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王雨准时上班。
张经理比王雨先到，他瞥了王雨一眼，问道，“王雨，你的腿怎么了？”
王雨低着头坐到她的座位上，声音沙哑地道，“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张经理看了王雨几秒，收回目光说，“你昨天下午没上班，待会儿补个假条交到人事部。”
王雨无声地点点头。
张经理开始干自己的事，他对王雨向来淡漠，即使王雨昨天那样惊慌地离开公司，他也没有兴趣打探缘由。
这一天王雨除了处理工作其余时间就像死鱼一样趴在办公桌上，她还从来没有在张经理面前这样放肆过。
她不在乎张经理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爸爸不要她了，她从今往后没有家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在乎！
王雨一天滴水未进，下班后她在祝新村口买了两个馒头回到小屋，她孤零零地坐在小床上啃馒头，她啃着啃着忽然哭起来，她昨晚哭了一夜，枕头都被泪水湿透了，可现在她依然止不住悲伤，爸爸不要她了，妈妈呢，是不是也不要她了？
一想到妈妈有可能也不要她了，王雨顿时哭得伤心欲绝。
“嘭嘭嘭！”一阵大力的砸门声将王雨从悲伤中惊醒。
王雨惊慌地跳下床，“嘭嘭嘭”地砸门声再次响起，砸门的人力量很大，门框都被砸得簌簌晃动，再不开门的话这扇门肯定会被砸坏，王雨顾不得害怕，慌忙打开门。
王平安站在门口。
王平安板着一张黑脸，恶狠狠地瞪了王雨一眼，伸手将王雨一把掀开，接着大步走进小屋。
他站在小屋中央，神情严峻地将小屋环视一遍，小屋就那几样家什，其实一眼就能看遍，他却看得仔细缓慢，仿佛在寻找刚刚飞进来的一只蚊子。
他把小屋环视完之后，定定地站了几秒，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他弯下腰，一把撩起床单，将头探进床底。
片刻之后，王平安站直身体，一脸阴沉地转身看着王雨。
王雨站在门边，茫然无措地看着爸爸。
王平安一步一步走到王雨面前，忽然将铁一样的拳头高高举起。
王雨怔怔地看着爸爸，整个人就像傻掉了似的，不逃跑，不躲避，不求饶，不叫喊。
王平安怒视王雨，目眦欲裂，但他最终没有将铁拳砸向王雨，他收起拳头，一脸愤恨地夺门而出。
王雨呆呆地站了片刻后，忽然惊醒了似的，慌忙去追赶爸爸。
她跛着腿跑出院门，看到爸爸正骑着一辆破烂的自行车向村口疾驰。
王雨一瘸一拐地追着爸爸，爸爸骑着自行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村口。
王雨奔到村口，晚高峰的街道车水马龙，哪里还有爸爸的身影！
王雨看着熙攘的街道，五官突然狠狠挤在一起，她捂着嘴剧烈地哭了，她突然明白了爸爸的来意，爸爸是来监视她的！他要看她的小屋里有没有藏着野男人！
不管爸爸为何而来，只要他来了，就证明他不会不管她，不会不要她！
王雨哭得浑身颤抖，泪水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王平安一连来了8天。
他从不搭理王雨，他总是黑着脸把王雨的小屋仔细搜查一遍，然后骑着他那辆破烂的二八大杠离开祝新村。
王雨这些天除了上班几乎寸步不离小屋，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守在小屋里，随时接受爸爸的搜查。
王平安为了捉到王雨的“野男人”总会不定时的突然到来，他有时晚上7点来，有时晚上10点来，最夸张的一次是半夜2点跑来“捉人”，他执着地天天跑来，却从没抓到王雨的野男人，也从没在小屋里找到半点有关野男人的蛛丝马迹。
王雨每每看到风尘仆仆的爸爸都愧疚不已，若不是她做下丑事，爸爸又怎会如此辛劳！机械厂和祝新村相距二十多公里，一来一回就是四五十公里，这么远的路，爸爸每天得骑多久？王雨不敢想。
王雨心疼爸爸，却没脸让爸爸停止这毫无意义的搜查，她只有恭恭敬敬地等爸爸搜查完后，追在爸爸身后来到祝新村口，最后对着爸爸骑车的背影喊一句，“爸，骑慢点，路上小心！”
第九天王平安没有来。
王雨等了一夜也没等来爸爸，她不禁胡思乱想，她疑心爸爸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她焦躁不安地等到清晨6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是陈慧接的。
陈慧只“喂”了一声王雨就哭得说不了话了，那天被黄姨推出家门后，王雨还是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
陈慧很久都没出声，最后她语气嫌恶地说，“你还有脸往家里打电话！”
王雨哭得泣不成声，“妈！......妈！”
陈慧的气息紊乱压抑，显然是在憋着气哭泣。
母女俩在电话两端哭了好一阵儿，陈慧问道，“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
王雨止住哭泣说，“和以前一样。”
陈慧又问，“你的腿好了吗？”
王雨的泪又涌了出来，那天爸爸举着菜刀要砍她，她仓皇地逃出家门，妈妈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居然留意到她的腿受伤了......
