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如同受刑一般听完了秦霁的自述。

    她很少这样痛苦,就算在原本的世界里,她父母感情不睦,也没有下死手打过她,更别提秦霁受到的这种□□和精神上的极致的双重折磨。

    秦霁讲这些事,根本没带感情色彩,其实也才过去没多少年,但好像他的恨早就随着苍山经年的山风消散了一般。

    周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设想一下有人要在她的心头取血,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秦霁将那盏茶的最后一杯一饮而尽,仰头看向周慈,目光闪烁。

    他看似平静,却比周慈更紧张。

    “我以前以为,面对真相很困难。”

    “可是既然到了纸包不住火的这天,我希望关于我的事情,师姐不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面对这样的信任,周慈以为说什么都太轻易了。

    她低头道:

    “谢谢。”

    这句谢谢没头没尾,但她知道秦霁明白她的意思,谢谢他信任她到这种程度。

    秦霁好像卸下了心头的重负一般,很轻松地展开了笑容:

    “那师姐你呢?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周慈已经无法再直视他的脸,她还没有练成金刚不坏的脸皮,所有的愧疚和不安都在她心里奔腾翻滚。

    她知道这是秦霁给她的机会,也许早在很久之前,他们交融的那一分元神就令秦霁意识到,周慈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即使她再努力克制怨气,也没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

    总有让秦霁发现的时候。

    可秦霁选择性忽视了一切,他干脆自己给自己找了解释,替周慈省了了撒谎解释的麻烦。

    他真的没有好奇过吗?周慈为什么坚持一个人住,为什么总有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即使是要去看她的朋友,也不必那样频繁。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周慈说那位神秘人在幻境中险些将她坑害至死,如今出来了以神秘人展现出来的实力,不是更应该杀了周慈吗?为什么那个人没有?

    那个人甚至还告诉了他真正的分离元神的办法。

    周慈福至心灵般意识到,这是秦霁给他的机会。

    难得的机会。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哪一天,他们的见面就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秦霁为什么被推着来看她?

    因为她为秦霁挡了赤凰的一剑,虽然救下了秦霁一命,但也让赤凰夺去了无涯剑。

    秦霁是那个时候和她亲近起来的吧,救命之恩,谁又能轻放。

    可当时赤凰是见了周慈才起了逗弄他们的心思,说起来周慈还是这一切的缘由。

    赤凰以前是她的上司,现在是她的好友,怎么可能真的动怒要杀她?

    要是要告诉秦霁真相,是不是就该从这里说起,告诉他救命之恩的水分,从开始秦霁就信错了她。

    周慈在心中为自己寻了千万个理由,告诉秦霁,到底有什么意义?

    徒劳地增加两个人的烦恼罢了。

    世上许多人都执着于寻找真相,好像真的就是好的是对的,假的就是错的,但当时为什么要说谎?当时面临的困难解决了吗?

    周慈很珍惜秦霁给她的这个机会,但她还是不能告诉秦霁。

    且不说以秦霁目前的心理状态,能不能消化这些事情,就算他能消化周慈告诉他的所有事情,了解周慈的一切后,他也必定会在心里做出选择。

    站在周慈这边,或者站在上修界其余人那边。

    周慈以为虽然秦霁与她感情不错,但其余人总不可能在他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秦霁目前也不能帮到她什么,一切都只是情感上的考量。

    做出选择本来就是痛苦的,何况这选择没有意义。

    她避开秦霁的目光,故作淡然地开口:

    “我的确有一些事瞒着你,但是我也没有告诉别人。

    人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师弟,就是把我的难处告诉了你,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

    秦霁没料到周慈这样云淡风轻,他的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是,我没有什么能帮到师姐的。”

