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 》②
一楼，女婿舅子们闹成一团，笑声喧天。二楼，夫人姑娘们，也是亲亲热热，说说笑笑。
在座的除了赫连小小，几位姑娘都已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避不了说些闺闱之事，或是家长里短，内宅秘辛。
林氏道：
“小小，你带他们几个，去外边玩会儿。”
太夫人点点头。
“离栏杆远点，别落了水。”
小小赶紧万福。
“祖母放心，孙女一定看好小外甥、外甥女们。”
等下到一楼船台，小小只看到兰儿，珠儿小姐妹俩，坐在纱帷帐里，拿着几个泥偶，在玩办家家酒。
小学胜和小马驹都不在。
“我那俩大外甥呢？”
“曹哥儿，被六姑娘抱到三楼里间，陪五夫人吃茶说话去了。胜哥儿，闹着非要去找大将军，章家老妈妈就领他进去了。”
“你们俩玩什么呢？带小姨一个呗。”
兰儿虽然慢热，对小小却很熟悉，开心的给了她一个无锡大阿福。大方介绍起游戏来：
“我是花仙子，珠儿是小蝴蝶精，小姨想做什么？”
“我这个大阿福，怀里抱了一只大鲤鱼，那就是小鲤鱼精罢。”
小小拿着泥偶，学着孩子的语气，奶奶道：
“兰儿，兰儿花仙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每年的六月十八，我都会在凡间摆摊卖药，治病救人。小鲤鱼精，你不在瑶池，怎么偷偷下界，跑到大官湖了？”
小小心里一紧，突然想起流云。
“我，我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
“那你怎么游到大官湖了阿？”
“因为我受伤了。浑身没力气，也失了法术，就游不到江南了。”
小小笑着问她。
“美丽的，善良的兰儿仙子，你可不可以帮我也治好病呢？我是真的，真的真很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阿。”
兰儿摸摸大阿福的额头。
“你得了什么病。”
“我的心碎了。”
“心碎了？”
这道题，明显，超过了一个四岁小女孩儿的理解范围。
“你的心为什么会碎阿？”
“因为我偷偷从瑶池跑出来，还做了很多很坏很坏的事，我特别内疚也很后悔，所以，每天吃不好睡不着，还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心就碎了。”
兰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知错能改，错不贰过。小鲤鱼，既然你是真心悔过，我相信，菩萨娘娘一定会原谅你的。”
兰儿指着地上的七碗八碟，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玫瑰神仙水，这是莲子回魂丹，这是大力晶刚丸，这是幻星草，这是苦如意，这是九品灵丹，这是忘忧草，这是龙葵角……”
兰儿拿起一颗樱桃，给赫连小小。
“血元丹。你看它这么红，一定很补气血，很养元神的。你吃了，你的心，一定就会痊愈了。”
珠儿也跟着点头。
“快吃罢，小鲤鱼，吃了兰儿仙子的丹药，你的病一定会好哒。”
“谢谢兰儿仙子，谢谢珠儿小蝴蝶。”
小小十分入戏的，假装‘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呜，等我病好了，我就立刻回瑶池，和菩萨娘娘认错。我还要告诉怹，是兰儿仙子，和珠儿小蝴蝶救了我。”
“她们俩，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善良、最聪明的女孩儿。菩萨娘娘，一定要保佑她们俩平平安安，永远这么快乐幸福。”
珠儿歪着小脑袋，糯糯问道：
“小鲤鱼，那，你不去找古诗里的江南了？”
“不去了，不去了。”
小小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离开瑶池，偷跑下界，我已经做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再任性贪玩了。菩萨娘娘，现在肯定很担心我罢。”
兰儿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摇头晃脑，念咒语一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鲤鱼，你不是很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么？你看，这里也有荷花，也有湖，还有山，江南有的大官湖都有。你别难过了。”
“我给你背古诗听好不好？”
赫连小小十分捧场。
“哇！兰儿仙子，你还会背古诗呢？好厉害阿！！”
兰儿有些害羞，但，还是朗朗背了起来：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哇！兰儿仙子真厉害！背的真流利！”
珠儿也举手。
“我也会，我也会。”
“天阿？！珠儿小蝴蝶也会？”
珠儿一挺小胸脯。
“我还会唱呢！”
“江南可采莲。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珠儿一把抱住赫连小小，亲了一口。
“能不忆江南。”
“珠儿小蝴蝶唱的太好了！”
小小伸手，一手搂过一个瓷娃娃，坐在她腿上。
“兰儿仙子，珠儿小蝴蝶，你俩太厉害了！”
“小鲤鱼，小鲤鱼你也唱一首！”
“唱一首阿？唱一首什么呢？”
“《苏幕遮.燎沉香》，我阿娘唱《燎沉香》最好听了！”
“《燎沉香》阿。好罢，那我就给你们唱一首《燎沉香》。”
小小斜倚阑干，侧脸轻咳两声，清清嗓子。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时去。家住……”
忽听，楼梯传来合唱声。
“家住吴门，久做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阿娘！”
“哥哥弟弟都睡觉了，你俩不睡么？现在不睡觉，晚上可看不到烟花喽。”
“烟花烟花！兰儿（珠儿）要看烟花！”
若若蹲下来，揉揉兰儿的小耳朵。
“那就听话，带着妹妹上楼乖乖睡觉。睡醒了，吃了晚饭，就能看烟花了。”
“好不好？”
“好！”
廉家两个老妈妈，适时过来，把两个姑娘抱去三楼，睡午觉了。
不一会儿，赫连琪琪和妙妙，也下来了。
