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没多解释，皱着眉扫了一下四周，目光定在雪地一处：
[那儿背后有穴。]
我半信半疑地爬起来，走过去一看，还真有一个。
看着卫三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雪夜，逼仄的山穴。
孤男寡女。
你在乱想什么。
事实是，我的肚子一点也不矜持地叫了出来。
我很诚实：
[卫三我饿了。]
卫衍沉默了一会，刚要说话就被我的动作打断了。
我从大氅内衬里取出一块勉强还温热的馒头，边捂着边觑着卫三的脸色。
[我就剩这一块了。]
他眼神复杂，好像料想到我要说什么似的。
[我不吃。]
[诺，给你一半。]
我俩同时开口。
我递出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又想到这卫三惯会嘴硬，还是递了出去。
义正严词道：[卫三，我俩也算是共患难过了。待出去后，你一定要念着我今日这半边馒头的恩情。以后少和我作对。]
卫三突然急促地笑了一下，接过馒头慢条斯理地咬着。
我几分莫名，两口咬完馒头。
过了会儿，才没好气出声：
[有完没完，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这厮不知在笑什么，愈演愈烈，还停不下来。
夜里冷得要命，我循着热源，半梦半醒地埋进梦里那团火里。
12
清晨醒来，果然是在卫三怀里，我打了个哈欠，懒得动一下。
脑袋昏昏沉沉的，糊成一团。
晕眩中许多幅陌生画面一直在旋转。
我试图再次睁开眼，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
一个披着红嫁衣的身形逐渐清晰，眉尖那颗殷红小痣耀耀灼目。
那是……
我自己。
我噙着笑，与对面的新郎对拜。
而对面那位新郎，俨然是徐琛之。
夫妻间也算恩爱几载，却一直没有孩子。
即便徐琛之曾许我一生一双人，却还是因为膝下无子对我颇有微词，终于在成婚的第三年纳了妾。
纳妾后我不再让他进我的门，又单独搬去了京郊的宅子。
徐琛之骑着马，每日清晨在院子门口装作痴情模样好言劝我回府。
我爬着梯子，从墙头上浇了他一盆洗脚水。
那年我21岁，正值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泼辣也狠厉，做事不留情面。
纳妾在我心里等于出轨找小三，四舍五入等于我头上戴了绿帽子。
这不可能忍。
刚泼完，一转头就看见隔壁宅子墙头上也坐了一个人。
郎君清冷如玉，饶是翻墙动作不雅，也无半点心虚之态。
从那时起，卫三这面不改色的功夫就已经娴熟无比了。
我恶狠狠：
[王八蛋你给我滚！]
顺手还摔下手里的盆，徐琛之的马一下受了惊，长长地嘶鸣一声。
徐琛之气急败坏地打马离开：
[随钰你别欺人太甚！你你……不守妇道，嫉妒成疾，你给我等着，我要休了你！]
呵，怂包男人，绣花枕头。
我又朝着旁边那郎君狠狠瞪上一眼，卫三丝毫不怒，云淡风轻：
[钰姑娘脾气不改当年。]
嫁给徐琛之三年，只有卫三一人不叫我“徐夫人”，只叫我“钰姑娘”。
清平郡主也已嫁给魏侯爷一年有余，卫三这厮倒是不见半分伤心之态，一如既往地不参与朝中纷争，反倒一身清闲，在这京郊我的宅子旁另置了一处，与我成了邻居。
我视他为天涯沦落人，瞧他的目光中总多一分可怜和慈爱。
半夜无聊，觉得有些憋屈，于是翻上墙头抱着酒坛和对面那个同样半夜不知为何不睡的混蛋面对面沉默着对饮。
不知道哪一天谁开了话茬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大着舌头，同情地看着卫三：
[我打心底觉着你比魏良生好，可惜你不是男主，作者笔下的完美男二都是要留给读者yy的，所以，卫三，你是败在了太完美上啊。]
他面上迷离，眼中却还保持着一份清醒：
[嗯？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唔，我倒是不完美。钰钰姑娘你才是活得通透。我倒是羡慕你。]
我打趣道：
[羡慕我被绿了？]
他摇摇头，故作深沉：
[羡慕你活得随意，爱与恨皆有缘由。]
他抿了口酒：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咽下一口酒：
[有啊，你的眉眉啊。]
他执酒的手一歪，扭过头难以置信：
[你瞎说什么？小心我告你造谣啊。]
[眉眉那黄毛丫头，魏良生竟也下得去嘴。]
