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卫家三郎端方俊雅,温润如玉。

    可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释放不加掩饰的恶意。

    我陪笑尚书郎家的公子,想为兄弟谋一份职位时。

    卫三郎眉眼清冷,漫不经心地走过,撂一句:

    [久闻尚书公子正直少有偏颇,不好美色,可万不要叫本官失望。]

    我在赏花宴上大放异彩,欲在皇后前替自己求一桩好婚事时。

    卫衍执花而立,在黄昏中即时而作,绽放倾世之才。

    他吸走所有人的注意,也坏了我一番筹谋。

    我曾得罪过他,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忍下。

    而一切起因于——

    醉春坊那一夜。

    人前像模像样的卫家三郎,捏着我的长发,吐息间尽是酒香。

    我想走,他立刻伸臂拢着我,埋首在我颈间,唤着:

    [眉眉,我想你了……]

    眉眉是这本书的女主,出身王侯世家,生来就拥有几乎书中所有优质男性的宠爱。

    卫三郎清冷如玉,放在心尖上的唯有这一人罢了。

    而原书男主魏侯爷最终抱得美人归,而卫衍终身未娶,只活到了而立之年就病逝了。

    读这本书时我怜惜卫三郎,既惋惜这么个玉人儿明明比脾气不定的魏侯爷不知好了多少,又惋惜他身负一身才华却英年早逝。

    可如今我是书中人,一个整本书不过涉及寥寥数语的路人甲。

    再看卫三郎,便不由得心神震撼。

    一双眸子看似多情,又无情。

    他沉沉吐息,温润的面孔之下是不容反抗的霸道。

    [不准走。]

    我反抗:

    [卫衍,我不是清平郡主。你认错人了。]

    他很明显地一僵,抬起微醺的眼打量我。

    轻笑道:

    [还想骗我?这颗痣……]

    剩下的话悄无声息,因为他吻上了我眉尖那颗殷红小痣,湿润又缱绻。

    我心下一狠,手上用力一推。

    酒醉的卫三郎没提防,撞上了床栏,榻上的物件洒了一地。

    一瞬酒醒了大半。

    他那双眸子向我射来,像是要杀人般。

    [ 你是何人?扮作清平郡主引我入局,受了何人指控?]

    我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奴家不过一弱女子,被某只色狼认错了强行掳进这房中,正愁无人可依。]

    我指着自己眉尖那颗小痣,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

    [奴家待回去就剜了这颗痣,也省的被人诽谤,清平郡主何等尊贵,民女怎配与她相提并论。]

    卫衍面上阴沉,默不作声。

    由着我推门而出,恰撞上他的贴身小厮肖九。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跟紧她,查。]

    2

    我和卫衍的梁子就此结下。

    原书中描写的那般清朗如玉的温润公子,实则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真叫我大跌眼镜。

    我穿的这具身体是原京中三品大臣家的私生女,后来因这大臣贪赃落马,家中女眷全充了军妓。

    她却因着私生女身份而逃过一劫,与胞弟相互扶持。

    两人的母亲因为身份低微一直被养在外面,也是个痴情人,得知大臣落马后跳了河。

    胞弟即将参加秋朝的殿试,一直在家中苦读。

    进了门,胞弟诵书声朗朗。

    见到我,他立马搁下书向我奔来:

    [阿姐!]

    我哎了一声。

    瞧着三年前还不到我下巴的小小少年已经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心下颇为自豪。

    稍微收拾了一下家中后,我背着偌大的竹笼,上了西龙山。

    诱捕了几只价值颇高的小兽后,我戴着自制手套,熟练地装进竹笼里。

    借着对密林的熟悉,我轻易地绕晕了身后跟着的人,迎面直愣愣地与他们撞上。

    卫家三郎微不可察地朝后退了一步,神情间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

    倒是他的小厮肖九讪笑一声:

    [随姑娘,我和公子恰好路过……真巧,哈哈。]

    我平静地放下竹笼,弹了下一只小兽。

    惊醒的小兽立刻捕捉到我的讯息,朝目标一跃而去。

    卫家三郎愣怔一瞬,被扑了个正好。

    他闷哼一声后,捂着脸蹲下身去。

    小兽袭击成功,窜进密林中不见踪影。

    而我一脸无辜:

    [山中野兽不长眼,竟敢伤了我们金贵的卫公子。]

    [伤口需及时消毒,否则落下疤来便不好了。]

    卫衍推开唏嘘问暖的肖九,直直盯着我:

    [随钰,你可真行。]

    我抱拳:

    [公子谬赞。]

    此后盛京坊间皆传卫家三郎为救一女子,不甚被野兽抓伤破了相。

    众人一片称颂,夸他好男儿不拘容相。

    我听了只觉好笑。

    3

    此后一段时间我都绕着卫三走。

    直到——

    胞弟中了探花。

    先是喜悦,待问胞弟细节,他却有些支吾。

    我不断逼问后他才言。

    当日卫家三郎在圣上面前不断称颂他文辞突出,当得前三甲。

    探花授官一向是在大理寺,而大理寺,却是卫家三郎的地盘。

    当夜我将自己关在房中苦想了几个时辰。

    出来后仔细妆扮一番,径直等在户部尚书郎常经过的街巷口。

    拦了他的马车后,他掀开车帘问:

    [姑娘何事?]

    我眉眼盈盈,眼波流转,瞧着俊秀尚书郎逐渐泛红的耳垂,泫然欲泣:

    [奴家是新晋探花郎随澄胞姐,此来只为求大人一件事……]

    话方说了一半,便被另一道冷声打断:

    [尚书郎大人一向不好女色,卫三素闻佳名。还请大人莫叫本官、和这满朝文武失望。]

    卫三眉眼淡漠,面如冠玉,恰好走过撂下这么一句。

    他背影仿若天人之姿,然而在我看来却是心如蛇蝎。

    尚书郎面露尴尬,我那未尽的话也再说不下去。

    只得咬着牙强笑:

    [往后胞弟游走官场,还有赖于大人提点。]

    尚书郎匆匆放下帘子,仓惶叫行了马车。

    4

    随澄下值回来,我拉着他旁敲侧击。

    他想了想实诚道:

    [卫三郎端正谦和,为人和善。不曾给我绊子,反倒对我处处提携。]

    我半信半疑。

    总觉得这只人畜无害皮囊下披着的狐狸定有阴谋。

    果不其然。

    第二日随澄回来后忧心忡忡:

    [阿姐,卫三郎说要为您寻夫婿。]

    我顿时火冒三丈。

    他什么身份,又安的什么心要为我寻夫婿?

    卫三冠冕堂皇言师者如父,一下占了胞弟与我二人的大便宜。

    又义正词严道:

    [随钰抚育你读书,反倒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本官有责任为你胞姐寻一门好亲事,也算答谢她为本官养了这么个得力下属。]

    卫家三郎清雅至极,捧着杯盏浅品茶茗,并不看我。

    肖九心虚地铺开数十张男子画像与生平记载。

    我随意扫了两眼,花街西头瘸腿的老刘、丧妻三载的张某更甚于常年流连花街柳巷的李大力。

    冷笑一声后尽数拂开。

    卫三抬眼觑我,不动声色:

    [怎么,这么多男儿中,没一个入得了随小姐的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念“莫与贱人计较,莫与贱人计较……”

    卫三若硬逼我嫁给这些人中的一个,那我定无反抗之力。

    我只能提早为自己谋划。

    于是勉强笑道:

    [卫大人不知,民女早已心有所属。情爱之事本就无常,而民女所求,不过一生一双人罢了。]

    卫三面露惊异:

    [随小姐志愿果真远大。]

    又话音陡转:

    [一生一双人……不知随小姐心中所属之人,本官可识得?]

    他一个又一个地猜测:

    [户部尚书郎?]

    [夏家小世子?]

    [还是,魏候?]

    每说一个,我的脸就煞白一分。

    无他,这些人均是清平郡主的爱慕者。

    卫三这话,是暗讽我不知天高地厚,当初扮作清平郡主引诱他。

    我大着胆子刺他一句:

    [卫大人缘何不猜测是自己呢。]

    我浅笑嫣然:

    [卫家三郎端方俊雅,温润如玉,不知多少闺中梦里人。]

