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一切事情王雨都不管了。
她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完陈慧去康复医院前给她做的早饭后，便走下楼抱着肚子在家属院里溜达几圈。
她上次毫不留情地“修理”过那个说荤话的老妇女，她散步时再也没人敢对她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不但没人敢对她说怪话，搭理她的人也几乎绝迹了，她对此毫不在意，她本来就只想悠闲散步，谁都不想理会。
在家里她彻底什么都不干了，任凭陈慧在王平安和厨房之间忙得几乎飞起来，陈慧给她做好饭后喊她她才去吃，她吃完饭连碗都不洗，直接把脏碗扔进水池了事。
王平安照旧在他睡醒的时候每隔10分钟敲一次床头，照旧在不给陈慧任何讯号的情况下想尿就尿想拉就拉。
整个房子永远都飘荡着一股屎尿味，王雨只要待在家里就会关紧她的房门，大部分屎尿味和如同索命搥一样的敲击声便会隔绝在门外。
陈慧很辛苦，辛苦到让人不敢直视。
宋西林也很辛苦，他没有车了，每天只能搭乘公交车往返于王雨家和工地之间，他下班回来后陈慧要做晚饭，他便接手王平安，每隔10分钟一次的喂水和清理屎尿的工作便落在他的身上，吃完晚饭后宋西林开始在电脑上忙碌，陈慧再次接手王平安。
宋西林天天穿着一身工地上的工装，再也没有穿过他那些高档衣物，他像个真正的民工，整天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王雨对陈慧的辛苦和宋西林的辛苦全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直到有天她从楼下溜达回来看到陈慧一动不动的侧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王雨觉得不对劲，走过去问道，“妈，你怎么了？”
陈慧缓慢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我没事儿，刚才头晕了一下。”
陈慧说完脚步蹒跚地走进厨房。
王雨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走进卫生间，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堆在水盆里的王平安的脏衣服。
陈慧听到水声走过来，看到王雨正在洗王平安的衣服连忙阻止，“王雨你别管这些，我给你炖好鸡蛋就来洗。”
王雨低头搓洗衣服，对陈慧的话置若罔闻。
陈慧关掉水龙头，伸手按住王雨搓洗衣服的双手。
这时王雨抬起了头。
王雨无声地看着陈慧。
陈慧更加憔悴了，她脸色蜡黄，原先只有几根白发的鬓角短短一两个月里忽然白了一片。
王雨的眼底浮起一层薄泪。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陈慧。
她的眼睛闪着水光，清澈透亮，像小鹿的眼睛，透出无限的善良和无辜。
这双善良无辜的眼睛，静静看着陈慧，静静地散发出陈慧能够读懂的各种情绪，心疼，爱怜，悲悯，无奈......
陈慧顿时哽咽了，“王雨，我知道你心疼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王雨垂下头，拨开妈妈的手继续搓洗衣服。
陈慧含泪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擦了一把眼睛，豁达地笑道，“我总是啥活都舍不得让你干，现在你也快当妈了，也该勤快一点了，要不然以后怎么带孩子！你要洗就洗吧！”
陈慧不再阻止王雨，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下午王雨除了不给王平安喂水喂饭和清理屎尿其他的活儿全都上手了。
王平安尿了她会在陈慧给王平安换衣裤时抡着拖把拖地，陈慧给王平安喂水时她会走进厨房擦洗锅灶......
宋西林下班回来时王雨正站在卫生间搓洗王平安刚刚尿湿的裤衩，宋西林诧异的同时无比心疼，他立刻上前想夺下裤衩由他来洗，王雨却异常冷漠地拒绝了他。
他阻止不了王雨只好求助陈慧。
陈慧对他说，“别管她啦，她想干活就让她干，全当她在锻炼身体，我怀她的时候还上着班，我那时候干的都是体力活身体也没事儿，不要紧的，她干的都是轻活，不会影响宝宝！”
宋西林点点头，应允了，他心里明白，王雨不仅是干活，她无论要干什么都不需要他来应允。
第二天早晨王雨起的和陈慧一样早，陈慧做早饭时她在旁边打下手，吃过早饭后宋西林先把轮椅拿到楼下，随后把王平安背下楼，当陈慧推着王平安准备前往康复医院时，王雨一声不响地跟在了陈慧身后......
从这天起王雨每天都和陈慧一起去康复医院，陈慧陪着王平安治疗时王雨就在医院里到处漫步，王平安完成治疗后宋西林会赶来医院，随后四人一起回家，回到家后宋西林赶去上班，王雨继续为王平安搓洗衣裤，继续拖地洗碗......
