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
宣政殿内，朔帝已恭候多时。
华郁领着羽林卫攻进殿时，就见他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身边只有刘德全一人。
她按下心中的忐忑，向殿内扫视了一圈后又镇定道：“父皇，看来您已经做好觉悟了。”
殿后良久没有回音，朔帝沉默着，用一种无形的威压逼的华郁喘不过气来。
苏文伯上前道：“陛下，您也该让位了。朔国风雨数十载，若不是我们这些老臣头顶天脚踏地，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就凭您一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逍遥王爷，能撑到今日？”
他话里的不甘与鄙夷毫不掩饰，这让多年来一直视他为知己和重臣的朔帝感到一阵恍惚。
原来他在位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哪怕再难再苦再累再屈辱，他都想尽一切办法顶住了。可是现在……当他的女儿、兄弟、知己纷纷对他拔剑相向时，他才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好像这二十年来积累的所有倦怠一下子便如大雨般倾盆而来，他痛苦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轻轻抚摸着龙椅，仿佛登基的那天就在昨日。
“文伯，朕给过你机会。”他冷声道：“若你答应致仕，还有一命可活。”
苏文伯不言语，可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致仕绝不是他的归宿。
苏文伯左右估量着双方的胜算，良久淡然道：“陛下何苦，如今各路朝臣子女也已在我们手中，难道您还有什么筹码不成？”
朔帝的话里话外没想让他们死，雍王在一旁瞧得真切，果然，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弟弟最是心慈手软，且不说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哪怕最后失败了，他求求饶，告告冤，也定能留下一命。
“莫再多言！”雍王斥道：“筹谋多年，这么多人都赌上这唯一的机会，万万不可失败！”
他第一个提剑上前，一剑划开遮挡几人面目的薄纱，轻柔的帛发出撕裂的声音，他一身盔甲与朔帝隔空对视：“十七弟，二十年了，你着实辛苦，日后，便交给十哥吧。”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变了。
“十叔，你什么意思！”华郁怒道：“你要登位？”
“哈哈哈哈哈哈……”朔帝放声大笑，对着下首的华郁同情道：“郁儿，瞧瞧你的十叔，再瞧瞧你的岳父，究竟是谁将你哄得团团转，让你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逼杀你的父亲！”
他瞧着华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续道：“这皇位，就那么好吗？”他颤巍巍站起身来，剧烈地咳着，粗重的呼吸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之上格外清晰。
“人人都渴望它，可朕怎么觉得，这椅子冰冷得过分呢……”
朔帝敞开两手，淡然道：“既然想要，便来拿吧！”
他话音刚落，雍王便大吼一声拔剑上前，刘德全气得全身发冷，可他仍是毫无防备地只身挡在朔帝面前。
可雍王还未近身，便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射穿了胸膛，他只来得及低头瞧了一眼那带着栖霞卫标识的红箭，便口吐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殿中的苏文伯与华郁，以及羽林卫便被团团围住。
“父皇，久等了。”
殿外传来一声高呵，来人一身紫色劲装，马尾高束，眉眼犀利，与年轻时候的洛皇后几乎生得一模一样，这女子便是朔国长公主华鸢。
她的身后，还跟着陈筹和戴着面具的苏沉舟。
朔帝看见陈筹时微微一愣：“陈爱卿？”
陈筹忙躬身回：“小女今日于雍王府赴宴，发现王府端倪，特着首富陆家三女前来告知臣救驾。”
