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点缀在黑暗里。

    暖色调的装饰光源从来不为照亮全屋,而是在目之所视的程度将夜晚衬出别致氛围。

    一切忙完后,到家已是夜半。

    不忍打破静夜无声,连大门关闭的声音都显得小心翼翼。

    木杖拄在地板上,发出沉沉闷响。

    行姿艰难的男人已经完全无法摆脱何愿的搀扶。

    拧紧的眉心渗着细汗,每一步都让他鼻息沉重。

    她将他扶坐在靠椅上后,便紧忙直起身想去拿医疗用品。

    “抱歉,因为的我的问题,耽误了我们离婚的事情。”

    低沉的声线稍有发哑,他对着她几步之遥的背影,启声出言。

    她脚步稍有一顿。

    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

    可她没有回首,也没有回应。

    也仅仅只是一顿后,便继续迈步走去。

    不一会儿,她捧着药箱来到他身前,半跪在地。

    金属器具列在托盘上发出尖锐的碰响,一次性用具塑料包装袋撕裂的声音扰去了屋内的一片寂静。

    她熟稔操作着手中医疗用品,准备为他处理惨不忍睹的伤情。

    当她正要掀开他的裤腿,为他卸下假肢时。

    他忽而握住了她落在他膝盖上的手:

    “明天,我们一起去户籍局吧。”

    暗淡的氛围灯光难以照亮她的神色。

    她一动未动,只字不言地垂着头。

    似是意识到了与她不合关系的肌肤相触。

    他手有一颤,渐渐松落,抽离开了她的手背。

    “是考试那天吗。”

    沉默蔓延了许久。

    才听她沉郁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抬头望向他。

    紧蹙的眉间烙着伤怀,眸海深处抑制着动荡难安。

    她再问道:

    “你在盘山公路上翻车坠崖,是考试那天为了去找我对吗。”

    警笛声贯穿在盘山公路的那个暴雨天。

    那个让她永远无法忘记的惊心动魄奔逃之旅。

    她眼睁睁所见盘山公路的交通事故,原来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

    翻车坠崖的是莫许。

    是不顾安危冒雨驱车为了寻找她的莫许。

    “你的腿……是因为我才断的对吗……”

    温热的眼眶逐渐朦胧。

    她压抑不住颤抖的声音。

    这场意外因她而起,让他险些丧命。

    即便有幸存活也痛失一条腿,从此身有残疾。

    不仅如此。

    他的父亲也因他昏迷不醒而病情恶化。

    不过数年撒手人寰。

    一切都是她。

    是她将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与你没有关系。”

    他急于安抚她,把每一个字都塑满温柔。

    语气坚定:

    “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自己在暴雨天没有提高警惕。这只是一场意外,愿愿,你不要去揽责。”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所为你付出的这一切,只有钱是最不值钱的。

    时至今日,她才真真正正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肖纵为她顶罪,入狱数年。家产尽失还差点被虐打而死。

    莫许为寻找她而坠崖断腿,生命垂危时导致父亲病重,最终痛失至亲。

    而她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他们一次次帮助她,不计所有倾其所有。

    她在他们的羽翼下逃脱深渊,振翅高飞。

    可她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她一次次推开肖纵又一次次疏离莫许。

    她给他们的只有伤害。

    无边无际的伤害。

    何愿站起身,从桌子上一把拿过了还未完成签名的离婚申请。

    纸张被攥得发皱,她的手颤抖不已。

    “嘶啦——”

    终于。

    她狠下了决心,将手中的离婚申请撕成两半。

    “我不想亏欠任何人,可我一直一直都在亏欠身边重要的人。我还不起,我也还不了……”

    她一撕再撕。

    温热的泪水滴在碎片上,浸透了所书写的名字。

    他艰难起身拖着残腿来到她身边,紧紧的束住了她的腕:

    “愿愿!”

    他牵制住了她的双手,试图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似是在哀求:

    “不要同情我,也不要怜悯我。不要怀着内疚,去强迫自己做那些根本不愿做的事情。”

    握在她腕上的手清晰见骨。

    修长指间的素金戒指闪烁着明灿光泽。

    原本抛光平滑的戒指如今已经落上了几道痕迹。

    这是他们的结婚对戒。

    他从来没有取下来过。

    于她而言这场虚假的婚姻。

    只有他一路当真,坚定不移。

    她抽出手,抚在了他的脸颊。

    明锐的下颌刻画出了极深的阴影面。

    被悲怀搓磨的憔悴面庞失了分血色。

    指腹摩挲在他微凉的皮肤。

    她波光盈动的湿润泪眼深深地望着他。

    一滴温流从眼角滑落,沿着湿痕一路向下。

    他本应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碧玉,温润而华美。

    她失手将他摔碎。

    又让他蒙上污灰不再清透。

    是啊。

    她不应再试图丢弃他。

    她急于去斩断与他的牵扯。

    而那一根根牵扯,是他的血脉,是的筋骨。

    她抵在他的胸膛,再无顾及的放声大哭。

    泪水浸透了他的衣,她抽动着双肩紧紧环搂着他的腰。

    她的撕心裂肺又何尝没有牵动着他的心弦。

    那声音贯穿入耳,仿若将他的心脏狠狠拉扯,一分为二。

    他回拥着她。

    双臂越束越紧。

    似是要将她揉入他怀,融入他的身体,让彼此合二为一。

    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了。

    他揪扯着她最柔软的一面。

    利用她害怕亏欠的本性。

    不顾让她痛彻心扉。

    用最最卑劣的手段强迫她留在他身边。

    “愿愿,你应该学会狠心才好。”

    他低语。

    对他狠心。

    或对另一人狠心。

    只有学会狠心,才不会被歉疚围困。

    只有学会狠心,才不会失去本心。

    哭吧。

    大声哭出来。

    所有悲痛都只是暂时的。

    未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长到足够让她忘记一些人。

    长到足够让她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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