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雀抬头朝窗户看去。

    一秒,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在他攀上来手伸到窗户的那一刻,掰下窗锁。

    顾行也手脚并用地还未喘气,冷峻的眉眼因她这个行为更加沉郁。

    抬眸间,只看到那张满脸泪痕的脸在眼前闪出,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正躲在床上,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挨着隐蔽的墙角。

    顾行也使了全部的力道,企图让那锁破开。

    从在楼下看到她的那一刻,他迫切地想要追上她,又直觉,如果此时追不上,一定会发生些什么,足以让他后悔终生的事。

    许雀就是不见,她捂住耳朵,掩耳盗铃。

    她在堵,堵他不会真的砸窗。

    小小破旧的窗几乎要挡不住他的力道,震得窗框砰砰响。

    许雀又害怕他真要破窗而入,说:“不要进来。”

    声音哑得像是呼吸。

    顾行也没听到,他只是察觉到了,停下拍打的动作,屏住呼吸。

    听到许雀的声音,轻的像雪,“你走。”

    天色昏暗,屋内没有开灯,他贴上窗,瞥见她抵在床边的脚趾。

    沉声道:“许雀,我们谈谈。”

    仍不见回音。

    她那小巧的脚趾丫也倏地收了回去。

    他渐渐地没辙,声音也低下来,放软:“你过来,我们面对面说两句话,就两句,好吗?”

    许雀将头摇成拨浪鼓,她知道他看不见,就是要他看不见。

    顾行也便对着窗道:

    “我从外面回来,刚才的事我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我追上来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跑?”

    他顿了下,“为什么……不见我?”

    如果说是害怕她那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他也早就见过了,也见过更加不堪的她。

    他的话,傻子才信。

    她现在不想当这个傻子了。

    许雀将脑袋埋进手臂里,沙哑的声音只说给自己听:“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好,你一个人待着。”顾行也认命般地开口,巧合地像是听到了她的独白,却又不甘地问,“你要待到什么时候,明天?”

    他附耳静听,只听到自己起伏的心跳。

    她又不吭声了。

    他撑住窗,清冽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丝懈怠:“明天,能和我聊聊吗?”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一直待在这里。”

    终于,听到一声细微的:“嗯。”

    强劲的风旋起他的发丝,轰隆隆的雷声隐在云层。

    可他还是说:“我听不见。你伸出手让我看一下。”

    又一声,沉重猛烈的巨响。

    转瞬之间,大雨倾盆,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淋湿某个站在窗边的少年。

    雨水顺着发梢渗进眼里,他抿紧唇,仍固执地望着床的方向。

    也终于,在漆黑窗框的边缘,看到那白皙纤瘦的手指。

    短暂的,再次隐没于黑暗。

    他不舍地,艰难离开。

    嗡嗡的震动在此刻这个清禁的世界,如此微不足道。

    顾行也沉默地回到车上。

    因他走得时候还是一身干净,乍然间沾满了水回来,让后座上正在给他打电话的顾知悠大为震惊。

    “哥,你干什么去了?”

    她忙抽了毛巾递给他,见他不接,又收了回来。

    他那副沉寂的眼神,让她不敢再多嘴一问,却悄悄将他整个人打量。

    这落汤鸡般的模样,该不会,从他的住处一直走到这里?

    要知道,这车停在了小区外,比公交车站还远的地方。

    她满腹疑问堆积成山。

    却得来那人漫长的缄默后,冷酷无情的一句:“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如果不是接她耽误的时间,又怎么会让许雀再次面临那样难堪的情景。

    顾知悠委屈地瘪嘴:“又不是我要来,是爷爷让我来找你的,看看你在这边生活得怎么样,怎么那么乐不思蜀,不想回家……”

    那双眼轻飘飘的一扫,她立刻闭嘴。

    不过,那冷然视线离开时,她登地又张了嘴:“哥,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呀?找到叔母的家了吗?”

    旋即被他用力箍住了手腕,拖向车外。

    顾知悠匆忙抓住车门,连连道:“不说了不说了,我闭嘴。”

    顾行也却不想饶过她:“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

    顾知悠也生气了:“你干什么啊,你从一进来就跟头牛似的,我招你惹你了。要不是担心你,我才不想来呢,这破地方谁爱来来!”

    她抹掉从他身上溅出来的水,瞪回去。

    瞪到半路就收了回来。

    她还是不敢。

    如此雄赳赳气昂昂还是没能让顾行也手下留情,她被“丢”出了车外。

    那和尚还说他什么六根清净,她看八成是六亲不认!

