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忞和洛骁搭乘午后四点的航班,七点半左右抵达瑜洲机场,前来接机的是洛骁的堂弟洛世嘉。

    小伙家中原本也开玉器加工厂,可远不如洛骁父母懂经营,后来时常入不敷出,索性关张变卖,入股到洛骁家的厂子合伙干。

    洛世嘉不懂雕刻,也不像洛骁有双慧眼,但处事圆滑,脑袋瓜聪明,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洛骁不在瑜洲,洛世嘉就像两家共有的儿子,除去账目要定期拿给老人们过目,其余基本他说了算。

    远远望见洛骁的身影,他一溜烟儿跑上前迎接:"哥,忞姐,可把你们盼回来了!"

    "盼个屁! 没见你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洛骁不客气地把两只行李箱丢给堂弟,转身接过池忞的包。

    洛世嘉憨厚地笑:"怕哥忙啊,哪敢打扰你。"

    兄弟俩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精明劲儿却如出一辙。洛骁心里明镜似的,他盼自己回来才怪!

    逢年过节碰个面还行,若自己回瑜洲常住,洛世嘉就得腾位置,他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洛骁从没继承家业的想法,厂里嗡嗡的机器声令他厌烦,流水线出品的玉器更瞧不上眼,就算把厂子白给出去,他也没半分怨言。

    瑜洲太小没有机场,从邻市下飞机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七座的商务,池忞坐中间补觉,洛骁在副驾陪堂弟闲聊,从瑜洲近些年的发展到厂子经营状况再到邻里八卦,无所不谈。

    当问及池砚川时,洛世嘉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

    "老爷子过得滋润着呢,薛老板常差人送这送那,还隔三差五过来替他打扫卫生。看看我爸妈,起早贪黑灰头土脸,到家连口现成的水都喝不上,再瞧瞧池老爷子,啧啧……"

    他口中的薛老板正是薛晴,如今在石料一条街上开间铺子,生意还过得去,只是年过四十仍未嫁人。

    池忞不愿回瑜洲,多半原因是因为薛晴。

    她知道这个女人一直照顾着父亲,打着回馈师恩的名头为池家出钱出力,其余一概不提,时间久了,倒有人骂池砚川薄情。

    怕池忞听见不高兴,洛骁慌忙回头,见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已然睡着的样子,长舒口气。

    “人家师徒正常交往,都是你们这些闲人背后乱嚼舌根。”

    洛世嘉也压低嗓门:“不是你问我才说的嘛,老爷子身正影直,其实当年未必……”

    “你一男的嘴怎么这么碎?!”洛骁简直想给他一拳,当着女儿的面编排人家老父亲,没长脑子似的。

    洛世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忞姐早想开了。”

    停顿片刻,他另起话头:“对了,大娘叮嘱我一定找机会问问你,是不是和忞姐偷偷处着对象呢?”

    池忞抗拒回老家是源于上一辈的恩怨,洛骁就简单多了,纯纯是因为父母无孔不入的催婚。

    他在瑜洲同哪个女孩多讲几句话,二老就敢脑补他们婚后生几个孩子。

    早在他随池忞远赴岚城时起,父母就怀疑他的动机,私底下找池砚川商议,是否可以做成儿女亲家。

    池砚川对洛骁倒是很满意,看着他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一度拿他当准女婿看待,可惜数年过去,两人还在原地踏步。

    洛骁当这茬过去了,不知何故又被拎出来,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别瞎操心我的事。”

    接连被呛,洛世嘉总算消停下来,默默开着车。池忞其实没睡着,轻手轻脚从包里摸出蓝牙耳机戴上,还没到家,她的头已经在隐隐作痛。

    瑜洲比岚城温度高不少,仍是一派夏末的景象,道路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伴着晚风沙沙作响。

    有人说,童年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心可以背离故土,身体却很诚实。故乡的空气似乎都与别处不同,特别能安抚紧绷的神经。

    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池忞终于会了周公。

    被叫醒时,她一时没回神,直到望见站在车外的父亲,才明白到家了。

    “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不困,他俩说马上到,我就出来看看。”

    车停在大门口,没必要再往里送,洛骁把行李交给池忞,向池砚川请辞。

    两家相距不过几十米,目送二人离开,池砚川回身招呼女儿:“进来吧,床铺好了,东西可以等明天再收拾。”

    他在前面领路,池忞拉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两进的大院,中间用道砖雕影壁隔开,完美分割出待客区和生活区。

