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黄昏时分。
走廊里很安静，一个男人低垂着头斜倚在东户门口的墙壁上，像是在等这户人家的主人。
光线昏暗，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从他略显颓废的站姿和偏瘦的身形上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很年轻。他悄无声息地倚靠着墙，和他面前的防盗门一样死气沉沉。
突然间“咔”地一声响，门被由里推开了，走廊的感应灯瞬间亮了。
男人暴露在灯光下。
他确实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清瘦挺拔，即便是穿着很普通的黑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依然散发出一种超脱的帅气。
他颓然地抬起头，浓密黑发下的一张脸白皙俊秀。
门口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胖乎乎的脸，她一眼看到年轻人，眼睛瞬间瞪圆了，“西林！你，你回来了！你怎么站在门口，你没带钥匙吗？”
“带了。”宋西林站直身体，声音暗哑地回道。
中年女人扭过脸，略有些激动地冲屋内喊，“林老师，西林回来了！”
她对宋西林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笑盈盈地说， “我正要去买菜，晚上给你做个油焖大虾！”
“谢谢陈姨。”宋西林对她淡淡一笑，侧身让到门边。
陈荣出门，宋西林进门。
宋西林在门内弯腰换鞋，陈荣神色忧虑地朝屋里望了望，又看了宋西林一眼，缓缓将门推上。
客厅的落地空调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室温对于宋西林来说并不凉爽，他在闷热的楼道站了太久，细密的汗液黏在皮肤上，一时间难以退散。
屋里没开灯，偌大的客厅有点昏暗，宋西林抬眼看去，南头的阳台上，母亲林静正纹丝不动地坐在藤椅上看书，像是身处另一个时空，并不知晓儿子的归来。
宋西林趿拉着拖鞋缓慢地穿过客厅，屋里的空气似乎也比门外稠重了许多，他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在母亲面前站定。
林静始终保持看书的姿势，对近在咫尺的儿子浑然不觉。
宋西林垂眸看着母亲，五十多岁的林静略显福态，蓬松的短发中夹杂着几根扎眼的银丝，她紧闭双唇，面颊的肌肤松弛下垂，在鼻翼两侧形成两道很深的法令纹。宋西林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同母亲上街，那天阳光灿烂，母亲白皙光洁的脸庞在阳光中明媚动人，那时的宋西林觉得母亲很美。
而眼前的母亲，真的老了。
“妈。”他开口叫人，声音很低，没有温度。
“嗯。”林静没抬头，回应声同样简洁淡漠。
宋西林在得到母亲的回应后立刻反身向门口的楼梯走去，这所房屋是复式结构，宋西林的房间在二楼。
当他跨上楼梯时，林静缓缓抬起头，一双深陷的眼睛牢牢锁定他的背影，直到他踩过一级级阶梯，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
客厅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除了离天光最近的阳台，屋内的一切都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纱，空调风口处单调的“嘶嘶”声是屋里唯一的声源，空调机身上的电子显示屏散发出淡蓝的荧光，显示温度是27度。
******
陈荣把做好的四菜一汤陆续摆放到餐厅的红木餐桌上，又从餐边柜里拿出三套碗筷摆放整齐，才去轻叩了几下林静的卧室门，“林老师，可以开饭了。”
林静打开门，客气的对陈荣笑了笑，声音平稳，语气自带几分威严，“好，我去叫宋老师，你去把西林叫下来。”
陈荣“哎”了一声，林静朝画室走去。
陈荣来到二楼轻轻敲了几下宋西林的房门，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她压下把手推开门。
正对着门的是一面红木书架，六七层的隔档里装满了书，并且按书本大小码放的整整齐齐，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飞镖盘，镖盘上插着几支红色飞镖。宋西林背对着陈荣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微仰着头面向床头上方的那面白墙，一动不动。他刚洗过澡，头发是半湿的，衣服换成了闲适的灰色卫裤、白色T恤，他正在发呆，连陈荣敲门都没察觉。
他面对着的那面空白的墙壁上，原先挂着他的主婚纱照。
