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和宋西林提着三个编织袋踏进宋家时,站在门口迎接他俩的是宋东风和陈荣。

    这个富丽堂皇的家,王雨曾经来过一次,现在映入她眼睛的依然是洁净闪亮的红木地板,璀璨耀眼的水晶吊灯,高级的欧式沙发......

    王雨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虽然以陈慧的观念,或者大多数人的观念,婆家才是她的家,可她完全不认为这里是她的家,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是个她很不喜欢的地方。

    宋东风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俩,陈荣连忙打开鞋柜给他俩拿拖鞋。

    宋西林叫了声“爸”,随即侧头看着王雨,王雨明白他的暗示,可她的嗓子像是堵着一块东西,就是叫不出那个字,她今天才认识宋东风,要她对一个刚认识的人叫“爸”,她很难启齿。

    宋西林低声催促,“王雨!”

    王雨动了动嘴唇,还是叫不出来。

    宋东风带着责备的口吻对宋西林道,“欸!不要勉强她!”又对王雨和蔼地笑道,“王雨,不着急,慢慢来!”

    王雨咬着唇点了下头,神情中含着对宋东风的歉意。

    陈荣把两双拖鞋放在宋西林和王雨脚边。

    宋西林道,“王雨,这是陈姨。”

    王雨低声叫人,“陈姨!”

    陈荣连忙回应,“哎!”

    换上拖鞋,王雨立即问陈荣,“陈姨,虎子在哪儿?”

    王雨能心甘情愿地来宋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静把虎子从她身边抢走了!她迫切地要看见虎子!

    陈荣答,“孩子在玲玲的房间。”

    陈荣知道王雨对宋家很陌生,殷勤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就是那个房间。”

    王雨立即走过去,宋西玲的房间门口扔着几件衣物,衣物的颜色很眼熟,王雨定睛一看,竟然是虎子身上的小衣服和包被。

    一股气愤涌上心头,这些衣物全是陈慧一针一线辛辛苦苦为虎子缝制的,现在竟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

    王雨沉着脸把虎子的衣物捡起来,宋西玲的房门突然打开了,林静正欲出来,陡然看到王雨,她身形顿了一下。

    王雨向门里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虎子,虎子躺在铺着鹅黄色床单的大床上,身上裹着一条崭新的淡绿色包被,宋西玲站在虎子身边收拾着什么。

    王雨想进去把虎子抱出来,林静却堵在门口。

    “你捡这些干什么?这些全都要扔掉!”林静斜眼瞪了王雨一眼,脸上是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她那副嘴脸赤倮倮地表明:她半只眼睛都见不得王雨!

    “虎子的衣服好好的,为什么要扔?”宋西林走过来。

    “这些东西脏兮兮的,谁知道上面有多少病毒!从现在开始她们家的任何东西都不许给我孙子用!我会给我孙子买新的!”

    “衣服上怎么会有病毒......”宋西林还想争辩,林静恨其不争地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昧了?孩子总是生病,当然不能再用旧东西,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了吗?”

    林静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宋西林一时语塞。

    “西林,你们先吃饭吧,我把饭菜给你们热好了。”陈荣见母子俩有点剑拨弩张,赶紧走过来打圆场。

    宋东风也走过来缓和气氛,“对,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宋西林在母亲强悍的气势下屈服了,他去拉王雨的手,王雨的身体很僵硬,他只好加大力量,王雨被他硬拉到餐厅。

    餐桌上摆着六菜一汤,荤素各半,最显眼的是一盘色泽红亮的油焖大虾。

    “我们都吃过了,就些菜是提前给你们留出来的!”陈荣跟过来,语气随和亲切。

    宋西林道,“陈姨,您去忙吧。”

    餐厅里只有王雨和宋西林了,王雨依然紧紧抱着虎子的衣物,宋西林想把她手上的衣物拿过来,王雨就是不松手,宋西林只好把她按在餐椅上。

    面对丰盛的饭菜,王雨拉着脸视若无睹。

    宋西林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坐在她身边,拿起饭碗,舀了一勺饭喂到她唇边。

    王雨偏头躲开,内心的怒气却因为宋西林的举动倏而消散了大半。

    王雨闷声说,“我自己吃。”

    林静刚刚对宋西林的训斥让王雨明白,在林静面前,承受屈辱的不止她一个,宋西林同样得忍气吞声。

    搁在平时,王雨定会抱着虎子立即离开,但现在虎子还病着,还要仰仗林静认识的老中医为他治病,王雨当下只能忍耐。

    两人沉默无言地吃完饭。

    陈荣站在餐厅门口,见他们吃完饭了立即走进来收拾。

    宋东风和林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宋西林拉着王雨走出餐厅,宋东风摇手召唤他俩,“西林!王雨!过来坐!”

    宋西林拉着王雨来到沙发边。

    宋东风正拿着紫砂壶给两个酒盅大小的茶杯倒茶,这两杯茶显然是为宋西林和王雨倒的,宋西林和王雨在父母对面坐下。

    林静垂眸饮茶,语气平缓,却自带一股威严,“西林,你明天请一天假,去你夏叔叔的4S店把车提了,你带上身份证,那辆路虎车落在你名下,你夏叔叔明天会帮你把车牌挂好。”

    宋西林震惊得不敢相信,“妈,您给我......买了一辆路虎?”

    林静呷了一口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明天提了车,马上把振东的车还了!你这段日子霸占着振东的车,害得振东天天坐公交车上下班,振东欠你的?!”

    宋西林确定了!林静真的给他买了一辆路虎!

    宋西林难掩兴奋,脸上露出喜色。

    “西林,男人三十而立,你现在已经结婚成家,人生大事完成了一半,你还差一个像样的事业!”

    宋西林还来不及消化路虎车带来的喜悦,宋东风又说了一件令他更加振奋的事。

    “作为男人,有责任为妻儿提供一份富足的生活!你现在的工资收入远远达不到这一点。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我们想让你开一家房地产公司。我有个老朋友在房地产行业做了十几年,他最近想在宁城投资项目,我跟他沟通好了,你和他在宁城开一家公司,咱们和他五五出资,以后赚到的利润也五五分账,你本身从事这个行业,我那位老朋友对贷款、拿地等业务非常熟练,你和他合开房地产公司再合适不过了!”

    宋西林听呆了,他神情木讷,仿佛没有听懂宋东风说的话。

    “怎么?你不愿意?”宋东风面露担忧。

    “不!”宋西林仿佛骤然惊醒,连忙道,“我愿意!我愿意!”

    宋东风放心地笑了。

    宋西林也笑了,他的脸由于激动涨得一片潮红,“只是,我们公司最近要给甲方交付项目,我不能说走就走,我想等项目交付后再辞职。”

    宋东风笑着点头,“可以!”

    宋西林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探道,“爸,您和您的朋友五五出资,你们各出多少?”

    “五千万。”

    宋东风的声音平静淡然,宋西林却好似耳边炸雷,他又震惊得一脸呆相,片刻之后,宋西林平复了情绪,带着几分调侃笑问父亲,“爸,您这些年到底挣了多少钱?”

    宋东风笑而不语,林静哼了一声,嗔怪道,“你别打听!你爸挣了多少钱跟你没关系!”

    林静说完满眼戒备地扫了王雨一眼。

    王雨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惊异之色,对于王雨来说,宋家的富有,以及她现在身处的这个豪华的家,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觉得宋东风出资五千万给宋西林开公司就像一个神话故事,那个故事离她很遥远,她只是个局外人。

    就在此刻,宋西玲的房间突然传来虎子的哭声,王雨的心揪了一下,她早就不想坐在这里了,她踏进这个家门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虎子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让人把他夺走。

    她站起来向宋西玲的房间走去。

    “站住!”

    王雨继续走了几步才强迫自己停下来,她不想理会林静,但林静毕竟是长辈,晚辈对长辈该有的礼貌和尊重还是要有的。

    宋西林站起来走向王雨,他对母亲道,“我们去看看虎子。”

    “有什么好看的!孩子就在家里,还能被人偷了?!你们先把行李拿上去,那堆东西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宋西林扭头看去,他和王雨带回来的三个编织袋现在还放在门口,这种印着条纹的编织袋简易寒酸,通常只有农民工才会使用,编织袋和这个阔绰的家格格不入,堆在门口确实很难看。

    “王雨,咱们先收拾行李,收拾完了再去抱虎子。”宋西林对王雨轻声道。

    虎子的哭声已经停止了。

    王雨知道林静正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如果忤逆林静,势必会引发争吵,王雨初来乍到不想惹事,她咬了一下嘴唇,朝行李走去。

    宋西林和王雨把行李拿到二楼,二楼的客厅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竹躺椅,竹躺椅极其宽大,目测容纳两个成年人都绰绰有余。

    宋西林看到竹躺椅很兴奋,“王雨!等天气热了咱俩抱着虎子躺在上面乘凉!”