“九丫头，你真是吓死我了！”
琪琪一把抱起小小，转了个大圈。
“胖了。也好看了。”
妙妙和若若，赶紧过来制止。
“刚下过雨，船台地板这么滑，你再把她摔了。”
“怎么可能！”
“学胜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和个疯丫头一样，天天一惊一乍，嘻嘻哈哈的，一点儿都不端庄。没个当娘儿样儿。”
琪琪吐吐舌头，把小小放了下来。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九丫头现在真好看，珠圆玉润，玲珑可爱的。”
小小撅撅嘴，忍不住吐槽道：
“什，什么珠圆玉润，玲珑可爱，胖了就说胖呗。”
赫连若若却不赞同。
“琪琪长相随六叔，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清瘦些更好看。你和小婶一个模子，鹅蛋脸，胖些显福相。”
说着，若若过来，紧挨着大姐姐坐下，关心道：
“姐姐，你在廉家，到底过得好不好阿？夫人们问你什么，你都打哈哈，什么也不说。”
“你大姐夫那个人，虽然，面冷心热，刻板寡言，看着不好相处，却是个心口如一，正派忠正的君子。”
“我公公婆婆，也对我很好。”
琪琪听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大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若若也有话说。
“八女婿，天生口吃，也不妨碍他说好听的阿。当着咱家人，大姐夫，都那么清高冷淡，您还向着怹。”
“章由美，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御赐的玉笔杆，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他是绊舌磕巴，你大姐夫是说不出口，那能一样么？”
妙妙突然叹了一声。
“当年，嵩哥儿从军，随四叔去了燕云关，第一次出关打乞颜，就遇到了沙尘暴，一个多月，是生是死，是俘是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我月子里没坐稳，伤了根本难怀着呢。”
“这二年，怹再想要儿子再焦心，对我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私下，还总宽慰我。”
“再说，学胜那孩子虎头虎脑，百伶百俐的，谁不喜欢？你不喜欢阿？”
琪琪‘呵呵’两声。
“我家学胜可不喜欢怹。”
见妙妙生气了，若若赶紧转移话题。
“这一个月，我听孙家姑太太们的酸话，可是听的胃都疼了。小小，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暻王固然有错，也是你有错在先。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赫连小小慢悠悠喝口茶。
“人家酸人家的，姐姐胃疼哪门子？”
“憋笑憋的呗！”
一想起孙宾几个姑母的嘴脸，若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一个个，提起你，都变颜变色，拿腔拿调的，想八卦又不敢僭越议论，想吐槽又害怕祸从口出，哎呦，你是没看到，简直比唱戏还好看。”
小小都快被气哭了。
“人家编排我，做姐姐的您就只顾笑？”
若若扒颗葡萄给妙妙。
“大姐姐，这奶葡萄，可甜了。”
“我不笑还哭么？”
“我要哭了，才正中怹们下怀呢！”
“女扮男装，有什么稀罕的？安乐公主，天天骑马招摇，还堵阎二郎外室门呢，怎么没人说怹阿？咱们抓贼，也是见义勇为阿。”
“怹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们越酸，我越甜。”
小小飞快擦干眼泪。
“我怎么能跟安乐公主比。”
赫连琪琪闻言，不悦道：
“公主怎么了？等你和暻王成了婚，你还是怹王嫂了呢。走个对面，怹还得给你请安呢。”
“怎么比不了？”
“你可是，暻王学司马相如，弹《凤求凰》，上赶着求来的王妃。你不好，陛下那么圣明烛照，仁德明智的一个明君，会看上你？”
“选你当儿媳妇？”
琪琪突然伸手，朝小小胸前抓了一把。
“要不说，还是暻王有眼光，当年，就看出来你是个小美人胚子。”
“姐姐！”
“谁没有呀，摸一下怎么了？小气。”
大夫人，刘氏，站在二楼，看着楼下打打闹闹的姑娘们，不禁感慨道：
“岁月不饶人。一晃，姑娘们都这么大了，咱们能不老么？”
高三夫人也叹了一声。
“可不是，刚才，我去楼上看孩子，看珠儿兰儿小姐俩儿，头挨着头，手拉着手，睡得那叫个香甜。”
“恍惚一下，我还以为，是妙妙和恬恬呢。”
梁二夫人一听，瞬间乐了。
“你怎么不说，一恍惚，你以为自己还没出门子，还在盐城作大姑娘呢？”
太夫人一手拉着恬恬，一手拉着暖暖，笑着道：
“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是，在我眼里阿，你们什么时候，都是那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模样。”
“十七八，有十七八的青春和活泼，三十七八，也有三十七八的端庄优雅。我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好看。”
六夫人，乐正氏，笑着敬茶。
“要论好看，还是母亲鹤发童颜，青春永驻，京都城里的太夫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比得了母亲的容光风采。”
“您自己要是不说，谁也不会相信，您都古稀之年啦。”
太夫人摸摸自己的脸，夸张道：
“是么？”
恬恬和暖暖跟着起哄。
“祖母，您再给我们讲一遍，您和祖父的故事呗？”
“讲讲？”
夫人们也跟着起哄。
“讲讲！讲讲！”
太夫人挺了挺后背，一扬眉毛。
“讲讲就讲讲！你们要是听不腻，我更说不腻。”
老太太端起茶盏，润润喉咙，眉飞色舞的，娓娓讲了起来:
“当年，你们祖父，还只是一个百人长，有次，在和齐兵打仗时，中了埋伏。怹们那支队伍，就全军覆没了。”
“可你们祖父多精阿，怹爬到坑里，还拉了两个死人当肉盾，藏在人家身子底下，躲了一天一夜，等到齐兵打扫完战场走了，他才爬出那个死人坑。”