王雨哽咽道，“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最初那几天她的大腿确实疼得难以行走，她从未想过去医院治疗，如果她的腿就此瘸了，她就当是老天给她的惩罚，但是老天待她不错，她的腿伤一天轻似一天，到今天已经几乎复原了。
陈慧顿了很长时间，忽然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王雨崩不住了，她像小孩一样委屈的哭起来，“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你不要我了。”
陈慧瞬间哽咽，“我怎么会不要你！你就是杀人放火了我也要你！”
王雨用力闭上眼睛，泪水依然冲出眼皮。
陈慧对王雨的态度忽好忽坏，她忽然怒斥道，“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不检点！这么不自爱！”
王雨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陈慧恨恨地道，“我还好说，你让你爸怎么活？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如今被人指指点点，他现在都不敢出门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陈慧提到了王平安，这让王雨猛然想起拨打这通电话的初衷，王雨连忙问道，“妈，我爸在不在家？”
陈慧顿了顿，压着怒气道，“老家的房子今天封顶，你爸昨天就回去了。”
王雨踏实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母女俩沉默片刻后，陈慧忽然带着几分哀求说，“王雨，你爸没在家，你周六回来吧，”陈慧顿了一下，哽咽道，“妈想你！”
王雨的泪再度涌出眼眶，“妈，我也想你，可我不敢回去，我怕......”
“怕什么！这是你的家！该回来就回来！谁爱嚼舌根让他嚼去，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
王雨噙着泪思忖片刻，说，“妈，我明天晚上回去，晚上院子人少......”
陈慧又哽咽了，“好，妈等你。”
—
周五早晨王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张经理照旧比她先到，张经理抬头扫了王雨一眼，面露意外地道，“咦，今天心情不错！”
王雨对他咧嘴笑笑，今晚就能见到妈妈了，王雨的心情确实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张经理接着道，“你昨天给银行打过招呼了吗？”
王雨道，“打过了。”
今天是周五，也是报销日，张经理让王雨今天去银行提现10万，银行有规定，五万以上的提现要提前一天报备。
张经理道，“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银行。”
王雨说，“好”。
银行9点半开门，王雨本想9点20出发，可张经理一直站在门外打电话，他好像有什么棘手的私事，他压低嗓音说个没完没了。
王雨等到10点钟时不想继续等下去了，她拿着专门用于提现的黑皮包走出办公室，张经理刚才还在门口打电话，现在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王雨以前独自去银行取过现金，她索性不管张经理了，她独自拎着皮包去了银行。
王雨取到现金后立即回公司，途中她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王雨按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接着响起陈慧的声音，陈慧的声音急切慌乱，还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哭腔，“王雨！你小叔出事了！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我要回老家！”
王雨的心猛地一沉，“小叔怎么了？”
“你小叔今天早晨从新房房顶摔下来了！”
“啊！”王雨惊得语无伦次，“他受伤了没有？他去房顶干什么？他怎么会摔下来？”
陈慧的哭腔更重了，“谁知道他去房顶干什么！你爸看见他时他已经昏迷了，你爸把他送到县医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爸让我带着钱赶紧回去！”
“妈，你先回去，我现在就去找领导请假，我请好假也立刻回去！”王雨焦急地边说边撒开腿跑起来。
陈慧说了声“好，”挂上电话。
王雨拎着皮包一路狂奔回到办公室，张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记账，王雨喘着粗气焦躁地冲张经理叫嚷道，“张经理，我家出了急事，我要请假！”
张经理的眉头倏地拧起，他抬头看向王雨，满眼都是厌恶和恼怒，“你今天不能请假！”
王雨急得脸色煞白，正欲张口说小叔坠|楼的事，张经理冰冷地堵住她，“王雨，你搞清楚，这里不是菜市场，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天老板要用钱，各部门要来你这里报销费用，你走了这些业务谁来办？难道公司要因为你停摆吗？”
王雨半张着嘴，哑口无言，张经理不比胡云，他是绝不会帮王雨做那些业务的，何况张经理替代胡云之后，王雨连保险柜钥匙都没让他碰过。
王雨木然地站了片刻后，垂头走向自己的座位。
王雨中午没有吃饭，她从银行回来后一直面如死灰的坐在办公室，她沉默无言地做账，沉默无言地为各部门报销费用，她一声不出，就像一部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下午4点钟老板给张经理打来电话，要求张经理拿5万元现金到他的办公室，张经理离开办公室后王雨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仿佛诈尸一般，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电话果然是陈慧打来的，陈慧向王雨讲述了小叔的情况，小叔由于高空坠落造成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高位脊髓损伤，小叔刚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小叔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全瘫的可能性很高。
听到小叔有可能全瘫王雨不禁失声哭起来，虽然她和小叔并不亲近，可小叔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心疼发自百骸。
王雨难过了片刻后，告诉妈妈自己今天工作忙走不开，明天才能回老家，陈慧让王雨别着急，小叔已经那样了，她回不回去都一个样。
快下班时张经理突然要求王雨盘库，张经理的要求很正常，王雨今天办了很多笔报销业务，盘库是必要操作，王雨没心思盘库，但也只好听从。
王雨正盘库时下班时间到了，张经理踩着点下班走人。
盘库很简单，王雨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盘点，当她把写在一张白纸上的实盘余额和账本余额进行核对时，不由愣了几秒，实盘余额比账本余额整整少了2万！
王雨的思绪顿时从涣散状态转为高度集中状态，她忘记小叔，忘记一切，她将办公室的照明灯全部打开，接着全神贯注地开始第二次盘库。
这一次她认真仔细，每一笔账目都计算了至少两遍，可是最后的实盘结果依然比账面余额少2万。
看着第二次的盘库结果王雨慌了，她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头顶的几根电棒将办公室照得一片通明，王雨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掉进一片阴暗的绝境。
她不敢停歇，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仑盘点。这次她更仔细，她把现金和白条摆在桌面上，把报销单据摆在地板上，把账本摆在张经理的桌子上，她分别计算，分别盘点，最后汇总核对，她确认自己没有弄反借贷方向，确认自己没有计算错误，但是结果依旧是短款2万。
王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她的双手和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她一刻不停地又开始下一仑盘点......
