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离婚的消息胡云是整个财务部，乃至整个公司最后一个知道的。
胡云五月二日倒休了一天，五月三日才来上班，她一大早刚走进办公室，太阳就把王雨离婚的消息告诉了她，太阳还对她说了王雨昨天在公司里的表现。
太阳一会儿把眉毛皱成八字形状，一会儿故作寒冷地提着肩膀猛吸凉气，太阳从未在胡云面前这样夸张过，震惊、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万万想不到，各种表情在太阳脸上轮番上演。
王雨昨天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而且是短期内就能结婚的对象，最好明天就能结婚！
王雨就像变了个人，平时娴静寡言的她忽然变得外向大胆，脸皮厚得让人大跌眼镜，她跟谁都敢打招呼，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能搭上话，她上去就让人家给她介绍对象！
她不但把财务部的人霍霍了一遍，她还跑到人力资源部让大家给她介绍对象。
太阳昨天下班时看到王雨在停车场和扫地阿姨说话，走近一听，王雨居然让扫地阿姨也帮她介绍对象！
大家问她离婚原因她也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了：她的老公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不要她了！
昨天，王雨文静乖巧的形象在公司轰然倒塌。
几乎所有人都把王雨当成笑料，大家都在她背后议论她嘲笑她，都说她离婚受了刺激，神经不正常了，以前那些嫉妒她婚姻的人更是幸灾乐祸，说她配不上她老公，她老公出轨是迟早的事。
胡云听完太阳的讲述大吃一惊，连忙去档案室找王雨。
王雨衣装整洁，神态平和，她正拿着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桌子，见胡云进来，她温柔地对胡云笑了一下，“胡姐，早。”
她这副模样让胡云有点怀疑太阳说的那些话了。
“王雨，你离婚了？”
“嗯。”
“我不是让你不要离婚吗？”
王雨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胡姐，我已经离了，咱们就不说那些了。”
胡云盯着她，“你昨天到处让人给你介绍对象了？”
“哦，胡姐！”王雨好像受到提醒，立刻一脸认真地道，“你身边有没有单身男人？22岁到60岁的都可以，未婚的离异的我都能接受，我想找愿意闪婚的，最好两三天内就能领证结婚，你有人选的话介绍给我。”
胡云心一沉，太阳说的是真的，王雨真的不正常了。
“王雨，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胡云心里有点乱，她9点之前要给深城总部发送例行报表，她虽然觉得王雨不正常，但王雨神态平静，情绪稳定，她便决定先忙自己的工作，一会儿再过来找王雨。
胡云走出档案室，来到财务总监办公室，她昨天倒休，昨天的例行报表是张总帮她发的，她想给张总道个谢。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张总好像不在。
胡云回到她的办公室，她正做报表时总部接收例行报表的人把电话打过来了，对方让她发今天的报表时把昨天的也发过去，因为昨天是小长假后第一个工作日，对方体谅西北区财务部工作繁忙便没有催要，对方说漏发报表是要记录在案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云恭敬讨好地给对方道歉并作出保证后，心中疑惑重重：张总昨天没来公司吗？
胡云和张凯接触至今，张凯从未无故不来公司，并且胡云只要请假或调休，张凯都会主动接手胡云的工作。
在张凯手下工作，胡云觉得自己就像进了保险箱，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遗漏工作的事。
胡云把昨天和今天的例行报表发送之后，给人力经理打电话询问张总昨天是否上班，人力经理说张总昨天没来，还说张总这个级别的领导就算不来上班也没人敢管，张总爱来不来，除了总裁没人敢问他！
胡云不是总裁，自然也不敢打电话问他。
胡云放下电话正想去找王雨，行政部经理把电话打过来了，她让胡云去开会，这个会应该由张总参加，但张总不在，胡云就得替他开。
胡云开完会回来已经快11点了，胡云不是那种没有具体工作的领导，她是要处理账务的，她干完活后连忙去找王雨，这时王雨已经去吃中饭了。
胡云来到财务部员工每天都来吃饭的小街，很快找到了王雨。
王雨和财务部的五六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吃饭，胡云来了大家连忙给胡云腾出一个位子，胡云坐下后除了王雨其他女孩都不说话了。
王雨笑着说，“胡姐，你来的正好，我正跟她们聊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儿呢，胡姐你也听听，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我对男方要求很低，没有工作的，没有房子的，离异带娃的，全都可以！只要他能尽快和我结婚就行！”
胡云蹙眉看王雨，王雨神态正常，举止正常，怎么看都不像精神出问题的人，可她却用最正常的表情和最正常的语气，说着最疯狂的话。
众人没人说话，胡云坐在这儿，王雨的疯话没人敢接，大家早就听说胡云和王雨是亲戚，谁也不敢在胡云面前嘲讽王雨。
当着众人的面，胡云也不好说什么，真要说什么就要教训王雨了，胡云想给王雨留些面子。
吃完饭后胡云和王雨一起回到档案室，胡云关上门，关切地问，“王雨，你离了婚，心里是不是不痛快？”
王雨就像没事人一样对着胡云笑，“没有啊胡姐，离了就离了，我现在得为我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马上找个男人结婚就是你的打算？”
“对！”
胡云责备道，“对什么对！哪有你这样找男人的！不在乎年龄，不在乎有没有工作，不在乎有没有房子，是个男人就行，你这是瞎搞！”
王雨忽然神情认真地道，“胡姐，我必须立即结婚！”
“为什么？”
“我没地方住，我离婚是净身出户，我在娘家的房间被我亲戚住了，我现在住在我同学家，我不能总住在同学家，我必须立刻找个男人结婚，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结婚，男方就得给女方提供住所。”
胡云很疑惑，“宋西林出轨，他是过错方，你怎么会净身出户？”
王雨神态坦然，“他拥有的房和车是他父母给他买的，那些都是他的婚前财产，我分不到，他就是个上班族，本身就没钱，我在这场婚姻中什么也没得到。”
胡云将思绪拉回当下，“你不是没有工作的人，不找个男人结婚就无处落脚，你有工作，有收入，你可以租个房子住！”
“胡姐，你忘了我爸是个瘫子？我妈为了照顾我爸不能出去挣钱，我的收入要养我爸妈。”
“那就把你亲戚赶走，你住在自己家里！”
“我不能赶走我亲戚，我亲戚没钱没房，我把他们赶走他们就只能住桥洞了！”
胡云无话可说了，谈话陷入死局，王雨没地方住！
沉默片刻后，王雨一脸无辜地看着胡云，“胡姐，你不让我立刻找个男人结婚，你让我住哪儿去？”
王雨语气柔和，话里却带着锋芒，仿佛胡云不让她找男人结婚，胡云就得为她解决住处！
胡云更说不出话了。
胡云明知王雨说的理由站不住脚，也明知王雨急着结婚是胡闹，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胡云有些心烦意乱，这边是王雨，那边张总今天没来，她一会儿还要再替张总开个会，胡云不想跟王雨纠缠了，便丢下王雨走了。
—
5月4日上班后不久，胡云便从人力经理那儿听到一个消息，张总出去旅游了，去哪里旅游没人知道，去多久也没人知道。
胡云叫苦不迭，张总不在，张总的所有会议都得由她代为参加，张总还兼任运营总监，运营经理正在休年假，没法替张总开会，胡云竟然还得参加运营那边的会议，胡云昨天就因为要她参加运营的会议向行政部经理抗议过了，行政部经理也很为难，她让胡云在各种会议上露露脸就行了。
行政部经理对胡云说的很清楚，胡云替张总开的所有会议中，不用做决策，不用发言，更不用做会议记录，张总不在，胡云充当的只是替他签到的角色。
胡云的分内工作原本就很繁忙，现在一天要替张总开那么多场会议，胡云更是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了。
尽管这样，胡云也没有忽视王雨，她早上一到公司先去了档案室，王雨和昨天一样，神态举止都很正常，并且对待工作也很认真，档案室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
