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么有抱负,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睡呢?

    这个世界的人族没有微信微博电子竞技,娱乐活动都都十分高雅,吟诗对酒献舞,倒都不太适合在三更半夜这么瘆人的时候进行,因此他们就寝的时间都很早,完全不是周慈这般夜猫子能理解的。

    倘若以物理手段,周慈要对付张月隐一介凡人,简直和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但她不能平白往自己身上背一条人命,本来修士取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性命就落入口舌,何况是她这样尴尬的身份。

    当今之计,唯有等张月隐进入梦乡,赤凰与她一道入梦。

    原本赤凰对魔族操控梦境的实力极有信心,但张月隐不知对噬魂术了解多少,以防不测,还是拉上周慈比较好。

    张月隐自是看不见使了隐身术的周慈与赤凰,周慈便望一眼张月隐,望一眼床榻上的皇帝—

    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冲击,张月隐尚未至花信之年,而皇帝看起来却老得能当她的父亲了!

    据说后宫年年有新人,张月隐曾失宠一段时日,那便是说,还有比她要年轻得多的女孩子。

    张月隐是如何复宠的呢?“宸”这个封号,本就是有象征意味的,倘若张月隐是复宠后得到的这个封号,显然发生了某件令帝王对她高看不止一眼的事,会是什么呢?

    繁复而对称的帘幔之下,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月儿。”

    皇帝的声音很轻,这个空间弥漫着下坠般沉重的檀香之气,这声呼唤便更显得气若游丝,仿佛随时要消散一般。

    张月隐却冷笑一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她的笑便格外尖利而突兀。

    她缓步走向床榻,玩味地摸着皇帝的脸颊,但霎那间花颜上便憎意四起:

    “你怎么还没死,啊?凭什么你还活着!”

    皇帝艰难地咳了两声,像把魂魄又咳出来一缕,他的语调倒仍然温和:

    “月儿,这几年,你倒一直是这样的急性子。”

    在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后,皇帝又问:

    “你如此恨朕,只因为朕一句戏言?”

    张月隐恨意更甚,忿忿道:

    “你以为你能想如何就如何吗!你说什么做什么便说君无戏言,说什么不做什么便怪别人计较你一句戏言,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这段日子皇帝与张月隐形影不离,大约早已明白了她本来的性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比他更像个皇帝。

    或许无人管束时,谁都是皇帝。

    他起码自幼受了伦理纲常的教育,虽常有想做荒唐事的时候,但总记着要披一层礼法的外衣。

    但张月隐若不用再扮小伏低,便将什么是锱铢必较、反复无常显现得淋漓尽致。

    有时皇帝也会想起,张月隐才入宫那会儿,多少还是有所收敛,但再怎么压抑,天性还是会在无知无觉中显露出来。

    除了美丽的容颜之外,他就是喜欢张月隐这一点,后宫中的女人都对他温柔小意,只有张月隐是不同的。

    他为此很是喜欢过张月隐一段时日,但这点不同和后宫年年新来的如花似玉的少女能给他的新鲜感比起来,却也并不算什么。

    说白了,她们于皇帝而言都是玩意儿,玩意儿还分个高低贵贱吗?

    皇帝本是不计较养着张月隐的,即使他的兴趣早已不在她身上,横竖她的月俸支出不用他来给,既然国库丰盈,后宫中多几个或者几十个这样的女人不算什么,何况这样不是更能凸显出他作为皇帝的宽容吗?

    真正让皇帝决定让张月隐去尝尝冷宫馊饭的滋味的时候,是某次宫宴结束以后,他忽然想起,他年幼之时,他的生母常常亲自烹制各种花样的糕点,这些糕点虽然有些像兔子,有些像老虎,吃到嘴里却都有种特别的甜味。

    那是皇帝七岁以前的事情了,七岁那年他的母亲在家族失势后投湖自尽了,那以后他便被当年的皇帝送给无子的宠妃养。后宫之中自裁乃是大罪,先皇自认已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记忆里的甜味在皇帝心里萦绕了许多年,但寒来暑往,人间不知多少个春秋过去,他还是没再尝到过这样的味道。

    皇帝并不爱与嫔妃提自己幼时之事,那天却不知怎的,兴尽悲来之际,他却提到了他印象里的这缕甜味。

    当晚皇帝恰巧张月隐来寝宫,耳鬓厮磨之际,张月隐问他,若是能让他尝到他印象里的糕点的味道,要如何奖赏她。

    皇帝不以为意,毕竟多少年过去,这样的东西早就可忆不可追,张月隐一介凡人,如何能习得时空穿梭之术?他不以为意道:“若是月儿能够让朕尝到母妃当年做的点心那样的味道,朕便允诺给月儿这皇后之位。”

    说罢又笑叹道:“不过月儿肯为朕花心思,总是好的。”

    床榻之间的戏言,皇帝说完便抛之脑后,直到张月隐将一份精致的点心盒变戏法一般拿了出来,满面期待地问他:“陛下尝尝看?”

