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悠把不喜欢的衣服仍在一边,还问她看上了哪件,她都可以送她。

    那天顾行也的态度已然明确,她觉得她有必要把身边这个见了没几次的女人当做未来的嫂子。

    一旦抱着这样的心态,能聊的话题也逐渐增多。

    从小时候谈到现在,顾知悠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我哥曾经进过医院吗?”

    进医院,只要是件感冒的小事都可以用“进医院”形容。

    但她略显严肃的表情似乎表明了这场经历足以惊心动魄。

    在许雀摇头之后,顾知悠舔了下牙齿。

    “我哥从峦城回来后就开始迷恋上户外运动,攀岩、越野之类的,我们没放在心上。”

    港城子弟有个这样极限运动的爱好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也没有玩多大的花样,场地也在港城之内。

    却不料有一天,顾世泽忽然接到陌生的电话。

    对方声称自己是救援队,救下了名为“顾行也”的一个人。

    他是在手机里找到家人的联系方式。

    顾世泽耳朵轰鸣,救援队、雪山、医院的字眼在心头挥之不去。

    多么熟悉的场景,仿佛历史的再一次重演。

    他紧紧抓住心脏,陷入了无端的黑暗。

    不等陈叔送他去医院,在家庭医生的抢救下,他勉强回了口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他呢,我孙子呢?”

    “在当地医院,最好的医院内,一切安好。”

    一口浊气缓缓吐了出来,顾世泽悲愤地用力垂向胸膛:“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让我顾氏儿孙都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陈叔没拦住,听得那几声嘭嘭响,眼角不禁酸涩起来。

    “给我订机票,我要去看他!”

    在医生和陈叔的极力劝阻下,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嘱咐道:“陈毅,你替我去看看他。”

    陈叔忙不迭地点头,连夜坐上最近的航班抵达了顾行也所在的医院。

    顾行也彼时刚被抢救过来,麻醉药效未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

    陈叔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掀起被子,看到他胸腔上被缠绕的纱布,洇出一片血渍。

    他的心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即使看到他起伏的胸腔,即使那机器里的心率还在平稳展现,他依然害怕。

    不敢眨眼,也不敢出气。

    他握住顾行也的手指,冷的像冰块。

    他忍住酸涩情绪,躲到门外抬起手臂抹掉眼泪。

    远处的小护士在聊天,“今天送进来个患者,也真是奇了,那么多个爬山摔下来的,偏偏就他一个人……”

    “他怎么了?”

    “被骨头穿刺胸膛,你说离不离谱。”

    对面小护士的表情显然表示着这很离谱。

    “我去,什么骨头啊,能穿刺胸膛那得多锐利……不过你还别说,那山底下经常有动物尸体呢。”

    顾知悠说到这,也卖了一个关子,问许雀:“你知道那是什么骨头吗?”

    许雀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肋骨上,那里,顾知悠每说一句话,她就疼一分。

    她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却不敢相信。

    “那是人骨,一根彻彻底底的人的大腿骨!”几年过去了,顾知悠依然感到很惊讶。

    那不仅是一根人骨,还是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老祖宗的骨头。

    也许当年这人不小心把腿摔折,死掉后被野兽分尸,凌乱的骨头日复一日地被风蚀,以至于他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直接贯穿了胸膛。

    顾行也怔怔地望着白雾弥漫的高空。

    掉下来一瞬间的失控心跳越加紊乱,肾上腺激素不受控制地飙升,冷冽湿润的空气挤进肺腔,宛若无数个冰刃。

    他低头,看到右腹部上方的一截血淋淋的骨头。

    大脑一片空白,他辨认不了这是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想要去感受。

    却因牵扯的疼痛难忍,而被迫放弃。

    茫然的一片白色中,越加明显的疼痛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要死了吗?

    他从未在这个角度仰望过高山。

    几百米、几千米的海拔在此刻的具象震撼着他。

    他的父母在死的时候,有没有也这样看到过山呢?