日子一天天过去，进入11月后天气陡然转凉，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冰冷渗骨，宋西林买回来一台二手热水器，安装在卫生间里，他对陈慧和王雨说，“我给热水器装了保险，可以一直插着电，随时都能用热水，以后你们就用热水洗衣服，洗澡问题也解决了，你们不用再去外面的澡堂了。”
11月中旬下过一场雨后天气更加寒冷，宋西林给王雨买了一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羽绒服长至王雨的脚踝，王雨肚子大了，已经不便弯腰了，宋西林便每天帮她穿羽绒服，宋西林蹲在王雨面前，把羽绒服拉链从王雨的脚踝处一路拉到脖颈处，随后王雨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陈慧一起去康复医院。同一时期宋西林也承揽了为王雨洗脚的工作，每天王雨睡觉前他会给王雨的洗脚盆兑好温水，扶着王雨坐在小板凳上，他蹲在王雨面前，细致轻柔地搓洗王雨略显浮肿的双脚......
—
进入12月后王雨的胎动陡然增加，并且越来越频繁强烈，有天早晨王雨被胎动吵醒，这次的胎动是她怀孕以来最激烈的一次，胎儿仿佛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她的肚皮就像曾经璐璐的肚子一样时不时撑起一只小脚丫，撑起一个小屁股......
这天王雨没有跟妈妈去康复医院，也没有帮妈妈干活，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她早饭和中饭都吃得极少，晚饭干脆没有吃。
晚饭过后，宋西林走进王雨的房间。
王雨躺在床上，屋里一片昏暗，宋西林拧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王雨背对他躺在床上，宋西林轻唤，“王雨，起来吃点饭。”
王雨纹丝不动，她对宋西林一贯爱答不理。
宋西林站了片刻，轻轻问，“你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王雨依然不回应他。
宋西林说，“我去给你冲杯牛奶。”
宋西林正要出去，王雨忽然坐起来，宋西林回头看她。
王雨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明显刚刚哭过，宋西林诧异得正要询问，王雨先开口了，“宋西林，离开兴隆坊后你见过璐璐和他老公吗？”
宋西林已经启唇准备说话了，忽又闭紧嘴巴。
他沉默地看着王雨。
王雨明白了，他一定见过璐璐夫妇。
“快说！璐璐现在好不好？她和安琪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安琪有没有被判刑？”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说，“王雨，不要想那些了，忘了他们。”
王雨气急，“你快说啊！”
宋西林又闭紧嘴巴。
王雨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力砸向宋西林，同时哭叫道，“你为什么不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内疚吗？”
枕头砸到宋西林身上后掉在地上，宋西林捡起枕头，拍了拍，放在床上，他神情平静，声音更平静，“不提他们，不想他们，把关于他们的一切忘了就不内疚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们！我今天脑子里全是璐璐！我对不起她，我欠她的太多了！”
宋西林又沉默了。
王雨心里的内疚如岩浆翻滚，找不到发泄口，她受不了了，她捶打着床，拼命自责。
“我太混蛋了！我刚到雪姐家时，只有璐璐对我好，她找医生给我打营养针，她给我饭吃，给我汤喝，我和她萍水相逢，她却不计回报地帮助我关心我，她那么善良那么好，可我对她总是冷冰冰的，我太后悔了！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混蛋，我为什么不对她热情一些！”
宋西林沉默着，一声不吭。
王雨泪流满面，悔恨交加，“如果我一直对她冷冰冰的就好了！我一直对她冷冰冰的，她就不会跟我那么要好！她就不会天天跟我在一起！那样的话安琪找的亡命徒就不会把我们认错！璐璐的孩子那么健康，我摸过他的脚丫，摸过他的屁股，那么好的孩子被我害死了！璐璐平时那么爱笑，她失去孩子后天天都在哭，她这辈子还会开心吗？我把她害成那样，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补偿她？”
王雨垂头痛哭。
宋西林在床边坐下，语气像之前一样冷静，“王雨，咱们给了他们50万，还给他们找了律师，这就够了！”
“不够！不够！”王雨哭叫。
“那你说多少才够？”
王雨抬起泪眼，张开嘴，却回答不上来，但她摇了摇头，她还是认为不够。
“王雨，咱们对璐璐的内疚势必会伴随终生，”
宋西林蓦然打住，他心里一阵剧颤——他此刻对王雨说的这句话他的父母也曾对他说过......