    为什么那盘点心能让他尝出记忆里幼年的滋味?皇帝发现自己更多的是又惊又怒,有一种被下位者玩弄的不悦。

    至于当时的许诺,现如今早不是江山不稳,需要外戚巩固朝政的年代,但即便如此,皇后的位置也不会凭空给一位山野间来的女子。

    张月隐怎么也想不到,她苦苦哀求顾焰许久,顾焰才肯告诉她通过梦境与幻术制造回忆的方法,换来的结果却是皇帝对她不冷偶热的态度直接变得同冰窖一般。

    皇帝不是一直想念这样的味道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冷宫的日子绝不好过,馊掉的饭菜、刻薄的宫人、结满蛛丝的屋顶、隐秘的关于鬼怪的传闻,变成了张月隐不得不面对的日日夜夜。

    顾焰却来这里探望过她,冷宫的院子中央的枯井旁有一棵槐树,顾焰立在槐树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本正经地开口:

    “这棵树底下埋着的是前朝皇帝的妃子,她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说了一句那时候的皇帝不喜欢听的话,就被活埋到这棵槐树底下了。那一年的槐花开得特别好,宫里的人便传言人血能旺槐树,后来妃子杖毙宫女,也都往槐树底下埋。”

    张月隐疲惫到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冷冷道:“可是我从未见过她的冤魂。她已经转世投胎了吗?”

    顾焰惋惜道:“是的,本座当年以为被皇帝这样对待的,自然会有厉鬼一样的怨气,但是这个妃子竟然只是怨恨自己说错话,怨皇帝不爱她,于本座而言这样的魂魄毫无作用,便放了她一马。”

    张月隐嘴唇翕动:“傻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却好像灵光乍现,抬眼看向顾焰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脸,她的生命力好像慢慢流回了身体之间。

    张月隐急切地问道:

    “顾先生有没有办法将我变成厉鬼呢?”

    顾焰极少从一个后宫女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要求,虽然张月隐同凡俗女子性情差异极大,但顾焰依旧来了兴致:

    “这并不难。”

    这没什么难的,他本以为后宫是个极易收集到冤魂怨气的地界,哪晓得宫墙一围,将身体残缺的男人和手无寸铁的女人关在朱栏玉砌的牢狱里,人早就没了任何意志,连被欺负了就要恨这样的本能都丢掉了。

    顾焰见过上修界炼丹药和妖族养蛊虫的场面,他后来想,人界的人虽无灵力,倒也通晓如何炼丹养蛊。

    皇帝为何讨厌张月隐,顾焰能够明白个十成十,倘若是顾焰自己将这样一盘糕点呈上去,皇帝绝对会更高看顾焰几分,因为皇帝本就对他有惧怕之意。

    张月隐算什么?皇帝眼里的小玩意,这样的小玩意怎么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张月隐甚至蠢到向他继续索要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沦落到被厌弃的下场。

    但张月隐的蠢尚处在可以被宽恕的范畴,相信“君无戏言”只能说是天真,许多人都是天真的,这并不能怪他们。

    要当厉鬼报仇却堪称是有血性,有血性的人并不多。

    顾焰不讨厌有血性的人,他并不介意帮张月隐一把,何况他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正需要张月隐的配合。

    皇帝什么都有了,唯独仍是个要生老病死的凡人,而凡人短短数十载,尚不足他对皇位生出厌倦之心。

    权欲被满足的凡人渴望长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顾焰便利用这点贪欲,在皇帝面前表演鬼神之术,令皇帝十倍百倍地亲信于他。

    而有顾焰的背书,张月隐理所当然地重新住进了宠妃的寝殿,而顾焰要她做的,无非是真正勾起后宫中这些人的怨气。

    顾焰想要云霄路破碎倒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厉鬼冤魂引渡到云霄路之上,然而如何激发这些被磋磨久了的人的怨气,必不能只靠皇帝。

    凡人眼里,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这个皇帝虽然同已经作古的许多昏君一样渴望长生,平素却并非滥杀专横之人。

    如果是张月隐下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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