“是吗……颂禾……这孩子有心了。”朔帝挂上淡淡的笑意，又道：“镇西将军和陆小姐也有心了。”
华鸢入了殿内，径直走向华郁，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父皇待三妹不薄，三妹如此报答，真是让姐姐大开眼界。”
华郁被打懵了，一时未能答话，待反应过来才恼羞成怒，猛然斥道：“华鸢！你个贱人！”
华鸢皱眉，上手又是一个巴掌：“刚刚那一巴掌，打你对父皇不敬，这一巴掌，打你对嫡姐无礼！”
华郁被栖霞卫擒住手脚动弹不得，只得用一双眼狠狠瞪着她斗了二十多年的姐姐。
苏文伯见事情已无转圜之地，轰然跪下道：“陛下，大殿下，饶，饶老臣一命吧，臣……臣……”
他的眼球飞快地转动，拼命思考着现下能让他活着的对策：“臣愿致仕！永生不再踏入上京半步！求陛下看在苏家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我儿沉舟为大朔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他痛哭流涕，说得可怜，可朔帝已不愿再看他一眼，他疲惫道：“既提到沉舟，那你的去留便由沉舟定夺吧。”
苏沉舟听罢，面无表情地开口：“按我朝律法，谋朝篡位属大逆不道之罪，罪当——株连九族。”
此言一出，苏文伯脸色煞白。
“哦？”朔帝像是惊讶，又像是早便料到他会如此说，沉吟片刻道：“那便按你说的做吧。”
“苏沉舟！逆子！你别忘了，你也是苏家人！”
苏沉舟冷静地注视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眼中一片寒霜：“我早已与苏家划清界限，分割两席。”
苏文伯见依靠苏沉舟已是无望，忙转过头大呼：“陛下……陛下……陛下！”
“鸢儿，沉舟，都交给你们了。”
朔帝没再看他一眼，拖着步子走入殿内深处，缓慢沉重的脚步下，沧桑无力的背影瞧着令人心悸。
“陛下！陛下！陛下——”苏文伯不敢相信，他看着越走越远的朔帝，连呼三声，声声泣血。
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几十年来的君臣情意，让他知道再温和的人，也有底线有原则，更何况，他本不该忘记，这个曾几何时对他宽言温语的男子，他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华鸢看了眼苏沉舟，坦然严肃道：“弑父的罪名是重了些，不知将军是否需要本殿下代劳？”
苏沉舟闻言撇了她一眼，背过手转身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华鸢被他一噎，墨色的瞳在眼中轻轻流转，随即叹了口气道：“先下狱吧。”
她漠然瞧着殿外深沉的天色，轻轻蹙眉，事情解决得还算轻松，可她这心，不知怎的，还是放不下来。
……
苏沉舟解决完雍王府的事儿，将雍王妃与扶缘也送进了刑部大牢。
出刑部时，外头已月明星稀。
他拒绝了刑部侍郎宋淮远用刑部马车送他回府邸的提议，收了长剑自顾自走了。
老远的还听见宋淮远在里头叫唤：“好你个苏沉舟！有马车不坐非要走步，该不是嫌我们刑部的马车晦气吧！”
苏沉舟听着宋淮远的抱怨，唇角微微扬起，面具下看不见的容颜也变得有些柔和。
他踏着流星步，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穿梭。
正要进茶楼，余光却瞥见暗巷中停放的马车，一男一女正相互扶持着进去，面色慌乱，脚下却快得生风。
这正是金吾卫的统领李应山和他的夫人孙氏。
苏沉舟恍然，怪不得今□□宫时的金吾卫都散乱无章、临阵倒戈，原来是群龙无首。
他捏着腰间的刀，正欲上前捉拿，却猛然间瞧见孙氏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蓦地定在了原地，一时竟没有再深入追踪。直到二人乘着马车绝尘而去，他才慢慢从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苏沉舟到底还是心软了。
……
深夜里，丑时。
一黑袍人进了刑部大牢，在华郁的牢门前站定。
华郁皱眉：“怎么？你还敢来？你最好是来救我出去的，否则等本公主见到父皇，定要向他告发你！”
那人低声闷笑：“下官自然是来救您的，公主殿下。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以您的谋略和武备，假以时日定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他没再多言，径自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压低声音道：“此药珍贵，名为闭息。我费尽手段也仅得两枚，您与丞相一人一枚，丞相已经吞服，待你们二人假死下葬，我自会安排人救你们出棺。”
