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珑脱口而出。

    她的脸色在阳光下有点发白,慌张在眼底一闪而逝,伸手要拿回星空糖,但窦凯航没松手。他不收力道,林珑又哪里抢得过来,只能解释:“拿错了……”

    这是实情,偏又显得苍白无力,尤其在星空糖有特殊寓意的情况下,成了要命的大问题。掩藏多日的秘密被她自己戳出大窟窿,她生怕窦凯航发觉她那些心思,心慌意乱到只想赶紧拿回来。两个人的身高差在此刻体现得格外明显,她踮着脚去够,他却稳稳地拎着不放手,低头看着她:“拿错了?”

    林珑拼命点头,一边举起那个装着咖啡糖的袋子,两个纸袋长得一模一样,从外表上分不出差别。可是他仅是扫了一眼,依旧不为所动,晃了晃手里星空糖的罐子,玫瑰色的糖果在里面蹦蹦跳跳地相撞。他问:

    “你原本打算送给谁?”

    “……”林珑一呆,怎么是这个角度,这让她怎么答。“我没……没打算送给谁,这个是……”

    ……打算放在宿舍自己当念想啊。她现在只庆幸当时谨慎,怕以后拿出来的时候被室友看到,撕下了糖罐上九月七号的日期签。不然明晃晃四个大字被他看见,那真是神仙都救不了场子。她使劲伸手:“总之还给我啦。”

    巷口阳光漫天洒下来,两人间一片晃眼的光晕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少年的睫毛垂下来,在鼻骨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他轻而易举躲开她的手,散漫地笑:“林安安,送人的东西哪儿有还回去的道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林珑呆住,她甚至都忘记了去抢糖:“你叫我什么?”

    少年歪着头,单手把玩着星空糖罐,指尖绕着糖罐上的缎带,勾着唇角:“去不去吃饭?”

    “等会儿有……实验课啊。”

    “噢,你不逃课。”他的语气有点恍然,又有点“怎么这么乖”的遗憾,啧了一声,“那晚上天台见。走了。”

    他转身往小巷那头去,背影潇洒不羁,星空糖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玫瑰色光晕,林珑急了:“哎哎哎!”

    一帮社会青年呼啦啦回头。领头的少年却只是吊儿郎当地招招手:“交作业的话帮忙顶一下。谢了啊。”

    他带着人扬长而去,糖罐被那个阳光下最惹人瞩目的身影牢牢抓在掌心。林珑在原地愣了半天,是砰砰的心跳是独属于少女的青涩悸动,像咕嘟咕嘟按不住冒头的气泡冲上沸腾的开水,水面上爆开烟花般绚烂的痕迹,最后捂着发热的脸颊跺脚:“……什么呀!”

    他怎么就收了呀!!这要她往哪边猜呀!

    -

    十月二十四日,院庆日,学院里早早就开始了各种躁动,下午最后一节的课堂上,好多人都已经无心听讲,心思飞到了隔壁楼的礼堂。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教室里顿时沸腾。

    “莎姐快点啊早点去占座位。”徐亮扯着嗓子喊。学院晚会的票只管进场,没限定座位号,全靠去得早先抢。另一边,林珑匆匆收拾完东西奔出教室,要上台的人集合时间更早,过去还要化妆换礼服。徐亮冯莎莎也是火速收完书包,跟隔壁教室同样刚下课的袁天邱博汇合,一起往礼堂那边赶,过程里无意间看到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惊讶了:“凯神你也去?”

    窦凯航嗯了一声,满走廊的人群里他仍然格外醒目。徐亮激动了:“那可以坐一块诶!我们快走,占正对舞台的座!”

    沿途都是急吼吼朝那边赶的人流,他们还算是处于领先位置。一路风驰,都看到礼堂大门了,窦凯航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微皱眉头:“你们先去。”

    “那我们给你占座位。”徐亮也不磨蹭,拽着冯莎莎就朝检票口冲,而窦凯航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入口,走到一个稍微人少一点的拐角,背对人群接起来:“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啊?”吴升的声音一点都不严肃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让人很怀疑他是不是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当年咱俩在国青基地同看一片湖的革命友谊你忘了?”

