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珏尘躺在卧室的床上,透过被妈妈擦的一尘不染窗户,她看到了暗夜里那轮皎洁的明月散发着柔和的月光,偶尔也会有云飘过,暂时遮盖住月亮周遭的光芒。纪珏尘睁着眼睛,望着这片天空由普蓝色慢慢变淡,遥远的天际线缓缓将黎明与长夜划开,在日与夜的裂缝里深夜变成了暗紫色,继而变粉,最终成为与天际线融为一体的白色,共同拥抱黎明的到来。纪珏尘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多少次彻夜失眠,她曾经那双睫毛浓密的清澈的眼睛现在已经黯淡无光了。在这样的夜里,纪珏尘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回望着她惨淡的经历,她笑了,她嗤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童真,笑自己破碎了的梦,她笑自己可以救赎任何人唯独救赎不了自己。

    纪珏尘从小就是一个乖女孩,但骨子里的傲气,使得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女孩,而是一个有个性又不张扬的乖巧女生。爸爸说她名字的寓意是一骑绝尘,但是她的家人从没有逼迫过她做过什么事情,倒是她自己为了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咬着牙努力,不让别人看不起。纪珏尘曾经也认为自己生来不凡,日后定能一骑绝尘、拔山盖世,她乐观积极,她相信自己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初中的她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品学兼优颇受老师器重,比赛也总能拔得头筹,自那起,她的头衔除了乖巧,还多了一个努力。可是命运偏偏就是不愿让她顺遂,她拼命努力也没考得上她想去的高中,那一刻她开始明白,她也不过就是个平凡的女孩。用纪珏尘弟弟纪逸尘的话说,自从上了高中,姐姐好像就没有开心过。

    纪珏尘步入高中的时候,心中虽然有一丝丝不甘,但她觉得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她怀抱着希望,走进了她以为的殿堂。可是在理科实验班的日子并不好过,高手过招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微不足道。原本化学底子就弱的她渐渐听不懂化学老师说的摩尔是什么,物理课上那些堆积起来的字符和力学图也变得棘手,她的成绩再也不似曾经好。一身傲骨的纪珏尘哪里肯放弃,她渐渐将视线转移到了文科身上。文科三门,历史是她的心肝宝贝。纪珏尘的命运就像一辆老旧的车,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抛锚。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她的历史只得了四十六分分。那天晚上,是纪珏尘第一次失眠,也是纪珏尘厄运的开头。她彻夜思考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她的历史只有四十六分,连棘手的化学都拿到了七十出头的分数,而她最钟爱的历史只得了四十六分。她在沉沦中绝望,连她的同桌都说他不配站在文科领域的舞台上,纪珏尘知道那只是同学间的玩笑,可是她并不觉得幽默,反而那句话像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里,就算刺被拔掉了,可心上那个洞却再也补不上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沉陷在自我怀疑的苦海中苟活着,她好像一艘在暗夜里行驶的小船,启航时还看得见那明亮的灯塔,行至中途发现灯塔的光熄灭了,她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她跌跌撞撞得在迷惘的青春里游荡。后来的期末考试,历史好像神一般的原地复活,她像一束从天而至的光撒在深邃的海平面上,她召唤着迷路的小船继续向灯塔航行。在那之后的分班表上,纪珏尘毅然决然地填上了“文”。她以为她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天选之人,她将就此一轮顺畅,可是命运再次同她开起了玩笑。纪珏尘因为数学成绩优异代表学校的文科生去参加数学竞赛,可最终得了所有竞赛考生里最低的分数;她的成绩几次临近垫底;她的英语成绩从来都在给全班同学拖均分;她的语文作文好不容易想到了独具一格的立意获得高分,却因为字迹不太工整被老师调侃是不是她家亲戚给她判的分数……好在,纪珏尘还是有些希望的——她的地理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五。

    时光像个顽皮的孩子,拼了命的往前跑,你越追它,它好像跑的就越快。纪珏尘迎来了她人生第一次大考,在灿烂的六月。纪珏尘顺利的度过了高考,虽然题目有些刁钻,但整体感觉还算良好,她快乐地过了最长假期的都一个月。查成绩那天,纪珏尘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死死的捧着手机,紧张地止不住发抖,她小心翼翼地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密码,在这样的动作反复了多次之后,成绩瞬间跃然于屏幕上。总分在最后一行,可它亮眼的红色已经显出它的不凡。当屏幕上的红字清晰的印着500的时候,她感觉命运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比平时少考了最少三十分。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将连接着路由器的插头拔掉,她强忍着泪水,准备偷偷溜回自己的屋里,这时她听到了母亲亲切的声音。

    “宝贝,考虑多少分啊?”