她不知道自己盘了多少次库，只知道开始是短款2万，后来又短款三百，再后来又长款4千多，总之，她每次盘点的结果都不一样，她已经盘不到一块了。
她感到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她看了看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2点，她望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王雨知道自己必须回去睡觉，她太累了，她的思维已经僵滞了，如果继续盘点只会越盘越乱。
王雨将现金和票据锁进保险柜，关灯锁门，接着回到小屋睡觉。
她躺在小床上，心头沉重地好似压了一座大山，她的承受能力太差，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但她被焦躁害怕紧紧缠绕，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就这样硬生生熬到天色微亮，她跳下床背上小包又去往办公室。
她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司，走进财务室反锁上门，再度开始盘库。
王雨不停的盘库，一遍又一遍，当窗外的街道变得越来越嘈杂，当明媚的阳光铺满办公桌时，王雨停止盘点，此时她已经完全确定，她短款2万元整。
王雨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无力。
很久之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按下一串号码，接着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数秒之后，王雨对着听筒哭叫一声，“胡姐—！”接着，她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地对胡云说了短款的事，胡云听明白后对王雨说，“你先别慌，我马上过来。”
一个小时之后胡云来到办公室，她二话不说立即动手盘库。
胡云盘得很仔细，她清点现金，核算票据，最后还把张经理的账本找出来检查了一遍，结果依然没有出现逆转，王雨的确账实不符，实物比账面整整短了2万元。
胡云问王雨上一次盘库是什么时候，王雨说周四下班前，很显然，王雨这两万元的亏空就是周五发生的。
胡云带着王雨去了银行，昨天给王雨提现的银行职员正好加班，这个职员十分肯定自己付给了王雨10万现金。
胡云和这个职员认识多年，这位职员人品正直，工作严谨，并且银行在支付大额款项时都是执行双人复核流程，胡云明白，银行这边不可能存在纰漏。
离开银行后胡云让王雨回忆周五当天的工作细节，王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她的脑袋里就像装满了浆糊，她对每一笔支出都糊里糊涂。
胡云忍不住训斥她，“我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出纳工作要认真仔细！要沉着冷静！不能毛毛躁躁！你为什么就是不改？！”
王雨面如土色，眼神呆滞空洞。
胡云看了她片刻，叹口气，拉着她去吃中饭。
胡云买了两碗面条，王雨吃不下，胡云也没有心思吃，胡云扒拉了几口面条后开始打电话，她给张经理和老板郑成军各打了一个电话，她把王雨短款的事告知了他们。
老板让她俩吃完饭后在办公室等他，他要亲自过来了解情况。
胡云和王雨回到办公室后等了大约一个小时，老板和张经理以及市场部的陈经理一起来了。
老板在张经理的办公桌前坐下，其他人各自找椅子落座，王雨不敢坐，她低头靠墙站着，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郑成军盯着王雨看了几秒后，将目光移向张经理，蹙眉问道，“她怎么会短款？”
张经理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郑成军看着张经理，“你说她昨天是一个人去的银行，她要取那么多现金，你怎么不跟着去？”
张经理不急不躁地回道，“我对她说了要陪她提现，她趁我上厕所的工夫自己去银行了，我昨天就想问她为什么不等我一块儿去，结果一忙就忘了问。”
郑成军疑惑的看向王雨，王雨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胡云皱着眉对张经理道，“不用怀疑她！她以前经常一个人去银行提现，库是她的，短了钱也是她赔，她监守自盗有什么意义？”
郑成军微微点点头，对胡云的话表示认可。
胡云对张经理继续道，“张经理，你昨天在王雨这儿拿了5万给老板，王雨给你的现金......”胡云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数额对不对？”
张经理立时黑脸，“胡云！你什么意思？”
胡云歉然地对他笑了一下，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王雨昨天付出去的报销款没有大笔和整笔支出，唯一的整笔支出是你从王雨这儿拿走的五万，王雨忙起来容易出错，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把七万当成五万付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经理，张经理对胡云冷笑道，“你这是怀疑我了？就算王雨把七万当成五万给了我，我还能眯了那两万？王雨是我的手下，财务部归我领导，我能让我的手下出事儿吗？我能让财务部出事儿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张经理脸色铁青，“胡云，你再敢凭空给我泼脏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张经理别动气别动气！”陈经理立刻打圆场，“胡经理怎么可能怀疑你！胡经理的意思我明白，她想说的是会不会王雨给了你七万，你没看清，直接把那七万当成五万给了老板！”
