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禾强装镇定,脑子里细细划过近日来司马佑安时时像变了个人一般的诡异,划过初遇时他的温和与清浅,又划过雍王府时他的嚣张与锋芒。

    他会使这短匕,他言语犀利,他时而叫她“陈小姐”时而又叫她“陈娘子”,他与荼磨乃表兄弟,荼磨又恰巧在城郊外救过她一命……

    种种迹象表明,荼磨极有可能早已混进了朔国!

    陈颂禾的手有些抖,身下的少年还眨巴着眼望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我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干净细长的手指慢慢移向他的脸颊边,找准位置用力一扯!

    哗啦——

    风起,云散,月出,照人。

    少年长眉若柳,双眸清澈明亮,发丝随风扬起,缕缕分明,高挺的鼻梁,唇瓣微微扬起,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乱。

    明明身形狼狈,却毫不失色,熟悉的面孔在这样的情境下气势也半分不矮,这让陈颂禾产生一种自己又被他捉住的错觉。

    她看了看手中扯下来的□□,又看了看美少年的脸,指着荼磨“噌”地一下跳开几丈远:“你……是你!”

    荼磨只觉耳边一炸,他捂住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道:“嚷嚷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很快发现,没想到是个愚的。”

    陈颂禾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刹那间还以为荼磨追杀她追到朔国来了。

    她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荼磨,后知后觉两国现下正是和解协商阶段,她与他,也不算是敌人。

    “喂!陈颂禾,你要看多久,再看本殿下就要毒发身亡了。”

    荼磨咬牙切齿道:“哼,本殿下可是替你受的伤。”

    陈颂禾一愣,好像是这么个理,她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羞愧和自责来。事儿是她挑起的,为了给自己报仇跟面具人斗起来,最后却是荼磨代她受过。

    她将从面具人身上扯下的虎玉塞进腰封里,这才走到荼磨身边查看他的伤口。

    荼磨淡淡撇了她一眼,唇上早已没了血色,还逞强道:“得了,你扶我起来,回去将毒逼出,应当没有大碍。”

    “别说话。”陈颂禾严肃道:“你忍着点儿痛,我很快就好。”

    “诶!”

    荼磨还欲说些什么,陈颂禾已咬着牙奋力将镖头拔出,随着荼磨“啊”的一声惊叫,一股鲜血瞬间滋在她白皙的面上。

    她眨了眨眼,发觉自己身上没有可以用来绑伤口的地方,于是盯上了荼磨的衣袍。

    她一个用力,“嘶啦”一声扯开他一层袖衫,眼疾手快地紧紧缠绕在荼磨的肩处。

    “你不能轻一点儿吗???”

    荼磨阴沉着脸:“别忘了我是为谁……”

    陈颂禾一声轻咳打断他:“殿下还站得起来吗?走得了吗?”

    荼磨有心捉弄她,如墨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叹气道:“不行,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调笑:“要不,陈将军背一背本殿下?”

    陈颂禾沉默不语,就那么望着他,空气中泛着淡淡的尴尬,荼磨挑挑眉,正欲转移话题,不料少女却清脆地应了一声:“也好!”

    她说罢,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转头朝荼磨道:“喏,上来!”

    周围光线在不知不觉中竟黯淡了下来,原是时辰已晚,花神节快结束了,游人也渐渐稀疏起来。云遮了月,眼前少女秀丽的脸也短暂地失了颜色,只余下一双发光的眸子还灿如星芒,在稀疏的气流中闪着细碎的萤光。

    荼磨怔了半晌没有动作,陈颂禾等不及催促道:“快啊!毒发了怎么办!”

    见他仍是愣着,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望着她,陈颂禾这才转过身抓住荼磨的两条胳膊,直直搭在自己的肩头,刚要去捞他的腿,他却好像有些羞赧,大声地拒绝:“不,不用了!”

    “嗯?”陈颂禾回头瞪了他一眼,也没再管他的意愿,将他一个娘跄拽上了后背。

    脚尖一点,她在满月之下起起落落,像一只蝶。

    荼磨严严实实地闭着嘴,心中却灌满了悲哀,觉得自己的威严掉了一地,怎么拾都拾不起来了。

    他吹着凉风,脸色有些红,还不忘问道:“陈颂禾,你与那人……有仇?”

    陈颂禾神色一凝,脚步不停,不愿多说:“私人恩怨罢了。此番牵扯到了殿下,原是我的过错。”

    荼磨勾起唇,笑的肆意:“既然如此……不如结盟?”

    “结盟?”陈颂禾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些疑惑:“你与他也有仇?”

