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新离开奶奶家的时候,手里被迫拎了一袋子水果。

    他知道老人是为他着想,怕他吃不到新鲜水果,只是,也太重了。

    他缩在宽大的夹克外套里,原本盯着地面的视线忽然挪到某处,再也移不开。

    “嗨……”

    他抬起手打招呼。

    许雀停下来,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好像和他无话可说。

    可是对方仍站在原地,目光隐隐灼灼,她只好问道:“你从张阿姨家出来?”

    “嗯,”他似是想到什么,急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你吃吗?”

    许雀正欲摇头,他却塞了过来。

    “我奶奶买的红富士,特别好吃,你尝尝吧。”

    “好,谢……”

    她还没道完谢,张文新已经跑到远处,对她挥挥手道别。

    她双手捧起苹果凑近眼前观察,这是一只完美得像假的的苹果,红艳艳,仿若有毒。

    许雀应该舍不得吃掉它,可是不吃也会烂掉。

    她思来想去,决定先把它放进书包。

    许雀回到家,她看着堵着的花布口袋,略怔了怔。

    那布袋由着各种碎花布拼接而成,里面装着带着泥土的芋头,几乎堆成了小山。

    张虹转头看到她,招呼着:“回来了。傻站着干什么呢?过来叫奶奶。”

    她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脸色红润,脸上的皱纹形成横竖沟壑,凌厉的眉目正看向这边。

    许雀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乖巧道:“奶奶。”

    钱英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便接着去逗怀中的孙子,乖宝正捧着她买的玩具汽车玩得不亦乐乎。

    画面里的祖孙俩其乐融融。

    许雀撇开视线,放下书包去做饭。

    钱英淑便往厨房看了一眼,对张虹使眼色:“你也放心她做饭?”

    别的事不说,这件事上张虹略有得意:“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从小就教她做饭,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把厨房炸掉。”

    “那可说不好,”钱英淑说,“我昨天看新闻上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炒个菜把家给烧了,新买的家具都没啦。现在没脑子的人太多,不时时刻刻地在旁边看着怎么能让人放心啊。”

    这番话看着像在说许雀,其实是拐着弯地骂张虹没脑子。

    张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就是想说,女儿笨,当妈的能聪明到哪儿啊。

    张虹不理她,就是笑,虚心假意。

    偏偏钱英淑老姜毒辣,一眼就看到她那张脸下的真实表情,暗自嘟囔:“真是个画皮妖精,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心眼让强子对她死心塌地的。”

    老婆子声音不小,有意让她听到。

    张虹自认这三十多年没什么污点,模样好、人缘好,偏偏生了个许雀。

    要容貌没容貌,脑子也笨,也不会说话,整天像个死木头一样,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

    她整天看不顺眼许雀就算了,又偏偏每次钱英淑一来,都会用这个点来恶心她。

    张虹表面上不生气,因着钱英淑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周强的妈,她也奈何不得,心里却越发恨起许雀来。

    她顿了下,在旁赔笑,“妈说的是,我这不都看着呢。”

    钱英淑也不理她,只顾逗弄乖孙。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这个儿媳。

    太漂亮的脸在她这里总有点以姿色侍人的含义,更何况她离过婚比儿子大了好几岁,还有个半大的拖油瓶。

    她怎么也不同意,奈何儿子是小儿子,她又不想伤了这份母子情。

    结了婚,生了孙,然而还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既然不喜欢,就有心挑剔。

    等晚上吃饭时,桌上的饭她不是嫌盐放少了,就是嫌菜没有炒熟,吃起来硌口。

    “那我让雀雀再去做一份。”

    “她做的饭不合我口味。”钱英淑擦了嘴,慢悠悠地道,“我还是喜欢上次来你做的那道什么来着……”

    周强接话:“红焖羊肉?”