陈经理此言一出，气氛瞬间有所缓和，胡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张经理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一些，陈经理倒是机灵，把这个锅甩到老板身上就轻易化解了张胡二人的冲突。
郑成军没有说话，只是斜眼扫了陈经理一眼，很显然，张经理到底给了他几万他是很清楚的。
王雨亏的那两万确实无迹可寻，众人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张经理忽然问王雨，“王雨，你去银行提现，是用什么把钱装回来的？”
王雨面目呆滞地抬手指着保险柜上的黑色皮包，呢喃道，“那个黑包。”
张经理起身把黑色皮包拿到手里仔细查看，他检查了几秒，忽然叫道，“包上有刀口！”
陈经理、胡云、郑成军，几乎同时站起来向他围拢过去。
张经理把皮包展示给大家，皮包外侧有一道整齐的刀口，不用手指按压的话完全发现不了。
陈经理哎呀了一声，道，“完了完了，那两万被小偷偷了！”
王雨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张经理按着皮包，皮包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入目，王雨的眼里霎时充满泪水，这件事水落石出了，那两万元是她弄丢的，责任全部在她！
陈经理看着无声哭泣的王雨，不由同情地叹了口气。
胡云之前一直把矛头指向张经理，此时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躲开张经理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陈经理语气柔和地问王雨，“王雨，你的皮包被人割了这么大一条口子，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王雨抹着泪摇摇头。
郑成军抬手指着陈经理道，“什么都别问了，你先带她去派出所报个案。”
陈经理带王雨去了就近的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个圆滑世故的中年警察，警察泛泛地问了王雨几个问题之后，开始有意无意地劝说陈经理和王雨“自认倒霉”，陈经理见警察笔录都不肯做，便带王雨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王雨心如死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脸色发青，沉默不语。
走在她身侧的陈经理却笑眯眯地对她道，“王雨，别愁眉苦脸的，你回头趁老板一个人的时候去求求他，没准他就不让你赔那两万块钱了。”
王雨木然地看向陈经理，陈经理的俊脸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王雨再度垂下头，她和陈经理并不熟悉，她不明白陈经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两万块钱不是小数，老板怎么可能不让她赔！
陈经理和王雨回到办公室，郑成军等三人正在办公室等他俩。
陈经理对郑成军摇摇头，“报案没用！从银行到咱们公司的路上没有一个监控，警察没办法调查。”他哼笑一声，又道，“那些警察油滑得很，左一个没线索右一个没办法，就是不想立案，我觉得立了案也没用，警察不会管的。”
陈经理刚说完，王雨的手机突然响了，众人一齐看向王雨。
王雨木讷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接着将手机举到耳边。
手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王雨，你今天不是要回老家，怎么现在还没到？”
听到妈妈的声音，王雨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王雨哑声叫道，“妈。”
陈慧道，“你是不是又加班了？”
王雨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慧接着道，“我现在准备回去，晚上8点多就能到家，你下班后回家来。”
王雨再次“嗯”了一声。
王雨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郑成军对王雨道，“王雨，作为出纳，你是公司资金的掌控人，公司资金出现任何损失都要由你负责，这次的资金事故是你个人造成的，你负有全部责任，你回去找你父母商量商量，尽量在下周一把亏空补上，你补齐亏空后公司不会给你额外的处分，但是出纳岗位你是不能继续干了，你现在就回家去吧，先把亏空补上再说。”
郑成军说罢站起身，陈经理立即走到门边打开门。
郑成军扫了一眼胡云和张经理，“行了，你俩都回去吧！”
郑成军跨出办公室，陈经理紧随而去。
张经理看都没看胡云和王雨一眼，紧跟在老板和陈经理身后离开了。
办公室只剩下胡云和王雨了，王雨僵立在门边，脸色苍白如纸。
胡云怜悯地看了王雨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道，“王雨，咱们走吧。”
王雨跟在胡云身后来到公交车站，王雨一声不出，只是不断抬手抹泪。
胡云看着王雨的可怜样儿，只能无可奈何地不断叹气。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王雨的车远远驶来了，胡云开口道，“王雨，你被小偷偷了两万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小偷要是把那10万全偷了，我估计你就真的赔不起了。两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回去跟你爸妈说说，两万元他们应该拿得出......”
