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抬头。”

    耳边忽然传来徐大志的声音,只见他正举着一款白色的数码相机,边走边对一旁的人喊着。

    一会功夫不见,这小子怎么成摄影师了。

    我压制住了内心的疑惑,看着他一眼紧闭,一眼尽睁,跟在队伍旁,一会向前,一会倒后的,别说还真有几分样。

    当然,这是在我看过他的成果之前的想法。

    等徐大志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趁机把他拽了过来: “怎么拍起来照片了?”

    “唉,老范的相机,让我在路上给大家拍几张照片,真麻烦。”徐大志耸耸肩,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呸!明明很喜欢,却口是心非,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我虽然对徐大志吐糟几句,但心底却对他拍得照片增添了几分好奇。于是我顺势提出想欣赏欣赏他的大作,他却反倒是露出扭扭捏捏的表情,见状我更是好奇了。

    “怎么?不舍得了?是不是拍得太差了?”我故意带着嘲讽的语气问他。

    徐大志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一用激将法就上当。听到我的置疑,徐大志立刻气恼地递过数码相机。

    我暗笑一声上当了,随即满怀期待的看向照片,结果扑面而来的却是浓烈的失望。

    什么嘛,里面的照片怎么看都是随手拍的,背景乱糟糟的,人物也有些模糊,完全配不上他刚刚摆出的架式。

    “胡说!这叫故事感,故事感!只要有故事,照片怎么都差不了。”面对我的质疑,徐大志瞬间抛开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立刻进行了反驳, “照片最重要的就是故事感,一张没有故事的照片是不值得被保留的,这些可都是我千挑万选之后的结果。”

    他激动地反驳着,重复着所谓故事感的重要性。

    我对此倒是有些不屑一顾,什么故事感,不过是骗骗我这种小白罢了,明明就是乱糟糟的。

    徐大志见和我没什么共鸣,也不多作纠缠,只是遥遥头,摆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别捣乱,我还得忙呢,一会就给你俩拍故事。”他撇了我和方秒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就气冲冲地离开。

    “哎,你乱说什么。”我想开口,却被徐大志甩来的背影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我扭过头,看着方秒正捂着嘴,笑我和徐大志刚刚的争执,似乎也没有太在意。见此,我心里才慢慢松了口气。

    真是的,什么故事感嘛!

    太阳渐渐南移,转眼已到晌午,历经一上午的跋涉,每个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我们来到一片白杨林下,林外被两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包裹。炽热的阳光投射下来,只有林荫下才能带来几分凉爽。

    等解散休息的命令一下,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找阴凉处休息。

    我和方秒索性一起找了颗白杨树休息,望着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共同畅聊着曾经。

    “小时候收玉米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回奶奶家,爸爸在前面忙着掰玉米,我闲得无聊就跟在后面捡,捡一块,丢一块,结果走了没多久,脖子、胳膊还有脚踝就直发痒,让爸爸好一顿训。”方秒看起来心情不错,指着前面的玉米地对我开口说。

    “真的嘛?我也这么干过,只不过那时的我纯粹是顽皮,想捣乱,。”我笑呵呵地回应, “那时候还觉得玉米地就是一块大迷宫,怎么走都走不完,所以就在里面横冲直撞,差点让我爸抓住好一顿打。”

    “我也想过这么干,可是爸爸不让,所以就没做过。”方秒撇撇嘴,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我们就这样聊着,过去的人生在不同的时间发生了重叠,像两条缠绕的线,我们发现了过去的结。两个人互相嘲笑,原来你也做过这样的糗事,又彼此感叹,原来你也这样想过。

    倘若不是肚子时不时咕咕叫两声,这样的场景倒真是惬意无比。

    在肚子三番五次地抗议之后,午饭终于来了。

    学校贴心地为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个鸡腿,再加上一上午的跋涉让每个人都胃口大开,虽不是十分美味的饭菜在此刻也变得可口起来,在一顿风卷云涌之后,以一个饱嗝作为午餐的谢幕。

    酒足饭饱之后,困意也就上来了。我和方秒还是心照不宣地依靠在同一颗树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喧闹,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又好像我们成了另一个世界。

    “来,抬头。”

    过了许久,徐大志的声音打破了这个世界。

    我们抬头,却发现徐大志正举着相机对着我们,嘴角上扬,挂着一丝贱兮兮的微笑。

    还不等我去追他,他就自顾自地朝我们走了过来,边低头看着相机,边摇晃着脑袋,嘴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什么。

    “真可惜呀!拍得好像不是很好,要不还是删掉吧。”徐大志故意拖长声调。

    “别!”

