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一切如常。

    自从西巷宅回来之后,苏素便发现了孟姝和扶光之间诡异又微妙的气氛,两人不常碰面,就算碰见也只是打声招呼,鲜少说话。

    这天苏素派去京城的人手回报,说已经顺利将物证全都呈上,不日京城便会派人下来探查。

    “太好了,”苏素紧了紧拳:“这样一来樊宏天不日便要押往京城受审,湘水镇的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她抬头看向坐在上座的扶光:“主上,接下来您要去哪?”她知道,扶光来湘水镇本就是为了渡鬼一事,如今湘水镇事结,他也定不会再逗留在这。

    俊美的青年闻言抬眸,素来清冷的容颜染上几分懒倦,他一手撑着额角,想了一瞬,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吐出两个字。

    “褚镇。”

    ……

    扶光走的那日,孟姝正巧也要离开,这几日她一直早出晚归的,倒也鲜少有时间与苏素说话,这一眨眼便要离开了。

    苏素也没有多问她要去哪,这世上人来人往,走走停停,所有人的相遇和分离,靠的都是那缘分二字。

    “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记得千万小心,凡事不要仗着自己武功好便不在意,小心方使得驶得万年船。”苏素拍了拍她的手,知道孟姝心思细腻,做事沉稳,这些话本不必对她说,可到底她也算看着她长大,如今穆如癸一走,她也算是孟姝半个亲人了吧。

    看着她,有时候就像一个小妹妹一样。

    孟姝闻言点了点头,笑着收下了苏素的这份好意:“放心吧苏娘子,等我日后回来,还要吃您和福源给我亲自烧的菜。”

    “好好好,”苏素失笑:“不就是一口吃的嘛,都有都有,少不了你的!”

    待孟姝的身影走远,苏素看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回了暮春楼内。

    今日楼内休沐,苏素进楼把楼门一关,看着眼前这道封闭的大门,她心想,不知这道门再次为扶光和孟姝打开时,又是什么时候了。

    人这一生都在赶路,就算是因为途中风景的偶尔驻留,也终将会远去,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活着活着,便有了自己的目的。

    扶光此行的目的,是渡尽恶鬼,履行他作为新鬼王的使命。

    孟姝此番的目的,是找到穆如癸。

    而她呢?

    苏素转身望向高挂在楼里两层之间的金铜色牌匾。

    那里,“暮春楼”三个大字如遒龙般潇洒,仔细瞧去,却又好像带了些许般忧愁。

    她苦守人间,自然也是有她的目的。

    ……

    褚镇位于江南一带,离湘水镇有好些距离,说到江南,世人皆言:“白墙黛瓦,青石板路,最是人间温柔处。”而褚镇,便是江南之中最为“书卷气”的古镇。

    据说那里书塾遍地,翻开史书往回数,有不少名人志士、朝中大元的故居都在此处,更有甚者调侃言:褚镇不仅梅花开得好,就连“桂枝”也是一等一的夺目耀眼。

    扶光此番轻车简行,从苏素置办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里,挑了一辆大小中等,最为素雅的马车,仅带着不铮,两人就此上路。

    顺着湘水驾车走出数十里,官道已经被远远地落在后头,眼前的小道是人们从郊外开辟出来的野路,虽说四周开阔,青草遍地,可到底是土路,这马车实在不太好走,只好慢慢赶着。

    不铮有些疑惑。

    “主上,您既然要赶路,为何不选那辆体量更小的马车?左右我们只有两人,怎么着都坐得下,这样我们还能赶快些,早日到达褚镇。”

    人间就是比其他二界要麻烦得多,不能随意使用法术,不能腾云驾雾,否则这时候他们早就到褚镇了。

    车内,青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连都懒得掀,唇角一勾:“为了载客。”

    载客?

    不铮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四周,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客需要他们载?

    远处马蹄声响起,不铮眯眼一看。

    不对,好像真的有人!

    在他们马车的后头,有一人身骑快马自远处赶来,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那人逐渐靠近,不铮也慢慢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是个女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素衣……

    不铮一愣,随即停下马车,可还不等他开口,马车内正依窗阖眼假寐的年轻男子眉梢一扬,唇间扬起极淡一笑。

    “客来了。”

    那女子越来越近,到与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突然握住缰绳,勒马不动。

    窗棂处敲击声响起,只见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正掀开帘布,隔着马车车窗朝扶光歪头一笑。

    “公子可是去褚镇的,可否顺路捎我一程?”

    扶光懒懒地掀开眼帘,侧眸一笑,对于孟姝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意外。

    早在那夜湘水河边,当孟姝说出:“不知神君,可有容我拒绝的余地”时,扶光便已经猜到了答案。

    这不,他的客来了。

    俊美的青年男子慵懒地依在窗边,对她唇角一勾,扬眉浅笑:“姑娘已有快马,何须再借乘我的马车?”