“也是他福大命大，当夜，齐兵把我们村子里扫荡一空，连柴火都抱走，还不就是去烧尸体的。”
“我大哥，也就是你们大舅爷，是第三天早上，去后山砍柴时，发现了你们祖父。”
“当时，怹已经彻底昏迷了，脸色铁青，浑身是血。你们大舅爷跑回家，找了捆麻绳，找了个破木板，带着我和你们小舅爷，三个人，才把怹从后山拖了回来。”
“报告里长以后，村里人都怕死了，害怕怹把齐兵再引回来。”
“还是我们村的一个老秀才，说你们祖父就是个百人长，齐兵兴师动众，要是就为来抓个怹，岂不是跟那个傻三柱一样，脑子被驴给啃了？”
“里长这才做主，把你们祖父给留下了。”
“哎呀，又是请郎中，又是挖草药，又是缝针又是针灸的，折腾了整整七天，你们祖父，终于是睁眼了。第一句话，就是饿了渴了。”
“拳头大的杂和面野菜窝头，泡在热水里，怹一顿吃了六个！六个！吓得你大舅爷，说什么也不敢给怹吃了。”
“又在我家养了十七八天，部队总算来人接怹了，临走前，怹当着里长和老秀才，给我大哥写了个生辰八字，说，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怹父母早逝，有两个哥哥也在军中，却不是一个部队的。一个在西南，一个在西北。当兵这么多年，怹也有些积蓄，东阳城西边，小岗村有十几亩地，城里还有两个铺子。”
“上好的旱田。用心好好伺候，亩产能有三四石，怹在村里还养了两头驴，开了个磨坊，也挣不了什么钱，就为围拢个人情。”
“所以，怹虽然是外地人，又常年从军在外，但在村里，还是很有些脸面的。”
“你们大舅爷和我要是同意，怹就把我娶了。以后不敢说荣华富贵，但有怹一口肉，就有我和孩子一口肉吃。”
王氏笑着叹了一声。
“怹要死外边了，只要不给孩子改姓，那些铺子田地，全留给我做嫁妆。立字为据，绝不反悔。”
赫连暖暖，揉揉老太太后背。
“所以，您就跟怹走了？您胆子也太大了。”
“我不去，伤成那个熊样，谁照顾怹阿？”
王氏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楼下。
“而且，你们祖父年轻时候多帅阿，能文能武，还会画画写诗，谁看不迷糊？”
“都说我生财有道，会做生意，其实，你们祖父才真的会做生意，怹那时去大齐，什么都不抢，就去大户人家，抢人家库房里的人参和……”
本来，还站在楼梯口，听得津津有味的赫连烨，一听这段，瞬间急了。
“又和孩子胡咧咧啥呢？啥光辉事迹阿？以后我死了，你用不用请人给我刻碑上？”
“赶紧下来！吃饭了！”
“哎。马上下去了。父亲。”
众女忙忙答应，掩帕敛笑，连老太太也用手捂住嘴，不敢再乐了。
今夜的大官湖，风光月霁，山复整妆，两岸灯火五光十色，简直美煞。赫连烨吩咐下人，把一楼大厅的舷窗，全都打开。
“十里荷塘，人月两圆。今天，我跟卢老公爷，借了怹家在青华乡的温泉庄子，你们不用担心喝多了骑马，好好玩！”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太夫人推推酒杯，笑着提议道：
“大将军，咱俩吃杯酒？”
赫连烨拿起酒壶，赶紧给自己满上。
“难得，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王氏接过酒壶，又给赫连烨满了一杯。
“这杯酒，就祝大将军，长命百岁，万事如意，本枝百世，儿孙满堂。”
“也祝夫人花开富贵，百岁喜乐。”
琪琪笑着举手，带头起哄：
“大伯和大伯娘，七叔和七婶，也来一杯！得交杯！”
刘氏吓得一怕，瞬间脸色飞红。
“胡闹！”
赫连钊，却意外的十分积极，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刘氏满了一杯。
“这些年，夫人生儿育女，操劳家务，真是辛苦了，这杯酒牧之敬你。”
刘氏忙也端起酒杯，却害羞的根本不敢抬头。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孩子们，个个凝神屏息，眼睛瞪的老大，生怕错过下边的‘真情告白’。
“大爷也辛苦了。”
“妾，祝您安常履顺，福寿康宁。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孩子们，都平安健康，前程似锦，一路福星，心想事成。”
“家和万事兴。”
家里孩子，一看俩人这么配合，就开始‘得寸进尺’，开始起哄，非要俩人喝个交杯酒，或者连干三杯，才表心诚。
万事开头难。赫连钊夫妇，本来，就是大方开明的人，磕巴都没打一个，连干了满满三杯。
刘氏摆摆手。
“满意了罢？”
赫连若若和孙宾，立刻转移火力。
“七叔。”
“七叔该您啦，赶紧给我七婶倒酒阿！”
“我阿爹阿娘，可是喝了满满三杯，您自己说，您喝几杯？”
别看，赫连锟比赫连钊小十二岁，却是个闷葫芦，脾气还异常火爆。平常，跟这些孩子在一起，不是‘老气横秋’，就是‘横眉冷对’。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还有自己爹娘，让怹说句好听的，简直和要怹命一样！
林氏赶紧笑着端起酒杯，主动祝道：
“儿媳，祝父亲母亲，长寿延年，松柏同春，阖家瑞气，。”
“也祝你们，安康喜乐，万事胜意。成婚成家的，恩爱白头，儿孙满堂，还没定亲的，也早觅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七婶，那您祝我七叔什么阿？”
“是阿，祝我七叔什么阿？”
林氏早就羞得满脸通红，假装没听见，轻轻和赫连锟碰了个杯，就赶紧扬脖喝了。
赫连锟嘴笨，酒量可真不孬，一个人连干五杯，把林氏的也代了。
老太太看得高兴，招呼孩子们赶紧满酒。
“睿哥儿，敦哥儿，你俩年纪最大，来，带着弟弟妹妹，还有妹夫们出来，出来给夫人们磕头，敬酒。”
孩子们，男左女右，从小到大，整整齐齐，排了两行。由赫连睿和大女婿廉文字领祝：
“祝祖父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母亲和夫人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季安康，青春永驻！”
“笑口常开，庆衍萱畴！”
众人齐祝道：
“祝祖父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母亲和夫人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季安康，青春永驻！”
“笑口常开，庆衍萱畴！”