    让他感受到痛苦的,并不是顾焰告诉他关于周慈隐瞒的事。

    将心比心,如果不是因为自觉死到临头,他也不会告诉周慈他的过往。

    更何况,什么和魔族关系密切,什么修习禁术,他根本就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人。

    师姐要做任何事情,都是她的自由。

    可是师姐好像从来都不需要他,师姐的话,本就是她遇上了要隐瞒的麻烦的意思,自己却不能帮她。

    从他们遇上开始,好像就总是周慈在帮他,小到他才来苍山不太习惯,在生活上照顾他,大到为他挡下几乎致命的一剑。

    他没有任何能责怪周慈的地方,总是他在得到好处,在需要她。

    其实将自己的事告诉周慈,也没有抱有任何周慈会帮他的期盼,他依然坚信周慈和那位神秘人不是朋友的关系,因为周慈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相信周慈。

    将这些过往告诉周慈,更多是因为他需要她的安慰,如果她能承认他的做法,那么就算上修界其余人要对他施以最严重残酷的刑罚,他也无怨无悔。

    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周慈一起在苍山上度过的时光,能够过上这几年,他已经不必再有更多的奢求。

    但是…

    但是既然师姐有难处,他就不能这样对那个道士屈服。

    欠人的恩情总是要还的,就算师姐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他也总想为师姐做点什么。

    秦霁郑重道:

    “好,师姐,我明白了。”

    周慈见他沉默许久,一开口却是这样说,不由“啊”了一声。

    她都做好了被秦霁质问的准备,得到此种反应,实在忍不住问他: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秦霁道:

    “师姐不告诉我,自是有师姐的理由,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指责师姐,我只有应当反思自己的份,因为…我帮不了师姐。”

    言及于此,他有些难过,眼里泛起了盈盈水光。

    但他不想让周慈以为他在故作可怜,泪花起起伏伏,终是没有漫出眼眶。

    周慈不是没有听过师弟师妹们为了请她帮忙而说的多有夸大的奉承话,但秦霁这样直白真诚的言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只觉得很心疼,这孩子怎么自我pua成这样!

    周慈在心里暗叹一声,秦霁幼年的经历,使他面对别人对他的好时,总是诚惶诚恐的,她是帮过他,但实在不配在他心中占据这么重的分量。

    强压住心头涌上的悲伤,周慈终于肯正视他的眼睛。

    比方才的秦霁的态度还要认真,她一字一句道:

    “不要为了我,师弟,我不值得,就像方才说的,这些事没有告诉你,全是为了我自己的方便。

    你从不欠我什么,只是如今我不能和你解释,不要说要因为我变好变强大。

    当年在龙潭洞旁,你答应我那样危险的事,怎么不算对我的救命之恩?往日我照顾你,但我也要照顾其余人,只因为我是你们的师姐,这是我应当做的。这些账一笔一笔细说下来,说不定不止你不欠我,甚至我还欠了你的。”

    秦霁好似是被她这番话震惊,迟迟没有说话,良久才不可置信道:

    “师姐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吗?”

    周慈发现她始终无法理解秦霁的脑回路,她的本意明明是想这可怜孩子要为自己而活,别把她看得那么重。

    但她知道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水平,从高中开始语文就没考过三位数。

    意念进行自我反思后,周慈矢口否认:

    “当然不是。师姐—师姐只是希望,你只为自己活着,两不相欠的人也能做朋友。

    哪怕你做所有事情都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就像你尊重我不告诉你的决定一样。”

    秦霁怔住了,只为自己活着?

    周慈是头一个对他这样说的人,如果是旁人说,他大概也就一笑了之,因为他不喜他人掺和进自己的事。

    但周慈不一样,周慈从来都是最特别的那个,是他的精神寄托,如果周慈要他改变,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秦霁忽而想到,因为周慈以前和他说过,她看过沈岸的话本,于是他想了解周慈的爱好,也看了一些。

    那些故事虽没多触动他,却也在他心中雁过留痕。

    话本的那些角色都是独立的人,试问一个人只想作另一个的附庸,另一个会怎样看待这个人?

    只会觉得这个人是变态吧。

    师姐不挟恩图报,他更不能挟情图报。

    如果他要把周慈当作自己全部的寄托,不仅周慈不会爱他,还会承受难言的负担。

    师姐这么好的人,当然是不舍得直接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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