    王雨淡漠地扫了一眼竹躺椅,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

    两人走进卧室,卧室里摆放的贵重家俬王雨已经见惯不怪了,宽大的双人床上铺着一套浅灰色床品,整个房间给人一种低调贵气的视觉感。

    宋西林环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伸手在平展的床单上轻抚了几下,随后在床边坐下。

    他唇角上扬,脸上挂着情不自禁的笑容,他好像还沉浸在父母给他买路虎、给他开公司的双重喜悦中。

    王雨打开衣柜,衣柜里挂满了宋西林的衣服,她把宋西林的衣服推到一边,而后把三个编织袋打开,将他们三个的衣物一股脑地堆进衣柜,她现在没有心思整理衣物,她只想立刻把虎子抱上来。

    她关上衣柜门,转身朝门口走。

    她刚越过宋西林,宋西林忽然站起来从背后环抱住她。

    “王雨,别急着把虎子抱上来......”宋西林把下巴贴在王雨的头顶轻轻摩擦,“咱们单独待一会儿吧......咱们有多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

    王雨心神一恍,不由开始追忆上次和宋西林单独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但是她想不起来,她脑海中全是她和宋西林住在机械厂的画面,那些画面中全都有爸妈和虎子的身影.....

    “王雨,咱们洗完澡再把虎子抱上来......”宋西林低头轻吻王雨的耳朵,他嗓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磁性。

    王雨知道宋西林想干什么,他的肢体语言早已表露无疑。

    王雨很犹豫,她急着去抱虎子,但她又不忍心拒绝宋西林,这么久以来,她和宋西林仅有过一次夫妻生活,而那次的夫妻生是在两人谨小慎微,忍气憋声的状态下完成的,因为王雨卧室的那扇薄木门一点也不隔音,就连稍重一点的呼吸声都能传到门外。

    而现在,虎子在楼下,宋西玲和林静正在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他俩无须牵挂虎子;他俩现在身处的整个二楼都是他们的领地,这里无人打扰,也绝不会被人听到什么。

    这一刻,是他俩真正的二人世界。

    宋西林从王雨的耳朵吻到脖颈,他的亲吻越来越热烈急切......

    王雨忽然有点可怜宋西林,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会有那方面的需要,可他跟自己住在机械厂时,每天要上班,要去康复医院接送王平安,要带虎子看病打针,到了夜晚他还要干私活挣外快,他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那档子事儿,如今回到他的家,他才摆脱掉那么多负担,才有“闲情”表达自己的需求......

    王雨心软了,她回身抱住宋西林,催促道,“你得快点,我想早点把虎子抱上来。”

    宋西林将王雨拦腰抱起,走向卫生间......

    夜深人静,宋西林倒在床上闭眼沉睡,从卫生间辗转到这张大床上,他纠缠了王雨好几个小时,现在他掏空体力,累得就像一滩烂泥,一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王雨被他折腾得浑身酸疼,但她心里依然惦记着虎子。

    她穿衣下床,拉开卧室门。

    楼下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好像睡着了。

    王雨借着卧室门缝漏出来的灯光,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来到宋西玲的房间门口。

    宋西玲的房门紧闭着,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宋西林下来了。

    “王雨,太晚了,虎子肯定睡着了,明天再把他抱上去,今晚就让他睡在姐姐的房间吧。”

    宋西林声音很小,却还是惊动了陈荣,陈荣从她的房间走出来。

    王雨有些焦躁,“不行,虎子半夜要吃奶,我得给他喂奶。”

    陈荣道,“虎子15分钟前喝过奶粉了,他现在睡着了!”

    宋西林听罢不由分说把王雨拉上二楼。

    他熄灯后把王雨抱在怀里,一身疲惫地说,“睡吧,咱俩每晚都要照顾虎子,今晚难得睡个好觉。”

    虎子不在身边,王雨的心空荡荡的,她凄凉地说,“虎子生下来后天天跟我睡在一起,他还没有离开过我......”

    宋西林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将她抱紧。

    —

    搬到宋家的第二天。

    王雨的奶水经过一夜积蓄早就鼓胀难忍了,她一大早就来到宋西玲的房间。

    宋西玲已经起床了,她正在给虎子冲奶粉,虎子好像很不舒服,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哭闹,宋西玲边摇奶瓶边哄慰虎子,“宝宝别急,马上就有吃的啦!”

    这一幕令王雨极其不悦,宋西玲明明知道虎子吃的是母乳,她却不经过王雨同意自作主张给虎子冲奶粉!

    王雨径直走到床边抱起虎子,她没有看宋西玲,冰冷地丢下一句,“我把虎子抱走了,我要给他喂奶!”

    王雨把虎子抱到二楼后立即解开衣襟给虎子喂奶,虎子的病情加重了,他嗓音沙哑,呼吸急促,气管里发出明显的哮鸣音。

    虎子一边费力呼吸一边吭吭哧哧地哭泣,就是不肯吃奶,王雨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宋西林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病魔缠身的虎子,满眼都是心疼。

    陈荣忽然来敲他们的房门,宋西林打开门,陈荣说,“西林,你妈让你们快点下去,她吃完早饭要带虎子去看病。”

    王雨和宋西林抱着虎子来到餐厅。

    餐桌上摆着面包牛奶,稀粥小菜以及馒头包子等早点。

    宋西林急着出门,他让陈荣用食品袋帮他装了两个包子就匆匆走了,他出门前林静叮嘱他早点去4S店提车。

    宋西林对林静说他要去单位处理一些工作,王雨知道他是赶去机械厂送王平安去康复医院。

    宋西林走后王雨只能独自面对宋家人。

    林静压根不理王雨,她一边喝粥一边催促宋西玲吃快点。

    宋东风和陈荣对王雨倒是很关心,宋东风询问王雨想吃什么,王雨回答后陈荣立即给王雨盛了一碗粥。

    陈荣把虎子从王雨怀里抱过去,王雨开始吃早饭,她还没吃几口,林静忽然站起来把虎子从陈荣手上接过去,她抱着虎子对宋西玲说,“咱们现在就出发!”

    宋西玲立即站起来,她身后的餐边柜上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大提包,她提起包走到母亲面前。

    王雨也立即站起来,她的意图很明显,她要跟她们一起去给虎子看病。

    林静当然知道王雨的想法,她一脸嫌恶地瞪着王雨道,“你站起来干什么?你吃你的饭!给虎子看病不用你去!”

    王雨就像被人踹了一记窝心脚,脸色顿时白了。

    宋西玲连忙对王雨解释道,“王雨,那位老中医快九十岁了,我们要带虎子去他家,那位老人家脾气古怪,不见生人,他没有见过你,看到你可能会生气,他如果生气了,也许会拒绝给虎子看病。”

    林静训斥宋西玲,“给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快点走!”

    宋西玲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大门。

    王雨僵在原地。

    宋西玲的解释听上去有些荒唐,王雨却不敢不信,虎子病得比昨天更重了,如果老中医真的因为看见王雨而拒绝给虎子看病,那一定会让王雨后悔莫及。

    宋东风对王雨温声道,“王雨,坐下吃饭吧,那位老先生确实不见生人,你不去也罢!今天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如果觉得闷,你就去我的画室看看书,练练毛笔字!”

    宋东风的安慰带给王雨些许温暖,王雨心里依然很不舒服,但她顺从地坐下了。

    宋东风用完早餐了,他站起来时陈荣将一个公文包递到他手上。

    宋东风对王雨和蔼地笑道,“王雨,我走了!”

    王雨连忙站起来对宋东风恭敬地点了下头。

    王雨知道宋东风要去上班,昨晚宋西林告诉她宋东风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去了。

    偌大的房子忽然之间只剩王雨和陈荣了。

    陈荣殷勤地对王雨道,“你才搬来,对这个家还不熟悉,你到处看看吧!”

    陈荣对王雨很友善,她知道王雨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许是同为穷人的缘故,她对王雨的关心和怜惜尤为明显。

    王雨谢绝了陈荣的好意,径自回到二楼。

    她坐在床上,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空寂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伸出双手,曾经天天抱着虎子的双手空空如也,她的胸脯涨得有些刺痛,丰盈的奶水已经决堤,顺着肚皮阵阵滑下。

    王雨的鼻腔一阵酸楚,一股没来由的委屈漫上心头,在昨天之前,她时刻都和虎子在一起,而昨天搬到宋西林家之后,她第一次不能抱着虎子睡觉,第一次不能陪虎子看病,此时此刻,她的奶水在白白流淌,她第一次不能哺育虎子......