王雨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她边用衣袖擦泪边点头。
胡云又叹了一声。
王雨的公交车进站了，王雨声音沙哑地道，“胡姐，我走了。”
胡云轻轻说了声“好”，又道，“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张经理比王雨先到，他瞥了王雨一眼，问道，“王雨，你的腿怎么了？”
王雨低着头坐到她的座位上，声音沙哑地道，“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张经理看了王雨几秒，收回目光说，“你昨天下午没上班，待会儿补个假条交到人事部。”
王雨无声地点点头。
张经理开始干自己的事，他对王雨向来淡漠，即使王雨昨天那样惊慌地离开公司，他也没有兴趣打探缘由。
这一天王雨除了处理工作其余时间就像死鱼一样趴在办公桌上，她还从来没有在张经理面前这样放肆过。
她不在乎张经理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爸爸不要她了，她从今往后没有家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在乎！
王雨一天滴水未进，下班后她在祝新村口买了两个馒头回到小屋，她孤零零地坐在小床上啃馒头，她啃着啃着忽然哭起来，她昨晚哭了一夜，枕头都被泪水湿透了，可现在她依然止不住悲伤，爸爸不要她了，妈妈呢，是不是也不要她了？
一想到妈妈有可能也不要她了，王雨顿时哭得伤心欲绝。
“嘭嘭嘭！”一阵大力的砸门声将王雨从悲伤中惊醒。
王雨惊慌地跳下床，“嘭嘭嘭”地砸门声再次响起，砸门的人力量很大，门框都被砸得簌簌晃动，再不开门的话这扇门肯定会被砸坏，王雨顾不得害怕，慌忙打开门。
王平安站在门口。
王平安板着一张黑脸，恶狠狠地瞪了王雨一眼，伸手将王雨一把掀开，接着大步走进小屋。
他站在小屋中央，神情严峻地将小屋环视一遍，小屋就那几样家什，其实一眼就能看遍，他却看得仔细缓慢，仿佛在寻找刚刚飞进来的一只蚊子。
他把小屋环视完之后，定定地站了几秒，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他弯下腰，一把撩起床单，将头探进床底。
片刻之后，王平安站直身体，一脸阴沉地转身看着王雨。
王雨站在门边，茫然无措地看着爸爸。
王平安一步一步走到王雨面前，忽然将铁一样的拳头高高举起。
王雨怔怔地看着爸爸，整个人就像傻掉了似的，不逃跑，不躲避，不求饶，不叫喊。
王平安怒视王雨，目眦欲裂，但他最终没有将铁拳砸向王雨，他收起拳头，一脸愤恨地夺门而出。
王雨呆呆地站了片刻后，忽然惊醒了似的，慌忙去追赶爸爸。
她跛着腿跑出院门，看到爸爸正骑着一辆破烂的自行车向村口疾驰。
王雨一瘸一拐地追着爸爸，爸爸骑着自行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村口。
王雨奔到村口，晚高峰的街道车水马龙，哪里还有爸爸的身影！
王雨看着熙攘的街道，五官突然狠狠挤在一起，她捂着嘴剧烈地哭了，她突然明白了爸爸的来意，爸爸是来监视她的！他要看她的小屋里有没有藏着野男人！
不管爸爸为何而来，只要他来了，就证明他不会不管她，不会不要她！
王雨哭得浑身颤抖，泪水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王平安一连来了8天。
他从不搭理王雨，他总是黑着脸把王雨的小屋仔细搜查一遍，然后骑着他那辆破烂的二八大杠离开祝新村。
王雨这些天除了上班几乎寸步不离小屋，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守在小屋里，随时接受爸爸的搜查。
王平安为了捉到王雨的“野男人”总会不定时的突然到来，他有时晚上7点来，有时晚上10点来，最夸张的一次是半夜2点跑来“捉人”，他执着地天天跑来，却从没抓到王雨的野男人，也从没在小屋里找到半点有关野男人的蛛丝马迹。
王雨每每看到风尘仆仆的爸爸都愧疚不已，若不是她做下丑事，爸爸又怎会如此辛劳！机械厂和祝新村相距二十多公里，一来一回就是四五十公里，这么远的路，爸爸每天得骑多久？王雨不敢想。
王雨心疼爸爸，却没脸让爸爸停止这毫无意义的搜查，她只有恭恭敬敬地等爸爸搜查完后，追在爸爸身后来到祝新村口，最后对着爸爸骑车的背影喊一句，“爸，骑慢点，路上小心！”
第九天王平安没有来。
王雨等了一夜也没等来爸爸，她不禁胡思乱想，她疑心爸爸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她焦躁不安地等到清晨6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是陈慧接的。
陈慧只“喂”了一声王雨就哭得说不了话了，那天被黄姨推出家门后，王雨还是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
陈慧很久都没出声，最后她语气嫌恶地说，“你还有脸往家里打电话！”
王雨哭得泣不成声，“妈！......妈！”
陈慧的气息紊乱压抑，显然是在憋着气哭泣。
母女俩在电话两端哭了好一阵儿，陈慧问道，“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
王雨止住哭泣说，“和以前一样。”
陈慧又问，“你的腿好了吗？”
王雨的泪又涌了出来，那天爸爸举着菜刀要砍她，她仓皇地逃出家门，妈妈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居然留意到她的腿受伤了......