高三夫人，忙忙摁着帕子，止住眼泪。
“您们都是好孩子，有孝心又上进，以后一定会平安履顺，前途无量，光耀门楣。”
“我们阿，就盼着你们几个愣小子，能像咱家的姑娘们一样。早觅良缘，开枝散叶。”
秦四夫人也附和道：
“对对对！早觅良缘，开枝散叶！”
赫连琪琪，看没人注意，轻轻一踹赫连翀，把他蹬了出去。吓得章广悦，都不结巴了。
“哎呦，八弟，八弟这是咋的了？咋又跪下了，你有相中的姑娘了？”
秦氏也吓懵了。
“哪家的贵女阿？”
“翀儿，你，你，你也没和阿娘说过阿？”
“赫连琪琪！”
“嗯？怎么了？八哥，不会是我认识的姑娘罢？贵姓阿？”
“赫连琪琪！”
小学胜坐在秦氏怀里，拍着小胖手，给自己阿娘加油。
“娘娘快跑！快跑！”
不知道，是赫连家的聚会，太喜庆喧闹，还是这船楼太辉煌。路过的游船游人，不去赏月赏花，却削尖脑袋，总往船边混凑。
一个个翘首企足，鬼头鬼脑的抻着脖子乱看。眼神还特别不怀好意，猥琐卑鄙。
船老大几次交涉无果，不知从哪儿又调来四五艘小舴艋舟，桨拼桨，硬碰硬，才把这些‘流氓’赶走。
“双全叔，咱们往湖心划划罢。这里三教九流，嘄呼嘈杂的，太败兴致了。”
从刚才，廉文宇就已经挂相了，听见妙妙这么说，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却是强颜欢笑。
琪琪和若若，也是心明眼亮，撺掇孙宾和章广悦，拉着廉文宇几个姑爷，去爷们堆里喝酒。
孙宾一手搀着廉文宇，一手搂着汪德斌。
“大姐夫，二姐夫，祖父刚才说了，今夜咱们不回城，咱们连襟几人，干嘛，不冲到他们堆里，喝他们个干干净净！”
“是，是阿，六，六姐夫，七姐夫，不醉不归！”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自称，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八仙，除了，除了俩王子王孙，可都是咱们读书人。”
章广悦，也来拉刘贤玮和曹源。
“我，就不信，咱们五个，喝，喝不趴下他们！”
赫连敦仰天大笑。
“来阿！”
“不喝躺下，今天，谁也不许下这个船！”
老太太赶紧招呼。
“走走。咱们上楼，吃酒赏月，等着看烟花。”
“你们祖父，大手笔，买了一百两烟花，整整三万五千响。”
老太太拉着小小的手，边上楼梯边念叨。
“给我们九丫头，好好庆个生，冲冲喜，百病全消，多福多寿。”
刘氏悄悄招呼黄妈妈，让她给老太太铺床，再沏一壶醒酒茶上楼。
有小蚱蜢舟和赫连府的护院守着，那些人也不敢再来挑衅。五夫人李氏，守着老太太，在三楼睡了，夫人们则坐在二楼说话。
姑娘们便领着孩子们，去了一楼船台。
避嚣湖里，四下清净，姑娘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茶咬耳朵。琪琪，用鱼食打了个窝子，一看到有鱼，就下手去抓。
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玩得不亦乐乎。
六姑娘暖暖，笑着骂她。
“这湖水，多冷多脏阿。你还用手，恶不恶心？”
“学胜都比你稳当早熟。”
琪琪‘切’了一声。
“那小子属猴儿的，惯会看人眼色。在外边装得虎头虎脑，乖巧懂事的。”
“在家里上房爬树，招猫逗狗，放火挖坑，就没有他不敢的。平时，我都不给他穿新衣服。”
“就两身粗布练功服。耐脏。”
若若洗干净两个小莲蓬，招呼兰儿，珠儿过来，给她俩簪在抓髻边。
“让五姨看看。哎呀，我们兰儿珠儿，也生的太好看了。”
琪琪擦擦手。
“他这个年纪，狗都嫌。小马驹和旺根儿还小呢，你俩等过两年的。别说慈母不慈母了，你俩要是能忍住一天不骂人，不操竹条。”
“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用湖泥洗脸。”
小小笑着逗她。
“八姐姐要是想跳，现在也可以跳阿。又不是没跳过。”
若若和暖暖，对视一眼，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珠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道:
“五姨，五姨和六姨笑什么呢？”
“笑你八姨呗。”
小小把兰儿抱在怀里，当挡箭牌。
“那年，我们几个阿，在后花园玩捉迷藏，天都傍黑，该吃晚饭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八姨。”
“你五姨，六姨和七姨领着我，园里园外翻个底朝天，连假山后边的狗洞都刨开了。也没找到。”
“吓得你六姨个七姨，哇哇大哭，非说家里闹妖怪了，你八姨肯定是被妖怪抓走了。”
兰儿软软道：
“后来呢？八姨，怹躲哪儿去了？”
“后来阿，哭声引来了妈妈们，妈妈又去找了老太太，和你们大姥娘。你八姨母，害怕了，才从池塘钻出来了。”
“原来，她掰了根苇子渡气，偷偷踩水，一直躲在荷花下面呢！”
“八姨母，是真的么？”
“听你小姨母胡说。”
“小朋友，怎么可能会游泳，还躲在荷花下边，可能么？那都得躲水啦，火啦远远的。”
琪琪一把抱住珠儿。
“玩火玩水，晚上尿床。羞羞脸。”
小小也赶紧往回圆。
“小姨编故事逗你们玩儿的。假的。”
“小姑娘不能玩火玩水。”
突然，听到，黄妈妈招呼她们。
“姑娘们，快来！快来，放烟花啦！”
“快来看烟花！”
远远的，只见，大名湖东岸一片滩地里，燃起滚滚白烟，一道光束，划破夜色，在半空炸成一朵金色的火花。
“金盆捞月！”
跟着还有，第二朵，第三朵……
火树银桥，琪花落丹，人物像生，翎毛花草，曲尽妆颜之妙，哪里是银红，哪里是雪白，哪里是姹紫，哪里是青绿……
星火灿烂，蔚为壮观。
湖上的游人们，大笑着，簇拥着，呼客纵饮，箫鼓再奏，笙歌满湖，彻夜欢乐。
如此良辰美景，章广悦诗兴大发，在屏风上挥毫泼墨，博得满堂喝彩。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落向东风。”
“九妹妹，生辰喜乐，岁岁今朝阿！”
京都，帝宫，东星楼。王道娥，轻拢拢两鬓的碎发，一脸艳羡道：
“今夜的大官湖一定很美。托生在赫连大将军府做女儿，九姑娘真是好福气阿。”
昶王妃，苏乐清，却微微一笑。
“得九姑娘这般人物做孙女，何尝，不是赫连大将军的福气呢。”