    王雨生出一种她和虎子母子分离的伤感,这股伤感像寒风一样在她身体的各个角落肆意吹拂,她禁不住流泪了。

    王雨止住悲伤的时候这个贵气的房间依然一片宁静。

    王雨呆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她每分每秒都在思念虎子,她期盼虎子能早点回来。

    中午陈荣给王雨送上来一份午饭,王雨心情忧郁,并没有吃多少。

    到了下午王雨等得有些焦躁了,以她给虎子看病的经验,外出半天就足够了,但林静和宋西玲直到下午都没有回来,王雨不知道她们那边的状况,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天色擦黑。

    宋西林都回来了她们还没有回来。

    宋西林一回到家就跑上二楼,他推开卧室门,看到王雨坐在床上,他顿时眉开眼笑。

    他笑着道,“王雨,我回到家,看到你在我家里,我觉得很开心!”

    王雨木然地看着宋西林,宋西林的眼睛唇角尽是笑意,这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王雨想起他们住在机械厂家属院时,宋西林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她觉得自己和宋西林的情绪互换了,住在她家时,舒适踏实的是她,如今住在宋西林家,如鱼得水的是宋西林。

    “你们今天给虎子看病,老中医都说什么了?”宋西林和王雨一样时刻记挂着虎子。

    王雨情绪低落,声音灰暗无力,“你妈不让我陪虎子看病,她和姐姐带虎子去了老中医家。”

    “什么?!”宋西林大为意外,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仔细看了看王雨的眼睛,王雨的眼睛有点红肿,他问道,“我妈不让你陪虎子看病,你为这个哭过?”

    王雨没说话,默认了。

    宋西林蹙起眉,显然生气了,“她们回来了没有?”

    王雨答,“没有。”

    “她们为什么不让你陪虎子看病?”

    王雨如实道,“姐姐说老中医不见生人,如果老中医看到我,弄不好会拒绝给虎子看病。”

    宋西林沉默了,他脸上的怒气倏而消散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出了和宋西玲相似的话,“那位老中医给我看病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老人了,现在肯定更老了,越老的人脾气越怪,我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宋西林看着王雨,王雨看上去郁郁寡欢,宋西林似乎想让王雨高兴,他展开笑颜,“王雨,我把咱们的路虎开回来了!走!跟我去看新车!”

    宋西林硬把王雨从床上拉下来,带她来到车库。

    路虎车在王雨眼里就是个高大气派、棱角分明的铁皮箱子,王雨内心毫无波澜。

    宋西林心情极好,他满脸兴奋,眼睛熠熠发光,王雨不想让他扫兴,敷衍地把新车参观了一遍后,立即返回了家,王雨时刻牵挂着虎子。

    虎子终于回来了。

    王雨的胸胀了一天,她迫不及待地去了宋西玲的房间,她想把虎子抱到楼上喂奶,林静却拦住了她。

    虎子睡在床上,林静将王雨拦在床边,“你没看到孩子在睡觉吗?别碰他,让他好好休息!”

    “我得给虎子喂奶!”王雨很着急。

    林静口气很硬,“从今天开始你不要给他喂奶了!他昨天回来就开始喝进口奶粉了,进口奶粉的营养成分比母乳更好,你现在就给他断奶!”

    “断奶?!”王雨如雷轰顶,冲口叫道,“不行!”

    宋西林站在王雨身后,林静的话让他吃了一惊,“不能给虎子断奶!”

    林静立即劈头盖脸地训斥宋西林,“你懂什么!孩子总是生病,你能保证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她妈都那么不讲卫生,她会讲卫生吗?你敢保证她身上没有病毒吗?你们如果想让孩子恢复健康,这段时间就不要接触他!”

    王雨的血液直冲头顶,她接受不了林静如此明目张胆地羞辱,她更接受不了给虎子断奶,以及不能接触虎子,而林静的语气蛮横地就像一道不能违抗的命令。

    宋西林同样被林静的命令气到了。

    宋西林沉下脸,二话不说把床上的虎子抱起来,他对王雨低声说,“走!”

    王雨跟着他走向门口,林静在他们身后冷冷道,“宋西林,你今天敢把孩子抱出这个房门,他以后就是病死我都不会管!”

    宋西玲早就焦急地拦住了宋西林的去路,“西林!不要这样!老中医说虎子总是生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引起的,他说虎子在他手上调养3个月就能去掉病根,给虎子断奶是老中医的意思!”

    宋西林冷哼道,“给虎子断奶是老中医的意思,不让虎子和父母接触也是老中医的意思?”

    宋西玲顿住。

    后者显然是林静的意思。

    宋西玲口吻含着哀求,“西林,这几天就让虎子睡在我这儿吧,虎子半夜要喝一次中药,妈还要按照老中医教授给她的手法定时给虎子按摩穴道......”

    宋西林犹豫了,他低头看虎子,虎子睡得很安稳,以往他生病时总是哭闹不止,从来没有这样安稳地沉睡过。

    宋西林俯头把耳朵贴在虎子的小胸脯上,他听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惊喜对王雨道,“虎子的气管没有哮鸣音了!”

    宋西玲忙不迭道,“虎子今天在老中医家喝过一次中药,还洗过一次药浴......”

    “理他们干什么!让他们走!”林静忽然冲宋西玲吼道。

    宋西玲不说话了。

    宋西林站着不动。

    王雨盯着虎子的小脸,虎子的小脸透着隐约的红润,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他只要生病脸色就会煞白地没有一丝血色,而且眼皮还会塌陷发青。

    仅仅一天的工夫,虎子真的好转了。

    王雨的心仿佛被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同时撕扯,事实证明林静真的有能力让虎子获得健康,但是林静不让她和虎子接触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你把孩子放在这儿,我和你姐明天和后天还要带他去老中医家,等到不用去老中医家了你们再把他抱走。”林静的语气依然不好,但是明显让步了。

    宋西林看了王雨一眼,随后默默把虎子递给姐姐,宋西玲连忙把虎子抱到床上。

    林静板着脸不再说话,屋里一阵安静。

    王雨站着不动,宋西林手腕加力,将她拉出房间。

    回到二楼,宋西林立即安抚王雨,“只有2天,2天之后咱们就把虎子抱上来!”

    王雨不说话,神情凄苦难过。

    宋西林轻抚着她的头发,“断奶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喝奶粉长大的,给虎子断奶对你是件好事,你每晚都要爬起来给他喂奶,太辛苦了!别的女人生完孩子都会发胖,你一点也没胖!你以后要吃好睡好,好好养养身体了!”

    王雨的泪水布满眼眶,她心里明白,她大概率不能哺育虎子了,难过和失落占满心扉,母亲和孩子之间最神圣最亲昵的哺育情分,就这么突然而残酷地结束了,王雨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宋西林何尝不知道王雨的感受,他也是左右为难,但是虎子的健康显然最重要,他只能把王雨拥在怀中竭力安慰。

    —

    搬到宋家的第三天。

    宋西林一大早带王雨回到机械厂家属院——林静和宋西玲要带虎子去老中医家治疗,她们一去就是一整天,宋西林怕王雨寂寞无聊,干脆让王雨回家待着。

    王雨上午陪父母去了康复医院,中午宋西林开着路虎车把她们三人接回了家,吃完中饭后王平安睡着了,母女俩这时才能悠闲地说会儿话。

    陈慧问王雨在婆家过的怎么样,王雨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她没有说林静扔了妈妈为虎子做的衣服和包被,也没说林静侮辱她和妈妈不讲卫生,她装作一幅岁月安好的模样,只对妈妈讲了两件事。

    她告诉妈妈林静认识的老中医很厉害,虎子只去老中医家治疗了一天病情就好转了。

    虎子病情好转,陈慧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陈慧感慨万千,虎子在她这个家总是生病,而且每次都会越病越重,这才回到宋家两天病情就有了起色,陈慧忍不住夸赞宋西林的父母,她庆幸虎子有一对有本事的爷爷奶奶,她说像她和王平安这样的泥腿子就是求神拜佛也没有门路认识那样的神医。

    王雨接着把断奶的事对妈妈讲了。

    这件事对于王雨有如千斤重,陈慧却显得风轻云淡,“老中医让你断奶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别不信,不是所有孩子都适合母乳喂养,以前我们单位有个女的,她的孩子一吃她的奶水就皮肤过敏!”

    王雨不再说话,脸上浮起掩藏不住的落寞。

    陈慧看着王雨,笑容大度爽朗,“给虎子断了奶你就轻松了!以后你婆子给你看着孩子,你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省得为了喂奶整天吊在孩子身上!”