陈荣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个月前正是她在林静的指使下摘下了那副婚纱照，连同被林静从书桌抽屉里翻找出的婚纱相册一同扔进了垃圾箱。陈荣当时就知道这个举动一定会伤害到宋西林，她好声好气地劝过林静，林静却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对她说，“这是我的家事，这个主我能做，你只管去扔，扔得越远越好！”
陈荣只有照做，她只是个打工赚钱的保姆，犯不上和主家对着干。
那天晚上宋西林刚踏进家门陈荣的心就悬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林静却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的翻看着报纸，宋西林喊她“妈”她也答应的底气十足。看着宋西林上楼了，林静这才把报纸丢在一边，不紧不慢地对正在拖地的陈荣说，“小陈，你回房间待一会儿，我叫你你再出来。”
陈荣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到二楼传来一声狠狠的摔门声。陈荣知道林静支开她是不愿她这个外人目睹她们母子间的争执，她只能站在虚掩的门后为那对母子暗暗揪心。
宋西林愤怒的质问声在客厅响起，“我的婚纱照呢？”
“扔了。”林静的声音镇定平稳。
“为什么要扔？”
“看着碍眼。”
“照片在我的房间里，你可以不进去。”
“你的房间也属于这个家，这个家就是不能有她的影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很多，“那些照片没有存在的必要，人都走了两年了，你也该醒醒了！”
“她走一辈子，我就等她一辈子，你扔照片也没用，我这辈子非她不娶！”宋西林一字一句，赌咒般地说道。
林静的怒火冲口而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偏执狂！”
宋东风的声音在画室门口响起，由远及近，异常激动，“你想干什么？刚回到家就找你妈妈吵架，你想把我们气死吗？你还是个人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去哪里？”
“嘭”地一声摔门声，屋内安静了。
和从前一样，宋东风永远站在林静那头，不管对错，不问缘由。
宋西林这一走就是两个月，这段日子老夫妻俩照常工作会客，对儿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陈荣知道他们心里都不好过，他们嘴上不说，但从他们无故的叹息和日渐晦暗的面色就能看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宋西林主动回家，这对老夫妻脸上的阴霾明显一扫而光，虽然对儿子的态度依旧冷冷清清，可他们舒展的眉头和眼底的柔光却是藏不住的。
宋西林的心结应该还未完全消散，不然不会宁愿站在闷热的楼道，明明揣着钥匙也不想进门。
陈荣心中喟叹，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宋家这当父母的，做儿子的，都不容易。
陈荣又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宋西林回头看过来，双眼茫然，像是被人从某段回忆中强拽了出来。
“西林，下楼吃饭。”
宋西林唇角微扬，“好。”
******
陈荣独自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饭，餐厅那边的一家三口也正在安静地用餐。
两个月没见，林静始终没跟儿子说话，宋东风也只在餐前和宋西林简单交流了几句，宋东风问儿子，“最近工作很忙吗？”语气中包含着淡淡的不满。
宋西林回道，“前段时间是很忙，项目到了交工期，大家都在加班加点，现在基本上忙完了，可以休息几天。”
“休息几天？”宋东风又问。
“一周。”
父子间的谈话就此结束，餐厅里不再有人说话，陈荣只能听到从那边传过来的一两声盘勺轻碰的声响。
安静，尤其是父母和子女相处时那种让人觉得不正常的安静，是宋家带给陈荣最强烈的感受。
而掩藏于这份安静下的父母与儿子之间的芥蒂，陈荣自以为洞悉十之八九。她扒了一口饭，暗自腹诽，“还不是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自然是指林静夫妇。
宋家家境相当不错。宋东风是本市艺术学院国画系的博士生导师，同时也是本市书画家协会的副会长；林静是艺术学院的工会主席，行政级别是正厅级，老两口都是有头有脸受人尊敬有社会地位的人，他们的家境虽比不上生意人的大富大贵，但也绝对殷实富足，宋西林却不知从哪里交往了一个没上过大学、家境贫寒的女朋友，那女孩儿的母亲是个菜贩，竟然还经常蹬着三轮车来艺院小区门口卖菜。陈荣犹记得两年前林静和宋西林争吵时说到女方母亲在小区门口卖菜时那愤怒扭曲的吼叫声。这对母子为了那个女孩儿明里暗里抗衡了很久，一方坚决不分手，另一方坚决不同意，最后的结局却诡异的让人费解：林静最终拗不过儿子做出让步同意他们结婚，那女孩儿一家却在约定领结婚证的当天突然不辞而别，举家消失。