我嘴角狠抽了下，深情男二形象瞬间破灭。
我不甘心：
[当日醉春坊，你将我认作眉眉，还……]
“亲我”两字我没说出口。
他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瞥过来，接道：
[还亲了你。]
他仰头干净杯中酒。
[魏良生让你拖住我，我自然要让他遂意。叫眉眉只不过是我心下不甘，想借此恶心一下魏良生那厮罢了。想利用我卫衍，也得看看他的能耐。哼。]
时隔数年，再论当年事，卫衍这公子如玉的人设在我面前败得一干二净。
反倒傲娇得有几分可爱。
[那那次眉眉被人陷害……]
[魏良生那厮拿钱换的。]
[你也会被钱收买？]
他见怪不怪：
[谁会嫌钱多？]
我嘴角已经抽搐到一定程度了，作者笔下这位完美男二，已经崩到了一个境界……
我闭上眼：
[那你那日亲我……]
这次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别扭道：
[美色惑人，我非柳下惠。]
真该死啊，卫三喝酒后这么诚实。
其后有段时间，我偷汉子的传言在京城愈演愈烈。
徐琛之那位小妾已经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如今这是枕边风吹上了，要坏我的名声好让我心甘情愿地被休，不至于得罪时年已官至一品大臣的随澄。
我非常痛快地签了和离书。
卫三恰好要去随州查案，瞥我一眼问我要不要一同去散心。
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同样的豪华马车釜底抽薪戏码，同样的雪崩，同样的洞穴和馒头，不过我把馒头放在卫三眼前晃了一下后，一点儿也没留给他。
我们一起淌过雪地，睡过洞穴，但我记仇他用豪华马车坑我。
他气鼓鼓地瞪着我，双颊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
我色迷心窍，揪着他亲个不停。
[卫三，你怎么这么好咬啊，像一个大肉包。]
雪夜清寒，我拱着浑身滚烫的卫三，替他一下一下吹着后背骇人的擦伤，他嫌痒想伸手，被我一巴掌拍下。
我搂着他的脖子不许他动一下，他也就这样僵了一整夜。
所幸第二日天明不久，肖九就带着人找到了我们。
那年我24岁，卫衍28岁。
我们在茫茫雪海中定情。
我知道这个传说中完美的纸片人男二一点也不完美，反而有许多臭毛病，但是爱这种东西，向来不可捉摸。
其后，我们一直奔波在路上，卫衍这个傲娇怪年少时有个破案大师的梦想，而我恰好乐意奉陪。
25岁，我误染时疫，死在一处不知名的驿站。
卫衍捧着我的骨灰回了京城，在京郊那处宅子里一个人独自过了一年，面上倒无半点哀痛之色。
只是旁人总说卫三是魇着了，不然怎么总是顺口说出：
[吾妻曾有句名言：……]
而立那年，卫家三郎，卫衍暴毙于京郊别院。
一生孤寡，无妻无子，英年早逝。
没人知道他曾和隔壁那位美娇娘乘夜秉烛夜谈，把酒言欢；没人知道他卫三郎也曾有一个以为再也实现不了的执念，所幸他后来拥有过；没人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未上族谱，却并肩走过无数地方的妻，而他的妻曾自造出无数“名言”……
13
我心口绞痛。
这股抑郁的情绪一直从心口蔓延到喉口，又浮上眼眶，一瞬泪水奔涌。
我突然想起今生第一面，卫三说的是“我想你了”，这句话真的迟了好多好多年。
可惜，今生的随钰不是上一世那个曾与他在墙头把酒言欢的钰钰了，那段记忆只有他卫三一人执拗地扯拽着不让消逝。
他既要按部就班地循着上一世的轨迹，又不愿意亲眼看着我嫁给徐琛之，所以今生有旧事亦有变局。
我睁开眼，微微愣怔。
过了许久才感受到眼皮红肿得不像话。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伏首在床边的人登时惊醒过来。
他眯愣着一双眸子看着我，额上一缕呆毛竖了起来。
我毫不客气将它拍下去，朝卫三笑：
[喝酒去？！]
他眼神很复杂，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卫三，你妻曾有句名言：好话不过三。]
[所以趁着我算账前好好珍惜吧。]
卫衍一贯温雅的伪装一瞬破了，他笑着笑着红了眼，哑着声还有几分哽咽：
[钰钰，这一次我们又多了两年。]
我心底一下子塌陷得不像话，如果死亡的时间是一个定律，万幸这一次我们将相伴的时间往前整整推了两年，共计七百多个日夜。
日子还长，且行且看。
总归人有一死。
完\\未知九砚