华郁伸手接过药丸，左右瞧了瞧，警惕地问：“你说真的？”
“不敢欺瞒殿下。”黑袍人恭敬道。
“好！好！”华郁深信不疑地将药丸送进嘴里，勾着唇道：“大人英明，本公主相信你，若是你没骗我，那自然最好。若你胆敢欺骗本公主，我安排的人，自会将你做的好事，一五一十上禀父皇。”
黑袍人：“是，公主。”
他的眼中闪着不易察觉的寒光，犹如正在捕猎的狮子，满面阴郁。袖中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像是要扣紧自己命运的咽喉。
他在牢中转了几转，又来到了苏文伯的牢前，说了同样一番话。
哪知苏文伯沉默半晌，只问了一句：“苏家如何了？”
黑袍人实话实说：“皆已伏诛。二公子混战中已死，其余人等秋后问斩。”
“是吗……”他抬眼去瞧黑袍人，他的面容在牢底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
苏文伯接过药丸，一口吞服下去。皱纹在他的脸上遍布，他的眼中已完全失去了神采：“这其实是毒药吧……”
黑袍人一惊，并未作声。
苏文伯惨淡一笑：“死了便死了吧，是我彻彻底底败了。即使你不来，我亦不打算独活。”
黑袍人沉默良久，想了想忽然道：“陛下为您拟的致仕文书，我看到了。”
苏文伯身形一顿。
“朕即位廿载，余力不足，功德有亏。幸遇丞相文伯，吏治清明，履立奇功，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今当致仕，念我君臣之义，情深似海，勠力同心，着赐原俸、裳金帛、车马良田，衣锦还乡。”
“情深似海，勠力同心……情深似海，勠力同心……”苏文伯喃喃自语。
“呜呜呜……陛下……”
黑衣人走了，幽暗的地牢中，只有苏文伯低声压抑的悲号，伴着一晃而过昏沉的油灯和他痛苦蜷曲的身影，渐渐在墙面上消失不见。
而三公主华郁，直到死前都还在幻想，自己穿上龙袍的那一刻。她一边吐着血沫一边放声低笑，殊不知，酸臭幽暗的地牢，就是她最终的归宿。
宣政殿内，朔帝已恭候多时。
华郁领着羽林卫攻进殿时，就见他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身边只有刘德全一人。
她按下心中的忐忑，向殿内扫视了一圈后又镇定道：“父皇，看来您已经做好觉悟了。”
殿后良久没有回音，朔帝沉默着，用一种无形的威压逼的华郁喘不过气来。
苏文伯上前道：“陛下，您也该让位了。朔国风雨数十载，若不是我们这些老臣头顶天脚踏地，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就凭您一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逍遥王爷，能撑到今日？”
他话里的不甘与鄙夷毫不掩饰，这让多年来一直视他为知己和重臣的朔帝感到一阵恍惚。
原来他在位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哪怕再难再苦再累再屈辱，他都想尽一切办法顶住了。可是现在……当他的女儿、兄弟、知己纷纷对他拔剑相向时，他才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好像这二十年来积累的所有倦怠一下子便如大雨般倾盆而来，他痛苦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轻轻抚摸着龙椅，仿佛登基的那天就在昨日。
“文伯，朕给过你机会。”他冷声道：“若你答应致仕，还有一命可活。”
苏文伯不言语，可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致仕绝不是他的归宿。
苏文伯左右估量着双方的胜算，良久淡然道：“陛下何苦，如今各路朝臣子女也已在我们手中，难道您还有什么筹码不成？”
朔帝的话里话外没想让他们死，雍王在一旁瞧得真切，果然，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弟弟最是心慈手软，且不说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哪怕最后失败了，他求求饶，告告冤，也定能留下一命。