    瑜洲土著的住宅几乎都是这种格局,人丁兴旺的还有三进四进,不说雕梁画栋,雅致美观还是称得起的,外来户才去买商品房住。

    池忞是老来女,池砚川四十朝上才得的她,一直掌上明珠似的宝贝着,到老却只剩伶仃一人,现下明珠回来了,他走路都更带劲儿。

    池忞望着父亲的背影,发觉他还是无法挽回地变老了,记忆中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已变成了须发花白的老人,行走在这偌大的庭院里,竟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意味。

    她鼻尖泛酸,忍不住叫了声爸:“我这次回来准备多待几天。”

    池砚川脚步一顿,回首望向女儿,“那正好,咱们抽空去看看你妈,我还有件小事要交代你。”

    每逢节日池砚川都会进山探望房淑雅,见不见得着人无所谓,知她一切安好,没病没灾就够了,顺便捐上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他没说具体什么事,池忞也没追问。

    秋凉风清,月华如水,后院的山茶、蔷薇等还开着花,老梨树却早早结果。

    梨树粗大的枝干被几根支架固定住,似乎曾受过伤,感应到女儿的目光,池砚川解释道:“几个月前刮台风被吹歪,还以为活不了,它倒是顽强,不管不顾地又结这么多果子,哎,给谁吃呢。”

    父女俩都不爱吃梨,爱吃梨的是房淑雅和池弋舟。池忞不敢想象,年近七十的老父亲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暴风雨后凌乱萧条的院中,抢救妻子亲手栽种的梨树。

    可是,又能怪谁呢?

    想到将后半生托付于神佛的母亲,远在异国他乡的大哥,还有被蹉跎掉青春的薛晴,她忽然不想同情他。

    “我有些累了,您也早点休息。”

    “明天中午去酒店还是在家烧饭?”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雕大师池砚川,独居后居然学会了洗衣烹饪、收拾洒扫,为女儿整桌中秋家宴也不会心虚。

    池忞说:“在家烧吧,我给您打下手。”

    老爷子笑着点点头:“明儿个我早起去买菜。”

    简单洗漱完,池忞躺到床上。屋内陈设十几年未曾变过,床头柜上摆放的合家福照片,池弋舟去首都上大学那年给她寄的景泰蓝首饰盒,她生平第一件完整的雕刻作品——生肖玉猪……

    她属猪,小名儿唤作宝珠。

    念小学时,班里全是住附近的孩子,他们故意喊她小猪猪,其中就包括洛骁。

    她向哥哥告状,请他帮忙教训那些坏小子,池弋舟去了,严肃纠正妹妹是珍珠的珠,不许胡乱篡改,给人起外号是不礼貌的行为。

    转天到学校,洛骁又带头起哄,“池忞大哥都说了,她是真猪不是假猪!”

    哪个小姑娘愿意跟猪划等号呢?池忞趴课桌上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洛骁也没落着好,被班主任罚在教室外站了整整两堂课,回家写三百字的检讨。

    人生真是无常,谁能料到长大后他们会成为知己?

    临睡前,池忞定好闹钟,想着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去菜市场。

    她七点准时起床,推门一瞧,池砚川已经买完菜在厨房忙活了。

    水池里有条活蹦乱跳的鱼,盆里装着二斤活虾,池砚川正站在灶前给排骨焯水。

    他中年时就爱穿绸衫梳背头,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家风范,此刻却与寻常人家的老父无异,一副刻意讨好儿女的姿态。

    “您怎么这么早?”

    池忞洗净手准备帮忙摘菜,池砚川让她先吃早饭,“买的红豆粥和煎包,凉了就放微波炉里转两圈。人老了睡眠少,五点多就醒了,好在卖菜的出摊也早。”

    池忞迅速吃完,拿把芹菜坐板凳上摘,池砚川问她工作室的事,她说挺顺利的,没遇到什么难处。

    聊着聊着就聊到梁惟庸,他来瑜洲,池砚川肯定要盛情款待一番。小城有小城的好,山清水秀,找个清静地界钓钓鱼,再去玉器市场逛逛,容易安排。

    池忞问要不要提前定好酒店,池砚川道,家里空余房间多的是,早收拾出来了。

    “他什么高档酒店没住过,来咱这儿就想看看当地特色,民居也是特色的一部分。”

    两跨大院,十来间房,多个人属实影响不大,池忞便没反对。

    虽说只有两个人过节,可去年前年女儿都没回来,池砚川决心大显身手,排骨刚炖上又去杀鱼。

    正热火朝天地忙着,洛骁和洛世嘉两个在厨房帮不上忙的闲人过来串门儿,想请父女俩到隔壁凑一大桌。

    池砚川心情舒畅,难得对洛骁开玩笑:“你又不是我女婿,我们去你家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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