这个结果真有点像陈荣闲暇时看的韩剧的情节，她甚至一度怀疑是林静给了女孩儿家一大笔钱迫使她们远离宋家。
那女孩儿陈荣见过一次，记忆中衣着朴素，扎着长长的马尾辫，一张素面冷艳漂亮，不爱说话，对人也没个笑脸，冷冰冰的，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女孩儿一家消失之后林静母子间的战火也随之熄灭，宋西林变得和他姐姐宋西玲一样经常不回家住，也跟姐姐一样与父母除了必要的问候和对话再无其他，冷冷的、淡淡的、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两个月前林静让陈荣扔掉宋西林结婚照的那天，爆发的是这对母子两年来的唯一一次争吵。
******
陈荣收拾完厨房来到客厅，新闻联播正好结束。
宋西林踩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声走下楼梯。
陈荣见他换了身衣服，走上前去关切的问，“要出去吗？好像快下雨了，外面风挺大的。”
宋西林对她说，“没事，我去振东家。”接着扭脸看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静，稍稍提高音量，“妈，我去找振东。”
林静盯着电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宋西林换鞋出门。
天气预报结束后林静举着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突然关掉电视，起身走进卧室。
宋东风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林静进来，问道，“我好像听见大门响了一下，是谁出去了？”
“西林出去了，找振东去了。”林静平淡的说着，在床边坐下。
宋东风又低头看报，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林静轻叹了一声。
宋东风隔着报纸说，“儿子回来了还不舒心？”
林静又一声轻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懊丧，“早知道他和童倩有今天，他大学毕业那会儿就不该对他不管不问，当时要是找关系让他进设计院就好了……”
走廊里很安静，一个男人低垂着头斜倚在东户门口的墙壁上，像是在等这户人家的主人。
光线昏暗，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从他略显颓废的站姿和偏瘦的身形上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很年轻。他悄无声息地倚靠着墙，和他面前的防盗门一样死气沉沉。
突然间“咔”地一声响，门被由里推开了，走廊的感应灯瞬间亮了。
男人暴露在灯光下。
他确实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清瘦挺拔，即便是穿着很普通的黑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依然散发出一种超脱的帅气。
他颓然地抬起头，浓密黑发下的一张脸白皙俊秀。
门口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胖乎乎的脸，她一眼看到年轻人，眼睛瞬间瞪圆了，“西林！你，你回来了！你怎么站在门口，你没带钥匙吗？”
“带了。”宋西林站直身体，声音暗哑地回道。
中年女人扭过脸，略有些激动地冲屋内喊，“林老师，西林回来了！”
她对宋西林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笑盈盈地说， “我正要去买菜，晚上给你做个油焖大虾！”
“谢谢陈姨。”宋西林对她淡淡一笑，侧身让到门边。
陈荣出门，宋西林进门。
宋西林在门内弯腰换鞋，陈荣神色忧虑地朝屋里望了望，又看了宋西林一眼，缓缓将门推上。
客厅的落地空调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室温对于宋西林来说并不凉爽，他在闷热的楼道站了太久，细密的汗液黏在皮肤上，一时间难以退散。
屋里没开灯，偌大的客厅有点昏暗，宋西林抬眼看去，南头的阳台上，母亲林静正纹丝不动地坐在藤椅上看书，像是身处另一个时空，并不知晓儿子的归来。
宋西林趿拉着拖鞋缓慢地穿过客厅，屋里的空气似乎也比门外稠重了许多，他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在母亲面前站定。
林静始终保持看书的姿势，对近在咫尺的儿子浑然不觉。
宋西林垂眸看着母亲，五十多岁的林静略显福态，蓬松的短发中夹杂着几根扎眼的银丝，她紧闭双唇，面颊的肌肤松弛下垂，在鼻翼两侧形成两道很深的法令纹。宋西林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同母亲上街，那天阳光灿烂，母亲白皙光洁的脸庞在阳光中明媚动人，那时的宋西林觉得母亲很美。