    我和方秒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个字,一样的默契。

    我伸手去抢相机,却发现徐大志并没有抗拒,反倒更像是送到我的手上,他的脸上隐约出现几道阴谋得逞的微笑。

    我这时自顾不上他,只是赶紧去查看照片,等我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所谓的故事感。

    照片上,我和方秒处在乱糟糟的背景中,两个人挨得很近,依靠在同一颗树上。长长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容颜,她正低着头,似乎在找些什么,我呢,则顺着她的目光向下,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脸上。

    很差的画质,很烂的构图,乱七八糟的背景,模糊不清的人物,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差劲的照片,可我就是很喜欢,莫名的喜欢,只看第一眼就很喜欢的喜欢。

    不等我再说话,已经围上来的方秒就已经对着徐大志开口: 挺,挺好的,别删了。”

    “得,那我就留下吧,等着再发给你俩。”徐大志说完之后就得意洋洋地拿着相机走了,让人气得牙痒痒。

    一场风波过后,我和方秒又重回到树下依靠,或许是现实,又或许是我的错觉,我们之间似乎靠得更近了一点。

    多年以后,我和方秒一同回顾着这张照片,看着这张模糊的照片,又好像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

    “这张照片真的很一般耶,干嘛还留着它?”我对方秒说。

    “可我就是很喜欢,莫名的喜欢,只看第一眼就很喜欢的喜欢。”方秒对我说。

    时间转眼已到午后,我们养精蓄锐完毕,重新踏上了征途。

    但很快我们就败下阵来。我们低估了午后的炎热。

    如果上午的阳光还称得上明媚,那么下午的太阳就是格外的毒辣。每个人像行走在炎热的火炉之中,挥汗如雨。斗志昂扬的小十此刻却如同战败的公鸡,低着头重重地向前扑;徐大志也不在前追后赶,而是紧紧地贴在队伍旁,时不时抬手拍两张;我和方秒也变得沉默不语,缓慢地前行着。

    但所幸,我们已经踏上了归途。当旅途有了重点,每踏出一步,都会离终点更近一分。

    沉默许久的王亮此刻也活动起来,不断地给我们喊着口号,鼓舞着我们的斗劲;老范甚至叫嚣着要和我们拉练完再来一次百米赛跑,鼓吹自己一定能拿第一,也算是用自己·的方法激励着我们前进,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看着本以疲惫不堪的小十重新焕发了斗志,看着凌乱的队伍步伐却又逐渐整齐,看着六十华里的拉练即将在我们脚下终结,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拉练的意义,只是,我不太喜欢。

    等到我们看到校门的那一刻,我们欢呼雀跃,终点就在眼前。等到我们回到操场的那一刻,我们一哄而散,磨难终于结束。

    徐大志又变成了摄影师,四处奔跑着抓拍。老范也真的和几个人比了一次百米,也真的拿了一个第一。队伍又变得活跃起来,四周响起了歌声。

    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

    奥,对了,是离别。

    王亮来到了我们的队伍前,最后一次整队训话。

    他说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恭喜你们走完了;他说你们一定好好学习;他说你们一定要珍惜高中生活,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像他说的话,他说了,不像他说的话,他也说了,没有人再去接话茬,也没有人再去拆台,我们只是听着,沉默地听着。

    最后,他说,再见。

    我们说,再见。

    没有想象中的依依不舍,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大家鼓掌,微笑,注视着他离开。

    离别不就该这样嘛,彼此微笑着鼓掌送别,然后奔向新的生活。

    夜晚,老范在上面喋喋不休地开着班会,我在底下回想着王亮离别时讲的话,他真的讲了很多,多到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似乎还讲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我看着眼前即将完成的军训日志,却久久不能结尾。

    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的接受,再到最后的难以割舍。我很庆幸自己用心地去完成了这十四页军训日志。人生有太多的日子过去就过去了,能够记录下来,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厚厚的军训日志,很快就会收齐交上去,它们的结局也也大概率被当成废纸丢掉,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我苦笑着,却不知是为什么苦笑。是为我这辛辛苦苦写完的军训日志苦笑,还是为我这转瞬即忘的军训生涯苦笑?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老范还在台上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话从我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我微笑着,聆听着,却只看着老范的口型在上下舞动,他的班会似乎要结束了,我的思绪却不知道跑向了何处。

    一句话钻入我的我的脑海里,绕来绕去,怎么也出不来。

    我突然间惊醒,是这一句的,没错。

    王亮说了,老范也说了。

    好像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动诉说着这句话。

    我急忙抓起笔,生怕自己再忘记。

    不会错的。

    我重重地在军训日志上落下这最后一句,为这十四天来所有的一切作结尾。

    “新的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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