烟花刚停，一阵南风过后，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湖上舟摇，楼上帘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楼，女婿舅子们闹成一团，笑声喧天。二楼，夫人姑娘们，也是亲亲热热，说说笑笑。
在座的除了赫连小小，几位姑娘都已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避不了说些闺闱之事，或是家长里短，内宅秘辛。
林氏道：
“小小，你带他们几个，去外边玩会儿。”
太夫人点点头。
“离栏杆远点，别落了水。”
小小赶紧万福。
“祖母放心，孙女一定看好小外甥、外甥女们。”
等下到一楼船台，小小只看到兰儿，珠儿小姐妹俩，坐在纱帷帐里，拿着几个泥偶，在玩办家家酒。
小学胜和小马驹都不在。
“我那俩大外甥呢？”
“曹哥儿，被六姑娘抱到三楼里间，陪五夫人吃茶说话去了。胜哥儿，闹着非要去找大将军，章家老妈妈就领他进去了。”
“你们俩玩什么呢？带小姨一个呗。”
兰儿虽然慢热，对小小却很熟悉，开心的给了她一个无锡大阿福。大方介绍起游戏来：
“我是花仙子，珠儿是小蝴蝶精，小姨想做什么？”
“我这个大阿福，怀里抱了一只大鲤鱼，那就是小鲤鱼精罢。”
小小拿着泥偶，学着孩子的语气，奶奶道：
“兰儿，兰儿花仙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每年的六月十八，我都会在凡间摆摊卖药，治病救人。小鲤鱼精，你不在瑶池，怎么偷偷下界，跑到大官湖了？”
小小心里一紧，突然想起流云。
“我，我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
“那你怎么游到大官湖了阿？”
“因为我受伤了。浑身没力气，也失了法术，就游不到江南了。”
小小笑着问她。
“美丽的，善良的兰儿仙子，你可不可以帮我也治好病呢？我是真的，真的真很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阿。”
兰儿摸摸大阿福的额头。
“你得了什么病。”
“我的心碎了。”
“心碎了？”
这道题，明显，超过了一个四岁小女孩儿的理解范围。
“你的心为什么会碎阿？”
“因为我偷偷从瑶池跑出来，还做了很多很坏很坏的事，我特别内疚也很后悔，所以，每天吃不好睡不着，还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心就碎了。”
兰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知错能改，错不贰过。小鲤鱼，既然你是真心悔过，我相信，菩萨娘娘一定会原谅你的。”
兰儿指着地上的七碗八碟，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玫瑰神仙水，这是莲子回魂丹，这是大力晶刚丸，这是幻星草，这是苦如意，这是九品灵丹，这是忘忧草，这是龙葵角……”
兰儿拿起一颗樱桃，给赫连小小。
“血元丹。你看它这么红，一定很补气血，很养元神的。你吃了，你的心，一定就会痊愈了。”
珠儿也跟着点头。
“快吃罢，小鲤鱼，吃了兰儿仙子的丹药，你的病一定会好哒。”
“谢谢兰儿仙子，谢谢珠儿小蝴蝶。”
小小十分入戏的，假装‘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呜，等我病好了，我就立刻回瑶池，和菩萨娘娘认错。我还要告诉怹，是兰儿仙子，和珠儿小蝴蝶救了我。”
“她们俩，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善良、最聪明的女孩儿。菩萨娘娘，一定要保佑她们俩平平安安，永远这么快乐幸福。”
珠儿歪着小脑袋，糯糯问道：
“小鲤鱼，那，你不去找古诗里的江南了？”
“不去了，不去了。”
小小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离开瑶池，偷跑下界，我已经做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再任性贪玩了。菩萨娘娘，现在肯定很担心我罢。”
兰儿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摇头晃脑，念咒语一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鲤鱼，你不是很想去看看古诗里的江南么？你看，这里也有荷花，也有湖，还有山，江南有的大官湖都有。你别难过了。”
“我给你背古诗听好不好？”
赫连小小十分捧场。
“哇！兰儿仙子，你还会背古诗呢？好厉害阿！！”
兰儿有些害羞，但，还是朗朗背了起来：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哇！兰儿仙子真厉害！背的真流利！”
珠儿也举手。
“我也会，我也会。”
“天阿？！珠儿小蝴蝶也会？”
珠儿一挺小胸脯。
“我还会唱呢！”
“江南可采莲。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珠儿一把抱住赫连小小，亲了一口。
“能不忆江南。”
“珠儿小蝴蝶唱的太好了！”
小小伸手，一手搂过一个瓷娃娃，坐在她腿上。
“兰儿仙子，珠儿小蝴蝶，你俩太厉害了！”
“小鲤鱼，小鲤鱼你也唱一首！”
“唱一首阿？唱一首什么呢？”
“《苏幕遮.燎沉香》，我阿娘唱《燎沉香》最好听了！”
“《燎沉香》阿。好罢，那我就给你们唱一首《燎沉香》。”
小小斜倚阑干，侧脸轻咳两声，清清嗓子。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时去。家住……”
忽听，楼梯传来合唱声。
“家住吴门，久做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阿娘！”
“哥哥弟弟都睡觉了，你俩不睡么？现在不睡觉，晚上可看不到烟花喽。”
“烟花烟花！兰儿（珠儿）要看烟花！”
若若蹲下来，揉揉兰儿的小耳朵。
“那就听话，带着妹妹上楼乖乖睡觉。睡醒了，吃了晚饭，就能看烟花了。”
“好不好？”
“好！”
廉家两个老妈妈，适时过来，把两个姑娘抱去三楼，睡午觉了。
不一会儿，赫连琪琪和妙妙，也下来了。
“九丫头，你真是吓死我了！”
琪琪一把抱起小小，转了个大圈。
“胖了。也好看了。”
妙妙和若若，赶紧过来制止。