    王雨对妈妈扯了扯唇角。

    宋西林下班后回到王雨家,他帮陈慧护理完王平安后带着王雨回到艺院新区。

    他们回到家时虎子已经回来了,王雨和宋西林立刻去宋西玲的房间看虎子。

    夫妻俩轮流把虎子抱在怀里,林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他俩接触虎子,她只是不冷不热地警告了一句,“你俩不要把孩子抱出房间,免得孩子着凉!”

    王雨和宋西林陪了虎子很久,虎子却始终都在沉睡,仿佛白天的治疗让他精疲力尽了。

    宋西林和王雨上楼时林静正在厨房为虎子熬中药,王雨向厨房扫了一眼,她看见林静站在灶台边,正一丝不苟地调节火候......

    —

    搬到宋家的第四天,这天是虎子去老中医家治疗的最后一天,王雨又被宋西林一大早送回了机械厂家属院。

    晚上离开时王雨对妈妈说明天不过来了,因为虎子从明天开始不用去老中医家了。

    王雨心里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又可以和虎子在一起了。

    —

    搬到宋家的第五天。

    天还没亮,陈荣便上楼把王雨叫到楼下。

    除了站在餐厅的林静、陈荣以及王雨,家里其他人全都没有起床。

    林静让王雨为全家人做早饭!

    王雨看着林静那张趾高气昂的脸,忽然有种感觉:林静开始收拾她了!林静为了给虎子治病不辞辛苦地忙碌了三天,她现在忙完了,终于有空收拾她了!

    王雨对林静说,“我不会做饭。”

    王雨没有撒谎,她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做过饭,熬稀饭或下挂面她会,但是宋家中西合璧的早饭她是真的不会做。

    “不会就学!”

    “您让王雨学什么?”宋西林穿着睡衣走进厨房,脸拉得老长,陈荣刚刚叫王雨下楼把他吵醒了。

    “我让她学做饭!”林静瞪着眼,理直气壮。

    “做饭是陈姨的工作。”

    “小陈能在咱家干一辈子吗?人家卖给你家了?”

    宋西林避开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拉开一张餐椅坐下来。

    他抬眼看着林静,“您要吃什么?我给您做!”

    林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你会做什么?!”林静狠狠剜了宋西林一眼,“你上楼睡觉去!做饭是女人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宋东风和宋西玲被厨房的争吵声惊醒了,他俩穿着睡衣一前一后来到餐厅。

    陈荣满脸无奈地对宋东风说,“林老师让王雨给全家人做早饭......”

    宋东风顿时明白林静和宋西林为何争吵了,他温和地对林静道,“不是有小陈嘛,为什么要让王雨做早饭?”

    林静拔高声音,“这个家要是没有小陈呢?难道儿媳妇不做饭,要我这个婆婆做给她吃?”

    宋东风刚要张口,林静又道,“当年你妈对我说,她嫁给你爸后每天5点就要起来做全家人的早饭,你妈能做的事,王雨为什么不能做?”

    宋东风苦笑道,“所以你就让王雨5点钟起来做早饭?”

    宋东风对林静没有半点责备,反而和颜悦色地开导林静,“我妈是上辈人,上辈人的生活条件肯定比现在艰苦,一代人和一代人的情况不同,你不能那样要求王雨,如果你担心将来小陈离开咱家没人做饭,咱们到时候可以再雇个阿姨嘛!”

    “你们一个个想干什么?!”林静怒火中烧,“王雨是你们的祖宗吗?值得你们这样供着她!她一天到晚没事儿干,让她做个早饭怎么了?”

    宋西林阴沉着脸,“她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她不能这么早起床!”

    “她身体不好,难道我身体好?”林静的怒火轰然爆发。

    宋西林立即扭脸看向王雨,语气很重,就像命令一样,“上去睡觉!”

    王雨顿了一下,转身上楼。

    “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原来是真的!宋西林!你心疼你媳妇身体不好,你心疼过我吗?我跟你姐每天带着你儿子看病,我在外面奔波一天,回到家还要给你儿子熬中药,我每天累到三更半夜才能休息,你对我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吗?”林静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王雨走进卧室,卧室门敞开着,林静愤怒地喊声清晰地传上来。

    林静的声音越来越大,饱含着心酸和不甘,她不停歇地诉说自己对宋西林的怨恨和不满。

    她说去年她病了很久,而她生病的几个月里,宋西林没有回来看过她一次,也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接着她追溯宋西林年少时做过的狠心事,宋西林曾经离家出走三年,那三年里她被宋西林气得病魔缠身,而宋西林同样没有回家看过她一次......

    她说到最后伤心地哭起来,她哭着对宋西林破口大骂,她骂宋西林狼心狗肺,骂宋西林没有孝心,是个白眼狼......

    宋西林始终沉默无声。

    宋东风、宋西玲,还有陈荣,一直在一旁劝慰林静......

    林静闹了半个小时后似乎被宋东风劝回房间了,楼下忽然一阵安宁。

    宋西林回到楼上,他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一言不发地抱着王雨倒头又睡。

    王雨睡不着,林静刚刚对宋西林的谩骂和咆哮震惊到她了,她没想到林静那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知识女性竟然和市井泼妇不相上下。

    王雨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宋西林很快睡着了,他在她头顶发出轻微的鼾声,王雨知道宋西林最近工作繁忙,而他每天在工地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却还会雷打不动地数次往返于王雨家......

    天色大亮后王雨和宋西林一起洗漱后来到宋西玲的房间看虎子,宋西玲刚给虎子喂完奶粉,虎子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睛安静躺着,他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了,状态看上去很不错。

    看过虎子后宋西林拉着王雨来到餐厅吃早饭,陈荣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林静和宋东风已经在用餐了。

    宋西林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仿佛凌晨5点的那场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口吻淡然地问候父母,“爸,早上好!妈,早上好!”

    林静垂头用餐,不理宋西林。

    宋东风依旧和蔼可亲,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西林,王雨,快坐下吃饭!”

    宋西林吃完早饭要走了,王雨把他送到电梯厅。

    宋西林有点担心王雨,他怕他走后林静欺负王雨,他想把王雨送到机械厂家属院或者让王雨跟他去工地。

    王雨拒绝了,王雨已经跟虎子分开3天了,虎子今天不用看病,王雨想和虎子在一起。

    宋西林赶时间,既然王雨不愿跟他走,他只能自己走了。

    8点半之后宋西玲和宋东风也出门了,王雨心中窃喜,宋西玲好像上班去了,她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今天终于上班了!

    王雨觉得宋西玲走了她就能照顾虎子了!

    王雨立即去宋西玲的房间抱虎子,她想把虎子抱到二楼,她想和虎子在无人打扰的二楼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林静却叫住王雨,林静说阳台的落地玻璃窗脏了,她让王雨把阳台的玻璃窗擦一擦。

    王雨说,“姐姐今天上班了,您让我擦玻璃窗,谁来照顾虎子?”

    林静不屑地道,“孩子不用你管,我和小陈两个人还照顾不了一个孩子吗?!”

    王雨知道林静这么做是故意让她和虎子母子分隔,故意让她难受,但想到林静想让她做早饭没有得逞,王雨决定顺着她,王雨知道林静心里有气,这股气总得让她撒出来,否则她很难善罢甘休。

    王雨拿着抹布去阳台擦玻璃窗,玻璃窗又高又大,王雨时而踩在板凳上,时而跪在地板上,她辛辛苦苦地擦到中午才勉强擦完。

    她以为擦完玻璃窗就能去抱虎子了,谁知宋西玲忽然回来了。

    王雨的心瞬间沉下去,宋西玲是个抱娃狂魔,只要她在家,虎子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她怀里。

    如王雨所料,宋西玲一回来就把虎子从陈荣怀里抱走了。

    见王雨擦完玻璃窗了,林静无缝衔接地吩咐王雨去厨房帮陈荣做饭。

    王雨没有拒绝,林静自己也忙碌了一个上午,她让陈荣照看虎子,她亲自在厨房给虎子熬中药,她现在刚把药熬好,正要端去喂给虎子。

    王雨明白,林静之所以亲自熬药,是因为不信任别人,她怕别人熬的药时间不够,浓度不够,因而影响药效。林静对虎子如此心重,王雨难免对她心生感激,便再一次顺从了她。

    陈荣手脚太麻利了,洗米炒菜,架锅烧油,每个环节她都做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王雨帮忙,王雨便站在一边跟她说话。

    王雨问,“陈姨,虎子她姑为什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陈荣道,“林老师以前对我说过,玲玲是大学老师,不用坐班,她上完课就能回家,她一天只有一节课!”

