真认识你。虽然你的头发很奇特,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这个。”

    易夙游沉默地抬头看着醉意的花凝。

    “别看我,我提出了问题而已……”说着花凝就身子一软,倒在了易夙游肩上。

    易夙游没办法,只得放下酒壶起身,将花凝扶正。

    “此事到现在也算有个了结了,沧律雅倒是顺利上位了。易夙游,凭我直觉,此事并没有完。”花凝醉意上头,眯着眼,说出的话带着酒气。

    “我知晓了,少饮酒。”易夙游将她安顿在塌上,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将茶递给了花凝,花凝看着她也没动。

    易夙游直接将茶杯凑到她唇边,花凝喝下了茶,稍微好受了点。

    “此番离去,若有何事直接联系我即可。”

    “好。”花凝应道。

    “……”

    易夙游也没再多言,花凝摆手让她快滚别耽误她喝酒。

    没有停留,易夙游推门而去。

    死寂的宫殿,在长久沉默中迎来了最为爆炸的消息。

    景帝驾崩,走得悄无声息,而萧正君却在景帝塌前拉着她的手一起长眠。

    沧海在位最为长久的女帝,终是抵不住岁月的流逝而去,举国陷入悲恸的氛围。

    关于景帝,她永远是民众心中治国有方的女帝,她与萧正君的佳话,民间津津乐道。

    关于新登基的女帝沧律雅,民众虽然沉浸在失去景帝的悲痛中。但沧律雅这么些年来的为人大家早已有目共睹,呼声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世事变迁,无论在位者为谁,为这沧海带来益处便是为大家带来益处。

    沧海翻了一页,似又未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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