“刚下过雨，船台地板这么滑，你再把她摔了。”
“怎么可能！”
“学胜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和个疯丫头一样，天天一惊一乍，嘻嘻哈哈的，一点儿都不端庄。没个当娘儿样儿。”
琪琪吐吐舌头，把小小放了下来。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九丫头现在真好看，珠圆玉润，玲珑可爱的。”
小小撅撅嘴，忍不住吐槽道：
“什，什么珠圆玉润，玲珑可爱，胖了就说胖呗。”
赫连若若却不赞同。
“琪琪长相随六叔，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清瘦些更好看。你和小婶一个模子，鹅蛋脸，胖些显福相。”
说着，若若过来，紧挨着大姐姐坐下，关心道：
“姐姐，你在廉家，到底过得好不好阿？夫人们问你什么，你都打哈哈，什么也不说。”
“你大姐夫那个人，虽然，面冷心热，刻板寡言，看着不好相处，却是个心口如一，正派忠正的君子。”
“我公公婆婆，也对我很好。”
琪琪听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大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若若也有话说。
“八女婿，天生口吃，也不妨碍他说好听的阿。当着咱家人，大姐夫，都那么清高冷淡，您还向着怹。”
“章由美，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御赐的玉笔杆，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他是绊舌磕巴，你大姐夫是说不出口，那能一样么？”
妙妙突然叹了一声。
“当年，嵩哥儿从军，随四叔去了燕云关，第一次出关打乞颜，就遇到了沙尘暴，一个多月，是生是死，是俘是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我月子里没坐稳，伤了根本难怀着呢。”
“这二年，怹再想要儿子再焦心，对我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私下，还总宽慰我。”
“再说，学胜那孩子虎头虎脑，百伶百俐的，谁不喜欢？你不喜欢阿？”
琪琪‘呵呵’两声。
“我家学胜可不喜欢怹。”
见妙妙生气了，若若赶紧转移话题。
“这一个月，我听孙家姑太太们的酸话，可是听的胃都疼了。小小，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暻王固然有错，也是你有错在先。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赫连小小慢悠悠喝口茶。
“人家酸人家的，姐姐胃疼哪门子？”
“憋笑憋的呗！”
一想起孙宾几个姑母的嘴脸，若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一个个，提起你，都变颜变色，拿腔拿调的，想八卦又不敢僭越议论，想吐槽又害怕祸从口出，哎呦，你是没看到，简直比唱戏还好看。”
小小都快被气哭了。
“人家编排我，做姐姐的您就只顾笑？”
若若扒颗葡萄给妙妙。
“大姐姐，这奶葡萄，可甜了。”
“我不笑还哭么？”
“我要哭了，才正中怹们下怀呢！”
“女扮男装，有什么稀罕的？安乐公主，天天骑马招摇，还堵阎二郎外室门呢，怎么没人说怹阿？咱们抓贼，也是见义勇为阿。”
“怹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们越酸，我越甜。”
小小飞快擦干眼泪。
“我怎么能跟安乐公主比。”
赫连琪琪闻言，不悦道：
“公主怎么了？等你和暻王成了婚，你还是怹王嫂了呢。走个对面，怹还得给你请安呢。”
“怎么比不了？”
“你可是，暻王学司马相如，弹《凤求凰》，上赶着求来的王妃。你不好，陛下那么圣明烛照，仁德明智的一个明君，会看上你？”
“选你当儿媳妇？”
琪琪突然伸手，朝小小胸前抓了一把。
“要不说，还是暻王有眼光，当年，就看出来你是个小美人胚子。”
“姐姐！”
“谁没有呀，摸一下怎么了？小气。”
大夫人，刘氏，站在二楼，看着楼下打打闹闹的姑娘们，不禁感慨道：
“岁月不饶人。一晃，姑娘们都这么大了，咱们能不老么？”
高三夫人也叹了一声。
“可不是，刚才，我去楼上看孩子，看珠儿兰儿小姐俩儿，头挨着头，手拉着手，睡得那叫个香甜。”
“恍惚一下，我还以为，是妙妙和恬恬呢。”
梁二夫人一听，瞬间乐了。
“你怎么不说，一恍惚，你以为自己还没出门子，还在盐城作大姑娘呢？”
太夫人一手拉着恬恬，一手拉着暖暖，笑着道：
“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是，在我眼里阿，你们什么时候，都是那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模样。”
“十七八，有十七八的青春和活泼，三十七八，也有三十七八的端庄优雅。我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好看。”
六夫人，乐正氏，笑着敬茶。
“要论好看，还是母亲鹤发童颜，青春永驻，京都城里的太夫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比得了母亲的容光风采。”
“您自己要是不说，谁也不会相信，您都古稀之年啦。”
太夫人摸摸自己的脸，夸张道：
“是么？”
恬恬和暖暖跟着起哄。
“祖母，您再给我们讲一遍，您和祖父的故事呗？”
“讲讲？”
夫人们也跟着起哄。
“讲讲！讲讲！”
太夫人挺了挺后背，一扬眉毛。
“讲讲就讲讲！你们要是听不腻，我更说不腻。”
老太太端起茶盏，润润喉咙，眉飞色舞的，娓娓讲了起来:
“当年，你们祖父，还只是一个百人长，有次，在和齐兵打仗时，中了埋伏。怹们那支队伍，就全军覆没了。”
“可你们祖父多精阿，怹爬到坑里，还拉了两个死人当肉盾，藏在人家身子底下，躲了一天一夜，等到齐兵打扫完战场走了，他才爬出那个死人坑。”
“也是他福大命大，当夜，齐兵把我们村子里扫荡一空，连柴火都抱走，还不就是去烧尸体的。”
“我大哥，也就是你们大舅爷，是第三天早上，去后山砍柴时，发现了你们祖父。”