    “没事我挂了,我这边有事。”

    “这时间能有什么事?吃饭呢?又一个人去天台训练了?总不会去看晚会了吧,说出去没人信啊。”

    “……”

    “真有事。”吴升也正经起来,“校领导那边找你。”

    窦凯航皱眉:“做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有去年周羿的例子在,就是猜也该猜出来了吧?”

    窦凯航敛眸,没承认也没否认,吴升笑:“说起来还没恭喜你,今天凌晨的十月红名赛,又是世界第二,证明了上次不是运气成分,继续维持对美国榜首位的强势威胁。你看没看论坛?又一次大型团建。”

    窦凯航没出声。

    “韩泉应该要进世界赛了。”吴升忽然又说起另一件事,“马来西亚站这回没什么高手参加,他们队一橙两黄的配置算不错了,他风格又很稳,不太会给机会,所以应该是稳了,我看论坛里没必要太慌。”

    窦凯航:“所以呢?”

    “所以你什么时候组队?明年真准备一个人去打国际赛啊?开学到现在你还没改变主意吗?‘不跟队,不带人,不找搭档’,别告诉我你真觉得这样能拿冠军啊。”

    “要是没合适的人选也就算了,这不就搁着一现成的吗?你自己也不是全无想法吧,那个唯一关注到现在还是唯一关注吧?”

    ……

    离晚会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院长教授和各路知名校友纷纷入座,林珑已经换好礼服,在一个能看到观众席又不会被发现的舞台出口,频频往人群里张望。她已经知道徐亮他们抢到了视野绝好的最佳位置,正在她视线中央兴奋地聊天说话,徐亮在群里说窦凯航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就到,可是那个座位一直空着,始终没见人来。

    场馆内的灯光渐渐一点一点地调暗,主持人已经在最后调试话筒,梁明那边也叫她过去做准备。她又在这里最后站了两分钟,终于是放弃,转过身。

    她有种预感,他大概不会来了。

    ……

    计算机院一年一度的院庆晚会,不止是一场高水平的舞台盛宴,更是学院的文化名片,历来都是全民狂欢的场合。开场秀街舞直接点燃观众,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完全唤醒血液里的激动因子,快节奏音乐震耳欲聋。徐亮在台下High炸的气氛里疯狂挥舞荧光棒,一边侧过身大声问:“安安节目第几个啊??”

    现场太吵,冯莎莎也得扯着嗓子回答:“18!还早呢,一个小时以后!”

    “凯神不来了啊?”

    “可能临时有事吧!再等等呗!”

    很快几人都顾不上再关心窦凯航来没来,已经完全沉浸在晚会现场,院团委以最变态的筛选标准挑出的节目,个个都身手不凡,尤其是跟他们同级的六班搞的相声,全是大家平常被高数线代计导英语折腾的段子,全场哄堂大笑,连最前排的一众老师都没忍住,对这帮胆敢把各门课编排进来的猴崽子忍俊不禁,镜头当然是着重照顾这边,当一位教授笑得咳嗽的场面被投影到现场大屏幕上以后,全场气氛更上一层楼,不知哪里更是传来“老王!期中下手轻点啊!”的起哄大喊,显然是仗着现场人多找不到是谁。

    时间迅速过着,每一个节目都会引发台下一片欢呼,不知不觉已是第17个节目过罢,徐亮紧张兴奋起来:“来了来了!”

    舞台上灯光暗下,一坐一站的两个身影在唯一留下的一点光里隐约露出轮廓,梁明坐在钢琴前,一身燕尾服英俊稳重,是见过乐团大场面的沉静端方,而站在台前的那个身影,则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女孩,杏色长裙将她纤细的腰肢衬得不盈一握,眉心贴的一点花钿,更是在微光潋滟中勾住人的眼神。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妆饰,长发斜斜垂落,鬓边挽了枝玫瑰,像是林中轻衣如雪的仙子,端着小提琴。

    她站在那里。

    安静地闭着眼睛。

    钢琴的前奏缓缓在礼堂里响起,宁静空灵,女孩的手也按上了弦,琴弓轻缓地推。

    极致温柔的一段旋律。

    观众席上人人屏着呼吸,像是怕一点声响惊破此时朦胧如诗的意境,这样的如诗如梦,让人想起萤火虫相伴的夏夜、宁静悠远的星空。而灯光渐次亮起,女孩手中的小提琴泛起柔柔的光泽,就在舞台光线大盛的一瞬,忽然素手一拨和弦——

    铮!