    王雨郁闷地“哦”了一声。

    吃过中饭后林静给王雨安排了拖地板和擦楼梯这两项工作。

    王雨拖完所有房间的地板,擦完楼梯上的所有台阶后,天色竟然有些蒙蒙黑了。

    王雨在卫生间洗抹布时眼泪忽然不受控地涌出眼眶,她满腹委屈,她下午干活时不断听到宋西玲逗虎子玩的嬉笑声,她给宋西玲的房间拖地时,眼睁睁看着宋西玲把虎子抱在臂弯里轻轻摇晃,宋西玲温柔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虎子的妈妈。

    那一刻王雨心里的酸意达到顶峰,她醋意大发的同时对宋西玲忽然生出一股怨恨,她觉得宋西玲太过分了,她竟然能对眼巴巴看着虎子,却不得不拖地的自己视而不见!

    王雨忍了一天,憋屈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她对今天充满希冀,她希冀可以把那个柔软而可爱的小身体抱在怀里,然而在逐渐逝去的一天里,陈荣能抱虎子,林静能抱虎子,宋西玲也能抱虎子,只有她这个亲妈,连虎子的小手都没有机会摸一下!

    王雨一天都没有抱到虎子,这对她的打击相当巨大。

    王雨擦干眼泪走出卫生间时,宋西林给她打来电话,宋西林说他今天很忙,很晚才能回来。

    吃过晚饭后宋东风和妻女在宋西玲的房间抱着虎子共享天伦之乐,王雨没有打搅他们,她独自回到二楼,通过一天的经历,她知道自己一旦出现在宋西玲的房间门口,林静就会立刻给她安排个活把她支开,她干了一天活,已经很累了......

    宋西林晚上11点多才回来,这时虎子早已在宋西玲的房间睡着了,王雨本想让宋西林把虎子抱上来,但太晚了,显然不合适了。

    宋西林对王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妈今天有没有为难你?”

    宋西林累得面色暗黄、身形憔悴,王雨不想让他担心,便笑着对他摇摇头。

    —

    搬到宋家的第六天。

    吃早饭时坐在餐桌边的依然是王雨夫妇和林静夫妇,宋西玲像前几日一样躲在她的房间里和虎子形影不离。

    许是王雨昨天的表现令林静很满意,林静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忽然对众人说她给虎子重新起了个小名,她轻蔑地扫了王雨一眼,“虎子!谁家小孩叫这种名字?没有文化的农村人才会给孩子起这么土气的小名!”

    宋西林专心吃饭,对林静的话毫无反应。

    王雨心中不悦,没有文化的农村人,林静骂的分明就是她!王雨的神经瞬间绷紧,但她却和宋西林一样保持沉默。

    “我给孩子起的名字是杨杨,你们以后不许再叫他虎子了!”

    宋东风问,“为什么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林静得意地微微一笑,“当然有寓意!我给孩子起名杨杨,源自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这个孩子生来体弱,我希望他能像白杨树一样不择地生,质朴坚强,不惧风雨,茁壮成长!”

    宋东风赞许道,“这个小名好!”

    林静得到夸赞,更加得意,“我准备这几天翻翻唐诗宋词,杨杨的大名叫宋雨林,这个名字太平凡了,也得换掉!我要给杨杨取个有意义有内涵的大名!”

    宋东风建议,“也可以看看诗经、楚辞。”

    宋西林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说,“虎子的小名是王雨起的,大名是我起的,不管是小名还是大名,都不能改!”

    宋西林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挑战的威严。

    林静立时恼了,“为什么不能改?”

    “虎子是我和王雨的孩子,他的名字只能我们俩给他取,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权利!”

    “我怎么没有权利了!?我是他奶奶!”

    “我说不能改就是不能改!”宋西林不再理睬林静,他站起来走出餐厅。

    林静对着宋西林的背影叫嚣,“你是我生的!没有我哪有你!你有什么权利?!你的权利是我赋予的!”

    宋东风赶忙安抚林静,“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西林不想改就算了。”

    王雨松了口气,她和宋西林一样很抗拒给虎子改名字,她知道虎子这个小名很普通很土气,但她就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在很多年前就认为她将来的儿子应该叫虎子,没有任何理由,就像冥冥中注定一样。

    宋西林上班去了。

    林静还在生闷气,宋东风安慰了她几句后也出门上班了。

    今天宋西玲没去上班,王雨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昨天一天都没有抱到虎子,这令她怨气不小,今天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虎子从宋西玲手上抢过来!

    王雨朝宋西玲的房间走去,林静在她身后喝问,“你干什么去?”

    王雨没理她,径直走进宋西玲的房间。

    宋西玲刚给虎子换完尿不湿,还没来得及把虎子从床上抱起来,王雨手疾眼快,一把将虎子捞进怀里。

    宋西玲有点手足无措,“王雨,你......”

    王雨不想跟她啰嗦,“姐姐,我要带虎子去楼上!”

    林静已经堵在门口了,“虎子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王雨道,“您自己说的,虎子不去老中医家了我就可以把他抱走!”

    “我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把孩子给我放下!”

    王雨看着盛怒的林静,顿了片刻,妥协了,“好吧,我和虎子待在这里!”

    王雨抱着虎子在床边坐下。

    林静恶狠狠瞪着王雨,一脸怒气,“你待在这里干什么?你闲得没事干了?你把孩子交给玲玲,你出来!”

    王雨好不容易才把这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了,她哪里舍得放手,她抱紧虎子,“您让我出去干什么?”

    “你看看你昨天擦的玻璃,上面全是一道道的污垢,你重新把玻璃擦一遍!”

    林静又想让她们母子分离!王雨压着怒气,“我是虎子的妈妈,我要照顾我儿子,您觉得玻璃不干净可以让姐姐去擦!”

    这是王雨住进这个家后第一次回击林静。

    王雨不想这样,妈妈要她让着林静,她一直尽力照做,但是林静总想让她和虎子母子分隔,这一点她属实忍不了。

    林静眼冒火星,“我女儿擦不擦玻璃轮不到你来指挥!”

    “我谁都不想指挥!我只想和我儿子在一起!”王雨抬眼直视林静,脸上是一副不让步的倔强神情。

    王雨昨天整整一天都没能接触到虎子,怨气转化成胆气,她对林静毫不畏惧!

    “妈,您去给虎子熬药吧,我和王雨一起照顾虎子。”

    宋西玲见王雨异常坚决,便想支走林静缓解当前的紧张局面。

    林静居然没有爆发,她阴着脸看了王雨片刻,忽然扭身走了。

    王雨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看着虎子可爱的小脸,开始为自己昨天的懦弱感到后悔,这世界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但凡做人强硬一些,马上就能扭转局面!

    不知道虎子是不是这几天习惯了宋西玲的怀抱,他忽然在王雨怀里哼哼唧唧地哭起来,虎子一哭宋西玲就急了,她马上伸着手跑向王雨,王雨早就防着她了,立即转身给了她一个后背,宋西玲焦急地绕到王雨面前,想把虎子从王雨怀里夺过去,王雨再次转身,宋西玲扑了空,又坚持不懈地绕到王雨面前,王雨又再转身......宋西玲像只烦人的苍蝇围着王雨转来转去。

    王雨烦到极点,愤怒叫道,“姐姐,你要干什么?!虎子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他要哭就让他哭!”

    宋西玲还在死死纠缠,她哀求道,“王雨,你把虎子给我,快给我,我能把他哄好!”

    王雨气愤到极点,“我不需要你哄他!我才是他妈!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呀,你抢我儿子干什么?!”

    宋西玲忽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定住了。

    王雨气喘吁吁地瞄了宋西玲一眼,宋西玲脸色苍白,就像遭到了沉重的打击,看上去都有些恍惚了,王雨顿时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懊悔起来,她想给宋西玲道个歉,却不知如何开口,在虎子的哇哇哭声中,宋西玲转身走出房间。

    王雨无暇顾及宋西玲,虎子哭得太厉害了,她只能先哄虎子。

    王雨抱着虎子轻摇了半天,虎子终于不哭了。

    王雨看着虎子亮晶晶的眼睛不由笑了,幸福感像潮水一样涌遍全身,她忘了一切烦恼,快乐的给虎子唱起了儿歌,“白龙马,蹄朝西......”

    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打扰她们。

    王雨抱着虎子又唱又笑,度过了搬到宋家后最愉悦的一段时光。

    临近中午,王雨估摸林静该给虎子喂中药了,便恋恋不舍地把虎子放到床中央,走出宋西玲的房间。

    王雨已经决定了,今天下午她要认认真真地把阳台的玻璃窗擦一遍,虎子下午就交给宋西玲照顾!