王雨哽咽道，“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最初那几天她的大腿确实疼得难以行走，她从未想过去医院治疗，如果她的腿就此瘸了，她就当是老天给她的惩罚，但是老天待她不错，她的腿伤一天轻似一天，到今天已经几乎复原了。
陈慧顿了很长时间，忽然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王雨崩不住了，她像小孩一样委屈的哭起来，“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你不要我了。”
陈慧瞬间哽咽，“我怎么会不要你！你就是杀人放火了我也要你！”
王雨用力闭上眼睛，泪水依然冲出眼皮。
陈慧对王雨的态度忽好忽坏，她忽然怒斥道，“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不检点！这么不自爱！”
王雨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陈慧恨恨地道，“我还好说，你让你爸怎么活？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如今被人指指点点，他现在都不敢出门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陈慧提到了王平安，这让王雨猛然想起拨打这通电话的初衷，王雨连忙问道，“妈，我爸在不在家？”
陈慧顿了顿，压着怒气道，“老家的房子今天封顶，你爸昨天就回去了。”
王雨踏实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母女俩沉默片刻后，陈慧忽然带着几分哀求说，“王雨，你爸没在家，你周六回来吧，”陈慧顿了一下，哽咽道，“妈想你！”
王雨的泪再度涌出眼眶，“妈，我也想你，可我不敢回去，我怕......”
“怕什么！这是你的家！该回来就回来！谁爱嚼舌根让他嚼去，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
王雨噙着泪思忖片刻，说，“妈，我明天晚上回去，晚上院子人少......”
陈慧又哽咽了，“好，妈等你。”
—
周五早晨王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张经理照旧比她先到，张经理抬头扫了王雨一眼，面露意外地道，“咦，今天心情不错！”
王雨对他咧嘴笑笑，今晚就能见到妈妈了，王雨的心情确实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张经理接着道，“你昨天给银行打过招呼了吗？”
王雨道，“打过了。”
今天是周五，也是报销日，张经理让王雨今天去银行提现10万，银行有规定，五万以上的提现要提前一天报备。
张经理道，“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银行。”
王雨说，“好”。
银行9点半开门，王雨本想9点20出发，可张经理一直站在门外打电话，他好像有什么棘手的私事，他压低嗓音说个没完没了。
王雨等到10点钟时不想继续等下去了，她拿着专门用于提现的黑皮包走出办公室，张经理刚才还在门口打电话，现在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王雨以前独自去银行取过现金，她索性不管张经理了，她独自拎着皮包去了银行。
王雨取到现金后立即回公司，途中她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王雨按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接着响起陈慧的声音，陈慧的声音急切慌乱，还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哭腔，“王雨！你小叔出事了！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我要回老家！”
王雨的心猛地一沉，“小叔怎么了？”
“你小叔今天早晨从新房房顶摔下来了！”
“啊！”王雨惊得语无伦次，“他受伤了没有？他去房顶干什么？他怎么会摔下来？”
陈慧的哭腔更重了，“谁知道他去房顶干什么！你爸看见他时他已经昏迷了，你爸把他送到县医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爸让我带着钱赶紧回去！”
“妈，你先回去，我现在就去找领导请假，我请好假也立刻回去！”王雨焦急地边说边撒开腿跑起来。
陈慧说了声“好，”挂上电话。
王雨拎着皮包一路狂奔回到办公室，张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记账，王雨喘着粗气焦躁地冲张经理叫嚷道，“张经理，我家出了急事，我要请假！”
张经理的眉头倏地拧起，他抬头看向王雨，满眼都是厌恶和恼怒，“你今天不能请假！”
王雨急得脸色煞白，正欲张口说小叔坠|楼的事，张经理冰冷地堵住她，“王雨，你搞清楚，这里不是菜市场，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天老板要用钱，各部门要来你这里报销费用，你走了这些业务谁来办？难道公司要因为你停摆吗？”
王雨半张着嘴，哑口无言，张经理不比胡云，他是绝不会帮王雨做那些业务的，何况张经理替代胡云之后，王雨连保险柜钥匙都没让他碰过。
王雨木然地站了片刻后，垂头走向自己的座位。
王雨中午没有吃饭，她从银行回来后一直面如死灰的坐在办公室，她沉默无言地做账，沉默无言地为各部门报销费用，她一声不出，就像一部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下午4点钟老板给张经理打来电话，要求张经理拿5万元现金到他的办公室，张经理离开办公室后王雨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仿佛诈尸一般，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电话果然是陈慧打来的，陈慧向王雨讲述了小叔的情况，小叔由于高空坠落造成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高位脊髓损伤，小叔刚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小叔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全瘫的可能性很高。
听到小叔有可能全瘫王雨不禁失声哭起来，虽然她和小叔并不亲近，可小叔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心疼发自百骸。
王雨难过了片刻后，告诉妈妈自己今天工作忙走不开，明天才能回老家，陈慧让王雨别着急，小叔已经那样了，她回不回去都一个样。
快下班时张经理突然要求王雨盘库，张经理的要求很正常，王雨今天办了很多笔报销业务，盘库是必要操作，王雨没心思盘库，但也只好听从。
王雨正盘库时下班时间到了，张经理踩着点下班走人。
盘库很简单，王雨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盘点，当她把写在一张白纸上的实盘余额和账本余额进行核对时，不由愣了几秒，实盘余额比账本余额整整少了2万！
王雨的思绪顿时从涣散状态转为高度集中状态，她忘记小叔，忘记一切，她将办公室的照明灯全部打开，接着全神贯注地开始第二次盘库。
这一次她认真仔细，每一笔账目都计算了至少两遍，可是最后的实盘结果依然比账面余额少2万。
看着第二次的盘库结果王雨慌了，她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头顶的几根电棒将办公室照得一片通明，王雨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掉进一片阴暗的绝境。
她不敢停歇，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仑盘点。这次她更仔细，她把现金和白条摆在桌面上，把报销单据摆在地板上，把账本摆在张经理的桌子上，她分别计算，分别盘点，最后汇总核对，她确认自己没有弄反借贷方向，确认自己没有计算错误，但是结果依旧是短款2万。
王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她的双手和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她一刻不停地又开始下一仑盘点......