    全场都是一震。而就在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旋律陡然一转,温柔夏夜消失不见,暴风羽刃席卷而来。美丽的慢板被快到不可思议的长连串跳音取代,像驿道上狂奔的骏马,溅起漫天花雨飞扬。

    好快!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感受。

    大家都不是音乐专家,除了刚才那种打动人心的艺术演绎,对一首曲子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快者为王。能将乐曲演奏得飞快的人,多少有点本事在身上,单就那逆天的手速,没几年功夫就绝对练不出来,而现在台上——

    钢琴一连串急促颤音带出扣人心弦的节奏,而将它气场完全压过的小提琴更是气势如虹。琶音连音,急板行板,分弓跳弓……快如急雨的旋律自她手下倾泻而出,倏忽一个节奏上的变化,却又令所有人如同坐过山车般俯冲。音响将灼灼的华彩传至每个角落,似乎连空气都在震撼轰鸣。

    “我靠!珑妹还有这一手!以前没听说啊!”袁天完全惊呆了,“她这可以去世界级交响乐团了吧!”

    徐亮语气深沉:“你怎么知道她原来不在呢?”

    邱博袁天冯莎莎齐齐震惊转头看他,而台上的大开大合一浪高过一浪,音符如雪落,随女孩的弓弦旋舞飞扬,指尖翻花带出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每一波都是更加华丽无比的爆发,仿佛能看到大海咆哮着冲击海岸,海鸥在暴风雨中飞向电闪雷鸣的白光。

    “妈呀,好厉害……”这是被震住纯惊叹的。

    “我们学院没有音乐特招生啊?”这是已经恍惚的。

    “妹妹好漂亮啊!新院花!”这是颜控不管那么多的。

    但最震惊的还得是乐团的人,会小提琴的几个基本是一片哗然:“贝多芬的《克鲁采奏鸣曲》?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指法和运弓线路,好快好干净!555好想有这么牛的基本功!”

    “各种技巧的理解感觉已经登峰造极了……”

    “这个饱满度音色!她的琴也不是凡品,哪个牌子啊!”

    台下惊叹如潮水,而倏忽间,台上再生变化,顶级的灯控、舞美以及声光电,一瞬间就换了人间。地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背景是壮丽的夕阳,匠心独运的舞台设计,给人身临其境的感官体验,旋律也再次一转,女孩一步踏出。这个时候,钢琴声已经完全是她的背景,她站在聚光灯下,如同全场唯一的焦点,肩上落无数光芒。

    “《夏日最后的玫瑰》!”有人已经认出了这首小提琴界难度最巅峰的乐曲名字。

    世界乐坛著名的巨大挑战,几乎集合了小提琴所有的高难度技法,是近当代音乐史上无与伦比的传奇。黄沙漫卷,霞光万丈,她的杏色裙裾飘扬,一琴一弓,将馥郁入骨髓的浪漫诠释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太美了……”有人喃喃。

    高潮过后是又一次的慢板,又一次夏夜般的宁静空灵,这场令人震撼的高水平盛宴终于到了尾声时刻。女孩垂着眼,素手轻轻拨弦,曲声将歇未歇,脚下的移动轮台将她带往后场,留给观众一个遥遥远去的背影,迎面是瑰丽如火的霞光。

    有风来,鬓边玫瑰无声坠落。

    长风猎猎大漠孤烟,她在残阳如血里回头。

    那一刹台下有此起彼伏的吸气。众人清楚这无关演奏,只是为了舞台效果而做的艺术处理,可是这个最后的定格太过绝美,女孩在盛大夕阳下回眸的场面太过刻骨铭心,所有人仿佛真的看到一朵荒漠之上的玫瑰,舒展花瓣绽开在温柔的夏夜,轰轰烈烈盛放过一整个夏天,最终坠落在秋风起前。

    玫瑰落地,她睁开眼。

    全场近千人潮水般的屏息凝视,四面八方闪光灯和摄像机密不透风,可是林珑一眼就看到最后一排之后站着的那个身影。他像是跑着来,手撑着椅背大口喘气,目光直直望向她眼底,隔着满堂余声与人潮。

    她看到他的瞳心。

    那里涌动着一团灼热的情绪,和如同全场每一个人此刻一样的,惊艳与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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