    磅礴大雨转瞬间就将她笼罩,她忍不住抱住自己打了个哆嗦,看着车子加速弃她而去。

    顾知悠便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不对,不应该问候。

    没等她骂完人,那车子又退回来。

    车门打开,连她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扔进了车。

    “你发什么疯!”

    顾知悠朝他喊道,却被那猛地关上的车门吓了一跳。

    她愣住片刻,扒住车窗往外看。

    就见她那喜怒无常的哥真得好像发了疯似的,一个人安静地立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喂……”

    顾知悠真的害怕了,别带回去一个“神经病”,怎么跟爷爷交差啊。

    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乖宝还没够上滑梯的楼梯,就又被母亲抱了起来,匆忙赶向家中。

    楼下仍围着的邻居们被这雨打散,各回各家。

    张虹冷眼瞧着他们,待走至楼内,却敲响了楼下张阿姨的门,将乖宝暂放到了她这里。

    张阿姨很是担忧:“雀雀没事吧?”

    “没事,我那巴掌打给崔丽丽看的,没用什么力道。这孩子最近学坏了,总是想着钱。”

    张阿姨便叹一口气:“谁不想着钱呢。她还小,你千万别再打。”

    张虹嘴上说着和她说说体己话而已,一回到家就直奔许雀的房间,将她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客厅地方大,更方便她的发挥。

    她没怎么用力,许雀虚弱的身体便像纸一样,撞上了墙。

    张虹本意是让崔丽丽吃亏,却没想到,还是让对方看了自己笑话。

    也许当时没人发现,但长久以往地,人们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张虹紧盯她脸上的红肿,忽然后悔打了那么重。

    要消下去,似乎也得等两天。

    “今天就别去上学了。明后两天也不用去了,我会给老师打电话。 ”

    她突然消停下来的态度不由得让许雀警惕起来。

    果真,又听她继续道:“等上完高二你也不用继续上学了,一满十八岁就赶紧嫁人…”

    话没说完,心里又琢磨些不对劲来。

    便改口道:“我看你现在这样连嫁人也嫁不出去了,又笨又丑,能找到什么男人,趁早出去打工。我养你这么多年,也该到了你回报的时候。”

    许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仍是掀起了波动。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张虹。

    她倔强地开口,已经带了哭音:“……你说过要让我读完高中的。”

    张虹倒略显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

    也许是说过的吧,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不以为然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可没钱供你上学。”

    眼见许雀垂眸,小脸上一片惨淡。

    她认为事情就这么定了,却又见她蓦地抬起头,说:“我要上学。”

    张虹便道:“还想着呢?也不想想谁给你交学费?你那烂爹都自顾不暇了。”

    “我自己。”

    张虹笑了,笑她的狂妄自大,“我发现你这死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在这里吃住谁管的你,除了做饭你能做什么?”

    尽是嘲讽与讥笑。

    她说得没错,许雀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是她死也不要过上张虹给她描述的未来。

    她死也不要留在这里,去走那一眼看到人生尽头的路。

    总要试一试的吧,她已经有了接受失败的勇气,想必,也一定会有忍受挫折的能耐。

    许雀沉默不语,却固执而顽强地迎上母亲的目光。

    那双眼浸润着泪水,明澈的像面镜子。

    张虹因她这眼神而愣了两秒,顿时怒火中烧,反手就是一巴掌。

    “小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想勾引你那有钱的男同学,是不是?”

    张虹又觉得她跟她那老师别无二样,“与其以后勾三搭四丢尽我的脸,不如现在就把你打死,省得去祸害别人。”

    “我没有!”

    许雀朝她大喊,沙哑的嗓子几近失声。

    她和她们不一样,是不一样的。

    张虹见她竟然还敢反驳,又要一巴掌打下来。

    这回,却没打到。

    被许雀抬手挡了一下。

    这久违的反抗让她恶毒而又刻薄地讽刺:

    “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也是你妈,我也能看出你心底的那点肮脏。死丫头,脑子笨做事慢,勾引男人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张虹一想起那擦肩而过时,那男孩的眼睛,就忍不住心底紧缩了一下。

    她继而又懊恼起自己竟然被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眼神吓到了。

    所有的情绪都成了她此刻刺向许雀的利剑。

    “你没勾引他,他怎么一看见你就要追上来,还疯狂地敲我家的门?你要真没勾引他,就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离得越远越好!”

    许雀仿佛没有听到,只低声重复:“我要上学。”

    “好好好,你要上学!我看离了我,你怎么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滚出这个家,死也别死我面前!”

    许雀抬眸静静看了她一眼。

    在这之后,她依然沉默而无声地准备好晚饭,柔顺地让张虹以为她的恐吓有了莫大的作用。

    她得意着哄着乖宝安然入睡,却没听到,嘈杂雨夜中,那轰然破碎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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