而眼前的母亲，真的老了。
“妈。”他开口叫人，声音很低，没有温度。
“嗯。”林静没抬头，回应声同样简洁淡漠。
宋西林在得到母亲的回应后立刻反身向门口的楼梯走去，这所房屋是复式结构，宋西林的房间在二楼。
当他跨上楼梯时，林静缓缓抬起头，一双深陷的眼睛牢牢锁定他的背影，直到他踩过一级级阶梯，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
客厅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除了离天光最近的阳台，屋内的一切都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纱，空调风口处单调的“嘶嘶”声是屋里唯一的声源，空调机身上的电子显示屏散发出淡蓝的荧光，显示温度是27度。
******
陈荣把做好的四菜一汤陆续摆放到餐厅的红木餐桌上，又从餐边柜里拿出三套碗筷摆放整齐，才去轻叩了几下林静的卧室门，“林老师，可以开饭了。”
林静打开门，客气的对陈荣笑了笑，声音平稳，语气自带几分威严，“好，我去叫宋老师，你去把西林叫下来。”
陈荣“哎”了一声，林静朝画室走去。
陈荣来到二楼轻轻敲了几下宋西林的房门，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她压下把手推开门。
正对着门的是一面红木书架，六七层的隔档里装满了书，并且按书本大小码放的整整齐齐，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飞镖盘，镖盘上插着几支红色飞镖。宋西林背对着陈荣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微仰着头面向床头上方的那面白墙，一动不动。他刚洗过澡，头发是半湿的，衣服换成了闲适的灰色卫裤、白色T恤，他正在发呆，连陈荣敲门都没察觉。
他面对着的那面空白的墙壁上，原先挂着他的主婚纱照。
陈荣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个月前正是她在林静的指使下摘下了那副婚纱照，连同被林静从书桌抽屉里翻找出的婚纱相册一同扔进了垃圾箱。陈荣当时就知道这个举动一定会伤害到宋西林，她好声好气地劝过林静，林静却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对她说，“这是我的家事，这个主我能做，你只管去扔，扔得越远越好！”
陈荣只有照做，她只是个打工赚钱的保姆，犯不上和主家对着干。
那天晚上宋西林刚踏进家门陈荣的心就悬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林静却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的翻看着报纸，宋西林喊她“妈”她也答应的底气十足。看着宋西林上楼了，林静这才把报纸丢在一边，不紧不慢地对正在拖地的陈荣说，“小陈，你回房间待一会儿，我叫你你再出来。”
陈荣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到二楼传来一声狠狠的摔门声。陈荣知道林静支开她是不愿她这个外人目睹她们母子间的争执，她只能站在虚掩的门后为那对母子暗暗揪心。
宋西林愤怒的质问声在客厅响起，“我的婚纱照呢？”
“扔了。”林静的声音镇定平稳。
“为什么要扔？”
“看着碍眼。”
“照片在我的房间里，你可以不进去。”
“你的房间也属于这个家，这个家就是不能有她的影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很多，“那些照片没有存在的必要，人都走了两年了，你也该醒醒了！”
“她走一辈子，我就等她一辈子，你扔照片也没用，我这辈子非她不娶！”宋西林一字一句，赌咒般地说道。
林静的怒火冲口而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偏执狂！”
宋东风的声音在画室门口响起，由远及近，异常激动，“你想干什么？刚回到家就找你妈妈吵架，你想把我们气死吗？你还是个人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去哪里？”
“嘭”地一声摔门声，屋内安静了。
和从前一样，宋东风永远站在林静那头，不管对错，不问缘由。
宋西林这一走就是两个月，这段日子老夫妻俩照常工作会客，对儿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陈荣知道他们心里都不好过，他们嘴上不说，但从他们无故的叹息和日渐晦暗的面色就能看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宋西林主动回家，这对老夫妻脸上的阴霾明显一扫而光，虽然对儿子的态度依旧冷冷清清，可他们舒展的眉头和眼底的柔光却是藏不住的。
