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草败,夜落雀起,浓浓夜色下的荒院里挂满了白绫丧幡,从不远处的夜色中走来两人,为首的年轻男子一手置于胸前,手指微屈,一簇小小的火苗正萤萤跳跃在他指尖。

    不铮抬头望了望天,方才还挂在枝丫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云遮去了一半,只余弯弯半角还露在云外,想必再过不久便会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知他这火诀还能坚持多久。

    不铮看着指尖的火苗叹了口气。

    他们处于人间,法术本就受限制,若非降鬼之时绝不可用,如今竟连一株小小的火焰也要保不住了。

    见不铮走一步连叹三声的样子,扶光皱了皱眉。

    “身为神使,面对险境这般叹头嘘尾,成何体统。”

    不铮立马止住了脚步,转身揖手:“属下谨记。”

    只是......

    “主上,我们真的不去找孟姑娘吗?”他有些顾虑道:“此地凶险,孟姑娘又是凡人,只怕......”

    话音未落,便见扶光挑眉看向他:“你和孟姝何时竟这么熟了?”

    不铮一愣。

    “倒也没有,只是孟姑娘人挺好的,又爱说笑,属下以为这一路下来她与我们,也应该是朋友。”

    朋友?

    扶光扯了一下唇角,眼中掠过一丝嘲讽。

    “不铮,对于我们而言,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称得上朋友,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有朋友的。”

    就在扶光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不铮指尖的火光停止了跳跃,他从不铮身侧走过,风吹过他的衣袖,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动,萤火再次翻跃在不铮指尖,仿佛方才的那一番话不过是黑夜中的一缕尘烟。

    看着前方扶光的身影,不铮脑海中闪过其方才说的那番话,不禁垂眸在心底轻叹一声。

    从先前翻跃而来的那面墙,两人顺着眼前的小路,绕过前方的游廊,来到了一方枯井前。

    见扶光定住不动,不铮上前一步蹲在井前观察,为了看得更清楚,他还将指尖的火焰朝前伸了伸。

    “主上是怀疑这井有问题?”

    扶光将目光从井边移开,转而看向不铮脚下的泥。

    “我问你,这园子可是荒园?”

    枯草败石,毫无人烟。

    “自然是。”

    “既是荒园,便应当是无人走动,荒凉已久,可这井边却还有新泥。”

    新泥?

    顺着扶光的目光看去,不铮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仿佛察觉了什么,他撩起衣裳下摆的一角,赫然发现自己长靴上沾染的斑斑泥迹。

    他稍微使了些劲踩了踩井边的泥,发现的确比先前走过的都要软。

    按道理,若是荒园,再加上刚刚一路走来的迹象看,这园子年头已久,更遑论这里面的泥土都应该是陈土,再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这泥早就该硬邦邦地踩不出痕迹了。

    不铮抬起脚,便看见了自己踩下的脚印。

    “所以不是井有问题,而是泥!”

    扶光颔首:“也只有新泥会如此之软,才会留下印子,沾染上痕迹。”

    他倾身半蹲在地前,随手拾起一只树棍拨了拨地上的土。

    过了半晌,他似发现了什么,轻声一笑。

    “毫无疑问,这里不仅有人来过,说不定还埋了什么东西。”

    ......

    风吹过丧幡,经过风雨吹打的白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平整,变得破烂不堪,只余几缕斜斜挂在上头。

    孟姝走近那半截游廊,站定在地上那块牌匾前。

    她想了想,虽然有些犹豫,可她还是抬手掀开了挡在上面的一块白丧幡。

    “和贤园。”

    孟姝看着上面有些掉漆的三个大字,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好似猛然惊觉到什么,顿时站起身来,步伐往后踉跄几步。

    她心如擂鼓,猛地一振,霎时间感到脊背发寒。

    苏素之前提过一嘴,那位告病归乡的县令,正是名林敬,字和贤……

    彼时旁边的树枝上飞过几只乌鸦,呕哑嘶哑的声音刺得人心底发麻,孟姝有些惊颤之余连忙理了理思路,心中只得暗道不好。

    这园子不对劲,定是有人来过了!

    就在她转头要走之际,背后突然出现一道苍老的笑声,磔磔邪邪地伴着异样的诡异。

    “好厉害的小丫头,竟还真让你发现了什么。”

    “谁!”