胡云跟王雨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随后把太阳叫到她的办公室，胡云忙的没时间留意王雨，便让太阳时刻关注王雨的动向，以防王雨干出一些出格的事。
胡云和太阳看法一致：王雨现在确实有些不正常，但她不是精神不正常，她是被离婚刺激了，一时想不开，她托人给她介绍对象以及说那些疯话只是发泄情绪，没准儿过几天就好了。
—
胡云这一忙就忙到了5月中旬。
这些天胡云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有时一整个工作日都在替张总开会，到了下班时间她才能处理手头的账务，她这段时间经常晚上10点以后才能下班。
这段日子王雨相过两次亲。
尽管大家都对王雨厚着脸皮到处让人给她介绍对象嗤之以鼻，但还是有好事者给她介绍了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都拒绝了王雨。
王雨跑去跟人家见面，开口就要求第二天领证，那两个男人都被王雨吓跑了。
大家本来就觉得王雨不正常，这两次相亲后少数不相信她不正常的人这下子也相信了，她成了大家闲暇时的谈资和笑料，已经有人不叫她的名字了，直接管她叫疯婆子。
但她的行为举止并无异样，便有人说神经病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有时候比正常人还正常。
太阳把王雨相亲的情况和大家对她的议论告诉胡云后，胡云认为王雨依然没有从离婚的刺激中走出来，但胡云觉得不能任由王雨这样闹下去了，胡云便以整顿财务部形象为由，禁止财务部职员给王雨介绍对象，胡云还让人力经理在她们部门下达相同的要求，人力经理和胡云向来要好，自然是一口答应。
胡云认为王雨除了财务部和人力部与其他部门都不熟悉，只要财务部和人力部的人不给她介绍对象，那就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了，这个风波很快就能平息，王雨也很快能恢复正常。
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胡云离开办公室比以往更晚，她今天帮张总开了一天会，回到办公室后竟然累得睡着了，她醒来后赶紧做账，做完账都夜里11点了。
胡云一身疲惫地离开办公室。
她本想直接回家，却觉得饥肠辘辘，她今天忙得晚饭都没顾上吃。
她决定去经常吃饭的小街吃点东西再回家。
这条小街一到晚上就是夜市，摆在人行道上的桌椅一眼望不到头。
此时已近零时，小街上的食客稀稀落落，胡云突然在一家夜市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胡云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她盯着那人的脸庞看了许久才最终确定，那是张总！
张凯坐在一张饭桌前自斟自饮，他面前的几盘菜肴几乎没动，已经喝空的啤酒瓶却有好几个。
胡云踌躇片刻后，迈步走到张凯面前，张凯正在垂眸倒酒，胡云小心翼翼地叫道，“张总！”
张凯闻声抬眼看向胡云。
胡云也近距离地看着张凯。
张凯眼神迷离，面容消瘦，头发好像因为久睡压平了一大片，他的衬衣没系领扣，休闲外套到处都是褶皱，整个人看着邋里邋遢的。
胡云从未见过他这种形象。
张凯在胡云的印象里是个英俊整洁，充满朝气，并且对待工作认真勤奋的大好青年，张凯此时萎靡消沉的模样让胡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总，您不是......旅游去了吗？您怎么在这儿？”
张凯仿佛现在才把胡云认出来，“哦，是胡经理啊。”
张凯似乎有点醉了，看上去虚弱无力，但他还是勉强站了起来，这个行为代表了对胡云的尊重。
张凯坐下后胡云在他对面坐下来。
“张总，您是不是生病了？”胡云看着张凯憔悴的面容问道。
张凯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生病，最近有点私事没去公司，胡经理应该很忙吧？”
“不忙不忙。”胡云明明忙得焦头烂额，看着张凯病恹恹的样子，却不忍心说出实情。
张凯忽然静止不动了，他上一秒还在和胡云说话，这一秒好像突然走神了，他目光凝滞，定定看着桌面。
胡云忽然对张凯一阵心疼，她不知道张凯怎么了，她向来喜爱张凯，张凯虽是她的上级，但张凯体恤下属，对所有人都和善有礼，张凯和王雨是同学，在胡云眼里王雨就像个孩子，张凯在她眼里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
“张总，您怎么来这里吃饭？”
胡云有心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但还是问不出口，她和张凯毕竟只是上下级关系，私交甚浅，便转而问了这个问题。
张凯的住所位于一个高档小区，他没去旅游，就应该住在那个小区，那个小区是公司为张凯租赁的，胡云知道那个小区离这里很远，她有些奇怪，张凯为什么跑这么远吃饭。
张凯听到了胡云的话，他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隔了半天才说，“我肚子饿了，不知道去哪儿吃饭，就过来了。”
胡云点点头，她知道张凯有时也会和鸿越的职员一样来小街吃饭，人不知道去哪里吃饭的时候，通常会选择经常去的地方。
张凯忽然慢吞吞地站起来。
胡云知道他要走了，连忙问，“张总，您什么时候回公司？”
张凯顿了片刻，说，“再过几天。”他说罢对胡云摆摆手，梦游一般走了。
胡云看着他的背影迷惑不解，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阳光奋发的年轻人变成这样。
—
遇到张凯一周之后，这天胡云正趴在电脑前查账，人力经理给她打来电话，人力经理说她今天得到一个消息，张总六一结婚，她们这些中层届时都会受邀参加婚礼，并说这个消息确凿无误。
胡云将信将疑，上次人力经理说张总旅游去了，结果是谣言，胡云便没把人力经理的话放在心上，继续盯着电脑查账，正在这时太阳忽然来到她的办公室。
太阳带来了王雨的最新状况，又有人给王雨介绍对象了，王雨已经和媒人约好了，利用今天中午的吃饭时间和男方见面相亲。
胡云不允许财务部和人力部的职员给王雨介绍对象，这次的媒人是行政部经理。
胡云有些生气，她生气王雨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消停，还在托人给她介绍对象。
只是胡云怎么也没料到，王雨竟然有本事让行政部经理给她介绍对象，而行政部经理居然真的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
行政部经理比胡云大几岁，胡云和她的关系没有和人力经理那般要好，碍于经理之间的情面，胡云不能阻止这次相亲，她让太阳中午陪王雨一起去相亲，能搞破坏就搞破坏。
其实胡云和太阳都不看好这次相亲，这是王雨的第三次相亲，就王雨张嘴便要领证闪婚的奇葩行为，正常男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
胡云对王雨有点烦了，胡云每天忙得要死要活，王雨却还在发疯。
胡云中午和人力经理去小街吃午饭，虽然有点烦王雨了，她还是伸着脑袋四处寻找王雨的身影，但王雨好像没在小街相亲，胡云没有找到她。
胡云吃完饭回来继续查账，一点半左右太阳回来了，太阳直奔胡云的办公室，她没有敲门，直闯而入。
“经理不好了！”太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跺脚，“王雨那个疯子，明天要领结婚证了！”
胡云的脸顿时沉下来，她将手里的鼠标一把扔开，“怎么回事，慢慢说！”
“行政部经理把她家一个穷亲戚介绍给王雨了！那个男的四十多岁，是个秃头，没有固定工作，还离异带俩娃！王雨竟然看上他了！王雨要求明天领结婚证，那个男的对王雨说，只要王雨婚后把每个月的工资上交给他，他就和王雨明天领证！王雨答应了！”
胡云气得眼冒火星。
太阳焦急地问，“经理，怎么办啊？”
胡云嚯地站起来，大步走向档案室。
王雨坐在电脑前，正悠闲的捧着水杯喝水，看到胡云一脸怒气地走进来，她放下水杯问道，“胡姐，你怎么了？”
她这样问胡云更愤怒了，胡云知道王雨是明知故问。
“你疯够了没有！？”胡云“啪”地拍了一下办公桌。
她俩认识多年，这是胡云第一次对王雨发火，并且发了这么大的火。
王雨默默站起身，她不说话，也不看胡云，她冷静镇定，面孔平静如水。
胡云怒视王雨，“你上次对我说，你急着结婚是因为没地方住，我让你租个房子，你说你的工资要养你爸妈，你刚才相亲时答应把工资上交给男方，你的工资不养你爸妈了？”
王雨闭口不答。
胡云冷笑一下，道，“王雨，我不是你的亲人，我没有义务......”