宋西林的心结应该还未完全消散，不然不会宁愿站在闷热的楼道，明明揣着钥匙也不想进门。
陈荣心中喟叹，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宋家这当父母的，做儿子的，都不容易。
陈荣又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宋西林回头看过来，双眼茫然，像是被人从某段回忆中强拽了出来。
“西林，下楼吃饭。”
宋西林唇角微扬，“好。”
******
陈荣独自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饭，餐厅那边的一家三口也正在安静地用餐。
两个月没见，林静始终没跟儿子说话，宋东风也只在餐前和宋西林简单交流了几句，宋东风问儿子，“最近工作很忙吗？”语气中包含着淡淡的不满。
宋西林回道，“前段时间是很忙，项目到了交工期，大家都在加班加点，现在基本上忙完了，可以休息几天。”
“休息几天？”宋东风又问。
“一周。”
父子间的谈话就此结束，餐厅里不再有人说话，陈荣只能听到从那边传过来的一两声盘勺轻碰的声响。
安静，尤其是父母和子女相处时那种让人觉得不正常的安静，是宋家带给陈荣最强烈的感受。
而掩藏于这份安静下的父母与儿子之间的芥蒂，陈荣自以为洞悉十之八九。她扒了一口饭，暗自腹诽，“还不是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自然是指林静夫妇。
宋家家境相当不错。宋东风是本市艺术学院国画系的博士生导师，同时也是本市书画家协会的副会长；林静是艺术学院的工会主席，行政级别是正厅级，老两口都是有头有脸受人尊敬有社会地位的人，他们的家境虽比不上生意人的大富大贵，但也绝对殷实富足，宋西林却不知从哪里交往了一个没上过大学、家境贫寒的女朋友，那女孩儿的母亲是个菜贩，竟然还经常蹬着三轮车来艺院小区门口卖菜。陈荣犹记得两年前林静和宋西林争吵时说到女方母亲在小区门口卖菜时那愤怒扭曲的吼叫声。这对母子为了那个女孩儿明里暗里抗衡了很久，一方坚决不分手，另一方坚决不同意，最后的结局却诡异的让人费解：林静最终拗不过儿子做出让步同意他们结婚，那女孩儿一家却在约定领结婚证的当天突然不辞而别，举家消失。
这个结果真有点像陈荣闲暇时看的韩剧的情节，她甚至一度怀疑是林静给了女孩儿家一大笔钱迫使她们远离宋家。
那女孩儿陈荣见过一次，记忆中衣着朴素，扎着长长的马尾辫，一张素面冷艳漂亮，不爱说话，对人也没个笑脸，冷冰冰的，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女孩儿一家消失之后林静母子间的战火也随之熄灭，宋西林变得和他姐姐宋西玲一样经常不回家住，也跟姐姐一样与父母除了必要的问候和对话再无其他，冷冷的、淡淡的、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两个月前林静让陈荣扔掉宋西林结婚照的那天，爆发的是这对母子两年来的唯一一次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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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收拾完厨房来到客厅，新闻联播正好结束。
宋西林踩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声走下楼梯。
陈荣见他换了身衣服，走上前去关切的问，“要出去吗？好像快下雨了，外面风挺大的。”
宋西林对她说，“没事，我去振东家。”接着扭脸看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静，稍稍提高音量，“妈，我去找振东。”
林静盯着电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宋西林换鞋出门。
天气预报结束后林静举着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突然关掉电视，起身走进卧室。
宋东风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林静进来，问道，“我好像听见大门响了一下，是谁出去了？”
“西林出去了，找振东去了。”林静平淡的说着，在床边坐下。
宋东风又低头看报，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林静轻叹了一声。
宋东风隔着报纸说，“儿子回来了还不舒心？”
林静又一声轻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懊丧，“早知道他和童倩有今天，他大学毕业那会儿就不该对他不管不问，当时要是找关系让他进设计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