她不知道自己盘了多少次库，只知道开始是短款2万，后来又短款三百，再后来又长款4千多，总之，她每次盘点的结果都不一样，她已经盘不到一块了。
她感到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她看了看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2点，她望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王雨知道自己必须回去睡觉，她太累了，她的思维已经僵滞了，如果继续盘点只会越盘越乱。
王雨将现金和票据锁进保险柜，关灯锁门，接着回到小屋睡觉。
她躺在小床上，心头沉重地好似压了一座大山，她的承受能力太差，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但她被焦躁害怕紧紧缠绕，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就这样硬生生熬到天色微亮，她跳下床背上小包又去往办公室。
她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司，走进财务室反锁上门，再度开始盘库。
王雨不停的盘库，一遍又一遍，当窗外的街道变得越来越嘈杂，当明媚的阳光铺满办公桌时，王雨停止盘点，此时她已经完全确定，她短款2万元整。
王雨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无力。
很久之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按下一串号码，接着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数秒之后，王雨对着听筒哭叫一声，“胡姐—！”接着，她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地对胡云说了短款的事，胡云听明白后对王雨说，“你先别慌，我马上过来。”
一个小时之后胡云来到办公室，她二话不说立即动手盘库。
胡云盘得很仔细，她清点现金，核算票据，最后还把张经理的账本找出来检查了一遍，结果依然没有出现逆转，王雨的确账实不符，实物比账面整整短了2万元。
胡云问王雨上一次盘库是什么时候，王雨说周四下班前，很显然，王雨这两万元的亏空就是周五发生的。
胡云带着王雨去了银行，昨天给王雨提现的银行职员正好加班，这个职员十分肯定自己付给了王雨10万现金。
胡云和这个职员认识多年，这位职员人品正直，工作严谨，并且银行在支付大额款项时都是执行双人复核流程，胡云明白，银行这边不可能存在纰漏。
离开银行后胡云让王雨回忆周五当天的工作细节，王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她的脑袋里就像装满了浆糊，她对每一笔支出都糊里糊涂。
胡云忍不住训斥她，“我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出纳工作要认真仔细！要沉着冷静！不能毛毛躁躁！你为什么就是不改？！”
王雨面如土色，眼神呆滞空洞。
胡云看了她片刻，叹口气，拉着她去吃中饭。
胡云买了两碗面条，王雨吃不下，胡云也没有心思吃，胡云扒拉了几口面条后开始打电话，她给张经理和老板郑成军各打了一个电话，她把王雨短款的事告知了他们。
老板让她俩吃完饭后在办公室等他，他要亲自过来了解情况。
胡云和王雨回到办公室后等了大约一个小时，老板和张经理以及市场部的陈经理一起来了。
老板在张经理的办公桌前坐下，其他人各自找椅子落座，王雨不敢坐，她低头靠墙站着，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郑成军盯着王雨看了几秒后，将目光移向张经理，蹙眉问道，“她怎么会短款？”
张经理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郑成军看着张经理，“你说她昨天是一个人去的银行，她要取那么多现金，你怎么不跟着去？”
张经理不急不躁地回道，“我对她说了要陪她提现，她趁我上厕所的工夫自己去银行了，我昨天就想问她为什么不等我一块儿去，结果一忙就忘了问。”
郑成军疑惑的看向王雨，王雨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胡云皱着眉对张经理道，“不用怀疑她！她以前经常一个人去银行提现，库是她的，短了钱也是她赔，她监守自盗有什么意义？”
郑成军微微点点头，对胡云的话表示认可。
胡云对张经理继续道，“张经理，你昨天在王雨这儿拿了5万给老板，王雨给你的现金......”胡云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数额对不对？”
张经理立时黑脸，“胡云！你什么意思？”
胡云歉然地对他笑了一下，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王雨昨天付出去的报销款没有大笔和整笔支出，唯一的整笔支出是你从王雨这儿拿走的五万，王雨忙起来容易出错，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把七万当成五万付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经理，张经理对胡云冷笑道，“你这是怀疑我了？就算王雨把七万当成五万给了我，我还能眯了那两万？王雨是我的手下，财务部归我领导，我能让我的手下出事儿吗？我能让财务部出事儿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张经理脸色铁青，“胡云，你再敢凭空给我泼脏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张经理别动气别动气！”陈经理立刻打圆场，“胡经理怎么可能怀疑你！胡经理的意思我明白，她想说的是会不会王雨给了你七万，你没看清，直接把那七万当成五万给了老板！”