    强劲的风吹来,吹散眼前的雾。

    他顺着风转头,看到地上从他身上掉出来的手机,摔碎得不成样子。

    他忍着几乎痛到让他落泪的剧痛,拼了命摸到这唯一能够求救的工具,反复按着那开机键。

    从不相信神明的他,在那迟迟未亮起的屏幕前,不断地祈祷。

    他还有着没有完成的使命,没有去找的人,他有着无数个不能去死的理由。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匆忙点出紧急通话。

    对方问他现在在哪儿,他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手机再度黑屏,再也打不开。

    他再次祈祷,祈祷救援队能够找到他的位置。

    等啊等,等到白雾变成了黑色,他强撑着一口气,半睁着的双眼在扫到一抹刺眼的光芒时,彻底闭上。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父亲就坐在他的身边,和照片中一样年轻的容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要死也要死在爱的人身边。”

    是啊,他现在身边没有他爱的人,也没有爱他的人。

    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靠在椅子低垂头颅睡着的陈毅。

    他没唤醒他,转过头看向落在窗框上皎洁的月光。

    如果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从未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惧怕死亡,不是掉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也不是陷入无尽虚空之后,而是现在。

    幸好,他还活着。

    修养了两个月后,他回到了港城,见到了顾世泽。

    他心底止不住地讶异,而后升起自责与愧疚。

    他爷爷从前无需染黑的头已然全白,再找不到一根黑发。

    顾世泽迫不及待地上前打量,两个月不见,白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他急切地问着:“怎么样,还疼吗?”

    他虽伤到了上半身,却再陈叔的强制下坐上了轮椅。

    顾行也站起来,展示他仍然强壮的身体,在顾世泽喜极而泣的眼泪中,沉声道:“爷爷,对不起。”

    他不该独自一个人去攀山,无视潜在的危险,让亲人为他担惊受怕。

    顾世泽来不及埋怨,欣慰和心疼就占据了高地。

    说到底,还是已逝之人的问题。

    可是,又能怪得了谁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知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从马尔代夫回来,她瞧着她哥“活蹦乱跳”的模样,怎么也无法想象他躺在病床上虚弱的状态。

    顾行也没开客厅的灯。

    客厅里很安静,两间卧室的门也关着。

    他走进次卧,本能地按亮了灯,却发现床上隆起了一块。

    他还以为她今天会睡在主卧。

    顾行也关掉灯,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躺上床。

    他望着天花板,抵不住的疲惫很快来袭。

    许雀依偎过来,他抬起手臂,由着她拱进来,纤瘦的手臂搂住他。

    “没睡?”

    许雀低低应了一声。

    顾行也抚着她身后的长发,想要缓解她从没有从白天里走出来的情绪。

    没一会儿,他察觉她手正往他的衣服里钻。

    他笑意轻轻,低下眸去看她,也不制止,有意促狭:“这么主动?”

    许雀摸到那凸起的伤疤,说不清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恼怒多一些。

    她从没注意过他身上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如果他真的……

    她是不是就再也看不见他。

    在她不清楚任何事情的情况下,永远失去了拥有他的机会。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她重复道。

    这不是期许,而是命令。

    顾行也亲了她的额头,“有你在,我必定好好活着,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许雀立刻捂住他嘴:“呸呸呸,不许乱说话。”

    顾行也趁势捉住她的手吻了上去,堵住她的唇,让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都变作了一声声叹息。

    “那件裙子,什么时候穿给我看。”他在她耳边低语,带着难以抗拒的蛊惑。

    “什、什么裙子?”许雀记不起来。

    “衣柜里那件红裙子。”

    她想起来,语序却有些紊乱:“不能穿。”

    “嗯?”顾行也逼近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眼底,“为什么不能穿?”

    他极爱这时候的许雀,迷糊地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太暴露了。”片刻后,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得来的却是他低沉的笑意,指尖在她鼻尖轻点,“还能有你现在这样……”

    话没有说完,意思却表达的很完整。

    那早就红透的脸再添上一抹绯色也难以察觉,因他那句露骨的话,不禁虚虚掩住自己,“就是不想穿。”

    “嗯,那就不穿。”

    顾行也对这件事拥有着极大的耐心。

    她不穿,但他有的是手段,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穿上那件裙子。

    夜半,顾行也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他没睡,起身离开床榻到客厅接听,表情逐渐变得也和这夜色一样沉重。

    他拿起窗台上没有收起来的烟盒,抽出剩下的最后一根,迎着微风,拢在嘴边点燃。

    猩红的光芒不停地上下浮动,是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放任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它重新稳住。

    顾行也想起方才电话里的声音。

    “顾总,我们查到了有关那件事情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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