“胡云！”
一声惊慌的叫喊打断了胡云的话，行政部经理跑进档案室，拽住胡云的胳膊就向外拖。
胡云吃惊地问，“怎么了？”
“总裁召开高层会议，小汪秘书让你快去！”行政部经理已经把胡云拖到走廊上了。
胡云强行停下脚步，“总裁召开高层会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高层！”
“你们张总不在，你得替他去开会！”
胡云顿时慌了，“我不敢去！”
“不敢去也得去！高层已经全到了，就差张总了，总裁正在发火！”
行政部经理急的不得了，拖着胡云走得火急火燎，胡云怕的不得了，总裁召开高层会议她觉得即使张总不在，她也没有资格参加，但行政部经理和总裁秘书都让她快去，她又不敢不去，她只好在行政部经理的拖拽下硬着头皮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总裁办公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的办公桌前坐着年轻靓丽的小汪秘书。
小汪秘书看到胡云连忙站起来，惊恐不定地说，“胡经理，您快进去啊！”
胡云又慌又怕，但又觉得这个虎山不上不行，便咬着后槽牙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宽敞的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圈黑色真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三四个人，胡云还来不及辨认那几个人，就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胡云寻声看去，总裁从他的办公椅上站起来，横眉冷目地瞪着她。
胡云心中纳闷，总裁明明认识她呀！她虽然和总裁接触不多，但也一起开过会一起吃过饭，虽然每次她的座位都离总裁很远。总裁平时看见她还叫她的名字呢。
胡云慌忙说，“我是财务部经理胡云。”
“你来干什么？”
“我来替张总开会。”
总裁忽然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能参加高层会议？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的办公室你也敢闯！”
胡云已经吓傻了，总裁还在骂，“你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还不快滚？！”
胡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无法自拔。
她年近40，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辱骂，她在职场摸爬滚打将近20年，她遇到的所有老板和上司对她都器重尊敬，她唯一一次被上司骂是王雨弄丢档案室钥匙那次，但那次裴总也没用脏话骂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这些侮辱人的话胡云一句也接受不了，胡云这辈子没有被人这样骂过。
胡云想不通，她和总裁没有过节，也不熟悉，那个一把年纪，平日里既威严也和善的老头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如果她做错了什么尚有情可原，但她什么都没做错啊！她是无缘无故被总裁骂了一顿的。
最主要的是，胡云从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几乎把自己哭死。
整个财务部的职员都静悄悄地默不作声，大家都知道胡云被总裁骂了。
胡云的哭声从她的办公室传出来，她手下的不少职员已经在抹眼泪了，哭的最凶的是王雨，王雨站在胡云的办公室门口，哭得双肩剧烈耸动。
人力经理得到消息迅速赶来了，她和行政部经理一起安慰胡云，但胡云还是大哭不止。
人力经理问行政部经理总裁为什么骂胡云，行政部经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行政部经理温声劝了胡云许久，胡云依旧在哭，行政部经理没有耐心了，便找个借口溜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胡云和人力经理两个好姐妹了，人力经理一句话不说，只是在胡云的脊背上温柔地轻轻拍打，没过多久胡云便止住哭泣了。
这时小汪秘书急匆匆跑来了。
人力经理马上问道，“小汪，总裁为什么骂胡经理？”
小汪看到胡云哭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立刻愧疚地红了眼圈，“胡经理对不起，我不知道总裁会那样对您，总裁要召开高层会议，他让我通知张总，我给张总打去电话，张总说他不参加这个会议，我不敢把张总的话转述给总裁，我对总裁说张总有事来不了，总裁说张总来不了就找个人替他来，我就让行政部经理去找您，我没想到......”
小汪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她对胡云深感愧疚，但她也很委屈，“是总裁让我找人替张总的，能替张总的只有您，他却那样！”
人力经理听明白了，起身拍了拍小汪的肩膀，“别哭了，这事不赖你。”
人力经理的话让小汪好受多了，她擦干眼泪，柔声对胡云道，“胡经理，您别难过了，总裁经常骂人，您没听到而已，他骂那些男经理比骂您厉害多了，胡经理，我得赶紧回去了，总裁刚才去卫生间了，我是趁他不在跑来看您的。”
“你快走吧。”人力经理轻轻掀了小汪一下。
小汪临走前满眼同情地对胡云说了最后一句，“胡经理，您千万不要难过了啊！”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人力经理思索片刻后说道，“胡云，我觉得张总和总裁已经对着干了，他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暂时不知道，那些高层一定知道，你今天就是个替张总挡枪的炮灰，总裁把对张总的怨气都撒到你身上了。”
胡云面色凄然，还没有从被辱骂的打击中走出来。
“胡云，你说张总和总裁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儿呢？”人力经理锁眉苦思。
胡云哑着嗓子道，“我不关心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想辞职。”
人力经理叹口气，“别瞎想了，你老公的工资只够养家，你女儿在澳洲留学的费用全靠你的收入，鸿越给中层的待遇在咱们这座城市不敢说数一数二，也一定能排到头部，你离开鸿越肯定没有这么高的收入了，你女儿怎么办？难道让她念一半回来？”
胡云的眼泪又涌上来，她不再开口了。
她比谁都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肯弯腰低头，只会遭遇更强烈的打击。
人力经理为了分散胡云的注意力，跟她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这一聊就聊到下班时间，财务部的职员们知道自己的经理今天受委屈了，每个人下班时都来跟胡云打声招呼才走，很快财务部的人全都走光了，人力经理把胡云陪到7点也走了，胡云还有一堆账务没有处理，人力经理临走前帮胡云买回来一份盒饭。
胡云由于挨骂心情不好，心情影响了她的胃口，她没有吃饭，心情也影响了工作效率，她处理完账务又到了深夜。
胡云关闭电脑后背起包准备回家，她推开办公室门，正想关灯出去，忽然看到王雨站在门口，财务部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办公区只亮着一盏照明灯，王雨一声不响地站在昏暗的办公室门口。
胡云将手从开关上放下来，对王雨抬抬手，示意她进来，随后重新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王雨在胡云对面坐下，她垂着头，像个等候发落的囚徒。
胡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道，“王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没有人愿意把精力消耗在别人身上，我也不例外，你不是小孩子，该懂的道理你都懂，我很累，不想对你说什么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胡云看向王雨，王雨依然垂着头。
“第一，你停止发疯，明天不要去领结婚证，以后不要再让公司的人给你介绍对象，像以前那样好好上班，我就对你既往不咎。
第二，你不听我的，明天执意要领结婚证，你现在就去收拾你的私人物品，你收拾完之后把档案室钥匙给我拿过来，你不用办理离职手续，你直接走人，我会让人力经理把你的工资和辞退赔偿金打到你的卡上，以后你再也不要找我，咱们一别两宽，就当没有认识过。”
胡云说完，空气一阵寂静。
王雨一直垂着头，胡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忽然垂着头站起来，胡云看到一滴晶亮的水珠从她脸上落下来。
王雨一句话没说，垂着头走出去了。
胡云苦笑了一下，眼底忽然浮起一层泪水。
不多时王雨回来了，她身上背着皮包，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大塑料袋，她一声不响地把档案室钥匙放在胡云的办公桌上。