    王雨不是个自私的人,她知道宋西玲和自己一样爱虎子,但她不会像宋西玲那样时时刻刻都霸占着虎子,她愿意和宋西玲轮流分享虎子。

    宋西玲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看上去很凄凉,王雨的心情憋屈复杂,明明自己才是虎子的妈妈,宋西玲这副样子倒像是自己拆散了一对亲生母子。

    王雨走到宋西玲面前,轻声说,“姐姐,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虎子,我下午有别的事要做。”

    宋西玲猛地抬起头,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而后慌乱的站起身,急切地跑向她的房间。

    午饭过后王雨自觉地拿着抹布来到阳台,她正准备擦玻璃,林静忽然走到她身边,“王雨,你跟我出去一下。”

    林静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说完转身向大门走去。

    王雨一阵茫然,照理说她早晨口不择言地伤害了宋西玲,林静应该对她极其仇视,但是林静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和。

    林静已经走远了,王雨不知道林静要带她去哪儿,出于对长辈的尊重,王雨还是服从地跟了上去。

    林静把王雨带到楼下,而后朝小区大门走去。

    王雨思量了半天,觉得应该问问清楚。

    “您要带我去哪儿?”

    林静神态坦然,声音稳如泰山,“你年纪轻轻,不能整天无所事事浪费光阴,我想让你学点东西。”

    “学什么东西?”

    “你父亲瘫痪在床,我想让你学一些护理方面的技能,学成之后你就懂得怎么照顾你父亲了!”

    王雨很纳闷,林静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居然关心起她父亲来了!

    转念一想,王雨马上明白了林静的用意,林静的目的还是想把自己和虎子分开!

    “虎子还小,我不想学什么护理技能,我想多陪陪虎子。”

    王雨站着不走了。

    “虎子明天要去老中医家理疗,以后虎子在家你就在家,虎子不在家你就去学护理,今天我带你去学习的地方看一看,这样总可以吧?”

    林静虽然不苟言笑,语气和平时相比算是很温和了。

    林静都这样说了,王雨只能继续跟她走。

    林静领着王雨走出艺院新区,拐进一条小街,又走了十多分钟后,路边出现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黑色大铁门,大铁门上方的镂空钢架上焊着五个大字:安颐养老院。

    林静敲响了养老院的大铁门。

    王雨有些疑惑,林静难道带她来养老院学习护理技能?不过在这种地方学习好像也说得通。

    一个老头打开了铁门。

    铁门内环境不错,满眼都是绿植大树,林静带王雨走进一幢不高的楼房,在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林静将王雨交给了养老院的女院长,女院长和林静年纪相仿,两人看上去私交不错,林静对女院长只说了一句话,“我把人带来了,就是她,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林静没理王雨,转身走了。

    女院长随意扫了王雨一眼,随后喊来一位穿着蓝色工服的老婆子,老婆子面相有点凶恶,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不过她虽然年纪大身体却看着很结实。

    女院长对老婆子说,“把她带走吧。”

    老婆子立即对王雨道,“跟我走!”

    王雨的感觉很不好,老婆子的语气就像对待下人。

    王雨感到女院长和这个老婆子都对她有种毫不掩饰的蔑视。

    老婆子领着王雨走上楼梯,嘴里叨念着,“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上到二楼,走廊里顿时扑来一股怪味,这股味道很难闻,说臭不臭,带着腥气,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走廊两边全是房间,有的房门大开着,里面都是形象邋遢的老人,那些老人有的站在地上有的躺在床上。

    老婆子领着王雨走进一个房间,王雨刚走进去便转身往出跑,老婆子一把揪住王雨的胳膊,“跑什么跑!这就是你要干的活!”

    这个房间臭气熏天,王雨匆匆一瞥间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奶奶光着腚躺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和她身上的衣服沾满屎尿。

    王雨恶心地剧烈干呕起来,老婆子死死拽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干呕着拼命把脸伸向门口。

    “喔呦呦,你一个山里来的丫头这点脏都看不得吗?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林黛玉了,去把床上的被褥洗了,再给老人洗个澡,干完这些活你今天才能离开这儿!”

    王雨干呕着甩开老婆子,冲到走廊上。

    王雨站在走廊上继续干呕,她自小胃浅,看见或闻到恶心的东西半点都受不了,她呕得浑身颤抖,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两只眼睛也含满泪水。

    老婆子恼怒地推了王雨一把,王雨正弯腰呕吐,被她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来教授那家人对你太好了,你是不是在他家从来不干脏活?难怪教授夫人让你来这儿锻炼锻炼!”

    王雨止住呕吐,喘息着问老婆子,“谁告诉你我是教授家的保姆?”

    老婆子一脸不耐烦,“谁告诉我的,当然是院长告诉我的!快进去干活,别想偷懒!”

    王雨不再理会她,抬脚就走。

    老婆子再次揪住王雨,“反了你了!我让你干活!你要去哪儿?”

    王雨用力甩她,老婆子虽然力气大,可毕竟上了年岁,很快就控制不住王雨了,她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哪!来人哪!”

    呼啦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四五个中老年妇女,这几个妇女和老婆子一样穿着蓝色工装。

    这些女人马上围上去帮老婆子控制住王雨,她们有的按着王雨的头,有的抓着王雨的胳膊。

    老婆子对王雨大叫,“你这个死丫头!竟敢在我面前猖狂!给我干活去!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她对那些女人道,“你们今天下午都别干活了,所有的活都让她干,她不听话你们就扇她!”她加重语气,“朝死里扇!”

    王雨被人按着头抓着胳膊,身体不能动弹,只好奋力叫喊,“你们都想坐牢吗?!放开我!你们谁不放手我就去法院告谁!你们不让我走犯了非法拘禁罪,你们强迫我干活犯的是强迫劳动罪,非法拘禁罪和强迫劳动罪是要判刑的!”

    几个女人听到王雨的话明显害怕了,她们互相传递了一下眼神,忽然不约而同地放开王雨,很显然,她们只是来这儿干活的,她们可不想惹上官司。

    老婆子也被王雨的叫喊镇住了,她面色踟躇,嘴里支支吾吾,最终小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懂的还不少!”

    王雨已经看清楚这伙人的嘴脸了,老婆子以为她是个没读过书的山村丫头,啥都不懂,就想明火执仗地欺负她,让她充当她们的劳力,没想到王雨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王雨嘴里说的那些法律罪名老婆子很是畏惧,说到底她也是来养老院干活的,她也不想惹官司。

    王雨大步走向楼梯,她身后的女人没有一个敢追上来拦她。

    王雨径直来到大门口,大铁门的铁插销上挂着一把大锁,大锁锁在插销顶端的圆孔上,王雨出不去。

    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头,他就是之前给林静和王雨开门的那个老头。

    “给我开门,我要出去!”王雨沉着脸,语气生硬。

    “这个门不能随便开,院长同意才能开,你去找院长!”老头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

    王雨转身去找院长。

    王雨没敲门,横冲直撞地闯进院长办公室,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那个长相凶恶的老婆子站在院长身边,看来她已经向院长报告过刚才发生的一切了。

    院长淡淡扫了王雨一眼,继续对着听筒说话,“林老师,您是不是没跟您家的保姆沟通好,她以为我们要强迫她工作......她现在要走......好,再见!”

    院长放下电话,对老婆子道,“让她走吧!”说罢低头看文件,仿佛王雨并不存在。

    王雨和老婆子来到大门口,老婆子让老头打开大锁,王雨走出养老院。

    街上阳光和煦,王雨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她的心犹如一块寒冰,寒气渗透五脏六腑,她的身体微微打着冷颤。

    王雨胸中充满愤怒,林静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在她眼前来回晃动,她真想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撕个粉碎!明明让她来养老院干最脏最累的活,林静竟然敢美其名曰让她学习护理技能!

    还有养老院那些人口中的保姆,林静居然告诉她们她是她家的保姆!

    保姆!谁是你家的保姆!

    王雨气得脑袋生疼。

    王雨就像要找人算账一样,一身怒气地回到宋家。

    陈荣给王雨开的门,王雨一进门就冷着脸径直向林静走去,她连鞋都没换!

    林静端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早就等着王雨了。

    王雨在沙发边站定,一脸冰霜地问,“林老师,我跟您有深仇大恨吗?”

    林静冷声反问,“你叫谁林老师?我是你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我一个保姆,不叫您林老师叫您什么?难道叫您林静您才满意?”

    “放肆!”林静勃然大怒,嚯地站起来,抬手指着王雨,“没有教养的东西!竟敢对自己的婆婆直呼其名,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林静的怒吼惊动了宋西玲,宋西玲从她的房间跑出来。

    王雨面不改色,“您是怎么对养老院的人介绍我的?您既然不承认我是您的儿媳,我为什么要把您当婆婆?”

    林静一时哑然,不知该怎么回击。

    “林老师,您还没有回答我,我跟您有什么深仇大恨,您要把我骗到养老院给素不相识的老人收拾屎尿?”