    孟姝抬手遮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往前一看,那里草岭连天,此路绵延得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骑马哪有坐车来得舒心。”孟姝知道扶光在调侃她,便也顺势胡诌。

    “这荒郊野岭,公子也不好放我一个弱女子独自骑马吧?既然大家有缘相遇,又都是去褚镇的,目标一样,捎我一程又何妨?大家结伴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一语毕,她还朝马车前头的不铮扬了扬眉:“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不知自家主上和孟姑娘演的是哪一出的不铮愣了一愣,闻言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见此,孟姝不禁捧腹大笑,乐得直不起腰,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

    待孟姝上了马车,不铮用她骑来的快马换下车前原来的马匹后,三人便重新踏上了前往褚镇的路。

    彼时云淡风轻,山高草阔,越往南边一处走,眼前的河川细流便越来越多,野外草路上,有辆马车正匆匆赶路,前方河带蜿蜒,骄阳正好。

    马车内,孟姝解下了背上的包袱放在一旁,随即从中掏啊掏,在扶光不解的目光下拿出了几本泛黄破旧的书。

    似乎是看出了扶光的疑惑,孟姝宝贝似地将书放在扶光眼前扬了扬,颇有炫耀地意味:“这可是我在湘水镇淘来的好宝贝,我的智囊宝典!”

    宝典?

    原来她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就是在搜罗这些玩意?

    扶光嗤笑一声,冷嘲着念出了其中一本的名字:“神鬼录?”

    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扶光这位“真神仙”皱了皱眉,看着孟姝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眼里的嫌弃丝毫不掩。

    “你可别小看这本书,”孟姝指了指她身侧的那叠书:“在这三本书中,就数这本《神鬼录》最难得了。”她可是用了好几张独创药蛊的秘方,这才软磨硬泡半天跟玉骨村内的老阿嬷换来的呢。

    见扶光不信,她便大方地翻开《神鬼录》的其中一页给他看。

    《神鬼录》此书中有好几篇,孟姝翻开的这篇名曰:“鬼界篇”,每篇中又有好几节,例如她现在翻开的这一页,便属于“鬼王轶事说”这节。

    扶光本就对这些胡编乱造的话本不感兴趣,但见孟姝兴奋不已地,他也不想驳了人家的意,便顺着孟姝的目光看去。

    可就这一眼,他便愣了。

    上面的字或许是因为书籍陈旧的缘故,变得有些不甚清晰,甚至还有几滴墨迹,可见编纂此书之人的随意。

    “古人云,西南之方有一高山,遮天蔽日,阴邪肆虐。约六百年前,鬼王救世,陨落于此山之天,其神武轰然坠落,从高山之巅一劈而下震响四方,此后,神武深嵌山崖,不见天日。后世人为尊奉鬼王,故将此山名曰:妄枝。”

    见扶光不说话,孟姝朝他得意的扬了扬眉:“怎样,这本书所说的,是不是十分属实?”

    她从小跟着穆如癸自中原搬去苗疆,在玉骨村中长大,对于村子背靠的这座妄枝山,孟姝听过不少的传言,可村里人都只信那位老阿嬷所说。

    原因无它,只因为那老阿嬷的手上有着一本神秘得不知来历的古书——《神鬼录》,而里面对于妄枝山的记载,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公认的事实。

    “这本书,是谁编纂的?”扶光神色一凝,突然问道。

    见他脸色突变,孟姝便知道这本《神鬼录》,绝不是普通胡诌的话本。

    先前她也以为这里面记载的东西不过世人编造,包括对妄枝山的传言孟姝从前也只信七分。

    但自从结识扶光他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苏素还跟她讲过鬼界的一些事,包括先鬼王战死于妄枝山巅的事情,一来一往地,孟姝便莫名记起了这本奇怪的书,突然觉得——

    万一这本书里所讲的事情是真的呢?

    “不知道,”孟姝解释道:“这本书是在玉骨村一个年纪过百的老阿嬷手里,据说她也是儿时上山采药捡到的,在捡到的时候这本书便已经很破旧了,玉骨村里的人比较信仰这些,觉得这是上天赐下的礼物,便一直奉为宝贝。”

    “怎么,”孟姝看向扶光:“你觉得这本书有问题?”

    半晌,青年摇了摇头。

    就是太过没问题,这才奇怪。

    虽说人间也有许多侍奉鬼界各鬼的庙宇,其中最多的便是鬼王庙,还有许多人为鬼王侍奉香火,想求得鬼王保佑,为人间收复作乱的鬼魂。

    但关于这些经历,凡间的人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扶光问道:“可否借我翻阅片刻?”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孟姝点了点头,“喏……”她手中的将《神鬼录》递给扶光。

    扶光接过,低头大致翻看几篇后,眸色越来越暗。

    不敢说完全属实,但几乎大差不差。

    扶光啪地将书合上,蓦然觉得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眉心。

    罢了,这本书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深究了,或许,是神鬼二界哪个闲得吃饱饭没事做的二世祖来到人间游荡,随手记录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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