胡云把档案室钥匙拿起来放进抽屉，接着站起身，说道，“你可以走了。”
王雨走出门去。
胡云关灯锁门，快步走出办公区，王雨走的很慢，胡云在走廊赶上她，并超越她，将她甩在身后。
胡云来到停车场，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锁正欲拉车门，身后响起王雨的声音，“胡姐，咱俩吃顿散伙饭吧。”
胡云站着没动。
王雨轻声道，“胡姐，我知道你没吃晚饭。”
人力经理给胡云买的盒饭原封不动地摆在办公桌上，王雨看到了。
胡云背对王雨点点头，“好。”
—
夜很深了，小街的夜市摊上食客寥寥，胡云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王雨却还在旁边的摊子上买砂锅，她似乎想把整个夜市买遍，让胡云吃到所有品种的食物。
她平时吃饭很节俭，今天仿佛没有金钱观念，完全豁出去了。
胡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跑来跑去地买食物，她让老板给她做着砂锅，转身又跑到另一个摊子买烤鱿鱼，没过多久她举着两串烤鱿鱼笑嘻嘻地回来了。
她把烤鱿鱼递向胡云，胡云接住，她问道，“胡姐，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买碗鸡丝馄饨吧！”
她说着就想走，胡云道，“买两瓶啤酒，其他的不要买了。”
“好的！”王雨兴冲冲地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她两只手各拿着两瓶啤酒，她买了四瓶啤酒。
她跑了半天，终于在胡云对面坐下了。
她用启瓶器开了一瓶酒，先给胡云面前的一次性杯子倒满，再给自己倒满。
她向胡云举起酒杯，笑道，“胡姐，恭喜你，从今以后可以彻底摆脱我了！”
胡云没理王雨，只是垂着眼睑，细嚼慢咽地吃着盘子里的泡椒花生米。
王雨等不来碰杯，笑着自己一饮而尽了，一杯酒喝下去，王雨眼里泪光闪烁。
“胡姐，我就是个大麻烦，这些年总是麻烦你，咱们分开也好，你甩掉我这个包袱，以后就能轻轻松松地过日子了！”
胡云依旧专心吃着花生米，王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王雨忽然不说话了，她十秒钟之前还在说笑，三分钟之前还像只轻盈的燕子跑来跑去买食物，两杯酒下肚，她忽然沉寂了。
胡云看向王雨。
王雨一动不动，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忽然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随即哽咽道，“胡姐，我会想你的。”
胡云沉默着拿起酒瓶，给王雨的杯子倒满酒，随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举向王雨，王雨连忙端起酒杯和胡云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胡云不和王雨说话，放下酒杯继续垂眼吃东西，王雨默默拿起酒瓶，开始自斟自饮。
胡云一边吃东西一边抬眼扫王雨一眼，她看到王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却并不制止。
没过多久王雨便把一瓶啤酒喝完了。
王雨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静止不动。
胡云终于开口了，“说吧，为什么发疯？”
王雨明显喝上头了，咧嘴傻笑了一下，却不回答。
胡云道，“咱们以后不会见面了，你这个大麻烦以后也不会麻烦我了，你就把发疯的原因告诉我吧，我很好奇，一个四十岁的秃头男人，没有稳定工作，离异带俩娃，你到底图他什么？你不要说你图的是住处，咱们一会儿就分手了，这辈子都见不上了，你就别对我说谎了。”
王雨脸上是一副哭泣的表情，她忽然握拳砸着自己的胸口，她使劲砸，用力砸，砸着砸着，突然放声大哭。
夜市摊上的老板和伙计都向王雨望过来，望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事，夜市上常见喝醉大哭的人，人们已经麻木了。
王雨大哭了一阵儿便停止了，她什么都没说。
胡云忽然站起来，怒不可遏地训斥王雨，她的声音在夜市上空飘摇回荡。
“你没人要了吗？！这样作践自己！”
“老男人也可以，穷男人也可以，是个男人都可以，你想结婚想疯了？！”
“你如果精神失常了就去医院治一治！天天发疯给谁看！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王雨忽然也站起来，她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哭道，“胡姐，你说你快被我气死了，你这里疼吗？你这里憋吗？我这里天天在疼，我这里天天憋着一股气，我只有结婚这股气才能出掉，否则我就憋死了！”
“王雨......”胡云的语气忽然变软，她意识到王雨正在讲她不择男人、着急结婚的原因。
王雨瞬间就哭得不能自已，她歇斯底里地哭喊道，“胡姐，宋西林把我气死了！他跟我刚领完离婚证，就当着我的面和童倩去领结婚证，我被他气死了！我一定要立刻结婚，我要让他来到我的婚礼现场，我要把我的结婚证砸到他的脸上！我要让他知道，他能离婚之后立刻结婚，我也能！我也有这个本事！我也有人要！”
胡云又心痛又无奈，“王雨啊！你怎么这么糊涂！离婚了就不要想那些了，就让那些过去吧！”
“过不去！”王雨又开始捶打胸口，“我这里天天都憋着一股气，我过不去！我非得让宋西林看到我结婚，我非得让他看到我的结婚证，否则我很快就会死掉！”
王雨满眼泪水地看着胡云，“胡姐，我以前不相信有人会气死，我现在相信了，因为我切身体会到了，这股气天天憋着我，天天撑着我，让我食不能寐，夜不能寝，如果我不能把这口气出掉，虎子就没有妈妈了，我妈就没有女儿了！”
胡云不知道该怎么劝王雨了，只能为她分析后果，“你明天和那个四十岁的男人领了结婚证，过几天和他举办了婚礼，你让宋西林看到你结婚，让他看到你的结婚证，你的气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势必会和那个男人离婚，他不跟你离怎么办？”
“我不管！我现在只想领到结婚证，只想结婚，其他的我通通不管！”
“那就跟我结婚吧！跟我结婚没有后患！”
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王雨和胡云身边，他声音很大，王雨和胡云立时闭嘴，一齐看向他。
“张总！”胡云惊得失声大叫。
张凯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他头发凌乱，衣装随意，他邋遢的程度和胡云上次见他不相上下。
他从容地在桌边坐下，抬脸看着胡云和王雨。
王雨扫了张凯一眼，目光随即定格在他手中的酒瓶上，王雨没有半点犹豫，伸手就把他手里的酒瓶夺过来，而后举起酒瓶仰头就喝，胡云连忙从王雨手中夺下酒瓶，王雨哭丧着脸说，“胡姐，我渴！”
王雨刚刚哭喊了半天，她确实口干舌燥。
张凯对胡云道，“胡经理，让她喝。”
胡云犹豫地看着张凯，“她喝醉了怎么办？”
张凯淡然一笑，“有我啊，我明天跟她去领结婚证，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她醉了我负责。”
胡云迟疑了几秒，还是照张凯的话做了，她把酒瓶还给王雨，王雨抱着酒瓶坐下来，对着嘴巴咕咚咕咚喝起来。
胡云无心管王雨了，张凯刚刚说的那些话让她震惊不已，疑惑不已，她在张凯对面坐下，问道，“张总，您要跟王雨领结婚证？我听说您六一要结婚了......”
胡云打住，仔细观察张凯。
张凯的状态和上次一样颓废消沉，但他面色沉静，目光有神，他没有喝醉，他说的不是醉话。
张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胡经理，我信得过你，你不明白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为我守口如瓶，如果你做不到，我在鸿越的前途就被你毁了。”
胡云一阵紧张，她不知道张凯要告诉她什么样的秘密，她怕惹祸上身，不想知道，但好奇心作祟，她又想知道，最后她说，“我会为您守口如瓶。”
胡云想通了，鸿越这样的大公司肯定存在激烈的斗争，但这些斗争都在高层之间，她只是个没有野心的部门经理，她敬重张总，根本没有毁掉他的念头，保守秘密而已，她做得到。
“胡经理，不瞒你说，我的未婚妻悔婚了，我六月一日的婚礼没有新娘，我已经让中介给我找了一个演员假扮新娘，我六一前要和那个演员领结婚证，但那个女人毕竟是陌生人，她以后会不会不愿意离婚，或者把我和她假结婚宣扬出去，对我来说都是隐患，我不如和王雨结婚，王雨是我的同学，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胡云听不懂，皱眉问道，“你的未婚妻悔婚了，你可以不结婚，为什么要找人假结婚？”
张凯盯着胡云，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总裁任命书，会在我的婚礼上由鸿越董事长亲自宣读，没有婚礼，我就不会成为总裁！”
胡云的眼神瞬间凝滞，她的大脑却在快速运转，她忽然想通了自己下午的遭遇：今天张总的婚讯突然在公司传开，总裁获悉张总结婚之日就是他滚蛋之时，所以才有失身份地辱骂自己，借以发泄不甘和愤怒......