    还不等孟姝转身看清,她只感到眼前一晃,脚下瞬间虚软无力,连带着神志也有些不清。

    看着眼前晕倒在地的少女,王震板正严肃的国字脸上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带着些许嘲讽的冷意。

    凄寒的夜色内,枯土下的斑斑殷迹如同血色蔓延,干瘪的枝条无力地垂落在地,月夜无声,人影无踪,只剩孤独的丧幡在游廊一角轻扬。

    寒风从衣袖中灌入,麻绳磨着的手腕处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痛意,孟姝晃了晃沉闷发胀的脑袋,她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沧桑的国字脸。

    男人瞳孔幽深浑浊,板正的脸上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双透露着城府颇深的双眼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她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是樊宏天身边的人?”孟姝眯了眯眼:“他的管家?”

    男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孟姝这才看清了此时自己身处的景象。

    这四周都是荒草,半人高的枯草长满了台阶,长势迅猛,从台下直接逼近门前,而自己的身后靠着的是一根断了半截的柱子。

    想必这是顺着那游廊走来,处于深处的一间屋子。

    孟姝心底默默有了盘算。

    王震见她发愣,不由得冷哼一声:“你这丫头倒是厉害,竟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来。”

    他上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县丞府邸!”

    孟姝笑了,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惧怕王震。

    “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对主仆还真是蛇蝎心肠,无恶不作。”

    “小丫头,死到临头还嘴硬。”王震冷笑一声,“既然不愿意说,那你便去见阎王吧!”说着吧,他抓过一旁的匕首,抬起就要往孟姝心口扎。

    寒光闪过间,孟姝挣开捆住她的麻绳,还不等王震反应过来,只见她速度极快,痛意麻痹着王震的手臂,他惊呼一声,手臂显然已经被孟姝打折。

    女子一个翻身,她一把夺过王震手中的匕首,将其摁倒在地,他刚要抬头,便感到了脖颈间传来一丝凉意,刀肉相触间,孟姝微微用力向前一递,瞬间见血。

    王震吓了一跳,魂都险些出窍,连忙哆嗦着求饶:“女...女侠,咱们有事好好商量,何必动粗。”

    “我且问你,县令林敬是不是你们逼走的,告病归乡可是假的?”孟姝冷声道。

    “是也不是,他的的确确是病了,这才回的老家。”

    “什么病?”孟姝接着逼问道。

    王震支吾了一下,“疯...疯病”

    林敬疯了?

    联想起方才在园子里见到的那些丧幡白布,孟姝总感觉遗漏了什么,就在她要张口再问时,突觉背后一凉,下一秒,一道残影带着浓浓的杀意从她脸侧掠过,孟姝快速侧翻站起身来,待看清来物后,她瞳孔一缩,不由得后退一步。

    那是一个约莫有半人高,以枯草为身,双腿残缺漂浮着,圆头圆脑,张扬着血红獠牙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一旁地上的王震见机会来了作势就要起身逃跑,孟姝有所察觉,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匕首飞出,毫不留情地抹了王震的脖子。

    那怪物方才没有偷袭到孟姝,如今正有些癫狂,它蛄蛹着身子,如同黑夜中的鬼火朝孟姝撞来。

    完了,这玩意多半是什么不干净的精怪邪鬼。

    孟姝虽武功不错,可那是对付人的玩意,面对这些鬼怪诸类,她也只得转身就跑,顾不上其他!

    可那鬼怪的速度岂是凡人可以比的,还不等孟姝跑出多远,那玩意便死死跟在她身后,眼见就要贴上孟姝的脊背。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混沌的黑气逐渐包裹住孟姝,将其逼倒在地,那张扬着獠牙恶爪的鬼怪仿佛随时都要将她撕碎,就连氲升的黑气也带着滚烫的灼意逼近她的皮肤,烧破她裙裳的一角。

    不好。

    孟姝眉头一皱,眼看情形危急,可脖间的棠花玉竟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情急之下,她只得赌一把,闭上眼仰头大喊道:“扶光!”

    彼时她右手上的银色羽毛一亮,随着她话音刚落,一道银光从不远处破开空气飞来,灵气浑厚的光刃一下子劈开了黑气精准地刺向鬼怪,那鬼怪被打个正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力击退,飞出五米之外。

    是扶光!

    孟姝面上一喜,顾不得疼痛,一手撑地,抓住机会就想爬起来往远处跑。

    “那么着急做什么。”还不待她起身,眼前突然伸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青年男子微微俯身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极浅的玩味,“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孟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速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也顾不上他语气里的那番淡嘲,一个转身便躲在他身后。

    扶光只得听见女子有些闷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对付鬼怪的事情还是交由你来干比较合适。”

    扶光不禁感到好笑。

    荒园之中,他一手持长戟挡在孟姝身前,寒夜中的蛟月更显熠熠生辉,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泛着神圣的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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