他怔忡片刻后，缓缓说道，“内疚是一个无底深渊，多少金钱都无法将它消除，咱们应该做的是放下内疚，停止补偿，不去打搅他们，让咱们和他们都能心平气和地去生活。”
“是你把我带到兴隆坊的！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也欠他们的！他们失去了儿子，璐璐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你竟然要放下内疚停止补偿！你太自私了！”
“王雨，你冷静点！你不想放下内疚，你想继续补偿，我问你，你认为补偿多少才算够？我刚对你说了，内疚是个无底深渊，多少金钱都无法将它填满，你只会把自己困在里面永远走不出来！你想过璐璐夫妇的感受吗？他们愿意要咱们的钱吗？他们愿意看到咱们吗？失去孩子对他们来说是个噩梦，是个永远都难以抚平的创伤，等安琪判决之后，和这个案件有关的所有人都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们才能慢慢摆脱这个噩梦，慢慢减轻心里的创伤！”
王雨还在哭泣，宋西林抓住她的双肩轻轻摇了摇，“王雨，你也知道，我还想再给他们50万，他们不要！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吗？他们认为咱们的钱是他们儿子的命换来的！咱们不能再补偿他们了，咱们非要补偿，他们不但不要还会再受一次刺激，再受一次伤害！咱们停止补偿，不再打扰他们，就是最好的赎罪方式！”
王雨哭着摇头，依然不认同宋西林的观点。
宋西林放开她，站起身，说了最后一句，“王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让人无法补偿的事，既然无法补偿，不如选择放下，选择遗忘，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宋西林走出王雨的房间，走出家门，走到机械厂家属院的大门外方才驻足。
夜幕低垂，马路上车辆寥寥，宋西林大口吸着冬夜里浸凉的空气，心中百转千折，他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世事弄人，他今晚对王雨说的话，居然和他17岁那年父母对他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他在夜色里漫无目的的踱步，他走了一会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举到耳边。
他黯然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振东，我当年也许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听父母的话，不去打搅童强的家人，如果我没有给童家挣钱，童家走投无路时，童强的爷爷就会把工资拿出来供童倩上学，童家的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
“唔，因为想起我爸当年对我说的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人有得失，月有盈亏，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正，他还对我说，等我到了三四十岁才能领悟这些道理，我觉得我现在领悟了。”
她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完陈慧去康复医院前给她做的早饭后，便走下楼抱着肚子在家属院里溜达几圈。
她上次毫不留情地“修理”过那个说荤话的老妇女，她散步时再也没人敢对她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不但没人敢对她说怪话，搭理她的人也几乎绝迹了，她对此毫不在意，她本来就只想悠闲散步，谁都不想理会。
在家里她彻底什么都不干了，任凭陈慧在王平安和厨房之间忙得几乎飞起来，陈慧给她做好饭后喊她她才去吃，她吃完饭连碗都不洗，直接把脏碗扔进水池了事。
王平安照旧在他睡醒的时候每隔10分钟敲一次床头，照旧在不给陈慧任何讯号的情况下想尿就尿想拉就拉。
整个房子永远都飘荡着一股屎尿味，王雨只要待在家里就会关紧她的房门，大部分屎尿味和如同索命搥一样的敲击声便会隔绝在门外。
陈慧很辛苦，辛苦到让人不敢直视。
宋西林也很辛苦，他没有车了，每天只能搭乘公交车往返于王雨家和工地之间，他下班回来后陈慧要做晚饭，他便接手王平安，每隔10分钟一次的喂水和清理屎尿的工作便落在他的身上，吃完晚饭后宋西林开始在电脑上忙碌，陈慧再次接手王平安。
宋西林天天穿着一身工地上的工装，再也没有穿过他那些高档衣物，他像个真正的民工，整天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王雨对陈慧的辛苦和宋西林的辛苦全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直到有天她从楼下溜达回来看到陈慧一动不动的侧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王雨觉得不对劲，走过去问道，“妈，你怎么了？”
陈慧缓慢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我没事儿，刚才头晕了一下。”
陈慧说完脚步蹒跚地走进厨房。
王雨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走进卫生间，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堆在水盆里的王平安的脏衣服。
陈慧听到水声走过来，看到王雨正在洗王平安的衣服连忙阻止，“王雨你别管这些，我给你炖好鸡蛋就来洗。”
王雨低头搓洗衣服，对陈慧的话置若罔闻。
陈慧关掉水龙头，伸手按住王雨搓洗衣服的双手。
这时王雨抬起了头。
王雨无声地看着陈慧。
陈慧更加憔悴了，她脸色蜡黄，原先只有几根白发的鬓角短短一两个月里忽然白了一片。
王雨的眼底浮起一层薄泪。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陈慧。
她的眼睛闪着水光，清澈透亮，像小鹿的眼睛，透出无限的善良和无辜。
这双善良无辜的眼睛，静静看着陈慧，静静地散发出陈慧能够读懂的各种情绪，心疼，爱怜，悲悯，无奈......