她想起人力经理的话：张总和总裁已经对着干了，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人力经理的嗅觉果然灵敏！
王雨已经醉了，她趴在桌沿上，单手撑着脑袋，醉眼迷离地看着张凯，口齿不清地问道，“张凯，你要成为总裁吗？”
张凯对她随和地笑起来，语气就像哄小孩，“是啊，王雨，你就要成为总裁夫人了。”
王雨痴痴地看着张凯，口中呢喃，“总裁夫人......总裁夫人......”她忽然蹙紧眉头，再次问张凯，“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张凯对她点点头，“真的。”
王雨忽然哭起来，她哭声粗哑，仿佛瞬间陷入极度悲伤之中，她哭着道，“你要跟我结婚，就必须跟我拍一套婚纱照，宋西林没有给我婚礼，没有给我婚纱照，他什么都没给我！他答应过我，过完年就和我拍婚纱照，他骗了我，骗了我，啊——”
王雨哭得满脸涕泪。
张凯的笑容淡漠中带着忧伤，他没看王雨，伸手拿起王雨刚刚喝过的那瓶酒，对着嘴巴喝了一口，说道，“他没给你的，我都给你。”
胡云怜悯地看着王雨，如释重负地说，“你跟张总结婚，既能出气又没有后顾之忧，我总算放心你了。”
王雨又握拳砸着自己的胸口，她边砸边哭着对胡云说，“胡姐，我就要出气了，我就要报仇了！”
胡云五月二日倒休了一天，五月三日才来上班，她一大早刚走进办公室，太阳就把王雨离婚的消息告诉了她，太阳还对她说了王雨昨天在公司里的表现。
太阳一会儿把眉毛皱成八字形状，一会儿故作寒冷地提着肩膀猛吸凉气，太阳从未在胡云面前这样夸张过，震惊、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万万想不到，各种表情在太阳脸上轮番上演。
王雨昨天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而且是短期内就能结婚的对象，最好明天就能结婚！
王雨就像变了个人，平时娴静寡言的她忽然变得外向大胆，脸皮厚得让人大跌眼镜，她跟谁都敢打招呼，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能搭上话，她上去就让人家给她介绍对象！
她不但把财务部的人霍霍了一遍，她还跑到人力资源部让大家给她介绍对象。
太阳昨天下班时看到王雨在停车场和扫地阿姨说话，走近一听，王雨居然让扫地阿姨也帮她介绍对象！
大家问她离婚原因她也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了：她的老公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不要她了！
昨天，王雨文静乖巧的形象在公司轰然倒塌。
几乎所有人都把王雨当成笑料，大家都在她背后议论她嘲笑她，都说她离婚受了刺激，神经不正常了，以前那些嫉妒她婚姻的人更是幸灾乐祸，说她配不上她老公，她老公出轨是迟早的事。
胡云听完太阳的讲述大吃一惊，连忙去档案室找王雨。
王雨衣装整洁，神态平和，她正拿着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桌子，见胡云进来，她温柔地对胡云笑了一下，“胡姐，早。”
她这副模样让胡云有点怀疑太阳说的那些话了。
“王雨，你离婚了？”
“嗯。”
“我不是让你不要离婚吗？”
王雨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胡姐，我已经离了，咱们就不说那些了。”
胡云盯着她，“你昨天到处让人给你介绍对象了？”
“哦，胡姐！”王雨好像受到提醒，立刻一脸认真地道，“你身边有没有单身男人？22岁到60岁的都可以，未婚的离异的我都能接受，我想找愿意闪婚的，最好两三天内就能领证结婚，你有人选的话介绍给我。”
胡云心一沉，太阳说的是真的，王雨真的不正常了。
“王雨，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胡云心里有点乱，她9点之前要给深城总部发送例行报表，她虽然觉得王雨不正常，但王雨神态平静，情绪稳定，她便决定先忙自己的工作，一会儿再过来找王雨。
胡云走出档案室，来到财务总监办公室，她昨天倒休，昨天的例行报表是张总帮她发的，她想给张总道个谢。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张总好像不在。
胡云回到她的办公室，她正做报表时总部接收例行报表的人把电话打过来了，对方让她发今天的报表时把昨天的也发过去，因为昨天是小长假后第一个工作日，对方体谅西北区财务部工作繁忙便没有催要，对方说漏发报表是要记录在案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云恭敬讨好地给对方道歉并作出保证后，心中疑惑重重：张总昨天没来公司吗？
胡云和张凯接触至今，张凯从未无故不来公司，并且胡云只要请假或调休，张凯都会主动接手胡云的工作。
在张凯手下工作，胡云觉得自己就像进了保险箱，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遗漏工作的事。
胡云把昨天和今天的例行报表发送之后，给人力经理打电话询问张总昨天是否上班，人力经理说张总昨天没来，还说张总这个级别的领导就算不来上班也没人敢管，张总爱来不来，除了总裁没人敢问他！
胡云不是总裁，自然也不敢打电话问他。
胡云放下电话正想去找王雨，行政部经理把电话打过来了，她让胡云去开会，这个会应该由张总参加，但张总不在，胡云就得替他开。
胡云开完会回来已经快11点了，胡云不是那种没有具体工作的领导，她是要处理账务的，她干完活后连忙去找王雨，这时王雨已经去吃中饭了。
胡云来到财务部员工每天都来吃饭的小街，很快找到了王雨。
王雨和财务部的五六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吃饭，胡云来了大家连忙给胡云腾出一个位子，胡云坐下后除了王雨其他女孩都不说话了。
王雨笑着说，“胡姐，你来的正好，我正跟她们聊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儿呢，胡姐你也听听，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我对男方要求很低，没有工作的，没有房子的，离异带娃的，全都可以！只要他能尽快和我结婚就行！”
胡云蹙眉看王雨，王雨神态正常，举止正常，怎么看都不像精神出问题的人，可她却用最正常的表情和最正常的语气，说着最疯狂的话。
众人没人说话，胡云坐在这儿，王雨的疯话没人敢接，大家早就听说胡云和王雨是亲戚，谁也不敢在胡云面前嘲讽王雨。
当着众人的面，胡云也不好说什么，真要说什么就要教训王雨了，胡云想给王雨留些面子。
吃完饭后胡云和王雨一起回到档案室，胡云关上门，关切地问，“王雨，你离了婚，心里是不是不痛快？”
王雨就像没事人一样对着胡云笑，“没有啊胡姐，离了就离了，我现在得为我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马上找个男人结婚就是你的打算？”
“对！”
胡云责备道，“对什么对！哪有你这样找男人的！不在乎年龄，不在乎有没有工作，不在乎有没有房子，是个男人就行，你这是瞎搞！”
王雨忽然神情认真地道，“胡姐，我必须立即结婚！”
“为什么？”
“我没地方住，我离婚是净身出户，我在娘家的房间被我亲戚住了，我现在住在我同学家，我不能总住在同学家，我必须立刻找个男人结婚，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结婚，男方就得给女方提供住所。”
胡云很疑惑，“宋西林出轨，他是过错方，你怎么会净身出户？”
王雨神态坦然，“他拥有的房和车是他父母给他买的，那些都是他的婚前财产，我分不到，他就是个上班族，本身就没钱，我在这场婚姻中什么也没得到。”
胡云将思绪拉回当下，“你不是没有工作的人，不找个男人结婚就无处落脚，你有工作，有收入，你可以租个房子住！”
“胡姐，你忘了我爸是个瘫子？我妈为了照顾我爸不能出去挣钱，我的收入要养我爸妈。”
“那就把你亲戚赶走，你住在自己家里！”
“我不能赶走我亲戚，我亲戚没钱没房，我把他们赶走他们就只能住桥洞了！”
胡云无话可说了，谈话陷入死局，王雨没地方住！
沉默片刻后，王雨一脸无辜地看着胡云，“胡姐，你不让我立刻找个男人结婚，你让我住哪儿去？”
王雨语气柔和，话里却带着锋芒，仿佛胡云不让她找男人结婚，胡云就得为她解决住处！
胡云更说不出话了。
胡云明知王雨说的理由站不住脚，也明知王雨急着结婚是胡闹，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胡云有些心烦意乱，这边是王雨，那边张总今天没来，她一会儿还要再替张总开个会，胡云不想跟王雨纠缠了，便丢下王雨走了。
—
5月4日上班后不久，胡云便从人力经理那儿听到一个消息，张总出去旅游了，去哪里旅游没人知道，去多久也没人知道。
胡云叫苦不迭，张总不在，张总的所有会议都得由她代为参加，张总还兼任运营总监，运营经理正在休年假，没法替张总开会，胡云竟然还得参加运营那边的会议，胡云昨天就因为要她参加运营的会议向行政部经理抗议过了，行政部经理也很为难，她让胡云在各种会议上露露脸就行了。
