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笑?是生性就不爱笑吗?”

    面前的女子转过头来对沈菀关心地问。

    实话说,面前的一幕的确很好笑——如果他们不是被迷晕后带来这里的话。

    高大的戏台子上“刘世昌”颤颤巍巍缩在角落,正中央一个穿白衣的妖僧和一个满脸横肉的糙汉在争论鹿肉怎么炖最好吃——争得面红耳赤,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了。

    “我同意那位汉子。”

    沈菀向右一偏头就见蒋卿露着个牙笑得一派飒爽,朗声出言吸引了全场人目光。

    她麻木道:“你是牙太热了出来晾晾吗?”

    蒋卿微微有些奇怪地瞧她一眼,竟径直上场加入了他们。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她向左一偏头问萧珉:“你知道他们是谁?”

    萧珉老神在在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我们跟你差不多同时醒,我们怎么知道?——唔,君山银针。”

    坐在前排的女子听见后回头:“招待不周,出门时随手挑的。”

    沈菀现在心情很复杂,但该问的还是得问:“这位夫人把我们带来此处有何事?”

    “我不是夫人,我只是婢子。那茶叶就是主子挑,我泡。你见哪家夫人会大半夜出门见外男,听鬼戏的?还要命不要?”

    沈菀诡异地沉默了,如果忽略对方身上的香云纱这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那中年妇人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我装成夫人当然不会在细节上犯错。”

    “能扮当家主母的必定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心腹,你家娘子当真舍得。”

    “问薪无愧。”

    沈菀感觉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颇有肝气郁结的前兆。“那这位娘子可否解释一下这鬼戏是个什么情况?开了嗓还敢停,是等着鬼来了当场让那和尚超度不成?”

    “啊,失敬。忘了介绍了,右边那位是我家二掌柜,他跟大掌柜向来不对付。”

    “…………”

    “所以?”等了许久沈菀不敢置信地问。

    “没了。”她抬了抬下巴,“我只知道他劫了大掌柜的人,然后来砸戏班场子的时候碰上个怪人。然后我就被吩咐代夫人来见你们。”

    沈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蒋卿已经帮二掌柜取得炖鹿之争的胜利,三人一同从戏台上下来——那妖僧还一脸惋惜不服。

    可那汉子刚刚还得意洋洋的神情一见女子就迅速消退下去,眼里透出点迷茫的意味,嘴巴微微张开,下一刻他就恭敬地低下头去,颤抖地叫了声——“夫人。”

    沈菀突然意识到他们间已隔了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女人平静地说:“二蔷薇,滚回你屋里。”

    这不是厚障壁,是十层砖厚的土地。

    夫人回过头贴心地为他们解释:“他还是土匪那会救了个姑娘,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结果人家一回家就报官剿匪,事儿过后那姑娘又来求他接济,他转手就把家底全给出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那时他说了句名言‘心有蔷薇,细闻猛虎’。大掌柜即称之二蔷薇。”

    她说完立即转头把走出一段路的二掌柜又喊了回来:“先讲讲戏是怎么回事。”

    粗犷的二掌柜挠挠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夫人,其实我就好这口!”

    “……好刘世昌这类蒙冤的?”

    他好似被燎到般跳脚大喊:“没有!”

    “好生角?武生还是老生?”

    “不是!!”

    夫人的视线逐渐偏移到一袭白衣似笑非笑的僧人身上,并逐渐变得危险而古怪。

    怀闲:?笑容渐渐消失。

    “小僧今晚才与各位施主相见。”他严肃地报上自己法号。

    “够了!”二蔷薇大喝一声,看起来羞愤欲死,“俺招还不行么!”他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是韦家上次打压收购他们产业的那帮人装神弄鬼请人唱鬼戏想让夫人撞鬼我嫌晦气就想瞒着您解决了。”

    他喘了一口:“然后我闹到一半那些不长眼的就带着他们来找我我就把他们丢在下面席上谁知道这秃驴跟着他们进来一开口就跟我吵起来了。”

    全场一静,夫人若无其事地开口:“行,滚吧。”

    她一瞥台上还在发抖看她的一众戏班子:“罚十两,也滚。”

    他们统统松了口气,又肉疼地看着班主不卑不亢地走上前递上银子。沈菀突然对年轻的班主:“刚刚你倒是镇定。”这人在台下一众筛糠里挺得跟青松似得,没想到是班主。

    “大人说笑。韦家是浮洲一地首富,瑞春班招惹不起,怕又有何用。”

    “既然看得明白怎么还接了这差事?”

    “他们见财眼开私下排了戏。我发现时已来不及,就自作主张改了戏词,烧了那帮人准备的物件。”

    “回头我就把参与的人赶出班去,望大人勿怪。”

    有水平啊。韦家作为大户要名声,无论今晚是否事发这话术都能保下戏班。这么聪明的人可惜识人不明,跟二蔷薇有的一拼。沈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思索,这必是个有故事的。

    真正的穷人,在面对明显不同阶级的事物时,会下意识地无措。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是捏住衣角的手稍稍紧了紧。例如他们初至洛郡遇到的小贩,又或者存有信件的老翁;他们会在光鲜亮丽前绷紧身子,不自觉地带上迎合讨好的意味。很可悲,但作为既得利益者,这的确省了不少麻烦。

    但这位班主不一样。

    他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结合他的年龄也不可能是岁月沉淀或者走南闯北,那就只剩下出身了——还未让他沦落至戏子的、能让他对锦衣华服处变不惊的出身。

    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呢?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入了下九流的行当呢?

    不过,这通通与她无关。

    沈菀看向面前自称婢子的夫人。

    这还有个更大的麻烦呢。

    “所以大掌柜……或者说韦家家主,为何要见我们?他们让你背的台词呢?”她意有所指,“这待客之道也着实特殊了点,多少给个解释。”

    中年妇人避而不答:“今日让三位见笑了,不知……各位对这鬼神之事有何见解。”

    沈菀叹了口气,压下隐隐的不耐。从刚刚一直沉默的蒋卿倒是开口:“神鬼之说向来虚无缥缈,清者自清,夫人不必惶惶不安。”妇人没说话。

    气氛沉默了会,萧珉从闭目品茗的状态中睁开眼,“夫人既问了这种话,心里不见得多怕。不若问问旁边那位高僧。”

    怀闲挑眉:“小僧一念经书就觉困,一吃斋饭就嫌素,公子确定要我代答?”萧珉打了个哈欠挥手示意他快点。

    众人这才发觉已经四更了,夜风寒凉,从院子里飕飕而过刮上他们耳后。戏台两边的幕布在黑暗里随风而舞,真有点阴冷诡异的感觉。

    怀闲自顾自说下去:“世间无妖魔,何须有佛陀。小僧无法证实,却是想相信世上无鬼神的。”

    见视线最后还是移到自己身上,沈菀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不能老是叹气:

    “这很难评。”

    “世上有不信的人当然也有坚信不疑的人,我没什么资格断定他们是对是错。但鉴于我父亲有过……比较神异的经历,我个人偏向于其存在的可能。”

    都是粗略的“信不信”的回答,中年妇人却听得很认真。

    她笑着起身示意下人备车回府,因为之前她坐在前排所以只能看见椅背的沈菀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力地隐在袖袍里,“昭明哥哥应该会对你们感兴趣的。”

    她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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