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街市似乎和往常大有不同,平日里热闹不凡的街道上竟空无一人,所有人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地躲避着什么。而暮春楼内的气氛在此刻也有些凝滞。

    孟姝在桌前坐了许久,却始终没能从方才俊美青年的话中缓过神来。

    他是鬼界之首,也就是传说中的鬼王……

    孟姝虽相信世上有神鬼之说,但当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头时,还是会忍不住的惊诧。原来这人还不是寻常鬼怪,而是传说中的鬼王。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坐在一旁的年轻男子身上。心中想着,怪不得他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原来如此。

    苏素贴心地找人拿来一壶茶水,沏了一杯,放在孟姝的面前。她在孟姝身旁坐下,试探道:“阿姝,你可还好?”

    苏娘子。

    通过刚才的事,孟姝也有些看不透苏素的身份了。

    她不是凡人,难道也是鬼怪?

    思绪百转间,孟姝何其聪慧通透,将这暮春楼上上下下都猜了个大概。

    在她看来,于鬼怪共谋无疑是与虎谋皮,可那又如何?

    人心尚且险恶,鬼怪又有何惧。只要能从中找到关于穆如癸的消息,这刀山火海也值得走上一遭。

    孟姝不留痕迹地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许不可置信罢了。”

    是了,普通人谁会相信这世上会有神鬼,更何况是鬼王。

    苏素点了点头,“这样我可就放心了,不过你这丫头胆子也真大,刚刚差点没把我吓死。”胆敢这样的人与扶光说话,苏素还从未见过。

    说到这里,孟姝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本以为是一普通小鬼,谁曾想他会是鬼王呢。

    若那夜妄枝山脚,他真的要杀了自己,她可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无。再论方才,她的话若是激怒了他,她怕早已魂飞魄散。

    不过。

    鬼王......玉符......

    孟姝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同坐在桌前另一端的年轻男人。

    “你为何会认识我的玉符,还叫它棠花玉?”

    难不成阿爷给她的护身符与这些神鬼有关?

    闻言,扶光微微抬眸,眼里带着些许嘲弄。“你我只不过是暂时的盟友,有些事情还是别问太多的好。”

    行,我忍。谁让现在必须要借助这个人的力量去查樊家村的线索呢。

    孟姝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假笑道:“那请问鬼王大人,关于樊家村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要不是各取所需,谁愿搭理他似的,还真应了那句“活见鬼了”。

    扶光将她的不情不愿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朝苏素递了一个眼色。

    见状,苏素了然的点了点头,神情瞬间严肃下来,确定四下无人后,以手作符画了一个结界,这才开始将她搜集到的线索娓娓道来。

    “樊家村自上月开始不给外村人入内,且在每次娶了女子后,该女子的人家都会一夜富裕起来。外人都在传,这些女子并不是嫁入樊家村的,而是被卖去的,这也解释了为何娶亲之后该人家会瞬间富裕,那都是因为樊家村给了他们格外丰厚的价钱。”

    听到这里,孟姝眉头一皱。

    “不错,我今日在街上听到几句闲话,大概说的就是关于那些人家卖女去樊家村的事。”

    坐在前方的扶光突然开口道:“苏素,近半月来有多少户人家的女子嫁入了樊家村?”

    “十八户。”

    这么多?

    这下不单单是孟姝,就连扶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可是樊家村为何在短时间内需要这么多阴时阴月出生的女子呢?”苏素自己也有些想不通。

    “绝不仅仅是卖女这么简单。”扶光道。

    闻言,苏素眉头一蹙:“主子是怀疑樊家村有鬼怪作祟?”

    扶光微微颔首,这是默认了苏素的想法。

    苏素疑惑道:“可不铮昨日明明去查过,记录在册的鬼怪们并没有谁这段时间去过樊家村。”

    “那便不是你们鬼界所知道鬼怪。”孟姝说道。

    见此,扶光有些意外地看向孟姝,难得见到一个脑子清醒的凡人。

    他平静道:“极有可能是新现世的恶鬼。”

    这才是他来这人间一趟真正的目的。

    是了,只要入了鬼道,这世间鬼怪都会被鬼界登记在册,不可能出现纰漏。除非这鬼的存在特地被人瞒下,直到现在才故意将其释出祸害人间。

    “鬼不善成恶,若为恶鬼,想必是积攒了不少怨念。”苏素面色凝重道:“若真是恶鬼,那其的出现就绝非偶然。”

    夜色渐浓,扶光的目光看往街外的方向,冷静道:“这背后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我们并不清楚,现在最关键的是得去樊家村一探究竟。”

    “是啊,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先去看看。”

    孟姝倒是觉得,抛开鬼王的身份不说,这人倒是格外的聪明,甚至有种万物都在其掌控中的恐怖。

    孟姝顺着扶光的目光看向门外,突然心生一计。

    孟姝:“要去樊家村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最适合观察的时机。”

    ......