行政部经理对胡云说的很清楚，胡云替张总开的所有会议中，不用做决策，不用发言，更不用做会议记录，张总不在，胡云充当的只是替他签到的角色。
胡云的分内工作原本就很繁忙，现在一天要替张总开那么多场会议，胡云更是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了。
尽管这样，胡云也没有忽视王雨，她早上一到公司先去了档案室，王雨和昨天一样，神态举止都很正常，并且对待工作也很认真，档案室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
胡云跟王雨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随后把太阳叫到她的办公室，胡云忙的没时间留意王雨，便让太阳时刻关注王雨的动向，以防王雨干出一些出格的事。
胡云和太阳看法一致：王雨现在确实有些不正常，但她不是精神不正常，她是被离婚刺激了，一时想不开，她托人给她介绍对象以及说那些疯话只是发泄情绪，没准儿过几天就好了。
—
胡云这一忙就忙到了5月中旬。
这些天胡云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有时一整个工作日都在替张总开会，到了下班时间她才能处理手头的账务，她这段时间经常晚上10点以后才能下班。
这段日子王雨相过两次亲。
尽管大家都对王雨厚着脸皮到处让人给她介绍对象嗤之以鼻，但还是有好事者给她介绍了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都拒绝了王雨。
王雨跑去跟人家见面，开口就要求第二天领证，那两个男人都被王雨吓跑了。
大家本来就觉得王雨不正常，这两次相亲后少数不相信她不正常的人这下子也相信了，她成了大家闲暇时的谈资和笑料，已经有人不叫她的名字了，直接管她叫疯婆子。
但她的行为举止并无异样，便有人说神经病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有时候比正常人还正常。
太阳把王雨相亲的情况和大家对她的议论告诉胡云后，胡云认为王雨依然没有从离婚的刺激中走出来，但胡云觉得不能任由王雨这样闹下去了，胡云便以整顿财务部形象为由，禁止财务部职员给王雨介绍对象，胡云还让人力经理在她们部门下达相同的要求，人力经理和胡云向来要好，自然是一口答应。
胡云认为王雨除了财务部和人力部与其他部门都不熟悉，只要财务部和人力部的人不给她介绍对象，那就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了，这个风波很快就能平息，王雨也很快能恢复正常。
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胡云离开办公室比以往更晚，她今天帮张总开了一天会，回到办公室后竟然累得睡着了，她醒来后赶紧做账，做完账都夜里11点了。
胡云一身疲惫地离开办公室。
她本想直接回家，却觉得饥肠辘辘，她今天忙得晚饭都没顾上吃。
她决定去经常吃饭的小街吃点东西再回家。
这条小街一到晚上就是夜市，摆在人行道上的桌椅一眼望不到头。
此时已近零时，小街上的食客稀稀落落，胡云突然在一家夜市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胡云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她盯着那人的脸庞看了许久才最终确定，那是张总！
张凯坐在一张饭桌前自斟自饮，他面前的几盘菜肴几乎没动，已经喝空的啤酒瓶却有好几个。
胡云踌躇片刻后，迈步走到张凯面前，张凯正在垂眸倒酒，胡云小心翼翼地叫道，“张总！”
张凯闻声抬眼看向胡云。
胡云也近距离地看着张凯。
张凯眼神迷离，面容消瘦，头发好像因为久睡压平了一大片，他的衬衣没系领扣，休闲外套到处都是褶皱，整个人看着邋里邋遢的。
胡云从未见过他这种形象。
张凯在胡云的印象里是个英俊整洁，充满朝气，并且对待工作认真勤奋的大好青年，张凯此时萎靡消沉的模样让胡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总，您不是......旅游去了吗？您怎么在这儿？”
张凯仿佛现在才把胡云认出来，“哦，是胡经理啊。”
张凯似乎有点醉了，看上去虚弱无力，但他还是勉强站了起来，这个行为代表了对胡云的尊重。
张凯坐下后胡云在他对面坐下来。
“张总，您是不是生病了？”胡云看着张凯憔悴的面容问道。
张凯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生病，最近有点私事没去公司，胡经理应该很忙吧？”
“不忙不忙。”胡云明明忙得焦头烂额，看着张凯病恹恹的样子，却不忍心说出实情。
张凯忽然静止不动了，他上一秒还在和胡云说话，这一秒好像突然走神了，他目光凝滞，定定看着桌面。
胡云忽然对张凯一阵心疼，她不知道张凯怎么了，她向来喜爱张凯，张凯虽是她的上级，但张凯体恤下属，对所有人都和善有礼，张凯和王雨是同学，在胡云眼里王雨就像个孩子，张凯在她眼里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
“张总，您怎么来这里吃饭？”
胡云有心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但还是问不出口，她和张凯毕竟只是上下级关系，私交甚浅，便转而问了这个问题。
张凯的住所位于一个高档小区，他没去旅游，就应该住在那个小区，那个小区是公司为张凯租赁的，胡云知道那个小区离这里很远，她有些奇怪，张凯为什么跑这么远吃饭。
张凯听到了胡云的话，他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隔了半天才说，“我肚子饿了，不知道去哪儿吃饭，就过来了。”
胡云点点头，她知道张凯有时也会和鸿越的职员一样来小街吃饭，人不知道去哪里吃饭的时候，通常会选择经常去的地方。
张凯忽然慢吞吞地站起来。
胡云知道他要走了，连忙问，“张总，您什么时候回公司？”
张凯顿了片刻，说，“再过几天。”他说罢对胡云摆摆手，梦游一般走了。
胡云看着他的背影迷惑不解，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阳光奋发的年轻人变成这样。
—
遇到张凯一周之后，这天胡云正趴在电脑前查账，人力经理给她打来电话，人力经理说她今天得到一个消息，张总六一结婚，她们这些中层届时都会受邀参加婚礼，并说这个消息确凿无误。
胡云将信将疑，上次人力经理说张总旅游去了，结果是谣言，胡云便没把人力经理的话放在心上，继续盯着电脑查账，正在这时太阳忽然来到她的办公室。
太阳带来了王雨的最新状况，又有人给王雨介绍对象了，王雨已经和媒人约好了，利用今天中午的吃饭时间和男方见面相亲。
胡云不允许财务部和人力部的职员给王雨介绍对象，这次的媒人是行政部经理。
胡云有些生气，她生气王雨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消停，还在托人给她介绍对象。
只是胡云怎么也没料到，王雨竟然有本事让行政部经理给她介绍对象，而行政部经理居然真的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
行政部经理比胡云大几岁，胡云和她的关系没有和人力经理那般要好，碍于经理之间的情面，胡云不能阻止这次相亲，她让太阳中午陪王雨一起去相亲，能搞破坏就搞破坏。
其实胡云和太阳都不看好这次相亲，这是王雨的第三次相亲，就王雨张嘴便要领证闪婚的奇葩行为，正常男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
胡云对王雨有点烦了，胡云每天忙得要死要活，王雨却还在发疯。
胡云中午和人力经理去小街吃午饭，虽然有点烦王雨了，她还是伸着脑袋四处寻找王雨的身影，但王雨好像没在小街相亲，胡云没有找到她。
胡云吃完饭回来继续查账，一点半左右太阳回来了，太阳直奔胡云的办公室，她没有敲门，直闯而入。
“经理不好了！”太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跺脚，“王雨那个疯子，明天要领结婚证了！”
胡云的脸顿时沉下来，她将手里的鼠标一把扔开，“怎么回事，慢慢说！”
“行政部经理把她家一个穷亲戚介绍给王雨了！那个男的四十多岁，是个秃头，没有固定工作，还离异带俩娃！王雨竟然看上他了！王雨要求明天领结婚证，那个男的对王雨说，只要王雨婚后把每个月的工资上交给他，他就和王雨明天领证！王雨答应了！”
胡云气得眼冒火星。
太阳焦急地问，“经理，怎么办啊？”
胡云嚯地站起来，大步走向档案室。
王雨坐在电脑前，正悠闲的捧着水杯喝水，看到胡云一脸怒气地走进来，她放下水杯问道，“胡姐，你怎么了？”
她这样问胡云更愤怒了，胡云知道王雨是明知故问。
“你疯够了没有！？”胡云“啪”地拍了一下办公桌。
她俩认识多年，这是胡云第一次对王雨发火，并且发了这么大的火。
王雨默默站起身，她不说话，也不看胡云，她冷静镇定，面孔平静如水。
胡云怒视王雨，“你上次对我说，你急着结婚是因为没地方住，我让你租个房子，你说你的工资要养你爸妈，你刚才相亲时答应把工资上交给男方，你的工资不养你爸妈了？”
王雨闭口不答。
胡云冷笑一下，道，“王雨，我不是你的亲人，我没有义务......”