“当时，怹已经彻底昏迷了，脸色铁青，浑身是血。你们大舅爷跑回家，找了捆麻绳，找了个破木板，带着我和你们小舅爷，三个人，才把怹从后山拖了回来。”
“报告里长以后，村里人都怕死了，害怕怹把齐兵再引回来。”
“还是我们村的一个老秀才，说你们祖父就是个百人长，齐兵兴师动众，要是就为来抓个怹，岂不是跟那个傻三柱一样，脑子被驴给啃了？”
“里长这才做主，把你们祖父给留下了。”
“哎呀，又是请郎中，又是挖草药，又是缝针又是针灸的，折腾了整整七天，你们祖父，终于是睁眼了。第一句话，就是饿了渴了。”
“拳头大的杂和面野菜窝头，泡在热水里，怹一顿吃了六个！六个！吓得你大舅爷，说什么也不敢给怹吃了。”
“又在我家养了十七八天，部队总算来人接怹了，临走前，怹当着里长和老秀才，给我大哥写了个生辰八字，说，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怹父母早逝，有两个哥哥也在军中，却不是一个部队的。一个在西南，一个在西北。当兵这么多年，怹也有些积蓄，东阳城西边，小岗村有十几亩地，城里还有两个铺子。”
“上好的旱田。用心好好伺候，亩产能有三四石，怹在村里还养了两头驴，开了个磨坊，也挣不了什么钱，就为围拢个人情。”
“所以，怹虽然是外地人，又常年从军在外，但在村里，还是很有些脸面的。”
“你们大舅爷和我要是同意，怹就把我娶了。以后不敢说荣华富贵，但有怹一口肉，就有我和孩子一口肉吃。”
王氏笑着叹了一声。
“怹要死外边了，只要不给孩子改姓，那些铺子田地，全留给我做嫁妆。立字为据，绝不反悔。”
赫连暖暖，揉揉老太太后背。
“所以，您就跟怹走了？您胆子也太大了。”
“我不去，伤成那个熊样，谁照顾怹阿？”
王氏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楼下。
“而且，你们祖父年轻时候多帅阿，能文能武，还会画画写诗，谁看不迷糊？”
“都说我生财有道，会做生意，其实，你们祖父才真的会做生意，怹那时去大齐，什么都不抢，就去大户人家，抢人家库房里的人参和……”
本来，还站在楼梯口，听得津津有味的赫连烨，一听这段，瞬间急了。
“又和孩子胡咧咧啥呢？啥光辉事迹阿？以后我死了，你用不用请人给我刻碑上？”
“赶紧下来！吃饭了！”
“哎。马上下去了。父亲。”
众女忙忙答应，掩帕敛笑，连老太太也用手捂住嘴，不敢再乐了。
今夜的大官湖，风光月霁，山复整妆，两岸灯火五光十色，简直美煞。赫连烨吩咐下人，把一楼大厅的舷窗，全都打开。
“十里荷塘，人月两圆。今天，我跟卢老公爷，借了怹家在青华乡的温泉庄子，你们不用担心喝多了骑马，好好玩！”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太夫人推推酒杯，笑着提议道：
“大将军，咱俩吃杯酒？”
赫连烨拿起酒壶，赶紧给自己满上。
“难得，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王氏接过酒壶，又给赫连烨满了一杯。
“这杯酒，就祝大将军，长命百岁，万事如意，本枝百世，儿孙满堂。”
“也祝夫人花开富贵，百岁喜乐。”
琪琪笑着举手，带头起哄：
“大伯和大伯娘，七叔和七婶，也来一杯！得交杯！”
刘氏吓得一怕，瞬间脸色飞红。
“胡闹！”
赫连钊，却意外的十分积极，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刘氏满了一杯。
“这些年，夫人生儿育女，操劳家务，真是辛苦了，这杯酒牧之敬你。”
刘氏忙也端起酒杯，却害羞的根本不敢抬头。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孩子们，个个凝神屏息，眼睛瞪的老大，生怕错过下边的‘真情告白’。
“大爷也辛苦了。”
“妾，祝您安常履顺，福寿康宁。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孩子们，都平安健康，前程似锦，一路福星，心想事成。”
“家和万事兴。”
家里孩子，一看俩人这么配合，就开始‘得寸进尺’，开始起哄，非要俩人喝个交杯酒，或者连干三杯，才表心诚。
万事开头难。赫连钊夫妇，本来，就是大方开明的人，磕巴都没打一个，连干了满满三杯。
刘氏摆摆手。
“满意了罢？”
赫连若若和孙宾，立刻转移火力。
“七叔。”
“七叔该您啦，赶紧给我七婶倒酒阿！”
“我阿爹阿娘，可是喝了满满三杯，您自己说，您喝几杯？”
别看，赫连锟比赫连钊小十二岁，却是个闷葫芦，脾气还异常火爆。平常，跟这些孩子在一起，不是‘老气横秋’，就是‘横眉冷对’。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还有自己爹娘，让怹说句好听的，简直和要怹命一样！
林氏赶紧笑着端起酒杯，主动祝道：
“儿媳，祝父亲母亲，长寿延年，松柏同春，阖家瑞气，。”
“也祝你们，安康喜乐，万事胜意。成婚成家的，恩爱白头，儿孙满堂，还没定亲的，也早觅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七婶，那您祝我七叔什么阿？”
“是阿，祝我七叔什么阿？”
林氏早就羞得满脸通红，假装没听见，轻轻和赫连锟碰了个杯，就赶紧扬脖喝了。
赫连锟嘴笨，酒量可真不孬，一个人连干五杯，把林氏的也代了。
老太太看得高兴，招呼孩子们赶紧满酒。
“睿哥儿，敦哥儿，你俩年纪最大，来，带着弟弟妹妹，还有妹夫们出来，出来给夫人们磕头，敬酒。”
孩子们，男左女右，从小到大，整整齐齐，排了两行。由赫连睿和大女婿廉文字领祝：
“祝祖父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母亲和夫人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季安康，青春永驻！”
“笑口常开，庆衍萱畴！”
众人齐祝道：
“祝祖父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母亲和夫人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季安康，青春永驻！”
“笑口常开，庆衍萱畴！”
高三夫人，忙忙摁着帕子，止住眼泪。
“您们都是好孩子，有孝心又上进，以后一定会平安履顺，前途无量，光耀门楣。”