    “是!”荼磨大方承认,也学着陈颂禾的样子道:“私人恩怨罢了。”

    陈颂禾没说话,在脑子里过滤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原来如此,看来荼磨也是寻仇寻来了朔国,与她无关。

    她轻轻松了口气,心下却升起些自作多情的羞涩。荼磨此人向来高傲,从诸多方面来瞧,他也不过就是个生性爱玩的少年人罢了,还救过她两次。

    陈颂禾判断他可以信任。

    想了想,她于是开口:“他的虎玉现在在我的手中,若是武将中有人失了这虎玉,必有嫌疑。”

    荼磨也点点头:“我与他交手过,一个人的习惯和武势很难改变,若是下一次在白日里遇上,只要他一动手,我定能认出他来!”

    陈颂禾微微扬眉,心叹他果然厉害。

    身下女子的额头上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荼磨的伤口颠簸得也有些发疼,他忍了忍,没有出声。虽然体力在流失,意识在模糊,可迎面吹来的晚风和少女清晰有力的话音都像一剂止痛散,慢慢使他忘却疼痛。

    两人在司马府的偏门落定,陈颂禾这才将他放下来。

    少年的唇已完全失了血色,整张脸也惨白无光,陈颂禾不由心惊肉跳:“怎么回事?”她的手发起抖来,血腥味也瞬间充斥鼻腔。

    “死不了……”荼磨有气无力道。

    他对着偏门敲了三下顿了一下,再敲两下,便垂下了手臂默默等着。

    偏门很快被人从里推开,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瞠目结舌地瞧了眼陈颂禾,又忙将荼磨扶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受了些小伤,这毒不烈,应当有解。”他顿了顿又续道:“月影,不许告诉表兄。”

    “这……”月影有些头疼,他焦急地朝陈颂禾点了点头,便扶起荼磨往里走。

    陈颂禾目送两人进门,正欲离开,荼磨又开了口:“喂!”

    陈颂禾回头望着他。

    夜凉如水,吹着几人单薄的身形,月影不由打了个哆嗦。

    少年瘦削的面孔下藏着窘迫,他清了清嗓子解释:“上次在雍王府,我不该……那样说你。还有,那把匕首,它有名字,叫上弦月。”

    他没有自称“本殿下”,而是用了“我”字。

    陈颂禾一愣,呆愣愣地点着头:“哦……我知道了。”

    得了陈颂禾的回应,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后。

    路上,陈颂禾反应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他在跟我道歉?”

    月明星稀之时,陈颂禾在临河边将面上的血迹擦干净,确认身上已无破绽,这才回了府。

    流觞和归桃二人已然领着凤浠见过了陈筹和梁玉涵。

    得知凤浠的身世,梁玉涵当即决定留下她。

    陈筹没反对,只一口应下道:“但凭夫人做主。”

    这后宅大院女人家的事儿,他向来是不沾手的。自他与梁玉涵成亲那日起便说好,日后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两人早早说定了的。

    他提出这件事时是大婚当晚,他还依稀记得妻子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夫君为何要与我商量?”

    他挠挠头:“我祖上三代都是习武的粗人,宅院府第、财务家仆,这些我通通都不会管,也学不来,事务繁杂,恐劳累娘子,因而商榷。”

    梁玉涵道:“夫君勿怕,一切有我。”她青涩的脸上荡漾着温和而有些可爱的笑容。

    “夫君勿怕,一切有我。”一句简单的话陈筹一记就记到了今日。

    他陷入回忆,有些感慨,不由握住了身旁娘子的手。

    “快去沐浴!”梁玉涵“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斥道:“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

    陈筹:“……”

    夜黑风高,鸡犬不相闻。一只鸽子轻盈地跃过安静的上京城上空,稳稳停在陈府一处偏院里。

    凤浠批散着发丝,转头瞧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归桃,轻柔地抚着鸽子的小脑袋,顺手将一纸密信装进鸽子脚边的木筒里。

    她翻身纵向院墙高处,确定此处视角隐秘,无人注意,这才微一扬臂,目送那鸽子在夜色中亮着一对小眼睛,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鸽子并未离开多远,在京郊处一桩老宅子歇下了。有人将鸽子抱起,抽出其中的信条,恭敬地递向了屋内。

    一只手自窗后将纸条缓缓接过,展开细瞧,不多时露出满足的笑意,转身将它置于烛上。

    纸条在烛火中渐渐燃尽,依稀辨认出其中的内容仅有四字:成功潜入。

    “过来。”屋内人唤道:“替我办件事。”他在月影下目光低垂,丝毫不顾腹部刚被大夫医治的伤口正牵扯着的疼痛,只暗自露出阴毒嗜血的眼。

    窗外的黑影一顿,恭敬垂首,附耳片刻后飞身跃出宅子。

    风声划过,黑夜又归于宁静,可深渊似乎在高空无声凝望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只等待某日再将这片土地搅动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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