他没多解释，皱着眉扫了一下四周，目光定在雪地一处：
[那儿背后有穴。]
我半信半疑地爬起来，走过去一看，还真有一个。
看着卫三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雪夜，逼仄的山穴。
孤男寡女。
你在乱想什么。
事实是，我的肚子一点也不矜持地叫了出来。
我很诚实：
[卫三我饿了。]
卫衍沉默了一会，刚要说话就被我的动作打断了。
我从大氅内衬里取出一块勉强还温热的馒头，边捂着边觑着卫三的脸色。
[我就剩这一块了。]
他眼神复杂，好像料想到我要说什么似的。
[我不吃。]
[诺，给你一半。]
我俩同时开口。
我递出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又想到这卫三惯会嘴硬，还是递了出去。
义正严词道：[卫三，我俩也算是共患难过了。待出去后，你一定要念着我今日这半边馒头的恩情。以后少和我作对。]
卫三突然急促地笑了一下，接过馒头慢条斯理地咬着。
我几分莫名，两口咬完馒头。
过了会儿，才没好气出声：
[有完没完，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这厮不知在笑什么，愈演愈烈，还停不下来。
夜里冷得要命，我循着热源，半梦半醒地埋进梦里那团火里。
12
清晨醒来，果然是在卫三怀里，我打了个哈欠，懒得动一下。
脑袋昏昏沉沉的，糊成一团。
晕眩中许多幅陌生画面一直在旋转。
我试图再次睁开眼，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
一个披着红嫁衣的身形逐渐清晰，眉尖那颗殷红小痣耀耀灼目。
那是……
我自己。
我噙着笑，与对面的新郎对拜。
而对面那位新郎，俨然是徐琛之。
夫妻间也算恩爱几载，却一直没有孩子。
即便徐琛之曾许我一生一双人，却还是因为膝下无子对我颇有微词，终于在成婚的第三年纳了妾。
纳妾后我不再让他进我的门，又单独搬去了京郊的宅子。
徐琛之骑着马，每日清晨在院子门口装作痴情模样好言劝我回府。
我爬着梯子，从墙头上浇了他一盆洗脚水。
那年我21岁，正值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泼辣也狠厉，做事不留情面。
纳妾在我心里等于出轨找小三，四舍五入等于我头上戴了绿帽子。
这不可能忍。
刚泼完，一转头就看见隔壁宅子墙头上也坐了一个人。
郎君清冷如玉，饶是翻墙动作不雅，也无半点心虚之态。
从那时起，卫三这面不改色的功夫就已经娴熟无比了。
我恶狠狠：
[王八蛋你给我滚！]
顺手还摔下手里的盆，徐琛之的马一下受了惊，长长地嘶鸣一声。
徐琛之气急败坏地打马离开：
[随钰你别欺人太甚！你你……不守妇道，嫉妒成疾，你给我等着，我要休了你！]
呵，怂包男人，绣花枕头。
我又朝着旁边那郎君狠狠瞪上一眼，卫三丝毫不怒，云淡风轻：
[钰姑娘脾气不改当年。]
嫁给徐琛之三年，只有卫三一人不叫我“徐夫人”，只叫我“钰姑娘”。
清平郡主也已嫁给魏侯爷一年有余，卫三这厮倒是不见半分伤心之态，一如既往地不参与朝中纷争，反倒一身清闲，在这京郊我的宅子旁另置了一处，与我成了邻居。
我视他为天涯沦落人，瞧他的目光中总多一分可怜和慈爱。
半夜无聊，觉得有些憋屈，于是翻上墙头抱着酒坛和对面那个同样半夜不知为何不睡的混蛋面对面沉默着对饮。
不知道哪一天谁开了话茬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大着舌头，同情地看着卫三：
[我打心底觉着你比魏良生好，可惜你不是男主，作者笔下的完美男二都是要留给读者yy的，所以，卫三，你是败在了太完美上啊。]
他面上迷离，眼中却还保持着一份清醒：
[嗯？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唔，我倒是不完美。钰钰姑娘你才是活得通透。我倒是羡慕你。]
我打趣道：
[羡慕我被绿了？]
他摇摇头，故作深沉：
[羡慕你活得随意，爱与恨皆有缘由。]
他抿了口酒：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咽下一口酒：
[有啊，你的眉眉啊。]
他执酒的手一歪，扭过头难以置信：
[你瞎说什么？小心我告你造谣啊。]
[眉眉那黄毛丫头，魏良生竟也下得去嘴。]
我嘴角狠抽了下，深情男二形象瞬间破灭。
我不甘心：
[当日醉春坊，你将我认作眉眉，还……]
“亲我”两字我没说出口。