陈慧顿时哽咽了，“王雨，我知道你心疼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王雨垂下头，拨开妈妈的手继续搓洗衣服。
陈慧含泪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擦了一把眼睛，豁达地笑道，“我总是啥活都舍不得让你干，现在你也快当妈了，也该勤快一点了，要不然以后怎么带孩子！你要洗就洗吧！”
陈慧不再阻止王雨，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下午王雨除了不给王平安喂水喂饭和清理屎尿其他的活儿全都上手了。
王平安尿了她会在陈慧给王平安换衣裤时抡着拖把拖地，陈慧给王平安喂水时她会走进厨房擦洗锅灶......
宋西林下班回来时王雨正站在卫生间搓洗王平安刚刚尿湿的裤衩，宋西林诧异的同时无比心疼，他立刻上前想夺下裤衩由他来洗，王雨却异常冷漠地拒绝了他。
他阻止不了王雨只好求助陈慧。
陈慧对他说，“别管她啦，她想干活就让她干，全当她在锻炼身体，我怀她的时候还上着班，我那时候干的都是体力活身体也没事儿，不要紧的，她干的都是轻活，不会影响宝宝！”
宋西林点点头，应允了，他心里明白，王雨不仅是干活，她无论要干什么都不需要他来应允。
第二天早晨王雨起的和陈慧一样早，陈慧做早饭时她在旁边打下手，吃过早饭后宋西林先把轮椅拿到楼下，随后把王平安背下楼，当陈慧推着王平安准备前往康复医院时，王雨一声不响地跟在了陈慧身后......
从这天起王雨每天都和陈慧一起去康复医院，陈慧陪着王平安治疗时王雨就在医院里到处漫步，王平安完成治疗后宋西林会赶来医院，随后四人一起回家，回到家后宋西林赶去上班，王雨继续为王平安搓洗衣裤，继续拖地洗碗......
日子一天天过去，进入11月后天气陡然转凉，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冰冷渗骨，宋西林买回来一台二手热水器，安装在卫生间里，他对陈慧和王雨说，“我给热水器装了保险，可以一直插着电，随时都能用热水，以后你们就用热水洗衣服，洗澡问题也解决了，你们不用再去外面的澡堂了。”
11月中旬下过一场雨后天气更加寒冷，宋西林给王雨买了一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羽绒服长至王雨的脚踝，王雨肚子大了，已经不便弯腰了，宋西林便每天帮她穿羽绒服，宋西林蹲在王雨面前，把羽绒服拉链从王雨的脚踝处一路拉到脖颈处，随后王雨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陈慧一起去康复医院。同一时期宋西林也承揽了为王雨洗脚的工作，每天王雨睡觉前他会给王雨的洗脚盆兑好温水，扶着王雨坐在小板凳上，他蹲在王雨面前，细致轻柔地搓洗王雨略显浮肿的双脚......
—
进入12月后王雨的胎动陡然增加，并且越来越频繁强烈，有天早晨王雨被胎动吵醒，这次的胎动是她怀孕以来最激烈的一次，胎儿仿佛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她的肚皮就像曾经璐璐的肚子一样时不时撑起一只小脚丫，撑起一个小屁股......