“胡云！”
一声惊慌的叫喊打断了胡云的话，行政部经理跑进档案室，拽住胡云的胳膊就向外拖。
胡云吃惊地问，“怎么了？”
“总裁召开高层会议，小汪秘书让你快去！”行政部经理已经把胡云拖到走廊上了。
胡云强行停下脚步，“总裁召开高层会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高层！”
“你们张总不在，你得替他去开会！”
胡云顿时慌了，“我不敢去！”
“不敢去也得去！高层已经全到了，就差张总了，总裁正在发火！”
行政部经理急的不得了，拖着胡云走得火急火燎，胡云怕的不得了，总裁召开高层会议她觉得即使张总不在，她也没有资格参加，但行政部经理和总裁秘书都让她快去，她又不敢不去，她只好在行政部经理的拖拽下硬着头皮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总裁办公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的办公桌前坐着年轻靓丽的小汪秘书。
小汪秘书看到胡云连忙站起来，惊恐不定地说，“胡经理，您快进去啊！”
胡云又慌又怕，但又觉得这个虎山不上不行，便咬着后槽牙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宽敞的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圈黑色真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三四个人，胡云还来不及辨认那几个人，就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胡云寻声看去，总裁从他的办公椅上站起来，横眉冷目地瞪着她。
胡云心中纳闷，总裁明明认识她呀！她虽然和总裁接触不多，但也一起开过会一起吃过饭，虽然每次她的座位都离总裁很远。总裁平时看见她还叫她的名字呢。
胡云慌忙说，“我是财务部经理胡云。”
“你来干什么？”
“我来替张总开会。”
总裁忽然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能参加高层会议？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的办公室你也敢闯！”
胡云已经吓傻了，总裁还在骂，“你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还不快滚？！”
胡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无法自拔。
她年近40，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辱骂，她在职场摸爬滚打将近20年，她遇到的所有老板和上司对她都器重尊敬，她唯一一次被上司骂是王雨弄丢档案室钥匙那次，但那次裴总也没用脏话骂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这些侮辱人的话胡云一句也接受不了，胡云这辈子没有被人这样骂过。
胡云想不通，她和总裁没有过节，也不熟悉，那个一把年纪，平日里既威严也和善的老头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如果她做错了什么尚有情可原，但她什么都没做错啊！她是无缘无故被总裁骂了一顿的。
最主要的是，胡云从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几乎把自己哭死。
整个财务部的职员都静悄悄地默不作声，大家都知道胡云被总裁骂了。
胡云的哭声从她的办公室传出来，她手下的不少职员已经在抹眼泪了，哭的最凶的是王雨，王雨站在胡云的办公室门口，哭得双肩剧烈耸动。
人力经理得到消息迅速赶来了，她和行政部经理一起安慰胡云，但胡云还是大哭不止。
人力经理问行政部经理总裁为什么骂胡云，行政部经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行政部经理温声劝了胡云许久，胡云依旧在哭，行政部经理没有耐心了，便找个借口溜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胡云和人力经理两个好姐妹了，人力经理一句话不说，只是在胡云的脊背上温柔地轻轻拍打，没过多久胡云便止住哭泣了。
这时小汪秘书急匆匆跑来了。
人力经理马上问道，“小汪，总裁为什么骂胡经理？”
小汪看到胡云哭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立刻愧疚地红了眼圈，“胡经理对不起，我不知道总裁会那样对您，总裁要召开高层会议，他让我通知张总，我给张总打去电话，张总说他不参加这个会议，我不敢把张总的话转述给总裁，我对总裁说张总有事来不了，总裁说张总来不了就找个人替他来，我就让行政部经理去找您，我没想到......”
小汪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她对胡云深感愧疚，但她也很委屈，“是总裁让我找人替张总的，能替张总的只有您，他却那样！”
人力经理听明白了，起身拍了拍小汪的肩膀，“别哭了，这事不赖你。”
人力经理的话让小汪好受多了，她擦干眼泪，柔声对胡云道，“胡经理，您别难过了，总裁经常骂人，您没听到而已，他骂那些男经理比骂您厉害多了，胡经理，我得赶紧回去了，总裁刚才去卫生间了，我是趁他不在跑来看您的。”
“你快走吧。”人力经理轻轻掀了小汪一下。
小汪临走前满眼同情地对胡云说了最后一句，“胡经理，您千万不要难过了啊！”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人力经理思索片刻后说道，“胡云，我觉得张总和总裁已经对着干了，他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暂时不知道，那些高层一定知道，你今天就是个替张总挡枪的炮灰，总裁把对张总的怨气都撒到你身上了。”
胡云面色凄然，还没有从被辱骂的打击中走出来。
“胡云，你说张总和总裁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儿呢？”人力经理锁眉苦思。
胡云哑着嗓子道，“我不关心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想辞职。”
人力经理叹口气，“别瞎想了，你老公的工资只够养家，你女儿在澳洲留学的费用全靠你的收入，鸿越给中层的待遇在咱们这座城市不敢说数一数二，也一定能排到头部，你离开鸿越肯定没有这么高的收入了，你女儿怎么办？难道让她念一半回来？”
胡云的眼泪又涌上来，她不再开口了。
她比谁都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肯弯腰低头，只会遭遇更强烈的打击。
人力经理为了分散胡云的注意力，跟她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这一聊就聊到下班时间，财务部的职员们知道自己的经理今天受委屈了，每个人下班时都来跟胡云打声招呼才走，很快财务部的人全都走光了，人力经理把胡云陪到7点也走了，胡云还有一堆账务没有处理，人力经理临走前帮胡云买回来一份盒饭。
胡云由于挨骂心情不好，心情影响了她的胃口，她没有吃饭，心情也影响了工作效率，她处理完账务又到了深夜。
胡云关闭电脑后背起包准备回家，她推开办公室门，正想关灯出去，忽然看到王雨站在门口，财务部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办公区只亮着一盏照明灯，王雨一声不响地站在昏暗的办公室门口。
胡云将手从开关上放下来，对王雨抬抬手，示意她进来，随后重新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王雨在胡云对面坐下，她垂着头，像个等候发落的囚徒。
胡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道，“王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没有人愿意把精力消耗在别人身上，我也不例外，你不是小孩子，该懂的道理你都懂，我很累，不想对你说什么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胡云看向王雨，王雨依然垂着头。
“第一，你停止发疯，明天不要去领结婚证，以后不要再让公司的人给你介绍对象，像以前那样好好上班，我就对你既往不咎。
第二，你不听我的，明天执意要领结婚证，你现在就去收拾你的私人物品，你收拾完之后把档案室钥匙给我拿过来，你不用办理离职手续，你直接走人，我会让人力经理把你的工资和辞退赔偿金打到你的卡上，以后你再也不要找我，咱们一别两宽，就当没有认识过。”
胡云说完，空气一阵寂静。
王雨一直垂着头，胡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忽然垂着头站起来，胡云看到一滴晶亮的水珠从她脸上落下来。
王雨一句话没说，垂着头走出去了。
胡云苦笑了一下，眼底忽然浮起一层泪水。
不多时王雨回来了，她身上背着皮包，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大塑料袋，她一声不响地把档案室钥匙放在胡云的办公桌上。
胡云把档案室钥匙拿起来放进抽屉，接着站起身，说道，“你可以走了。”
王雨走出门去。
胡云关灯锁门，快步走出办公区，王雨走的很慢，胡云在走廊赶上她，并超越她，将她甩在身后。
胡云来到停车场，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锁正欲拉车门，身后响起王雨的声音，“胡姐，咱俩吃顿散伙饭吧。”
胡云站着没动。
王雨轻声道，“胡姐，我知道你没吃晚饭。”
人力经理给胡云买的盒饭原封不动地摆在办公桌上，王雨看到了。
胡云背对王雨点点头，“好。”
—