    宋西玲惊愕道,“王雨,你不是去学习护理知识吗?怎么会......”她忽然顿住了,她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静怒视着王雨,不说话。

    王雨冷笑一下,“您刚才问我妈是怎么教我的,我可以回答您,我妈教我要尊重公婆,孝顺公婆!因此您不让虎子穿我妈做的衣服,我服从您了!您要我给虎子断奶,我也服从您了!只有今天早晨,我太想抱抱我儿子,我才没听您的,就这一次没听您的,您就这样报复我!您是不是以为养老院那个恶婆子能把我唬住?您打错算盘了!我不是山里来的傻姑娘!我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我念过书,受过教育,谁也别想拿捏我!”

    林静脸色发青,“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孝顺公婆,服从公婆,你倒是说说,我要求你早上5点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饭,你为什么拒绝?我想给我孙子改个好一点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两件事我有说过不同意吗?明明是您儿子不同意,您为什么算在我头上!”

    “我儿子还不是被你教唆的!”

    王雨紧紧闭上嘴巴。

    她忽然觉得没有和林静继续理论的必要了,林静说的那两件事都是宋西林当场拒绝的,王雨不会未卜先知,怎么可能提前教唆宋西林!

    王雨想起一句话,有时候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么冤枉,但他们就是要胡搅蛮缠地、理直气壮地冤枉你!

    王雨不再理会任何人,她转身朝宋西玲的房间走。

    林静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冲上去抓住王雨,“你想干什么?”

    王雨回头冷冷看着她,“放开我,我要带我儿子离开这里!”

    “要走你一个人走!你现在就走!现在就离开我的家!”

    林静说着把王雨朝大门方向推搡。

    宋西玲和陈荣赶紧跑上来把林静和王雨分开。

    “林老师,你消消气!”

    “妈!您不要这样!”

    林静对着王雨狂吼,“有本事你马上和宋西林离婚!”

    王雨毫不畏惧,“只要宋西林同意,我可以立刻和他去民政局!”

    “你舍得离婚吗?你费尽心机嫁给宋西林,不就是为了我家的财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为了钱什么都敢干!”

    “我不要你家一分钱!”

    “妈,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虎子要被您吵醒了!”宋西玲抓着林静的胳膊,都快急哭了。

    林静面目狰狞,沉浸在愤怒中无法自拔,“少在我面前表演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做过的事,一个给自己老板当过情妇的女人,会不要我家一分钱?你骗谁啊!”

    王雨气得发抖,“你说谁当过情妇?!”

    “你!就是你!”林静指着王雨咆哮,“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跟你妈就是最刁的刁民!你家一穷二白,为了钱你跟过多少男人,你有脸说吗?俘获男人的技能是不是你妈教你的,你妈幸亏只生了你一个女儿,你妈要是多生几个女儿,她都能当老鸨开伎院了!”

    空气陡然凝固。

    宋西玲和陈荣被林静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宁静之后,整个屋子都回荡着王雨的尖叫声。

    王雨浑身乱抖,喊得歇斯底里,“你才是老鸨,你生的女儿才是伎女!你才是老鸨,你的女儿才是伎女,你才是......”

    王雨不停地叫,不停地叫......

    林静像头凶猛的母狮子,奋力挣开宋西玲的手,冲到王雨面前,挥舞手臂重重地掴了王雨一记耳光,王雨被她打倒在地。

    王雨的叫声戛然而止。

    陈荣急忙去扶王雨。

    宋西玲从背后抱住母亲,不顾一切向后拖拽。

    陈荣把王雨扶起来,王雨满脸仇恨,目露凶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和林静拼命。

    陈荣吓得赶紧抱住王雨,她不能让王雨冲过去,婆婆可以打儿媳,儿媳毕竟是晚辈,儿媳要是打了婆婆,那就难收场了!

    王雨身体前倾,浑身吃劲,好像正在蓄势待发,陈荣吓坏了,扭头对宋西玲大叫,“快给振东他妈打电话,让她赶快来——!”

    宋西玲不光给振东妈打了电话,她给宋西林和宋东风都打了电话,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对着手机惊恐哭叫。

    “爸爸快回来!妈和王雨吵起来了!”

    “西林快回来!妈和王雨吵起来了!”

    振东妈是第一个来到宋家的,她来时陈荣依然抱着王雨,王雨目光僵直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林静,王雨好像傻掉了,她就那样死死盯着林静。

    振东妈让陈荣放开王雨,她轻抚着王雨的后背,温声说,“王雨,缓缓气,缓缓气。”

    王雨在振东妈的轻抚中身体渐渐变软,但她的眼睛依旧盯着林静。

    “王雨,你先去楼上歇一会儿。”振东妈又温声道。

    王雨浑然不动。

    振东妈顿了一下,说,“王雨,咱们娘儿俩虽然没能成为婆媳,我觉得情分还是有的,你如果还在乎咱们的那点情分,就听阿姨的话,上楼去!”

    王雨的目光终于不再盯着林静了。

    她的眼珠缓慢转动,停留在振东妈慈祥的脸上。

    依稀中,王雨眼前浮现出振东妈蹲在地上给她被蚊子叮咬的满是红疙瘩的腿上涂抹药膏的画面......

    王雨眼里浮起一层泪水,泪水越聚越多,陡然滑出眼眶。

    振东妈把王雨推向楼梯,陈荣连忙走过来搀住王雨,王雨没有反抗,任由陈荣把她带上楼梯。

    振东妈目送王雨上了楼,这才皱着眉走到林静身边。

    林静板着脸目不斜视,振东妈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在林静身边坐下。

    —

    40分钟后宋西林回到家,从工地到家正常开车需要一个多钟头,今天宋西林只用了40分钟就开回来了。

    宋西林径直飞奔上楼,他冲进卧室,看到王雨直挺挺地坐在床边,陈荣正拿着毛巾给王雨敷脸。

    宋西林一把掀开毛巾,王雨红肿的半张脸展现在他眼前,宋西林的眼睛瞬间燃起怒火。

    “她打你了?”

    王雨木然坐着,一声不响。

    宋西林转身下楼,楼梯上传来一阵又重又急的脚步声。

    紧接着传来母子俩的争吵声。

    “您为什么打她?”

    “她天天闲在家里,我让她去养老院学点护理知识,她不愿意学,回来就找我吵架,我好心成了驴肝肺不说,还被她骂了,那个没家教的东西,不该打吗?”

    “您为什么让她学护理知识?!”

    “她父亲是个瘫痪,让她学护理知识不应该吗?她学成之后现在能护理她父亲,将来我和你爸老了也能护理我们,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她不需要护理她父亲!我会替她护理她父亲!等您和我爸将来老了,她也不需要护理你们,我是你们的儿子,护理你们的责任应该由我承担!”

    林静高声怒骂,“你脑子坏了!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将来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难道要你给我洗澡换衣?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给您洗澡换衣就是不要脸?!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是您儿子!您是我妈!我小的时候您能给我洗澡换衣,您老了以后我就能给您洗澡换衣!您不要找借口!您就是故意欺负王雨!您答应不欺负她我才同意搬回来,您现在出尔反尔了!”

    “我怎么欺负她了?!”

    “都少说一句,都少说一句!”振东妈忍不住大声呵斥。

    宋西林闭嘴了。

    林静却不把振东妈的劝架当回事,她愈发愤怒,“宋西林,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欺负她了?!你每天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你媳妇,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你那样护过我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究竟是我儿子还是她儿子!”

    “诶呀林老师,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快别说了!西林!上楼去!”振东妈不能任由他们吵下去了,再吵下去她怕林静说出更不像话的话。

    宋西林也觉得母亲越来越不可理喻,再吵下去非但吵不出结果,反而会越来越糟。

    他忍着气上了楼。

    王雨依然木然地坐在床边。

    宋西林蹲在王雨面前,轻轻触碰了一下王雨红肿的脸颊,轻声问,“疼吗?”

    王雨看向他,微微蹙起眉,她翕动嘴唇,缓慢地道,“宋西林,你对我说你家人从来不说脏话,我想问你,老鸨是不是脏话?伎女是不是脏话?”

    宋西林愣住,两秒之后他猛地看向陈荣,陈荣避开他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西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静和王雨的争吵远比他了解的更为恶劣,他都能想象到林静肆意辱骂王雨的场景了。

    他盯着王雨木然的模样,忽然道,“王雨,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带着虎子搬回机械厂!”

    王雨的眉眼瞬间挤在一起,她哭了,她哭着扑进宋西林怀里,“宋西林!宋西林!”

    宋西林轻拍着王雨的脊背,咬牙切齿地说,“咱们现在就搬走,再也不回来!”