陈经理此言一出，气氛瞬间有所缓和，胡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张经理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一些，陈经理倒是机灵，把这个锅甩到老板身上就轻易化解了张胡二人的冲突。
郑成军没有说话，只是斜眼扫了陈经理一眼，很显然，张经理到底给了他几万他是很清楚的。
王雨亏的那两万确实无迹可寻，众人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张经理忽然问王雨，“王雨，你去银行提现，是用什么把钱装回来的？”
王雨面目呆滞地抬手指着保险柜上的黑色皮包，呢喃道，“那个黑包。”
张经理起身把黑色皮包拿到手里仔细查看，他检查了几秒，忽然叫道，“包上有刀口！”
陈经理、胡云、郑成军，几乎同时站起来向他围拢过去。
张经理把皮包展示给大家，皮包外侧有一道整齐的刀口，不用手指按压的话完全发现不了。
陈经理哎呀了一声，道，“完了完了，那两万被小偷偷了！”
王雨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张经理按着皮包，皮包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入目，王雨的眼里霎时充满泪水，这件事水落石出了，那两万元是她弄丢的，责任全部在她！
陈经理看着无声哭泣的王雨，不由同情地叹了口气。
胡云之前一直把矛头指向张经理，此时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躲开张经理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陈经理语气柔和地问王雨，“王雨，你的皮包被人割了这么大一条口子，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王雨抹着泪摇摇头。
郑成军抬手指着陈经理道，“什么都别问了，你先带她去派出所报个案。”
陈经理带王雨去了就近的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个圆滑世故的中年警察，警察泛泛地问了王雨几个问题之后，开始有意无意地劝说陈经理和王雨“自认倒霉”，陈经理见警察笔录都不肯做，便带王雨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王雨心如死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脸色发青，沉默不语。
走在她身侧的陈经理却笑眯眯地对她道，“王雨，别愁眉苦脸的，你回头趁老板一个人的时候去求求他，没准他就不让你赔那两万块钱了。”
王雨木然地看向陈经理，陈经理的俊脸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王雨再度垂下头，她和陈经理并不熟悉，她不明白陈经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两万块钱不是小数，老板怎么可能不让她赔！
陈经理和王雨回到办公室，郑成军等三人正在办公室等他俩。
陈经理对郑成军摇摇头，“报案没用！从银行到咱们公司的路上没有一个监控，警察没办法调查。”他哼笑一声，又道，“那些警察油滑得很，左一个没线索右一个没办法，就是不想立案，我觉得立了案也没用，警察不会管的。”
陈经理刚说完，王雨的手机突然响了，众人一齐看向王雨。
王雨木讷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接着将手机举到耳边。
手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王雨，你今天不是要回老家，怎么现在还没到？”
听到妈妈的声音，王雨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王雨哑声叫道，“妈。”
陈慧道，“你是不是又加班了？”
王雨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慧接着道，“我现在准备回去，晚上8点多就能到家，你下班后回家来。”
王雨再次“嗯”了一声。
王雨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郑成军对王雨道，“王雨，作为出纳，你是公司资金的掌控人，公司资金出现任何损失都要由你负责，这次的资金事故是你个人造成的，你负有全部责任，你回去找你父母商量商量，尽量在下周一把亏空补上，你补齐亏空后公司不会给你额外的处分，但是出纳岗位你是不能继续干了，你现在就回家去吧，先把亏空补上再说。”
郑成军说罢站起身，陈经理立即走到门边打开门。
郑成军扫了一眼胡云和张经理，“行了，你俩都回去吧！”
郑成军跨出办公室，陈经理紧随而去。
张经理看都没看胡云和王雨一眼，紧跟在老板和陈经理身后离开了。
办公室只剩下胡云和王雨了，王雨僵立在门边，脸色苍白如纸。
胡云怜悯地看了王雨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道，“王雨，咱们走吧。”
王雨跟在胡云身后来到公交车站，王雨一声不出，只是不断抬手抹泪。
胡云看着王雨的可怜样儿，只能无可奈何地不断叹气。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王雨的车远远驶来了，胡云开口道，“王雨，你被小偷偷了两万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小偷要是把那10万全偷了，我估计你就真的赔不起了。两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回去跟你爸妈说说，两万元他们应该拿得出......”
王雨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她边用衣袖擦泪边点头。
胡云又叹了一声。
王雨的公交车进站了，王雨声音沙哑地道，“胡姐，我走了。”
胡云轻轻说了声“好”，又道，“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