夜很深了，小街的夜市摊上食客寥寥，胡云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王雨却还在旁边的摊子上买砂锅，她似乎想把整个夜市买遍，让胡云吃到所有品种的食物。
她平时吃饭很节俭，今天仿佛没有金钱观念，完全豁出去了。
胡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跑来跑去地买食物，她让老板给她做着砂锅，转身又跑到另一个摊子买烤鱿鱼，没过多久她举着两串烤鱿鱼笑嘻嘻地回来了。
她把烤鱿鱼递向胡云，胡云接住，她问道，“胡姐，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买碗鸡丝馄饨吧！”
她说着就想走，胡云道，“买两瓶啤酒，其他的不要买了。”
“好的！”王雨兴冲冲地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她两只手各拿着两瓶啤酒，她买了四瓶啤酒。
她跑了半天，终于在胡云对面坐下了。
她用启瓶器开了一瓶酒，先给胡云面前的一次性杯子倒满，再给自己倒满。
她向胡云举起酒杯，笑道，“胡姐，恭喜你，从今以后可以彻底摆脱我了！”
胡云没理王雨，只是垂着眼睑，细嚼慢咽地吃着盘子里的泡椒花生米。
王雨等不来碰杯，笑着自己一饮而尽了，一杯酒喝下去，王雨眼里泪光闪烁。
“胡姐，我就是个大麻烦，这些年总是麻烦你，咱们分开也好，你甩掉我这个包袱，以后就能轻轻松松地过日子了！”
胡云依旧专心吃着花生米，王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王雨忽然不说话了，她十秒钟之前还在说笑，三分钟之前还像只轻盈的燕子跑来跑去买食物，两杯酒下肚，她忽然沉寂了。
胡云看向王雨。
王雨一动不动，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忽然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随即哽咽道，“胡姐，我会想你的。”
胡云沉默着拿起酒瓶，给王雨的杯子倒满酒，随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举向王雨，王雨连忙端起酒杯和胡云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胡云不和王雨说话，放下酒杯继续垂眼吃东西，王雨默默拿起酒瓶，开始自斟自饮。
胡云一边吃东西一边抬眼扫王雨一眼，她看到王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却并不制止。
没过多久王雨便把一瓶啤酒喝完了。
王雨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静止不动。
胡云终于开口了，“说吧，为什么发疯？”
王雨明显喝上头了，咧嘴傻笑了一下，却不回答。
胡云道，“咱们以后不会见面了，你这个大麻烦以后也不会麻烦我了，你就把发疯的原因告诉我吧，我很好奇，一个四十岁的秃头男人，没有稳定工作，离异带俩娃，你到底图他什么？你不要说你图的是住处，咱们一会儿就分手了，这辈子都见不上了，你就别对我说谎了。”
王雨脸上是一副哭泣的表情，她忽然握拳砸着自己的胸口，她使劲砸，用力砸，砸着砸着，突然放声大哭。
夜市摊上的老板和伙计都向王雨望过来，望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事，夜市上常见喝醉大哭的人，人们已经麻木了。
王雨大哭了一阵儿便停止了，她什么都没说。
胡云忽然站起来，怒不可遏地训斥王雨，她的声音在夜市上空飘摇回荡。
“你没人要了吗？！这样作践自己！”
“老男人也可以，穷男人也可以，是个男人都可以，你想结婚想疯了？！”
“你如果精神失常了就去医院治一治！天天发疯给谁看！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王雨忽然也站起来，她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哭道，“胡姐，你说你快被我气死了，你这里疼吗？你这里憋吗？我这里天天在疼，我这里天天憋着一股气，我只有结婚这股气才能出掉，否则我就憋死了！”
“王雨......”胡云的语气忽然变软，她意识到王雨正在讲她不择男人、着急结婚的原因。
王雨瞬间就哭得不能自已，她歇斯底里地哭喊道，“胡姐，宋西林把我气死了！他跟我刚领完离婚证，就当着我的面和童倩去领结婚证，我被他气死了！我一定要立刻结婚，我要让他来到我的婚礼现场，我要把我的结婚证砸到他的脸上！我要让他知道，他能离婚之后立刻结婚，我也能！我也有这个本事！我也有人要！”
胡云又心痛又无奈，“王雨啊！你怎么这么糊涂！离婚了就不要想那些了，就让那些过去吧！”
“过不去！”王雨又开始捶打胸口，“我这里天天都憋着一股气，我过不去！我非得让宋西林看到我结婚，我非得让他看到我的结婚证，否则我很快就会死掉！”
王雨满眼泪水地看着胡云，“胡姐，我以前不相信有人会气死，我现在相信了，因为我切身体会到了，这股气天天憋着我，天天撑着我，让我食不能寐，夜不能寝，如果我不能把这口气出掉，虎子就没有妈妈了，我妈就没有女儿了！”
胡云不知道该怎么劝王雨了，只能为她分析后果，“你明天和那个四十岁的男人领了结婚证，过几天和他举办了婚礼，你让宋西林看到你结婚，让他看到你的结婚证，你的气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势必会和那个男人离婚，他不跟你离怎么办？”
“我不管！我现在只想领到结婚证，只想结婚，其他的我通通不管！”
“那就跟我结婚吧！跟我结婚没有后患！”
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王雨和胡云身边，他声音很大，王雨和胡云立时闭嘴，一齐看向他。
“张总！”胡云惊得失声大叫。
张凯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他头发凌乱，衣装随意，他邋遢的程度和胡云上次见他不相上下。
他从容地在桌边坐下，抬脸看着胡云和王雨。
王雨扫了张凯一眼，目光随即定格在他手中的酒瓶上，王雨没有半点犹豫，伸手就把他手里的酒瓶夺过来，而后举起酒瓶仰头就喝，胡云连忙从王雨手中夺下酒瓶，王雨哭丧着脸说，“胡姐，我渴！”
王雨刚刚哭喊了半天，她确实口干舌燥。
张凯对胡云道，“胡经理，让她喝。”
胡云犹豫地看着张凯，“她喝醉了怎么办？”
张凯淡然一笑，“有我啊，我明天跟她去领结婚证，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她醉了我负责。”
胡云迟疑了几秒，还是照张凯的话做了，她把酒瓶还给王雨，王雨抱着酒瓶坐下来，对着嘴巴咕咚咕咚喝起来。
胡云无心管王雨了，张凯刚刚说的那些话让她震惊不已，疑惑不已，她在张凯对面坐下，问道，“张总，您要跟王雨领结婚证？我听说您六一要结婚了......”
胡云打住，仔细观察张凯。
张凯的状态和上次一样颓废消沉，但他面色沉静，目光有神，他没有喝醉，他说的不是醉话。
张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胡经理，我信得过你，你不明白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为我守口如瓶，如果你做不到，我在鸿越的前途就被你毁了。”
胡云一阵紧张，她不知道张凯要告诉她什么样的秘密，她怕惹祸上身，不想知道，但好奇心作祟，她又想知道，最后她说，“我会为您守口如瓶。”
胡云想通了，鸿越这样的大公司肯定存在激烈的斗争，但这些斗争都在高层之间，她只是个没有野心的部门经理，她敬重张总，根本没有毁掉他的念头，保守秘密而已，她做得到。
“胡经理，不瞒你说，我的未婚妻悔婚了，我六月一日的婚礼没有新娘，我已经让中介给我找了一个演员假扮新娘，我六一前要和那个演员领结婚证，但那个女人毕竟是陌生人，她以后会不会不愿意离婚，或者把我和她假结婚宣扬出去，对我来说都是隐患，我不如和王雨结婚，王雨是我的同学，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胡云听不懂，皱眉问道，“你的未婚妻悔婚了，你可以不结婚，为什么要找人假结婚？”
张凯盯着胡云，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总裁任命书，会在我的婚礼上由鸿越董事长亲自宣读，没有婚礼，我就不会成为总裁！”
胡云的眼神瞬间凝滞，她的大脑却在快速运转，她忽然想通了自己下午的遭遇：今天张总的婚讯突然在公司传开，总裁获悉张总结婚之日就是他滚蛋之时，所以才有失身份地辱骂自己，借以发泄不甘和愤怒......
她想起人力经理的话：张总和总裁已经对着干了，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人力经理的嗅觉果然灵敏！
王雨已经醉了，她趴在桌沿上，单手撑着脑袋，醉眼迷离地看着张凯，口齿不清地问道，“张凯，你要成为总裁吗？”
张凯对她随和地笑起来，语气就像哄小孩，“是啊，王雨，你就要成为总裁夫人了。”
王雨痴痴地看着张凯，口中呢喃，“总裁夫人......总裁夫人......”她忽然蹙紧眉头，再次问张凯，“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张凯对她点点头，“真的。”
王雨忽然哭起来，她哭声粗哑，仿佛瞬间陷入极度悲伤之中，她哭着道，“你要跟我结婚，就必须跟我拍一套婚纱照，宋西林没有给我婚礼，没有给我婚纱照，他什么都没给我！他答应过我，过完年就和我拍婚纱照，他骗了我，骗了我，啊——”
王雨哭得满脸涕泪。
张凯的笑容淡漠中带着忧伤，他没看王雨，伸手拿起王雨刚刚喝过的那瓶酒，对着嘴巴喝了一口，说道，“他没给你的，我都给你。”
胡云怜悯地看着王雨，如释重负地说，“你跟张总结婚，既能出气又没有后顾之忧，我总算放心你了。”
王雨又握拳砸着自己的胸口，她边砸边哭着对胡云说，“胡姐，我就要出气了，我就要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