    说完就被张虹瞪了一眼。

    “应该是吧,我记性不好了,反正就记得挺好吃的。我刚才看过了,冰箱里正好有羊肉呢。”

    周强知道妻子不高兴,还是想调和一下,对她悄声道:“咱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她既然喜欢,你就做给她吃吧。”

    上次的菜都是她从外面饭店买回来的,当然好吃了。

    只是此刻又不能直说。

    张虹无法,起身去厨房见到许雀还在,上手狠狠掐了她一把,将她撵走。

    “先把饭吃了吧。”钱英淑对许雀说。

    桌上没剩什么好菜,素的那盘倒是几乎没人动筷。

    等许雀吃完饭,张虹的那道菜才端出来。

    钱英淑筷子沾了两嘴,放下:“饱了。”

    许雀没细看,却也能想象得到那张脸上极为难看的颜色。

    钱英叔不想走,她打算在这里常住一段日子。

    周强不可能让他妈住外面,张虹便想让许雀睡客厅,男人怎能同意,就让母亲和妻子睡一间,自己卷了铺盖铺在客厅。

    张虹一想到之前老太太半夜打呼噜的场景,她就头疼。

    刚想开口反对,那母子两人已经私下拍板钉钉了。

    钱英淑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到了这里,晚上在楼道里跟隔壁王奶奶聊天,声音震得整栋楼都响,引得上下邻居过来串门。

    这下是再也撵不走了。

    晚上,许雀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看向对面五楼那扇窗,灯一直没有亮。

    起身去厕所,周强已经熟睡,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浴室的门。

    等她出来路过卧室,却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顺着门缝钻出来。

    许雀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方才,卧室里面。

    “多大了?”

    钱英淑问张虹,模模糊糊,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虹见她细窄眼睛往那小房间瞄,便回答:“明年暑假就十八了。”

    “哎呦,这么大了。强子三岁我就让他一个床了,小孩子还是要趁早培养独立性,你看他现在还懒着你,以后别养出个懦弱的性格。”

    这后半句说的是她的外孙,乖宝。

    这些道理张虹能不明白?

    要不是许志东每个月给他女儿的抚养费很是可观,她也不会一直容忍她到今天。

    只是这些话从讨厌的人嘴里说出来,妥也得变成不妥。

    身边的乖宝正睡着翻了身,张虹怕他醒,忙拍了拍,片刻后才接着说:“再等一年就出去上学,她走了房间自然空下来。”

    钱英淑格外诧异:“你还准备供她上大学?”

    张虹被她吓一跳,“不是我,她爸爸肯定希望她上大学。”

    过往的记忆忽然在此刻拾起,她记得许雀还没两岁的时候,许志东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雀雀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

    他也的确是按照这个方向来培养许雀,花钱送她跳舞……

    如果没有后面那些破事的话,他还打算给她多报几个兴趣班,再去大城市读书,然后供去国外留学。

    国外?对她来说可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现在让她想想,仍觉得当初许志东的想法不切实际,就他女儿这个智商,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说不定到最后还要感叹“早知如此,钱就应该花在别的地方”。

    “她爸爸?从她小到现在见过几次面啊,更何况有了小的更不会关心这个大的。你别全信去,要是以后他不养了,你准备怎么办?”

    这些话是钱英淑压低声线说的,仿佛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

    她又道:“十八,也该嫁人,嫁姑娘,当爹的不得掏钱?”

    许雀回想着这句话,咬着唇,望着天花板上无尽的虚空。

    余光里,一盏灯忽地亮起,像是为谁点亮了方向。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那隔着窗,朦胧地像萤火虫的尾巴。

    寒假的舞蹈课程并未改变,周末,许雀照常去上舞蹈课。

    旧式商场边一间标着培训字样招牌的小房间,上去二楼,一排宽大空旷的教室。

    有的教室透明玻璃做了隔断,方便别人欣赏,也是为了吸引路过参观的人来上课。

    路上遇见几个同样在练舞的学生,彼此认识,简单打了声招呼。

    许雀感到有些奇怪,平常这个时间没有这么多人。

    她的教室没有透明玻璃,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推开门,更是奇怪了。

    舞蹈室里不仅坐着学生,还有部分学生的家长。

    跟她站在一起的女生见她好奇,“你没接到通知吗?”

    “什么通知?”

    “我们要换老师了。”

    许雀还来不及感到惊讶,那边新老师已经走了进来。

    老师四肢纤长,身姿挺拔,穿着紧身的黑色练功服,长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身后,拿着名单一走进来,瞬间吸引在座的所有目光。

    她抬头,对着大家轻轻笑了。

    不堪绝色的容貌,却宛若一朵春季玉兰,清雅高洁。

    许雀霎时觉得,那就是在此所有女生的榜样。

    她们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美丽、从容,端庄、大方。

    对舞蹈动作信手拈来,即使不在跳舞,一个细微举动,也带着难以言说的韵味。

    许雀在她身上窥到了几分和顾行也一样,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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