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屋内的灯光近乎消散。

    层层黑色帷幔堆叠,枯萎的玫瑰铺散开,许雀逐步踩过一碰就碎的花瓣,来到水池的边缘。

    透明澄澈的水底漾着微光,随着她的摆动而泛起涟漪。

    许雀抬头往上看去,意外发现这是一个天窗。

    窗框上也被藤蔓牢牢霸占,只将一丝天光泄露进来。

    水温并不冷,只是进入的那一刻还是感受到了几分清凉。

    “能忍受的了?”

    陈佳美摆弄着设备,关心地问了一句,镜头已经对准许雀,她拉长焦距。

    较之昨日浓妆重彩的脸庞,今天的素颜更加有了味道。

    在周围暗淡却色彩鲜艳的环境中,那张脸,丝毫没有逊色。

    人比花美是多么俗套的一句夸赞,陈佳美却极爱运用这个主题。

    那些枯萎、盛开的玫瑰被毫无规则地堆积,水池表面干净澄明,只有被压碎的粉末不小心进去了自己未知的世界。

    一个干净的水池,甚至连许雀浑身上下也没一丝杂物。

    虽然大半部分都浸入了水中,但是她也是第一次完全在镜头面前如此彻底。

    那一丝丝的不自在,在寂静而隐秘的空间里被时间悄悄弥散。

    陈佳美拍完几张后,不禁感叹。

    这样的作品却不能公之于众,真是愧对于这份美丽。

    中途陈佳美说先出去一下,许雀也就从水池中走了出来,她取过一旁的浴巾披在身上。

    她抬头望向那扇窗。

    出人意料的,光线比原来时还要亮了许多。

    许雀恍惚间意识到,这扇窗不是道具。

    轻微的开门声掩在她撞坏一旁花架道具的惊呼中,等她捡起地上的一支红玫,听见那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时,已不再惊慌。

    有人辛苦安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那身影越过重重帷幔,停在她的身前。

    许雀双手抱在胸前,捏着浴巾的边缘,视线落在脚趾缝间粘上的花瓣。

    她动了动脚趾,想要蹭掉。

    顾行也亦看向她的脚趾,莹莹微光偏远了水池,正落在她的脚边。

    他又顺着那仍然偏瘦的小腿向上,看向她的眼。

    然后,蹲下身将那烦恼了她许久的花瓣拿了出来。

    许雀怔了怔,下意识望向他的眼,看到那未曾离开的眼盛进了微微天光,仿佛也被水池上的涟漪波及。

    那久违的金绿色让她进入恍惚的梦中。

    不过一秒,这梦忽然破碎,她看着那双眼又重新被昏暗覆盖,心慌的感觉终于迟来。

    她蓦地被抓住手腕。

    顾行也将花瓣放进口袋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在同时,箍住她的腰。

    他眼眸深邃沉郁:“他和你什么关系?”

    在外面的风轻云淡,也终究是假象。

    他在意地不得了,几乎想把那个男人撕碎。

    他很不耐烦,不耐烦她此刻的沉默,抬起她的脸。

    “说话,许雀。”

    “你和他什么关系。”

    重复一遍的语气里是克制到极致的忍耐。

    许雀不想找到那熟悉的感觉,她只看了一眼便仓促挪开,说:“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行也完全不顾她因疼痛而变得略微扭曲的面容,倾身过来,声音却低:“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尖牙利嘴。”

    “如果这就是顾总眼中的尖牙利嘴,我不否认。”

    许雀将视线放至他的领口,那条暗红发陈的线隐约可见,她声音忽然变得僵硬,却强忍着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人都是会变的。”

    顾行也倒是非常认同这句话。

    人都是会变的。

    他曾经对她有多么的好,他现在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箍在腰间的长臂忽然松开,许雀后退的脚踩空,整个人霎时栽进了水池里。

    不同于自己慢慢的沉入,这一下子让她手足无措,没有潜水经验的她,在水里扑腾片刻也找不到制衡点,呛了几口水后,那模糊视线里的人影蹲下来,伸出一只手臂。

    许雀急忙抓住。

    她稳住了身体,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顾行也。

    柔顺的脸庞上也终于出现了裂纹,手上的力道像是想要把他也拖入水。

    他纹丝不动,眼见她逐渐失去了惊慌,将手臂收回。

    许雀也松开手,余光里却猛然发现一池猩红,幽沉的红色大海。

    她急忙又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同时抬眸去看。

    顾行也满意她的表现,任由她握着,把另一只手伸进红池里,浅碰便离。

    那沾上了池水的手指触上她的唇,无视那紧闭的牙关,他强硬地闯进去,探上她的软舌。

    “甜吗?”他淡淡地问道。

    池水怎么会甜。

    许雀在他无礼的行为中越发羞恼,听闻,却情不自禁被那双眼睛诱惑,舔了一下。

    竟然真的有些甜。

    继而,酸涩厚重的后调涌上舌尖。

    她总算知道这突然变红的水池里是什么了,是红酒。

    方才她挣扎时不小心吞咽下去的,也是红酒。

    后知后觉的味道弥漫舌尖、喉咙,以及心脏。

    许雀不去想是他是如何做到的,只在乎,为什么这么做。

    “你……”