    “500”纪珏尘说完就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怕自己的哭腔被父母听到,他们已经够累了,她不愿他们为自己担忧。

    纪珏尘跑回房间后用被子裹住自己,在床上无助的哭泣。她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滴答在枕头上,很快便湿了一大块。纪珏尘的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轻轻掀开她的被子,将纪珏尘一手揽入怀中,她轻柔地拍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嘴里还不断的说着:“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纪珏尘没有考上自己想去的大学,也错失了自己最爱的专业,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明明普通的像一粒尘埃,却总想着自己能成为星星,与月亮比肩,能去浩瀚的银河里看看。那些夸赞她懂事的大人仍然觉得她是所有孩子中最乖巧的小孩,她们还是以前一样夸她听话懂事,夸她努力上进,可是这些标签都不是她内心最想要的东西。

    纪珏尘总是和别人说她现在也挺好的,可是她却很少笑了,她开始整夜失眠,她看到遥远的星星总是想哭,她知道她的梦碎了。她病了,她知道自己病了,她想要爬起对着太阳大声说你好,可是她害怕看到别人对自己失望的目光,也害怕自己对自己的失望。她渐渐的畏惧阳光,她讨厌在阳光下沐浴,她觉得有无数炽烈的眼神在盯着她问为什么她成了这副不起眼的模样。她爱上了黑夜,爱在黑夜里看着遥远的天际线,如何冲破万难与黎明汇合。她嘲笑自己的无知,嘲笑那个盲目乐观的小孩,她推着自己走向无底的深渊,又在深渊里嘶吼,想要尝试着划破这无尽的黑暗。

    不久之后她纪珏尘被确诊为中度抑郁症患者,医生说她应该学着释放,学着和他人倾吐。她身边的朋友们都开启了自己新的生活,渐渐的她们的生活不再同步,当她说出自己的烦恼,大家也总说没办法。每一个都在努力的活着,世界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她开始学着自己消化情绪,学着闭口不言,报喜不报忧。毕业之后,她参加了三次研究生考试,没出意外,全都失败了。命运和她一次又一次开玩笑,它给纪珏尘关上门的同时,也没有打开一扇窗。25岁的她开始尝试写文章,靠着微薄的稿费继续苟且的生活着。周围同她一般大的人,要不找了一份好工作,要不寻觅了一段不错的姻缘,唯独她什么也没有。她曾经也有爱着的人,可是他爱的那颗闪耀的星星,怎么可能俯下身看到她这粒躲在角落里的尘埃。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周围的人都说她心比天高,他们嘲笑她25岁一无所有,嘲笑她怎么就那么脆弱,高谈阔论她们年轻时多么辛苦不易也没有抑郁,纪珏尘丰衣足食娇贵的和花一样,怎么还能想不开。自那以后,纪珏尘不再是别人眼中优秀但命运不济的懂事孩子,而是一个矫情娇贵的大人。从来没有人会嘲笑一个感冒的人,可是中度抑郁的纪珏尘,却受尽了冷眼和嘲讽。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她觉得她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十一月九日那天,在纪珏尘第n次彻夜无眠之后的清晨,她突然想要去海边走一走,想看看与海平面相接的地方会不会还残存着一丝希望。阳光刚刚从山底探出头来,柔和的日光洒在这片土地上。纪珏尘一个人在海边走着,她身上穿了那件最爱的长裙。她一个人面朝大海,看着远方的鸟跃起在天空中翱翔。初冬清晨的海边温度骤然下滑,纪珏尘裹了裹长裙外穿着的外套,她怕冷,所以在清晨出门的时候便多拿了件衣服,纪珏尘就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在海边坐着。今天是周末,海边的人比寻常更多些,除了来晨练的老年人,还有很多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挽着手欣赏风景的情侣……纪珏尘觉得这样的日子好极了,她喜欢这样恬静安逸的生活,向往这自由的大海。

    “叮铃铃,叮铃铃……”

    纪珏尘摸出了外套口袋里铃铃作响的手机,这个手机她已经用了很久了,她在屏幕上滑动了好多下才接了起来。给她打电话的是她多年的好友许清欢,许清欢现在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她现在每天都很努力的工作,期望着有一天可以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摄影展。今天她正在为一对情侣拍婚纱照,在新娘换装的空隙,许清欢拨通了纪珏尘的电话。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拍婚纱照。”

    许清欢在镜头的那一边灿烂的笑着,她总是这样童真又充满着希望,在许清欢的身上,纪珏尘总能找到曾经快乐的自己。纪珏尘也笑了笑,对许清欢说好。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射入海水中,海面在微风地吹拂下波光粼粼。

    “叮铃铃,叮铃铃……”纪珏尘地手机再次响起。

    “您好。”纪珏尘接起电话,细声说到。

    “您好,纪女士,你们的文章我看过了,文笔很好。但很抱歉,它不是我们想要的风格,您在试一试其他编辑社吧。”

    纪珏尘挂断了电话,内心无比的平静。这是她投稿的第四十家编辑社了,她已经预想到了这重复多次的拒绝。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忧伤,她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眼泪缓缓流过她的脸颊。做一个懂事又努力的孩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她开始狂笑,笑她多年的努力也不过就是不值钱的自我感动,她笑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将别人脱出泥潭,自己却在暗夜中无助地向着深渊坠落。

    纪珏尘,一骑绝尘。她最终还是辜负了父母那片洁净的期望,成为了一粒躲在角落里浮不起来的尘埃。纪珏尘厌倦了深陷绝望失去了乐观的自己,恨透了纯真的幻想毁灭了自己生的权力。

    尘埃永远都是尘埃,哪怕有一日一跃而上飞向了太空,也变不成璀璨的星星。

    纪珏尘编辑好了那条定时的文案,将手机放在木色的长椅上,独自一人笑着走向海的深处,面对属于她一人的深渊……

    ?

章节目录

《尘埃起落   灿若星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泠荼季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泠荼季悦并收藏《尘埃起落   灿若星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