“我们阿，就盼着你们几个愣小子，能像咱家的姑娘们一样。早觅良缘，开枝散叶。”
秦四夫人也附和道：
“对对对！早觅良缘，开枝散叶！”
赫连琪琪，看没人注意，轻轻一踹赫连翀，把他蹬了出去。吓得章广悦，都不结巴了。
“哎呦，八弟，八弟这是咋的了？咋又跪下了，你有相中的姑娘了？”
秦氏也吓懵了。
“哪家的贵女阿？”
“翀儿，你，你，你也没和阿娘说过阿？”
“赫连琪琪！”
“嗯？怎么了？八哥，不会是我认识的姑娘罢？贵姓阿？”
“赫连琪琪！”
小学胜坐在秦氏怀里，拍着小胖手，给自己阿娘加油。
“娘娘快跑！快跑！”
不知道，是赫连家的聚会，太喜庆喧闹，还是这船楼太辉煌。路过的游船游人，不去赏月赏花，却削尖脑袋，总往船边混凑。
一个个翘首企足，鬼头鬼脑的抻着脖子乱看。眼神还特别不怀好意，猥琐卑鄙。
船老大几次交涉无果，不知从哪儿又调来四五艘小舴艋舟，桨拼桨，硬碰硬，才把这些‘流氓’赶走。
“双全叔，咱们往湖心划划罢。这里三教九流，嘄呼嘈杂的，太败兴致了。”
从刚才，廉文宇就已经挂相了，听见妙妙这么说，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却是强颜欢笑。
琪琪和若若，也是心明眼亮，撺掇孙宾和章广悦，拉着廉文宇几个姑爷，去爷们堆里喝酒。
孙宾一手搀着廉文宇，一手搂着汪德斌。
“大姐夫，二姐夫，祖父刚才说了，今夜咱们不回城，咱们连襟几人，干嘛，不冲到他们堆里，喝他们个干干净净！”
“是，是阿，六，六姐夫，七姐夫，不醉不归！”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自称，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八仙，除了，除了俩王子王孙，可都是咱们读书人。”
章广悦，也来拉刘贤玮和曹源。
“我，就不信，咱们五个，喝，喝不趴下他们！”
赫连敦仰天大笑。
“来阿！”
“不喝躺下，今天，谁也不许下这个船！”
老太太赶紧招呼。
“走走。咱们上楼，吃酒赏月，等着看烟花。”
“你们祖父，大手笔，买了一百两烟花，整整三万五千响。”
老太太拉着小小的手，边上楼梯边念叨。
“给我们九丫头，好好庆个生，冲冲喜，百病全消，多福多寿。”
刘氏悄悄招呼黄妈妈，让她给老太太铺床，再沏一壶醒酒茶上楼。
有小蚱蜢舟和赫连府的护院守着，那些人也不敢再来挑衅。五夫人李氏，守着老太太，在三楼睡了，夫人们则坐在二楼说话。
姑娘们便领着孩子们，去了一楼船台。
避嚣湖里，四下清净，姑娘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茶咬耳朵。琪琪，用鱼食打了个窝子，一看到有鱼，就下手去抓。
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玩得不亦乐乎。
六姑娘暖暖，笑着骂她。
“这湖水，多冷多脏阿。你还用手，恶不恶心？”
“学胜都比你稳当早熟。”
琪琪‘切’了一声。
“那小子属猴儿的，惯会看人眼色。在外边装得虎头虎脑，乖巧懂事的。”
“在家里上房爬树，招猫逗狗，放火挖坑，就没有他不敢的。平时，我都不给他穿新衣服。”
“就两身粗布练功服。耐脏。”
若若洗干净两个小莲蓬，招呼兰儿，珠儿过来，给她俩簪在抓髻边。
“让五姨看看。哎呀，我们兰儿珠儿，也生的太好看了。”
琪琪擦擦手。
“他这个年纪，狗都嫌。小马驹和旺根儿还小呢，你俩等过两年的。别说慈母不慈母了，你俩要是能忍住一天不骂人，不操竹条。”
“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用湖泥洗脸。”
小小笑着逗她。
“八姐姐要是想跳，现在也可以跳阿。又不是没跳过。”
若若和暖暖，对视一眼，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珠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道:
“五姨，五姨和六姨笑什么呢？”
“笑你八姨呗。”
小小把兰儿抱在怀里，当挡箭牌。
“那年，我们几个阿，在后花园玩捉迷藏，天都傍黑，该吃晚饭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八姨。”
“你五姨，六姨和七姨领着我，园里园外翻个底朝天，连假山后边的狗洞都刨开了。也没找到。”
“吓得你六姨个七姨，哇哇大哭，非说家里闹妖怪了，你八姨肯定是被妖怪抓走了。”
兰儿软软道：
“后来呢？八姨，怹躲哪儿去了？”
“后来阿，哭声引来了妈妈们，妈妈又去找了老太太，和你们大姥娘。你八姨母，害怕了，才从池塘钻出来了。”
“原来，她掰了根苇子渡气，偷偷踩水，一直躲在荷花下面呢！”
“八姨母，是真的么？”
“听你小姨母胡说。”
“小朋友，怎么可能会游泳，还躲在荷花下边，可能么？那都得躲水啦，火啦远远的。”
琪琪一把抱住珠儿。
“玩火玩水，晚上尿床。羞羞脸。”
小小也赶紧往回圆。
“小姨编故事逗你们玩儿的。假的。”
“小姑娘不能玩火玩水。”
突然，听到，黄妈妈招呼她们。
“姑娘们，快来！快来，放烟花啦！”
“快来看烟花！”
远远的，只见，大名湖东岸一片滩地里，燃起滚滚白烟，一道光束，划破夜色，在半空炸成一朵金色的火花。
“金盆捞月！”
跟着还有，第二朵，第三朵……
火树银桥，琪花落丹，人物像生，翎毛花草，曲尽妆颜之妙，哪里是银红，哪里是雪白，哪里是姹紫，哪里是青绿……
星火灿烂，蔚为壮观。
湖上的游人们，大笑着，簇拥着，呼客纵饮，箫鼓再奏，笙歌满湖，彻夜欢乐。
如此良辰美景，章广悦诗兴大发，在屏风上挥毫泼墨，博得满堂喝彩。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落向东风。”
“九妹妹，生辰喜乐，岁岁今朝阿！”
京都，帝宫，东星楼。王道娥，轻拢拢两鬓的碎发，一脸艳羡道：
“今夜的大官湖一定很美。托生在赫连大将军府做女儿，九姑娘真是好福气阿。”
昶王妃，苏乐清，却微微一笑。
“得九姑娘这般人物做孙女，何尝，不是赫连大将军的福气呢。”
烟花刚停，一阵南风过后，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湖上舟摇，楼上帘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