这天王雨没有跟妈妈去康复医院，也没有帮妈妈干活，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她早饭和中饭都吃得极少，晚饭干脆没有吃。
晚饭过后，宋西林走进王雨的房间。
王雨躺在床上，屋里一片昏暗，宋西林拧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王雨背对他躺在床上，宋西林轻唤，“王雨，起来吃点饭。”
王雨纹丝不动，她对宋西林一贯爱答不理。
宋西林站了片刻，轻轻问，“你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王雨依然不回应他。
宋西林说，“我去给你冲杯牛奶。”
宋西林正要出去，王雨忽然坐起来，宋西林回头看她。
王雨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明显刚刚哭过，宋西林诧异得正要询问，王雨先开口了，“宋西林，离开兴隆坊后你见过璐璐和他老公吗？”
宋西林已经启唇准备说话了，忽又闭紧嘴巴。
他沉默地看着王雨。
王雨明白了，他一定见过璐璐夫妇。
“快说！璐璐现在好不好？她和安琪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安琪有没有被判刑？”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说，“王雨，不要想那些了，忘了他们。”
王雨气急，“你快说啊！”
宋西林又闭紧嘴巴。
王雨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力砸向宋西林，同时哭叫道，“你为什么不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内疚吗？”
枕头砸到宋西林身上后掉在地上，宋西林捡起枕头，拍了拍，放在床上，他神情平静，声音更平静，“不提他们，不想他们，把关于他们的一切忘了就不内疚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们！我今天脑子里全是璐璐！我对不起她，我欠她的太多了！”
宋西林又沉默了。
王雨心里的内疚如岩浆翻滚，找不到发泄口，她受不了了，她捶打着床，拼命自责。
“我太混蛋了！我刚到雪姐家时，只有璐璐对我好，她找医生给我打营养针，她给我饭吃，给我汤喝，我和她萍水相逢，她却不计回报地帮助我关心我，她那么善良那么好，可我对她总是冷冰冰的，我太后悔了！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混蛋，我为什么不对她热情一些！”
宋西林沉默着，一声不吭。
王雨泪流满面，悔恨交加，“如果我一直对她冷冰冰的就好了！我一直对她冷冰冰的，她就不会跟我那么要好！她就不会天天跟我在一起！那样的话安琪找的亡命徒就不会把我们认错！璐璐的孩子那么健康，我摸过他的脚丫，摸过他的屁股，那么好的孩子被我害死了！璐璐平时那么爱笑，她失去孩子后天天都在哭，她这辈子还会开心吗？我把她害成那样，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补偿她？”
王雨垂头痛哭。
宋西林在床边坐下，语气像之前一样冷静，“王雨，咱们给了他们50万，还给他们找了律师，这就够了！”
“不够！不够！”王雨哭叫。
“那你说多少才够？”
王雨抬起泪眼，张开嘴，却回答不上来，但她摇了摇头，她还是认为不够。
“王雨，咱们对璐璐的内疚势必会伴随终生，”
宋西林蓦然打住，他心里一阵剧颤——他此刻对王雨说的这句话他的父母也曾对他说过......
他怔忡片刻后，缓缓说道，“内疚是一个无底深渊，多少金钱都无法将它消除，咱们应该做的是放下内疚，停止补偿，不去打搅他们，让咱们和他们都能心平气和地去生活。”
“是你把我带到兴隆坊的！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也欠他们的！他们失去了儿子，璐璐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你竟然要放下内疚停止补偿！你太自私了！”
“王雨，你冷静点！你不想放下内疚，你想继续补偿，我问你，你认为补偿多少才算够？我刚对你说了，内疚是个无底深渊，多少金钱都无法将它填满，你只会把自己困在里面永远走不出来！你想过璐璐夫妇的感受吗？他们愿意要咱们的钱吗？他们愿意看到咱们吗？失去孩子对他们来说是个噩梦，是个永远都难以抚平的创伤，等安琪判决之后，和这个案件有关的所有人都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们才能慢慢摆脱这个噩梦，慢慢减轻心里的创伤！”
王雨还在哭泣，宋西林抓住她的双肩轻轻摇了摇，“王雨，你也知道，我还想再给他们50万，他们不要！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吗？他们认为咱们的钱是他们儿子的命换来的！咱们不能再补偿他们了，咱们非要补偿，他们不但不要还会再受一次刺激，再受一次伤害！咱们停止补偿，不再打扰他们，就是最好的赎罪方式！”
王雨哭着摇头，依然不认同宋西林的观点。
宋西林放开她，站起身，说了最后一句，“王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让人无法补偿的事，既然无法补偿，不如选择放下，选择遗忘，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宋西林走出王雨的房间，走出家门，走到机械厂家属院的大门外方才驻足。
夜幕低垂，马路上车辆寥寥，宋西林大口吸着冬夜里浸凉的空气，心中百转千折，他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世事弄人，他今晚对王雨说的话，居然和他17岁那年父母对他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他在夜色里漫无目的的踱步，他走了一会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举到耳边。
他黯然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振东，我当年也许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听父母的话，不去打搅童强的家人，如果我没有给童家挣钱，童家走投无路时，童强的爷爷就会把工资拿出来供童倩上学，童家的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
“唔，因为想起我爸当年对我说的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人有得失，月有盈亏，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正，他还对我说，等我到了三四十岁才能领悟这些道理，我觉得我现在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