“莫再多言！”雍王斥道：“筹谋多年，这么多人都赌上这唯一的机会，万万不可失败！”
他第一个提剑上前，一剑划开遮挡几人面目的薄纱，轻柔的帛发出撕裂的声音，他一身盔甲与朔帝隔空对视：“十七弟，二十年了，你着实辛苦，日后，便交给十哥吧。”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变了。
“十叔，你什么意思！”华郁怒道：“你要登位？”
“哈哈哈哈哈哈……”朔帝放声大笑，对着下首的华郁同情道：“郁儿，瞧瞧你的十叔，再瞧瞧你的岳父，究竟是谁将你哄得团团转，让你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逼杀你的父亲！”
他瞧着华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续道：“这皇位，就那么好吗？”他颤巍巍站起身来，剧烈地咳着，粗重的呼吸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之上格外清晰。
“人人都渴望它，可朕怎么觉得，这椅子冰冷得过分呢……”
朔帝敞开两手，淡然道：“既然想要，便来拿吧！”
他话音刚落，雍王便大吼一声拔剑上前，刘德全气得全身发冷，可他仍是毫无防备地只身挡在朔帝面前。
可雍王还未近身，便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射穿了胸膛，他只来得及低头瞧了一眼那带着栖霞卫标识的红箭，便口吐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殿中的苏文伯与华郁，以及羽林卫便被团团围住。
“父皇，久等了。”
殿外传来一声高呵，来人一身紫色劲装，马尾高束，眉眼犀利，与年轻时候的洛皇后几乎生得一模一样，这女子便是朔国长公主华鸢。
她的身后，还跟着陈筹和戴着面具的苏沉舟。
朔帝看见陈筹时微微一愣：“陈爱卿？”
陈筹忙躬身回：“小女今日于雍王府赴宴，发现王府端倪，特着首富陆家三女前来告知臣救驾。”
“是吗……颂禾……这孩子有心了。”朔帝挂上淡淡的笑意，又道：“镇西将军和陆小姐也有心了。”
华鸢入了殿内，径直走向华郁，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父皇待三妹不薄，三妹如此报答，真是让姐姐大开眼界。”
华郁被打懵了，一时未能答话，待反应过来才恼羞成怒，猛然斥道：“华鸢！你个贱人！”
华鸢皱眉，上手又是一个巴掌：“刚刚那一巴掌，打你对父皇不敬，这一巴掌，打你对嫡姐无礼！”
华郁被栖霞卫擒住手脚动弹不得，只得用一双眼狠狠瞪着她斗了二十多年的姐姐。
苏文伯见事情已无转圜之地，轰然跪下道：“陛下，大殿下，饶，饶老臣一命吧，臣……臣……”
他的眼球飞快地转动，拼命思考着现下能让他活着的对策：“臣愿致仕！永生不再踏入上京半步！求陛下看在苏家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我儿沉舟为大朔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他痛哭流涕，说得可怜，可朔帝已不愿再看他一眼，他疲惫道：“既提到沉舟，那你的去留便由沉舟定夺吧。”
苏沉舟听罢，面无表情地开口：“按我朝律法，谋朝篡位属大逆不道之罪，罪当——株连九族。”
此言一出，苏文伯脸色煞白。
“哦？”朔帝像是惊讶，又像是早便料到他会如此说，沉吟片刻道：“那便按你说的做吧。”
“苏沉舟！逆子！你别忘了，你也是苏家人！”
苏沉舟冷静地注视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眼中一片寒霜：“我早已与苏家划清界限，分割两席。”
苏文伯见依靠苏沉舟已是无望，忙转过头大呼：“陛下……陛下……陛下！”
“鸢儿，沉舟，都交给你们了。”
朔帝没再看他一眼，拖着步子走入殿内深处，缓慢沉重的脚步下，沧桑无力的背影瞧着令人心悸。
“陛下！陛下！陛下——”苏文伯不敢相信，他看着越走越远的朔帝，连呼三声，声声泣血。
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几十年来的君臣情意，让他知道再温和的人，也有底线有原则，更何况，他本不该忘记，这个曾几何时对他宽言温语的男子，他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华鸢看了眼苏沉舟，坦然严肃道：“弑父的罪名是重了些，不知将军是否需要本殿下代劳？”