    和搬来时一样,宋西林和王雨提着3个编织袋走下楼梯。

    林静和振东妈起初是坐在沙发上的,看到宋西林和王雨提着编织袋走下楼梯,她俩不约而同站起来。

    宋西林把手里的两个编织袋放在门口,对王雨道,“我去抱虎子。”

    林静听到这句话,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冲过去阻拦宋西林。

    她哪里拦得住宋西林,宋西林黑着脸、梗着脖子朝宋西玲的房间走,林静对他又推又打,却始终无法阻止他的脚步,宋西林硬闯进宋西玲的房间。

    下一秒,宋西玲的哭喊声,虎子的啼哭声,林静的怒骂声同时在宋西玲的房间里炸开,在纷乱的哭叫声中,宋西林抱着虎子走出房间。

    宋西玲哭着扯住宋西林的衣角,林静怒骂着伺机抢夺虎子,但都不能阻挡宋西林前进的脚步,她俩就像宋西林身上的挂件,被宋西林一路拖至门口。

    振东妈和陈荣急得手足无措,场面太混乱了,她们都不知道该帮哪方了。

    宋西林将虎子交给王雨,立即转身拦住宋西玲和林静。

    “西林!不要把虎子带走!求求你!求求你!”宋西玲哭地期期艾艾,仿佛没有虎子就活不下去了。

    “宋西林,要走你们走!把我孙子留下!”林静怒目圆睁,伸着张牙舞爪的双手,试图越过宋西林抓到王雨。

    宋西林把姐姐和母亲向后推搡,同时回头大喝,“王雨!走!”

    王雨打开大门,正想出去,忽然看见宋东风站在门口。

    宋东风一脸焦急,显然是心急火燎赶回来的。

    映入宋东风眼帘的是王雨抱着大哭的虎子要出门、宋西林在她身后挡着林静母女俩、母子三人正在叫嚷推搡这副场面。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停下来!”

    宋东风素来温和,这声罕有的大喝相当有效,母子三人瞬间安静了。

    宋东风走进家门,一眼看到堆放在门口的3个编织袋,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关上门,劈头怒斥宋西林,“你还是人吗?她们是你的母亲和姐姐!你怎么忍心对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动手?!”

    宋西林忽然流泪了,他三十一岁了,却在自己父亲面前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他耸动肩膀哽咽道,“爸!妈和姐是您的妻女,您要保护她们,保护您的家,我也有妻子,我也要保护我的妻子,保护我的家!”

    宋东风的脸色缓和了,“哭什么哭!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你的身份不止是儿子和丈夫,你还是个男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矛盾和危机,男人都要有定力,有解决问题的智慧!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带着你的妻儿搬离这个家吗?你这么冲动能保护好你的妻子,保护好你的家吗?”

    宋西林被父亲训斥得垂下头去。

    屋里除了虎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其他人具都沉默不语。

    这个局面只能宋东风来处理了。

    “王雨,你先带虎子上楼去。”

    宋东风一直待王雨很好,王雨虽然很想立刻离开宋家,但宋东风这个公公她是认可的,她不想破坏公公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她抱着虎子转身上楼。

    王雨回到卧室,虎子依然大哭不止,王雨哄了半天也哄不好,王雨觉得虎子应该是饿了,但是她已经没有奶水了,给虎子断奶之后她的奶水迅速减少,昨天就已经完全停止分泌了。

    王雨把虎子放在床中央,随后下楼去宋西玲的房间给虎子冲奶粉。

    宋家一家四口和振东妈坐在沙发上,王雨从他们旁边经过时听到宋东风说,“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不满和诉求说出来,咱们把问题摆在一起,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宋东风叫住王雨,“王雨,你过来,你对这个家有什么不满和要求,也说一说。”

    王雨淡漠地说,“你们自己解决吧,我要照顾虎子。”

    王雨走进宋西玲的房间,宋西玲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

    “王雨,不要带走虎子,求求你了!”宋西玲带着哭腔,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王雨不理她。

    床头柜上摆着虎子的奶粉、奶瓶和一个专门调制奶粉的恒温热水器,王雨动作干练地冲了一瓶奶粉,随即拿着奶瓶转身上楼。

    宋西玲像个跟屁虫一样把王雨跟到楼梯口,林静怒其不争地喊住了宋西玲。

    虎子一喝到奶粉就不哭了,王雨的心安定了,她抱着虎子,专心举着奶瓶给虎子喂奶。

    楼下不知怎么又吵上了,吵架的自然是林静和宋西林。

    “宋西林!你要走就走,把孩子留下!把我买的路虎车留下!我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生活的好与坏,你的生与死,我通通不再理睬!我不会给你开公司,我和你父亲的一切财产都和你无关,我们就是死了也不会留给你半毛钱!”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宋西林的吼声传到二楼,空气似乎都被他的吼声震动了。

    王雨抱着虎子起身关上房门。

    实木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客厅的吼叫声瞬间被隔绝在门外。

    虎子喝完奶后睡着了。

    王雨躺在虎子身边,忽然感到一阵温馨,分开数日,她终于和虎子睡在一起了!从前和虎子睡在一起时的那种踏实充实的感觉又回来了!

    母子独处的时光总是那么温暖祥和,王雨对门外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她拥着虎子,虎子毛茸茸的小脑勺抵在她的脖子上,王雨的脖子又痒又舒服,她忍不住笑了,她笑着和虎子一起进入了梦乡......

    王雨被宋西林叫醒时已经快凌晨12点了,楼下的谈判结束了,宋西林和振东妈一起来到楼上。

    宋西林递给王雨一张写着甲方乙方的协议,王雨粗略地看了一遍,这其实就是宋西林和林静达成和解的一个协议,里面罗列着宋西林和林静协商好的条例,协议下方林静和宋西林都已签字,这预示着协议上的条例他们双方都要遵守。

    条例不多,只有4条。

    分别是:

    宋西林一家三口可以搬走,但要等到3个月之后,因为虎子还要每隔几天去老中医家理疗,虎子完全康复的过程需要3个月。

    宋西林一家三口不能搬到机械厂家属院,也不能在外租房,只能搬到林静9年前给宋西林买的那套房子居住。

    在宋西林一家三口没有搬离的这段日子,虎子的看护权楼上楼下平分,每天早7点到晚7点由林静和宋西玲照顾虎子,晚7点到第二日7点由王雨和宋西林照顾虎子,一方照顾虎子期间,另一方要主动回避,不得打搅干扰。

    在宋西林一家三口没有搬离的这段日子,王雨和林静要以陌生人相处,两人不必理睬对方,不能吵架互骂,吃饭不必同桌,王雨和宋西林的一日三餐由陈荣送到楼上,楼上楼下互不干涉,全当一个屋檐下住着两家人。

    王雨看完协议,一言不发。

    宋西林道,“我知道你想立刻离开这个家,但作为父亲,我不能不顾虎子的身体,只有3个月而已,咱们忍耐3个月就搬走,好不好?”

    王雨抬眼看宋西林,宋西林嘴唇干裂,脸色暗黄,一场谈判下来,他看上去竟然有些沧桑了。

    虎子的身体不仅是宋西林的心病,也是王雨的心病!王雨怎么可能不顾虎子的身体!

    协议的最后一条显然是宋西林提出的,一家人当成两家过,儿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对林静和宋东风来说相当残忍,但是他们答应了,可见宋西林为了保护王雨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只此两点,王雨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雨无言地点点头,同意了。

    振东妈叹了口气,在王雨身边坐下。

    “王雨,一山不容二虎,虽然你婆婆签了这份协议,可你们天天待在一个屋檐下,谁知道啥时候又会擦枪起火,我觉得你不如出去上个班,不在一起就不会发生矛盾了。”

    宋西林觉得振东妈说的很有道理,便道,“王雨,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跟我一起出门,白天你待在你家,或者跟我去工地,晚上咱们一起回来!”

    既然协议规定王雨白天不能接触虎子,王雨也不想待在这个家了,她思忖片刻后说,“我不能回家,我天天回去会让我妈起疑心,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明天就去找胡姐,让她给我安排个工作!”

    宋西林蹙眉想了想,“胡姐?糖酒公司的胡经理吗?”

    “对。吴耿人在外地,让他给我安排工作不太方便,我前一阵见过胡姐,胡姐说她能重新把我招进鸿越公司。”

    振东妈一身松弛地笑了,“这样就好了!”

    宋西林也放松了,他对振东妈道,“二妈,我送你回去。”

    “送什么送!两步路就到了,我自己回去!”振东妈站起来。

    宋西林搂住振东妈的肩膀,温声道,“外面太黑了,你年纪大了,我怕你摔跤!”

    振东妈笑了,不再说什么。

    宋西林搂着振东妈出了屋。

    虎子睡得香甜深沉,王雨重新躺在虎子身边。

    屋里一片宁静,屋外也一片宁静,暴风雨仿佛过去了,空气都变得轻柔恬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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