    不等她问出口,顾行也抬起她的脸,深邃的脸庞也靠得很深,他盯紧她的眼,“这些,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为他。

    等许雀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拿到那台照相机。

    咔嚓一声,亮白的闪光灯充斥这方天地。

    一息而过。

    这使得她那些丢掉的羞耻心又开始彰显存在感。

    她急忙抱住自己。

    许雀早已习惯这灯光的闪烁,在炽白的光线中,她迎上去,看到了他的轮廓。

    “你要做什么?”

    顾行也微抬眉尾,认为她问了一句废话。

    却是摆弄起手中的照相机,极有耐心地回复:

    “我最近正在学习摄影,尝试成为一名摄影师,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模特,赶巧,今天遇上了。而陈佳美愿意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我,我对她多有感谢。”

    说着,又按下快门拍了一张,拍到她因生气而微圆的眼眸。

    嗯,这张真不错。

    顾行也将眼睛放在照相机后面,挡住那半张脸。

    “你可能还不知道,陈佳美的叔叔在我家工作了几十余年,她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

    他竟然真得“装模作样”地指挥许雀摆动作。

    奈何模特不配合。

    他取走存储卡,慵懒且随意地将照相机仍向地上,一点也不复方才“认真求学”的模样,站起身,望着她的眼。

    他拂了拂袖口上的水渍,接着说:“想要告状,记得找对人。”

    当许雀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从她身上闻到了浓郁的香气,甚至几分醉人。

    她给的解释是拍摄需要。

    有的人并不完全相信。

    当顾行也亦重回这里,沈复闻不到他身上的任何味道,却眼尖地发现他袖口上酒渍的残留。

    如李惊帆所说,这次拍摄结束已接近十二点。

    没有十二点的水晶鞋,大家期待已久的成片也并没有出现。

    苦等了一晚上的员工丧性而归。

    轿车内,陈甜鱼以困了为由坐到后座与许雀一起。

    沈复开着车,频频看向后视镜。

    窗外的霓虹灯光格外炫彩迷人,她微闭了眼想要恢复,肩头一沉,陈甜鱼靠了过来。

    她闭着眼:“借一下。”

    没一会儿,她问出沈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醉了?”

    许雀刚想摇头,却发现头也如此沉重。

    她“唔”了一声,“好像有点。”

    真是醉了。

    如果没醉,她绝对不会承认。

    还真是难得见她醉酒一次。

    许雀不怎么喝酒,就算是吃烧烤大家都要来一罐青啤,她也只略尝两口,便放下。

    车子开得并不快,等停下来时,陈甜鱼睁开眼,外面却不是自家公寓楼下。

    她看向前方,那人却已开门出去,走向了一旁灯火通明的药店。

    药店里,那伟岸的身姿弯腰在货架旁挑选药物,没一会儿,又匆匆走向收款台,付了钱。

    视线差点对上,陈甜鱼收回来又看向许雀。

    不知道她这次梦见了什么,眉间似乎浮现几分笑意。

    她这个说困的没睡着,不困的倒是已经沉睡了。

    看着她柔静的脸,陈甜鱼将心中那点难受又压了下去,重新靠在她的肩上,将她搂住。

    见许雀睡着,沈复便把药交给了她,并嘱咐:“一定要给她吃下,要不然她第二天早上醒来会头疼。”

    “嗯。”陈甜鱼点头应声。

    回到家,许雀还没醒。

    陈甜鱼当然抱不动她,即使她很轻。

    这活还得交给沈复来,不用她开口,那人就已经很主动。

    陈甜鱼静静看着他,忽视那动作中的轻缓温柔,给许雀倒水备药。

    喂下了药,沈复离开时,又准备说:“你等……”

    “嗯,我知道,我今天晚上会守在她的身边,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一定会立刻发现。”

    察觉她语气中的烦躁,沈复微顿,也柔和了两分,却有点公办公事的态度:“她今天情况特殊。”

    “嗯。”

    沈复脚步一转,又是顿住,转身回看:“如果你想要加薪……”

    陈甜鱼一抬眸,脸色微冷,快速拒绝:“不需要,谢谢。”

    说完,她就把门一关。

    差点让沈复碰了一鼻子灰。

    两秒后,听见那脚步声逐渐消失,她才起身离开拿了枕头前往许雀的卧室。

    她的房间很简单,几样家具。

    装饰品等小物件却是她们两人一起买来的。

    她朝床上看去,前不久还在车上笑着的许雀,那脸上又有了泪痕。

    陈甜鱼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怎么办,她也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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