他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瞥过来，接道：
[还亲了你。]
他仰头干净杯中酒。
[魏良生让你拖住我，我自然要让他遂意。叫眉眉只不过是我心下不甘，想借此恶心一下魏良生那厮罢了。想利用我卫衍，也得看看他的能耐。哼。]
时隔数年，再论当年事，卫衍这公子如玉的人设在我面前败得一干二净。
反倒傲娇得有几分可爱。
[那那次眉眉被人陷害……]
[魏良生那厮拿钱换的。]
[你也会被钱收买？]
他见怪不怪：
[谁会嫌钱多？]
我嘴角已经抽搐到一定程度了，作者笔下这位完美男二，已经崩到了一个境界……
我闭上眼：
[那你那日亲我……]
这次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别扭道：
[美色惑人，我非柳下惠。]
真该死啊，卫三喝酒后这么诚实。
其后有段时间，我偷汉子的传言在京城愈演愈烈。
徐琛之那位小妾已经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如今这是枕边风吹上了，要坏我的名声好让我心甘情愿地被休，不至于得罪时年已官至一品大臣的随澄。
我非常痛快地签了和离书。
卫三恰好要去随州查案，瞥我一眼问我要不要一同去散心。
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同样的豪华马车釜底抽薪戏码，同样的雪崩，同样的洞穴和馒头，不过我把馒头放在卫三眼前晃了一下后，一点儿也没留给他。
我们一起淌过雪地，睡过洞穴，但我记仇他用豪华马车坑我。
他气鼓鼓地瞪着我，双颊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
我色迷心窍，揪着他亲个不停。
[卫三，你怎么这么好咬啊，像一个大肉包。]
雪夜清寒，我拱着浑身滚烫的卫三，替他一下一下吹着后背骇人的擦伤，他嫌痒想伸手，被我一巴掌拍下。
我搂着他的脖子不许他动一下，他也就这样僵了一整夜。
所幸第二日天明不久，肖九就带着人找到了我们。
那年我24岁，卫衍28岁。
我们在茫茫雪海中定情。
我知道这个传说中完美的纸片人男二一点也不完美，反而有许多臭毛病，但是爱这种东西，向来不可捉摸。
其后，我们一直奔波在路上，卫衍这个傲娇怪年少时有个破案大师的梦想，而我恰好乐意奉陪。
25岁，我误染时疫，死在一处不知名的驿站。
卫衍捧着我的骨灰回了京城，在京郊那处宅子里一个人独自过了一年，面上倒无半点哀痛之色。
只是旁人总说卫三是魇着了，不然怎么总是顺口说出：
[吾妻曾有句名言：……]
而立那年，卫家三郎，卫衍暴毙于京郊别院。
一生孤寡，无妻无子，英年早逝。
没人知道他曾和隔壁那位美娇娘乘夜秉烛夜谈，把酒言欢；没人知道他卫三郎也曾有一个以为再也实现不了的执念，所幸他后来拥有过；没人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未上族谱，却并肩走过无数地方的妻，而他的妻曾自造出无数“名言”……
13
我心口绞痛。
这股抑郁的情绪一直从心口蔓延到喉口，又浮上眼眶，一瞬泪水奔涌。
我突然想起今生第一面，卫三说的是“我想你了”，这句话真的迟了好多好多年。
可惜，今生的随钰不是上一世那个曾与他在墙头把酒言欢的钰钰了，那段记忆只有他卫三一人执拗地扯拽着不让消逝。
他既要按部就班地循着上一世的轨迹，又不愿意亲眼看着我嫁给徐琛之，所以今生有旧事亦有变局。
我睁开眼，微微愣怔。
过了许久才感受到眼皮红肿得不像话。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伏首在床边的人登时惊醒过来。
他眯愣着一双眸子看着我，额上一缕呆毛竖了起来。
我毫不客气将它拍下去，朝卫三笑：
[喝酒去？！]
他眼神很复杂，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卫三，你妻曾有句名言：好话不过三。]
[所以趁着我算账前好好珍惜吧。]
卫衍一贯温雅的伪装一瞬破了，他笑着笑着红了眼，哑着声还有几分哽咽：
[钰钰，这一次我们又多了两年。]
我心底一下子塌陷得不像话，如果死亡的时间是一个定律，万幸这一次我们将相伴的时间往前整整推了两年，共计七百多个日夜。
日子还长，且行且看。
总归人有一死。
完\\未知九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