苏沉舟闻言撇了她一眼，背过手转身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华鸢被他一噎，墨色的瞳在眼中轻轻流转，随即叹了口气道：“先下狱吧。”
她漠然瞧着殿外深沉的天色，轻轻蹙眉，事情解决得还算轻松，可她这心，不知怎的，还是放不下来。
……
苏沉舟解决完雍王府的事儿，将雍王妃与扶缘也送进了刑部大牢。
出刑部时，外头已月明星稀。
他拒绝了刑部侍郎宋淮远用刑部马车送他回府邸的提议，收了长剑自顾自走了。
老远的还听见宋淮远在里头叫唤：“好你个苏沉舟！有马车不坐非要走步，该不是嫌我们刑部的马车晦气吧！”
苏沉舟听着宋淮远的抱怨，唇角微微扬起，面具下看不见的容颜也变得有些柔和。
他踏着流星步，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穿梭。
正要进茶楼，余光却瞥见暗巷中停放的马车，一男一女正相互扶持着进去，面色慌乱，脚下却快得生风。
这正是金吾卫的统领李应山和他的夫人孙氏。
苏沉舟恍然，怪不得今□□宫时的金吾卫都散乱无章、临阵倒戈，原来是群龙无首。
他捏着腰间的刀，正欲上前捉拿，却猛然间瞧见孙氏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蓦地定在了原地，一时竟没有再深入追踪。直到二人乘着马车绝尘而去，他才慢慢从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苏沉舟到底还是心软了。
……
深夜里，丑时。
一黑袍人进了刑部大牢，在华郁的牢门前站定。
华郁皱眉：“怎么？你还敢来？你最好是来救我出去的，否则等本公主见到父皇，定要向他告发你！”
那人低声闷笑：“下官自然是来救您的，公主殿下。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以您的谋略和武备，假以时日定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他没再多言，径自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压低声音道：“此药珍贵，名为闭息。我费尽手段也仅得两枚，您与丞相一人一枚，丞相已经吞服，待你们二人假死下葬，我自会安排人救你们出棺。”
华郁伸手接过药丸，左右瞧了瞧，警惕地问：“你说真的？”
“不敢欺瞒殿下。”黑袍人恭敬道。
“好！好！”华郁深信不疑地将药丸送进嘴里，勾着唇道：“大人英明，本公主相信你，若是你没骗我，那自然最好。若你胆敢欺骗本公主，我安排的人，自会将你做的好事，一五一十上禀父皇。”
黑袍人：“是，公主。”
他的眼中闪着不易察觉的寒光，犹如正在捕猎的狮子，满面阴郁。袖中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像是要扣紧自己命运的咽喉。
他在牢中转了几转，又来到了苏文伯的牢前，说了同样一番话。
哪知苏文伯沉默半晌，只问了一句：“苏家如何了？”
黑袍人实话实说：“皆已伏诛。二公子混战中已死，其余人等秋后问斩。”
“是吗……”他抬眼去瞧黑袍人，他的面容在牢底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
苏文伯接过药丸，一口吞服下去。皱纹在他的脸上遍布，他的眼中已完全失去了神采：“这其实是毒药吧……”
黑袍人一惊，并未作声。
苏文伯惨淡一笑：“死了便死了吧，是我彻彻底底败了。即使你不来，我亦不打算独活。”
黑袍人沉默良久，想了想忽然道：“陛下为您拟的致仕文书，我看到了。”
苏文伯身形一顿。
“朕即位廿载，余力不足，功德有亏。幸遇丞相文伯，吏治清明，履立奇功，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今当致仕，念我君臣之义，情深似海，勠力同心，着赐原俸、裳金帛、车马良田，衣锦还乡。”
“情深似海，勠力同心……情深似海，勠力同心……”苏文伯喃喃自语。
“呜呜呜……陛下……”
黑衣人走了，幽暗的地牢中，只有苏文伯低声压抑的悲号，伴着一晃而过昏沉的油灯和他痛苦蜷曲的身影，渐渐在墙面上消失不见。
而三公主华郁，直到死前都还在幻想，自己穿上龙袍的那一刻。她一边吐着血沫一边放声低笑，殊不知，酸臭幽暗的地牢，就是她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