    白日里喧闹的大街上此时空无一人,风过间夹带着刺骨的寒意。李家门前高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跳跃的红色烛火将门前石狮的倒影拉的老长,形如夜伏而出的鬼魅。

    “咚咚咚——”

    铜锣喧天,红带飘逸。有一长队高举旗锣伞扇,抬着喜轿,伴随着凄厉的唢呐声自街前缓缓走来。他们中人各个身穿利落的窄袖黑衣,红巾遮面,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双双黝黑的眼睛。

    而这一群人,明明是足足有十来人的队伍,却连一点生气也无,仿佛是一群自阴曹地府来索命的鬼魂。

    藏匿在暗处的孟姝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景象,此时不免有些暗暗咂舌。

    不过,她怎么觉得这群迎亲队伍中好似缺了点什么。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感受到她的动作,扶光皱着眉,不悦地看向她。

    孟姝被他看得发毛,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看,这些人明明是来迎亲的,可队伍里却没有新郎官,你说奇不奇怪?”

    可扶光听完此话后,非但没有一点的惊讶,反而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把目光移开了。

    孟姝:“......”

    行吧,看来他早就察觉到了。

    队伍来到李府门外,一个男人自队伍中走出,手中还抓了一只绑着大红花的公鸡,小跑自门前敲了两下门。

    随后,伴随着一阵韵律奇怪的锣鼓声,李府大门从内缓缓打开,有一花轿从中缓缓抬出,走在轿前的,是一个头戴红花、作媒婆打扮的人。

    男人上前几步不知和媒婆说了些什么,那媒婆点了点头,随即招呼着身后抬轿的人将轿子放下,自己弯腰上前,伸手扶出了新娘,转身上了那樊家村前来迎亲的人的花轿。

    见新娘入轿,那男人将手中的公鸡高举胸前,自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黑色宽刀,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暗红色的鸡血喷洒在李家门前,公鸡的尸体被男人随意抛在门前。

    唢呐声再次响起,李府大门关闭,男人走入迎亲队伍之中,花轿离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镇外走去。

    天啊,这是什么奇怪的风俗。

    孟姝甚至不想直视李府门前那一滩黑血,以及那死状诡异的、身戴红花的公鸡。

    见迎亲队伍慢慢走远,唢呐声越来越小,扶光眸光一暗,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什么,我们还要跟上去吗......”孟姝皱着眉问道。

    闻言,扶光低头看向她,眼里带了几分戏谑:“怎么,怕了?”

    他冷嗤一声,道:“若怕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赶她走?这可万万不行,她还没去樊家村,还没找到有关阿爷的线索呢。

    孟姝急了,连忙摆手道:“怎么可能,你这样的鬼我都见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样的鬼?

    扶光皱眉:“谁告诉你我是鬼了。”

    这回轮到孟姝不解了:“鬼王不是鬼,难道还能是人不成?”

    罢了,懒得跟她废话。

    扶光冷冷地一挥衣袖,转头就往暮春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不跟着那队人去樊家村的意思了?

    孟姝站在原地,双手环胸,皱着眉看着渐渐男人远去的背影。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不铮似乎察觉到了孟姝的疑惑,下一秒便闪现到她的身边,好心提醒道:“孟姑娘,主上说过去樊家村不能打草惊蛇,还需从长计议好好准备一番,所以改日再前往。”

    见他突然出现,孟姝差点没吓个半死,幸亏这两日的怪事见多了,在知道他们都不是寻常人后,见他飞来飞去索性也就不奇怪了。

    反倒是这人还挺好的,不像他那主子脾气那么古怪。

    孟姝回以善意一笑道:“多谢不铮兄弟提醒,那我们也快回去吧。”

    闻言,不铮点了点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还是直接唤我不铮就好。”

    孟姝被他这副害羞的模样逗笑了,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也跟上扶光往回走去。

    ......

    寅时夜浓,风移影动。暮春楼元字号厢房内留有一盏烛火,屋内窗梢微开,风影掠过床上睡梦中女子的发梢,仿佛在试图在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睡梦间,孟姝只感觉到自己仿佛游走在无尽的黑暗中,眼前时而掠过几段零星的画面。

    透过黑暗,她隐隐约约看见有一女子身披青金色战甲,手持一把泛着淡金色光芒的长剑,自云端伫立,而在她面前的是一团团凝聚着的黑烟,时不时有青面獠牙的恶鬼从中爬出,似要将其撕裂。

    黑烟中的哭喊声、咒怨声,凄厉不已,如洪水般朝女子席卷而来,将其紧紧裹挟其中。

    孟姝仿佛身临其境,霎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似都要被其撕碎。恍惚间,她看见那女子的身影渐渐被黑气所吞噬,一滴清泪自她眼角落下。

    “不要——”

    孟姝猛然惊醒,只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抱紧被褥,冷汗密密麻麻爬满了她全身,可那梦实在太过真实 ,那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仍历历在目,就像她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孟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待冷茶下肚,她的思绪这才渐渐回笼。

    她看向桌上特地留下的烛火,想了一想,又在床边多添了一盏,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楼外孤寂的月亮高挂夜空,皎洁的月光遍洒人间。或许百年前,千年前,这月亮也曾这样轻柔地照映过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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