    他抿着茶不作声。

    而我每说一个词,肖九就抖索一下身子。

    5

    那日之后。

    我受了皇后娘娘递来的赏菊宴的帖子,暗自盘算好为自己挣一门亲事。

    利用穿书前的记忆,我锚定了一个目标。

    与我胞弟同期登榜的一位进士徐琛之,为人清正,长相儒雅。

    除了家境贫寒外没什么缺点。

    功名在身,待慢慢筹谋后这也不算事。

    最主要的是,寥寥几次他来家中与我胞弟共同探讨国计民生时,瞧着我总面带羞涩,耳廓通红。

    我言语间不过试探几次,他便表了衷心说要娶我,此生发誓只我一人。

    我面上宽慰,哪怕心中不以为然。

    赏菊宴上男女分席,隔着画廊的那侧,卫家三郎清雅如玉,在众多清隽男儿中如玉如琢,更显天人之姿。

    可我总觉着,他隔着中间数架屏风,饮酒笑谈间总若有若无地投来视线。

    再及看到一旁众星捧月般的清平郡主,我便心下了然。

    皇后娘娘正逢盛年,保养得宜,拉着清平郡主谈笑时,两人反倒像是姐妹。

    赏菊宴无非就是那一套,我本就心思不纯,自然在赏菊宴上使尽浑身解数。

    赏诗吟词,凭借我中华浩瀚诗词史,夺得头彩自然不在话下。

    我嘴甜,又生得漂亮,还是当今探花郎的胞姐,自是轻易得了皇后的喜爱。

    我夸她与清平郡主活像对姐妹花。

    娘娘笑得合不拢口,捏着糕点要赏我。

    我又蹙起眉头,将忧思摆在面上,果然娘娘问我可有何忧心事。

    我强颜欢笑,待要言明,向娘娘讨一桩婚事。

    女儿家们忽地闹作一团。

    定睛一瞧。

    卫家三郎越过画廊,涉水而来。

    步履间从容不迫,只是路过一树花时,偏巧被落了满肩的碎花。

    饶是我,也不禁被晃了下眼。

    卫三郎浅拂开肩上的落花,向着我的方向,微微垂首,公子如玉。

    那一刻我不能否认,我亦是个俗人,好美色。

    我噤了声。

    此前一番筹谋尽数作了废。

    偏生罪魁祸首在夕阳尽头显得无辜又狡黠。

    6

    是夜我翻了卫府的墙。

    隐身良久终于等到肖九离开。

    但听房内水声不断,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人影。

    卫三在沐浴?

    在走与不走的纠结中,房中人陡然出声:

    [何人?!]

    外间有府兵脚步声响起。

    情急下,我不得已(并不)躲进屏风里,与卫衍恰好对上眼。

    他面上淡定:

    [无事,退下。]

    我哦了一声,刚要抬脚,便听他冷冷道:

    [不是让你。]

    我扭过头,眼却斜睨他。

    他穿衣时略显消瘦,没曾想脱了衣肩还挺宽,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布满漂亮的线条。

    水珠零星,俊脸透着被雾气氤氲出的潮红。又像浸透在水墨中,如烟化雨。

    我一时见色起意,想逗逗这个一向看不上我的贵公子。

    在卫三炯炯的目光中,我绕至他后侧,趴在他耳侧呵气。

    水雾缭绕中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卫公子,春宵苦短。]

    [你既未着衣,便、从了我吧。]

    我搂着他绷紧的脊背,等着他让我滚。

    卫三却轻笑一声,臂上一用力,差点将我拽入桶中。

    我半截衣衫,湿了大半。

    而罪魁祸首命我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站起身来索索穿好衣衫。

    我纳闷极了,卫三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穿好衣裳的卫三湿发披散,美人出浴好似画卷。

    他撩起眼看我,故作正经道:

    [随小姐何故深夜闯入卫某浴房?]

    我气得牙痒痒,卫三!

    坏我好事,还搁这装小白兔?

    [今日缘何抢我风头,坏我事?你卫三光风霁月,何愁今日这种小场合?]

    他嘴角一瞬冷下来,眼神冰冷:

    [怎么,本官怎不知自己坏了随小姐什么好事了?]

    [莫不是、与当科进士徐、琛、之私相授受,还妄想求得皇后娘娘恩典准了这桩亲事?]

    我仰着头辩解:

    [徐大人清风亮节,我仰慕已久,想为自己求一桩好亲事何错之有?]

    卫衍蹙着眉,沉声:

    [不可。]

    我冷笑:

    [卫大人管的倒是多,下到良家妇女嫁娶,上至当科进士仕途。]

    [倒不如多放些心思在心上人身上,莫等有一天心爱之人心有所属,自己落得个终身不娶,英年早逝的下场。]

    我拿原著中他的结局刺他。

    卫三闭耳不闻,一声不吭。

    我转身想走,又被男人拉住。

    刚要发火便听他道:

    [纵是终身未娶,英年早逝又与你有何干?你性情顽劣,徐琛之古板,给不起你要的。]

    这话落在我耳里便是:他卫衍瞧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徐琛之。

    我阴阳怪气:

    [在卫大人眼里,随钰只配得上鳏夫之流。]

    他松开手不作声,任水珠从手臂上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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